《青年文学·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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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四期-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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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像话,那么高学费白交了?”
  园长妈妈是最后被吵醒的,她出来首先劝老师和同学回去继续休息,老师立即都回去了,我那些同学们一动不动,睁大眼睛看热闹。
  “是杨末末自己要出去的,这是他的自由。”
  “他要跳楼也让他去吗?”
  “他只是去校园里走走,不是去跳楼。”
  “提醒他穿上棉衣总可以吧?”
  “我提醒过他,是他自己不穿的。”
  “这么说来,你们就没一点失误吗?”
  “我们有一个原则,不强迫孩子做任何事情。”
  “该强迫也得强迫呀。”
  “给孩子自由,让孩子自己学会自我约束,比强迫要好。”
  “孩子要是冻死了怎么办?”
  “你看他,这不是好好的吗?”
  妈妈蹲下来把食指横在我鼻子下,试我的鼻息是否发热了。
  结果,确实好好的,很正常。
  园长妈妈笑了,说:“看见了吧?他不穿棉衣说明他用不着穿!”
  妈妈有点泄劲了,说:“反正,这么冷的天,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呆在校园里。”
  园长妈妈说:“那以后就不让他出去了?”
  妈妈这时看了看我,我急忙摇头。
  妈妈不吱声了。
  园长妈妈微笑着倒了杯水给妈妈。
  妈妈接过水,平静下来,说:“谢谢。”
  “末末,你先回楼上去好不好?”园长妈妈对我说。
  我淡淡地看看妈妈,准备走。
  妈妈说:“末末,再出去记着把棉衣穿上,天冷了。”

犬灵(29)
我点了点头,然后就走了。
  回到楼上,我没回宿舍,而是坐在楼梯上等午休时间结束。我禁不住得意地想,报复你们还不容易。而且,还有更好的报复办法:跳楼。这可是园长妈妈刚刚提醒的。如果有必要,我一定会跳楼给大家看的。我甚至禁不住在想象从幼儿园三楼跳下去的感觉,摔死的瞬间,立即就会成为中阴身,摆脱各种束缚,要么永远是中阴身,要么就转世成石头。这是我现在的想法。我现在不太想投胎为人了,更不想重新回到妈妈肚子里,我不那么喜欢妈妈了,况且,和妈妈*的人是满嘴谎话的陶老师。
  但是,转世为石头是不可以的,我问过妈妈,她说,除了转世为人,还有可能转世为畜牲,再一个可能就是转世为饿鬼。
  罢罢罢,由它去吧。
  下午的上课铃打了之后,我磨磨蹭蹭来到教室,大家对我的态度有些变化,当然,不用听他们说什么我就知道,他们的心里话是:
  “泼妇的儿子!”
  真他妈的郁闷!
  原来是“大神童”,现在成了“泼妇的儿子”!
  连老师的眼神都是这么说的。
  我不活了,我要报复。
  好在我是神童,根本用不着学习,蒙德苏又有随意走动的自由,一转身我就出去了,经过刚才发过呆的楼梯,径直上了三楼。
  我要跳楼了。
  刚才妈妈和园长妈妈说过的。
  那我就跳给他们看。
  我爬上楼顶,慢腾腾地走到楼顶中央,停下来不动了,跳楼就是死?我问自己,我给自己的回答是肯定的,跳楼就是死,原来如此。那我得认真考虑考虑,再说,我想起了米粒儿,我想,要不就见米粒儿一面再跳吧?
  “米粒儿,米粒儿!”
  我冲着我家的方向念叨。
  “我要死了米粒儿!”我说。
  我的话把我自己惹哭了,视线模糊了,我坐下来想等自己哭完,可是我越哭越伤心,我真的很想见米粒儿一面,再来跳楼。
  突然,我想起了大前天发生在狗市上的那一幕,我一动念,所有的狗都不叫了,整个世界原本要爆炸的,随即又安静下来,一切在不知不觉中又恢复到正常状态了,我一直不敢相信那是我观想动念的结果,现在能否再试一次?
  于是,我轻轻闭上了眼睛。
  仅仅两三秒钟之后我就听见了狗叫,一声,两声,三声,一只狗,两只狗,三只狗,好像是所有的狗,汪汪汪,显然在相互响应。我说不清这声音是从心里浮现出来的还是真的用耳朵听见的。我有些贪婪地闭眼倾听。
  这声音在我心里激起了一种半是温柔半是忧郁的*,令我完全忘记了跳楼的事儿,不久我听见狗吠声越来越响,环绕在我的四周,像梦幻般把我包围了起来。我迟迟不愿睁开眼睛,我肯定那天狗市的情况跟我有关。
  似乎有击鼓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声音越大,我越是不敢睁开眼睛。只怕睁眼之后整个世界完全变了,沧海桑田,天翻地覆。
  接着似乎是撞车或刹车的声音,还有人们的呼救和尖叫,多么像末日来临的样子!我不能不睁开眼睛看一眼了:满眼是狗!
  全都是拼命狂奔的姿势!
  全都是闪电般的速度!
  全都冲着一个方向:蒙德苏幼儿园。
  所有的方向,人丛中,车流里,都有狗,大大小小,形形色色,都冲着幼儿园的方向,幼儿园外面已经黑鸦鸦的,完全被包围起来了。
  我急忙跑下楼去。
  我和正要跑上楼来的人相遇了。
  “快上楼,快上楼!”是园长妈妈的声音。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犬灵(30)
我侧过身让同学们跑上去。
  我被人流撞倒在墙角。
  同学们身后是那几个老师,有老师要拉我起来,我死活不肯,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最后一个人是园长妈妈,她弯腰将我抱起来。
  楼顶已经人满为患。
  “保护好孩子们,别掉下去了。”园长妈妈喊。
  我站在人堆里,不敢朝远处看。我只觉得幼儿园成一座小小的孤岛了,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飘浮,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海浪掀翻。
  “警察局吗?我们这儿被狗群包围了!”有老师在报警,警方回答:“我们已经知道了,警车已经开过去了,你们不要慌乱。”
  我仔细听,外面似乎安静下来了。
  好奇怪好奇怪的安静!
  我稍稍向外挤了挤,便看见校门外那条街上全是狗,全都扬着头,仰视着我们这边,每一只狗都很安静,眼神并不凶狠,绝不是与人为敌决一死战的架势。甚至不拥挤,不骚乱,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样子,这让我想起了中午在校园里端详过的蚂蚁,连小小的细菌般的蚂蚁都懂得集体出动,列队而行,更别说灵性的狗了。
  这时狗群外有警车开来的声音。
  有人在用喇叭喊话:
  市民们请注意:有数千只狗出现在*路34号蒙特苏幼儿园周围,异常集结,另外一些地方也有狗群阻塞了道路,请大家千万不要出门,锁好各自门窗,目前还没有人员伤亡的消息,各处的狗群都显得安静有序,警方已经及时出动,严密监视狗群动静,如有必要,将会向狗群动用武力,开枪射击!
  警车和喊话的声音使狗群有一点混乱的迹象。如有必要,将会向狗群动用武力,开枪射击!这些话的意思狗狗们似乎听明白了。
  没过多久,两架绿色的直升机轰隆隆开了过来,在我们头顶盘旋了两圈后,像蜻蜓一样款款地落在了不远处一座八层楼的楼顶上,接着出来十几个穿迷彩服的人,都端着长枪,将枪口对准狗群,“快开枪打死它们!”有人在楼下喊,“快开枪快开枪!”要求开枪的人越来越多,我突然想起自己大概有能力让狗群离开。
  我闭上眼睛,急忙发出念想。
  太好了,庞大的狗群果然开始松动,狗狗们向各个方向转过身子,或快或慢地离开了,像一大群受惊的乌鸦,飞的满天都是。
  “看,它们走了!”
  “它们离开了,它们离开了!”
  人们大大地松了口气。
  我也大松了一口气。
  我的眼睛湿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快带孩子们回教室。”园长妈妈喊。
  我们回到教室,很难安静下来。外面的动静仍然很大,狗狗们离开之后,警车来到了校门口,远处似乎有过一阵密集的枪响。
  更有几个神态严峻的警察来到楼上,仔细检查幼儿园,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检查,想搞清楚刚才狗群为什么集中在幼儿园周围。
  我坐在教室里,一动不动。
  “幼儿园有什么异常?”警察问。
  “孩子们吓坏了。”园长妈妈答。
  “狗群主要集中在你们蒙特苏幼儿园周围,知道吗?”
  “那真是太奇怪了!”
  “是呀,肯定有原因!”
  “原因?能有什么原因?”
  “把你们的老师和学生集体起来,让我们看看。”
  “你们看,都在这儿。”
  “排好队,我们要逐个检查!”
  于是,园长妈妈喊口令整队,所有学生像跑早操前一样排成三队,等候检查,但是,警察们对孩子的兴趣不大,让园长妈妈带头接受检查,警察用微形探测器把园长妈妈从头扫到脚,有东西在怪叫,拿出来一看是钥匙,接着是另一个老师。我站在队伍的最后面,禁不住浑身是汗,不过我并不担心我自己,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说出真相的,哪怕跳楼,哪怕死。我第一次意识到装模作样的必要,说谎的必要。

犬灵(31)
检查到孩子的时候,速度放快了。显然,警察们不相信孩子们身上藏有什么怪物。轮到最后四五个孩子的时候,警察挥了挥手。
  虽然没查出任何结果,但是,警察宣布:“从今天开始,蒙特苏幼儿园暂时封闭,由警方临时接管,快快通知家长们领走孩子。”
  哈哈,太爽了!
  这可是个意外收获。
  于是我们纷纷来到校门口等待家长来接。很快就有家长来了,大多数家长都开着车。妈妈不久也来了,只是妈妈骑着自行车。
  妈妈脸色发青,声音沙哑。
  “太可怕了!”妈妈直念叨。
  我坐在妈妈身后,始终沉默不语。
  后来看到路上有很多惨像,至少看见三起车祸,一辆桑塔纳撞在街边的建筑物上,完全走形了,地上血迹斑斑,显然有死伤,我担心姥爷是不是出事了?也有几只狗的尸体躺在路边,甚至还有许多狗的身影在角落里晃动……
  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我担心妈妈看出这件事情与我有关。
  “妈妈,米粒儿呢?”我问。
  “不知道,我是直接从单位来的。”妈妈说。
  “姥爷没事吧?”
  “不知道。”
  “刚才我看见有一辆桑塔纳撞扁了。”
  “咱们快去姥姥家看看。”
  于是,我们就直接回到了宾州大学的姥姥家。
  姥爷不在家。姥姥和米粒儿在家。
  姥姥说,米粒儿是刚刚自己跑来的。我们进屋后,米粒儿急忙钻到沙发底下去了,“米粒儿,快出来!”我弯下腰喊。一听我的声音,米粒儿立即就钻出来了。我抱紧它,这才发现它身上臭哄哄的,毛色显得又脏又乱。
  这时,姥姥打开了电视。
  电视上有记者正就狗事件采访娄奶奶。
  记者:观众朋友,我是宾州电视台记者小张,现在请宾州大学生物学教授娄月来女士谈谈刚刚发生的狗群异常出走事件!
  娄月来:我不认为这次事件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有人觉得,这次事件表明人类的生存和安全受到了威胁,那一定是自乱阵脚,我也不认为它是什么地震前或其它大灾难来临前的预兆。大家知道,动物界中狗是最聪明的,更重要的是,狗的思维方式和感知方式很特殊,据研究,狗并不是用文字思维,而是用一种特有的“感官语言”。因为这种区别,狗和人无法对同一事物得出同一结论,而且,狗可以感知到人类无法感知的信息。在某些特殊时刻,它们的神经系统如果收到什么感应或刺激,就有可能仅凭神经反应做出一些平常根本不会去做的事情。其实类似的事情很常见,例如我国黑龙江马哈鱼每年的特定时间都会成群结队地从海中逆江而上;美国佛罗里达大海龟成群结队地进行环绕地球的大洄游;还有,鲸鱼义无返顾的冲岸自杀;仓鼠长途跋涉之后的毅然自杀;前不久还听说上海崇明岛上,很多人亲眼目睹成千上万只麻雀自西向东飞来,纷纷投海自尽,所有这些可能都有相同的原因——它们体内的神经组织对某种外部刺激或信息输入所做出的本能反应。
  记者:娄教授,您刚才提到了“某种外部刺激或信息输入”,能否请您说明一下,这些外部刺激和信息输入,有可能来自哪儿?
  娄月来:这个就不好说了,或者说有可能来自任何方面,比如一台电脑,一声喷嚏,一个眼神,甚至一声响屁,我不是开玩笑,我真是这么认为的,总之,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是刺激和信息的源头,在我们还没有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我们只能说它是神秘的,这个世界上的神秘事物难道还算少吗?
  记者:好的,谢谢,谢谢!
  我没猜错,娄月来之后是姥爷。姥爷西装革履,拄着拐杖,看上去倒比平时年轻得多,就好像我平常看错了他。那把米黄色的枣木拐杖现在看来也像是不可缺少的一样东西。姥爷扶着拐杖,欠着身子,有一种平时没有的气派。
  “姥爷出来了!”我喊了一声。
  姥姥和妈妈一同凑过来了。
  记者:观众朋友,下面我们要采访的是宾州大学副校长杨逢春教授。杨校长您好,请您向观众朋友谈谈刚才狗群异常集结的看法。
  杨逢春:首先我要申明,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任何个别的局部性质的东西,都不可能让我陷入神秘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泥潭。我对那些只出现过一次两次,只有少数人看见并谈论的事情向来抱有警惕。刚才,全市的狗突然倾巢出动,横冲直撞,高调集结,旋即又不声不响地悄然退去,各回各家。我承认,这样的场面确实令人心有余悸,但是,我绝不承认有什么神仙上帝,我也不承认什么外星生命,我更不承认这是什么世界末日来临前的先兆。我相信,人类仍然是这个世界的最高主体,人类有能力也有时间解决自身发展遇到的一切问题。狗再聪明也是狗,刚才娄教授认为,本次狗群的异常行为,是它们体内的神经组织对某种外部刺激或信息输入所做出的本能反应。我觉得,如果是这样,也不足为奇,它恰恰表明,狗对外界刺激和信息的反应,显然是被动的、偶然的,远远不具备人的水平。人类没有必要惊惶失措。我对人类的未来抱有十足的信心,我也奉劝广大市民,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不要散布谣言,更不要轻信谣言,该上班上班,该学习学习……
  记者:谢谢谢谢,谢谢杨校长!
  姥姥竟然听出眼泪了。
  “老家伙还挺会说的。”姥姥边哭边说。
  妈妈竟也在抹眼泪。看来,姥爷的话还是很有威力的。越是在大家陷入软弱的时候,姥爷越显得有力量、有魅力。我也终究看出,妈妈这个人其实没多少主见,有时候喜欢神神叨叨,有时候又似乎害怕她一惯相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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