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承先跨进门，尽量避开房间里的东西，走向三个老人打招呼：“娘、爸、妈。我回来了！你们都挺好吧？”
三位老人见蒋承先真回来了，都走上前来，围住他，像抢似的，纷纷拉住他的手，抢着说话：“先儿，你咋说回就回了？”“承先，你咋不提前来个信啊？要有信，我提前上街替你打二两老酒嘛。”“承先啊，你瘦了。”
蒋承先始终笑眯眯的，在老人的声声问候和关切中，仿佛不再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而像个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孩子，享受着父母的呵护和疼爱。
国风 第八章（6）
王秀芬抹了抹眼眶里的泪水，对三个老人说：“你们让承先坐下啊，都围着他，怕他跑了咋的？”
三位老人又纷纷让蒋承先坐自己的床。蒋承先坐到岳父母的大床上。房间实在太挤了，三个老人两张床，一张大床、一张小床，靠墙的小桌上放一台电视机，一间屋就占得满满的，几乎连一张凳子也放不下。而里面一间卧室同样拥挤，除了蒋承先与王秀芬睡的一张大床，还有一张上下两层的小床，那是他们的孩子小时候睡的。现在孩子长大了，成了家，都搬出去住了，高低床上堆放着家里的各种东西。
家虽然拥挤，却温暖。每一件旧家具，都让蒋承先熟悉和亲切。他感慨地说：“还是家里好啊。热闹、热乎，像个家。哪像我在基地，一个人住两层楼，四、五间大房子，空荡荡的，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三个老人听了，就争先恐后地说：“那就退休，回来吧。回来一家人热乎。”
蒋承先说：“我想回来，可是，国家还有要紧事啊。”
王秀芬见蒋承先跟三个老人拉呱，就说：“承先，你先陪老人说会话，我再去买点菜。”
蒋承先说：“哎，你去吧。不用买太多啊。”
王秀芬答：“我知道。”
王秀芬拿了一个篮子出去了。
112
黄昏的北京城，华灯初放，车水马龙。
李栋站在宾馆广场的喷水池前，在等沈东山和纪春明，准备一起到蒋承先家去。
一辆高级轿车开过喷水池，突然停在李栋身边。车窗摇下，原来是张部长。
李栋略有些意外，问候道：“张部长，您好！”
张部长下车，向李栋伸出手，说：“我们还没握过手啊。”
李栋紧紧握住张部长的手。
张部长说：“抱歉啊，应该多给你们一个开会的名额，让陆工来。”
李栋一下没反应过来，问：“陆工？”
张部长笑一笑说：“陆雅蕾呀。”
李栋也笑了，说：“张部长还记得她。我回去告诉她，她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张部长说：“她是一个十分难得的优秀人才。这项工程，会很漫长，很曲折，希望你和她，坚持到底！”
李栋激动了，答道：“一定！我们一定坚持到底。谢谢张部长，欢迎张部长再去基地。”
张部长说：“暂时不会去了。走到这一步，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李栋，回去一定问陆工好啊，后会有期！”
两人再次紧紧握了一下手。张部长上车。轿车开出广场，很快汇进滚滚车流中。
李栋仍然怔怔地站在那里，回味张部长的话。沈东山和纪春明走上来，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沈东山听说事情经过，告诉李栋，这个神秘的张部长，他原来也不清楚具体身份，这次来北京，才弄明白，他是国家重大武器装备研制办公室预研部的负责人，现在据说他又在秘密酝酿新的项目，恐怕暂时不会跟我们打交道了。但是，只要他抓的重大武器项目要在天上飞、要在水中用，将来就一定还会来找我们。
李栋喃喃自语道：“怪不得他说后会有期。”
这时，沈东山要的办事处的车来了。三个人停止议论，钻进车里。李栋拿出地图坐在司机旁边，直奔蒋承先家。
汽车东拐西拐，折腾近一个小时，才终于找到蒋承先家所在的那片居民区。汽车进不去，只好停在小区外面。沈东山不想让司机久等，就让他开车回去办别的事，他们完事了打车回去。然后沈东山、李栋和纪春明提着水果和营养品进小区，一路找过去。
国风 第八章（7）
说来也巧，蒋承先的儿子蒋征听母亲说父亲回来了，下了班骑着车恰好进小区就发现了沈东山、李栋和纪春明。他认识沈东山，不认识李栋和纪春明，但是，一见沈东山，他就明白了什么，他从小就知道父亲不想让基地的同志到他家去，他不能上前阻拦沈东山，立刻从另一条小巷子穿过去，跑回家，告诉蒋承先，沈叔叔他们正往家里来了。
蒋承先立即吩咐：“小征，你快点去，先拦住他们。我马上下去。”
蒋征应了一声，迅速下了楼。
沈东山、李栋、纪春明一路问着，已经来到楼下不远处。
蒋征迎上去，对沈东山说：“沈叔叔，我爸马上下来。”
沈东山打量着蒋征说：“是蒋征吧？十多年没见了，快认不出来了。”说完，对李栋、纪春明介绍：“老蒋的大儿子。”
蒋征答：“是我。”
沈东山又向蒋征介绍李栋和纪春明说：“蒋征，这位是李栋、李主任，可能比你小一点点。这位是纪春明、纪副主任，你爸的学生。”
蒋征向李栋和纪春明点点头，说：“我听说过你们。纪副主任还经常去照顾我爸。”
纪春明客气地说：“应该的。”
沈东山抹一下脑门上的汗，对蒋征说：“你们这里可真难找啊！”
蒋承先远远接上话，说：“可不，就是难找，我要是晚上回来有时都摸不到家。所以，我才不想让你们麻烦嘛。”
沈东山说：“老蒋，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先说清楚，我们天天都可以看到你，没必要跑这儿看你，我们是来看老人的。”
蒋承先说：“谢谢了。老人好得很，没病没灾，不用看。说好了不来嘛，你们偏不听。我算服了，你这个家伙，老是跟我作对。”
沈东山奇怪地说：“老蒋，都到你家楼下了，不让上楼，你啥意思，怕我们偷你家东西不成？”
蒋承先说：“不瞒你们说，咱们基地，从来没有人进过我家呢！这个戒不能破！”
沈东山哭笑不得，说：“什么戒不戒的？听你口气，一进你家就给你抹了黑啥的。我知道你很廉洁。我又不是纪委的人，你表白这个干啥？”
蒋承先仍然不让步，说：“你个沈大炮，在基地跟我吵还不算，非要闹到北京来！你要是非要吵，抽空我陪你到八达岭长城上吵，让外星球上的人都听听，行了吧？”
沈东山其实意识到什么了，感慨地说：“好好，不吵了。老蒋，这房子，有年头了呀？”
蒋承先答：“是啊，这房子，是五十年代苏联老大哥援华建这个厂时修的，结实，冬暖夏凉，也不怕地震，好得很呐！你拿个将军楼来，我也不跟你换！”
李栋与纪春明也猜到了什么，心想，很可能上楼到蒋总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两人心里一时都有些不是滋味。
沈东山说：“好，老蒋，我们不勉强你，不破你的戒，就不上去了，你给三位老人家代个好，就说风洞基地的沈大炮，来过！”
蒋承先感动了，说：“好！谢谢了，抱歉啊。”
沈东山向李栋和纪春明使使眼色，两人都把手里的东西递上，说：“蒋总，这是我们一点心意，给老人的。”
蒋承先对这个倒不客气，说：“有送礼的，是好事呀！蒋征，还不接着，谢谢他们。”
蒋征伸手接下，说：“谢谢沈叔叔，谢谢李主任、纪主任。”
沈东山、纪春明、李栋跟蒋承先道别，转身离开。
蒋承先和蒋征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他们，直到看不见他们了，蒋承先才轻声叹了一口气，流露出无法言传的心酸。
国风 第八章（8）
113
三个人回到宾馆后，沈东山回房间歇了一小会，又悄悄出了门。“天鹰一号”突然上马，让他心里着实高兴，不喝两杯不行。他钻进旁边一条巷子的餐馆，要了两盘小菜，独自喝着二两装的小瓶二锅头酒。
李栋找了进来。看完蒋承先回来，他跟陆雅蕾通了个电话，就想到找沈东山出去喝酒。没想到一敲沈东山的门，房间没人。他不用猜，就知道沈东山先出去了，立即出门寻找，很顺利就找到了。
李栋微微一笑，坐到沈东山对面。
沈东山一抬头，见是李栋，一点不吃惊，问：“你怎么来了？”
李栋说：“一个人出来喝酒，有啥劲？也不叫上我们？”
沈东山掏了烟斗抽烟，说：“怕影响你跟小陆的热线啊。服务员，来个杯子，添双筷子！”
服务员答应着，往李栋面前摆杯子、碗和筷子。
李栋觉得大厅坐着嘈杂了一点，就问服务员：“服务员，给我们换个小雅间好吗？我会多给你们一点服务费的。另外，你们有那个那个油炸蚂蚱吗？就是蝗虫。”李栋解释了一句，看了看沈东山，沈东山在基地喜欢吃油炸蚂蚱，他怕说蝗虫让沈东山不高兴，沈东山却没有介意。
服务员答：“对不起，没有，只有油炸蚕蛹。”
李栋说：“可以，上一盘！”
服务员去下了菜单，找好雅间，过来招呼沈东山和李栋换到雅间去。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尽兴地喝开了。
李栋边喝边对沈东山说：“沈总，我李栋最该感谢的人，就是您。我是读了您的理论，才爱上空气动力学的；我是奔着您和最新战机，才来基地的；当初它迟迟不来，我真的都有点沉不住气了，多亏您想办法留住我，让我认识了陆雅蕾；现在‘天鹰一号’终于来了，回想前几年过的日子，简直像一场梦！来，我再敬您一杯！请您原谅我以前的不成熟。”
沈东山跟李栋碰杯，喝下。
沈东山说：“要说这几年等待，你们难熬，我一样难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古今中外，皆是如此。哪支军队也不可能天天打仗，你说对吧？说到对新战机的渴望，我沈东山一点不比你差。我钻了大半辈子风洞，说到飞机，我最期待的，就是它了！天鹰一号，天鹰，天鹰，天上飞来的鹰，我做梦都盼它早点来！我想办法把你们从各个院校网罗来，为的就是这一天！老沈不指望得到你的感谢，只是想，许多年后，你李栋不骂我就行。”
李栋大为不解，问：“骂你？我怎么会骂你？”
沈东山说：“梁冬前不久在《国际宇航杂志》又发表了一篇论文，国际上反响热烈，认为他已经成为国际气动学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无量！论资质，你比他略强，论勤奋，你也不亚于他，而你没像他一样离开，选择了留下，注定一辈子要在中国西南的大山里，默默无闻！像我一样，到老了，住上一栋老式的简陋小楼，喝散装的、便宜的白酒，像一个退休的老工人，去自由市场上买菜，没有人认识你。说实在的，到年老的时候，和梁冬比，你也许会感到亏！而这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的，所以，你不骂我，我就很感激了！”
李栋想打断沈东山，沈东山却摆摆手说：“你让我把话说完。今天我想告诉你，如果你还想走，你可以马上走，去追随梁冬，相信用不了几年，你就能超过他！而我决不再拦你！”
李栋哈哈笑了，说：“沈总现在玩起激将法了。绕来绕去，你是不放心这个啊。告诉你吧，我的心，现在被‘天鹰一号’，被咱们基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风洞，给勾住了！所以，你就别瞎操心了。来，喝酒喝酒！”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国风 第八章（9）
沈东山追问：“真不想离开了？”
李栋说：“那还有假？我啥时候也不敢在你面前说谎啊！”
沈东山一听，豪爽地倒了一个满杯酒，说：“好！我敬你一杯！”
李栋一听，把杯子放下了，说：“你敬我？搞错了，这个酒我不能喝。”
沈东山说：“好好，算我们互敬，庆贺天上那个鹰飞来，可以吧？”
李栋说：“这还差不多！”
二人碰一下杯，一饮而尽。
沈东山喝完，突然又对李栋神秘地说：“我还有个事想求你——”
李栋一愣，问：“求我？”
沈东山说：“是啊。你给我想办法，把陆雅蕾挖过来。”
李栋听了，苦笑着说：“您这个算盘打得有点离谱啊。她和蒋总，就和我跟您一样，不好办的。”
沈东山说：“傻了吧？女人嘛，是感情动物，什么能够把她燃烧？爱情！什么能够把她打动，浪漫！你呀，既然能够迷住她，就应该有办法让她跟你走，明白吧？”
李栋不知道沈东山从哪儿总结来的这一套理论，但是，对于陆雅蕾，他很清楚他还没有那个能量，让她完全跟着他走，而且，她是那么痴迷于AR理论，就像他痴迷新型战机研制一样。
沈东山看出李栋的为难，也不难为他了，就说：“我主要是喜欢她的才干，喜欢她干工作那股灵气。你也别勉强，来，喝！”
二人又碰杯，喝下一大口。
这时，外面隐隐传来纪春明问服务员话的声音。
沈东山与李栋交换一下眼神，李栋会意，二人装作喝醉了，趴在桌子上。
服务员带着纪春明进来，纪春明见两人的样子，以为喝醉了，上前着急地推推李栋，摇摇沈东山，说：“李栋！沈总！你们没事吧？”
沈东山、李栋突然抬起头，哈哈笑了。
沈东山说：“逗你玩的，还真信了，傻小子。”
纪春明明白两人装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服务员给每人来两瓶二两装的二锅头，说：“我就不信不能把你们搞个真醉。”
这正中沈东山下怀，六瓶二两装的二锅头上桌，李栋眼睛有些直了，问沈东山：“沈总，还喝啊？”
沈东山笑着说：“不喝，春明不甘心嘛。喝。”
三个人又叫上劲似的喝起来，李栋第二瓶还没喝完，真就不行了。趴在桌上似睡非睡。
沈东山也基本上到位了，两眼发红，兴致却是出奇的高，他问纪春明：“怎么样，要不要一人再来两瓶？”
纪春明摆摆手，笑着说：“沈总海量，今天就这样了。再喝，我也要趴下了。回吧。”
纪春明说完，叫来服务员结了帐，扶起李栋，跟沈东山一起出了餐馆，摇摇晃晃地回宾馆去。
114
华天儒院士带着“天鹰一号”模型和文件资料来到风洞基地。
基地立即召开主要领导和有关专家的任务部署会。会议由林延河主持，沈东山和蒋承先也坐在主席台上。李栋、纪春明、陆雅蕾坐在台下。负责模型自由飞试验的范伯勋也来了，他专门理了发，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见谁都眯眼一笑。
大家首先观看华院士带来的VCD光盘。大屏幕上，出现电脑模拟的“天鹰一号”战机想象图。一位音质甜美的女解说员解说道——
“天鹰一号是为我国21世纪研制的最新主战飞机。要求其性能可以媲美世界上最新同代战机。它在机动性、超视距、巡航能力、隐身性能、火控系统等方面，对气动试验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需要完成的气动试验任务主要有：第一，根据战机性能目标提供方案设计数据，对4家牵头设计单位提供的4种方案进行优选并提出改进、完善意见；第二，运用数值计算、吹风试验和模型自由飞三大手段，对样机模型进行全面系统的试验，获得各种数据，发现问题，并提出修改建议；第三，对机载各种武器系统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