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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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四期-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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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的木偶
  坐落于某偏僻地区的东德村,很久以前是以造木偶出名的,故被称作木偶之乡。后来*,把木偶世家摧毁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这几年,也没人看木偶戏了,东德村就彻底没落了。直到九十年代初,这地方被发现了金矿,一时间,东德村又再次吸引起众人的目光,只是这回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地底下黑乎乎的泥土里。
  老王在金矿上当矿工。这天他很倒霉,吃饭的时候,咬到了筷子,开门的时候,夹了手指,所有人都在他耳边唠叨,不吉利啊。
  每次下矿井,都无异于冒险。深邃的几百米的大坑里,谁不小心带下个烟头,小小的火星,就足可以引发事故将他们活埋。老王不知咋的,今天他在下矿井之前,喝了口井里的水,抹着腮帮子上的水滴,瞅了眼矿井的大门,这一瞅不得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颤颤悠悠的手指指向矿山的顶,他说,前几个月在一次矿难中死去的哥们儿,他们就站在那顶上,有说有笑,就像是活的一样。
  这种话不能乱说,这话弄得没一个矿工敢下井了。大家都传,说今天下井,来年的今天,就是忌日。
  矿老板得知此事,风尘仆仆地从镇子上赶来了。他开着一辆二手的大奔,老式的车灯,掉色的油漆,发动机的轰鸣声使人联想起拖拉机。矿老板对车的审美的确很粗糙,他唯一喜欢的是这车沉甸甸的感觉。这是辆军队退役的车,有着加厚的防弹玻璃,底盘经过强化可以经得起小型地雷。但是这些功能从来没有被派上用场。车原先的主人,饱经沙场的老将军,在一次酒足饭饱回家的路上,坐在后排的他因为连续打嗝而引发了心肌梗塞。由于汽车内部的密封隔音效果优良,司机和秘书一点也没有听到他最后的挣扎。收尸的时候,人们看到,老头的手还僵硬地停留在一排按钮上,可见他当时拼命地想寻找放下隔音玻璃的那个按钮,但是找了半天,他只找到了打开车顶天窗的按钮,由于是改装车,天窗只有好小好小的一块。他倒下时,脑袋的角度正好对着天窗,他似乎可以通过这么一块小小的地方,看到自己未来的归宿。
  他死的时候张大了嘴,那鼓起的腮帮子让他活像某种两栖类的动物。
  我们通常把解释不通的东西,称作宿命。
  你活该,在这里,凑巧,死去。
  矿老板通过很多复杂的关系,终于搞到了这辆防弹车,用以满足他畸形的安全感。他带着女儿,那时候琳达只有七岁,他们一块儿迎接这辆二手奔驰的到来。当他接到钥匙,迫不及待地钻进去打算开车出去兜风的时候,小女儿扑闪着大眼睛说:“这东西活像个会走路的棺材。”
  从此之后,矿老板坐上车的时候就开始提心吊胆的。说矿老板有点儿害怕女儿琳达,这话并不掺假。这是一种说不清的害怕。他一直奇怪是谁教会了她那些话。那些刀锋般锐利的、扎人的话,仿佛深埋在这个小小的躯壳里,从她娘的肚子里钻出来的时候,这些邪恶的东西就一股脑被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可是偏偏,于此对应的是,琳达长了一张可爱、清纯的脸。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黑木偶(2)
琳达现在已经十五岁了,她长着动人的睫毛和湿润的嘴唇。她坐在二手奔驰的副驾驶座上,很不方便但还是尽力地翘起了一条腿,随着颠簸的路面,修长的腿不停地晃悠。
  她已经习惯穿上肉色的*。
  矿老板喜欢自己开车,他从县城里赶过来,要连续开两个小时。本来矿老板要琳达坐在后排,那里更宽敞,更舒服。但她不愿意去,她说她会看见那个老将军,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斜躺在后排座椅上,就像是抬头累了,所以耸拉着脑袋。
  矿老板不敢再问下去,天知道还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会从她嘴里冒出来。
  他只想早点赶到他的金矿。
  琳达边玩着手机边嘟囔,这里的手机信号时断时续的。矿老板明白,女儿到岁数了,在和一个男孩发着暧昧的短信,这从她咧着嘴但又尽量不发出声音的笑容就可以看得出来。琳达表面上装作一个乖女孩,但是她叛逆的性格深埋在骨子里。她懂得如何把领口敞开到一个足够令男人想入非非的角度,“九零后”的开化让她们从小就习惯挺胸做人。矿老板想起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女同学们都驼着背,有一个女孩因为胸部发育过于丰满还里三层外三层包了好多绷带,整得和防弹衣一样结实。他回忆那些,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时代变迁得来不及让人喘息。
  “你带我来煤矿是为了盯着我吧。怕我去见杨哲?”琳达看起来很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矿老板沉默,这种问题回答起来就会纠缠不清,所以他用沉默来应付一切。
  杨哲是琳达的男朋友,大了她快十岁。矿老板自打第一次见着他就没好感。
  二手奔驰晃晃悠悠地颠簸在土路上,中途还被一辆轮胎破了的运煤卡车堵在路上,为此至少耽误了半个钟头。卡车司机穿着不知多久没洗的工装,蒙头垢面,费劲地拆卸巨大的轮胎,满手都是污泥。
  矿老板跟女儿说:“看看他们多不容易。”
  琳达只是抬了下眼皮,接着又继续摆弄手里的手机。她大概一两个月就要换一部手机。他不给她买,她就把自己的手机弄丢。如果没有新手机,她就开始玩失踪。这次手里的新手机又是刚买的,她明显对那些按键还并不熟悉。
  矿老板想跟女儿说,这世上还有一些人,他们活着跟你活着完全不一样。他们生活在贫困中,为着一日三餐而发愁。但是话到嘴边他又给吞下去了。他不想显得自己像个成天教育别人的苦行僧。但是他止不住地想:如果我突然遇到了车祸,成为了植物人,女儿却还这么小,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她也根本没有赚钱的能力,那时候她怎么办?
  金矿里的工人们都在四处藏着,没人敢光明正大地不下矿,也没人愿意去下矿。矿老板找到负责人,负责人已经挖出了破坏生产的老王,老王已经被叫去了金矿旁边的一个仓库里,那里隔音很好。
  矿老板叫人拉开了仓库门,屋子里没开灯。老王坐在椅子上,双腿打颤,光亮刺进他瞳孔的时候,他排斥地扭了下头。
  琳达就在身后。于是矿老板叫人把仓库的灯打开,还叫人给老王递上一杯温暖的茶。
  老王喝了茶,压了惊,矿老板却只是沉默,上下端详老王。老王沉不住气了,刚一张嘴,矿老板一声不吭打开钱箱,掏出一张纸来。一百元,红红的,放桌子上了。矿老板知道说啥都是耽误工夫,矿井一天不运转,一小时不运转,都是好几万块钱灰飞烟灭。用钱是最节省功夫的手段。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黑木偶(3)
老王只是瞅了下那钱,眼神立刻又移向了别处。矿老板不慌不忙地,他把钱箱咧开更大一点,干脆拿出一沓钱,一张一张摁在桌子上,边摁嘴角边不停地动着,像是在数数,又像是在咒骂着谁。而他的眼睛,则滋润着不可一世的光亮。
  琳达最烦父亲那种表情,但是父亲却最陶醉于那种表情。
  老王收了钱,点了头,在一张纸上签了字,画了押,他得带头下井。老王衣服上的兜有洞,于是他把钱藏在*里,他脱裤子的时候解释*里有个兜。琳达想嘲笑这是谁发明的*,但是她没动声色。
  矿井里有一部电梯,闭塞的空间里充斥着难闻的味道。电梯颠簸,闭上眼,你可能会感觉到失重,一种不停坠落的感觉。那矿井深深的,数不过来有多少层。
  老王和同事们一起坐电梯下到井里去的时候,老王独自唠叨:“那是多么多的一笔钱啊。”老王回想着,他看到了矿老板微微咧开的钱箱,那里边堆满了钞票。如果每个矿工都分到一份,也能把大家的口袋装满。
  开采金矿是个枯燥的工作。矿工一辈子也见不到一块金子,这里只有脏兮兮的矿石和泥土,矿工们在深坑里敲碎岩石,这些石块伴着泥土,被运到地面上去,堆积成小山之后,再被庞大的卡车运走,运到某个工厂之后,用一些特殊的化学工艺把金子从矿石的碎末中萃取出来。
  矿井里,只有无聊、枯燥、闷热,大家都脱得精光,灰尘不一会儿就把一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大家偶尔见到对方的时候会被吓一跳,因为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是白的。
  老王在队伍的最前线,边吃力地挖着矿边念叨着,那是多么多的一笔钱啊。这时候,他听到黑洞洞的洞里似乎有人在重复他的话。他认为是回声,可是马上他就愣住了,因为那声音不但是在重复他的话,而且那声音在问他:“那么那么多的钱,你会不会为了那么多的钱,杀人?”
  老王停住了手里的家伙。他这边不干活了,后边的也干不了了,大家都等着他,都盯着他。老王杵在那儿半天就是没动,他耳根子处渗出了汗水,他真的听见了隧道深处有人在说话,但是他看看四周,明显其他人都没有听见那声音。
  老王突然冲了出去,冲到洞里头最深处。他怀疑似的用手摸了摸面前的石壁。那的确是一面石壁,可是声音分明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老王扔掉手里的钻头,他用铲子砸向石壁,大家等着看老王的笑话,看他是不是要从坚硬的黑乎乎的矿土中挖出来块金子。接着,大家呆住了。黑乎乎的泥土中,露出了个白色的点,接着,这白色的点逐渐连成了一个面,一个光滑的面,那是一只小孩的手。老王抓住那只手,想往外拽,就像是要把一个孩子从水里拖上岸来一样。可是一不留神,他尖叫着坐到了地上。他手里只有一只残缺的手臂。那些*着身子的矿工从四处聚集过来,他们围成了一个圈。老王看着他们,他们看着老王。突然,大家都笑了。那笑声,尖细而野蛮,那笑声充斥在洞穴的每一个角落。
  老村长正在他家的黄花梨摇椅上仰着,手里的陶瓷杯子发出了混沌不清的震颤的声音。老村长知道了,又有人点弹了。又会有一个新的坑,又会有无数辆脏兮兮的大卡车和脏兮兮的工人穿过他们家门口那条土路,钻进黑漆漆的地洞里,掏出黑色的金子。

黑木偶(4)
老村长走出屋子,他家在村里最核心的位置,也是视野最开阔的位置。这里以前能一直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能望到镇子上。可是现在,他只能看到一座山。
  五年前,没有那座山。正如五年前,没有这个坑。
  五年的时间,无数巨大的机器挥舞着他们的手臂,在地上挖了一个又一个大坑。老村长觉得那些大坑都是大地母亲的伤口。他盯着远处的一个山洞,一个刚刚被爆破出来的洞,那里冒出来滚滚的白色的烟雾,浓密的白色的烟雾。
  山洞里的烟雾不停地往外冒着,整个村子在傍晚时分已经被完全笼罩在一团烟雾之中。老村长吃过晚饭,坐在自家二层的阳台上,他看见从浓雾中走出来一个人,那个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他黝黑的面孔上刻着他的身份,他是一名矿工。他敲开了老村长家的院门,走进来后,他没有选择坐下,而是突兀地站在那里。他把孩子从肩膀上卸了下来,孩子的腿一接触到地面,胳膊就突然掉在了地上。老村长定了定神,才发现,那不是个孩子。那是个孩子大小的木偶。
  老村长的卧室床底下,有一个箱子,箱子里也有这么一个木偶。东德村床底下有箱子、箱子里有木偶的人家不多了。以前,村子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倒腾木偶。那时候村子里到了年龄的男子,上辈就开始教授他们做木偶的手艺。学会做木偶之后,长辈们再教他们口技,他们可以闭着嘴,或者轻掩着嘴,发出各种人的声音,男人女人老头小孩,甚至是凶禽野兽,但凡是能出声的都能被模仿得惟妙惟肖。他们就挥舞着木偶的细胳膊细腿,到处漂泊,到处赚钱。老村长年轻的时候,还支着木偶走过好几个乡村。但是现在,他也不知道床底下的箱子中,落了多少层灰了。
  老王压低声音,就像是讨价还价似的问老村长,您给瞅瞅,这古董,值多少钱?
  老村长看着这个半人高的大个头木偶,的确,它称得上是古董。木偶这东西,木头做的,能保存个四五十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这个木偶,做工精细,独有韵味,至少也是民国初的工艺品了。这个能值几千块,甚至是上万块。老村长心里这么想,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东德村的先辈们,一生就靠着这木偶混口饭吃。也可以说,这些木偶陪伴了他们一生,下葬的时候,自然也缺不了它们。而且陪同下葬的木偶,基本上都是老艺人们一生最钟爱的木偶,当然也就是制作工艺最精湛的木偶。这自然吸引了不少盗墓贼的注意。因此,祖宗们就留下了诅咒,谁要是让木偶重见天光,大难就将降临到他头上。
  老村长将木偶翻过来,检查了下它的后背,那上边刻着字,果然是陪葬的木偶。它属于一个刘姓大户。老村长赶快把木偶还给了老王,他琢磨了下用词,但是没等琢磨好就迫不及待地说:“赶快把木偶埋了吧。”
  它会带来诅咒的。
  老王只是嗯了几声。老王是害怕诅咒的,但他不舍得扔了这木偶。自打第一次看见这木偶,老王的心底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泛起了一股温暖的泡沫。老王想,他可能是想念那些孩子了。
  于是老王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老村长这么说肯定是在吓唬他,等他把木偶扔了,然后老村长自己偷偷捡回去。老王是煤矿上唯一一个经常看书看报的人,他看过新闻,这古董木偶现在可值个好几千块呢,上万块的都有。这木头,这花纹,他才不会那么傻,把自己挖出来的宝贝让别人夺了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黑木偶(5)
而且,早上起来发生了那么多事,由于这些事他还捞了一笔意外之财,兴许,都是这木偶带来的福气。
  老王抱着木偶走了。他临出门的时候,见到了新村长小武和他媳妇,俩人正来老村长家送礼。村子里有孝敬老人的传统,隔三差五的,年轻人就要去孤寡老人家里做做客,带点好东西过去。来看望老村长的自然也得有点身份,像新村长小武这样的。小武长着一张憨厚的脸,那笑容看起来就像个土地爷,见谁都客客气气的,笑起来看不见黑眼珠子。小武媳妇扫了一眼老王怀里的木偶,她嘴里念叨着:“多俊俏的孩子啊。”
  以后可以把它送给孩子们做玩具。老王这么想着。老王没有留意,这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雾茫茫的世界,嘴角还藏着一丝笑。
  浓雾让老村长心里头发慌,他问小武:“你知道为啥会有这雾么?这季节是从来不下雾的,这雾里有股奇怪的味道,这雾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小武黑眼珠子没了,笑得跟朵花似的,他说:“哪儿的话,厄尔尼诺都能把沙漠变绿洲了!不该起雾的季节起场雾又咋了?担心的是司机又不是咱们,咱们走大街上又不至于撞墙上,再说您老人家腿脚不方便,我这不是给您买了点新鲜的蔬菜水果,省得您操心还得出门了么?”
  小武看老村长表情严肃,他也收住嘴。老村长盯着远处,嘴角在激动地抽搐着。
  老村长没有留小武在家里吃饭,他甚至没有多瞅一眼小武端来的菜篮子。他草草地填了肚子,然后就拄着拐杖出了门。他上了一座山,沿着长着青苔的阶梯走向山顶,这里有一座土庙,杂草包围了整个建筑。土庙的中央供奉着一尊巨大的雕塑,这雕塑看起来很像是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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