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孽,不是他欠无垢的,就是无垢欠她的。
傅夫人她也知道,一个人一旦中魔太深,的的确确无法自拔,不管是谁都一样,就连古来的大英雄、大豪杰,甚至于就连神仙也难免。—旦这一关无法看破,屈结于心,越结越大,到最后不免含恨而殁,绝难瞑目。她知道,她绝对知道。她也绝对知道,爱子不是危言耸听,不是吓她。怎么办?—个是郭家的燕侠,一个是她的爱子,她的亲骨肉,她能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旁的事,包括以往她碰到的任何事,只因为早年她久郭家的那份情,她都可以,也都该迁就郭家,维护燕侠。
而现在—旦面临生与死,她可能失去这个儿子的抉择,她就不能不犹豫,不能不有所抉择了。尽管,这—刻她心疼如刀割,甚至于锥心刺骨。她犹豫,只是在心里犹豫,表面上看,纵有犹豫,不过是一瞬间事,然后,她点了头,天知道,她这个头点得有多艰难,她道:
“好,咱们走!”
她只说了这么四个字,只这四个字,可是表情一直木然的傅小翎,脸上突然泛起了抽搐,赤红的双目之中,也突然涌现了泪光,望着傅夫人,又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似乎又说不出口。
母子连心,傅夫人知道爱子想说什么,她心里又—阵震颤,又一阵疼:“不要说什么了,你知道娘的心就好,走吧!”
傅小翎没再说什么,或许,他想说的,因为心里的激动,根本就无法说出口。母子俩走了,傅夫人伸皓腕,拉着爱子的手,两个身影,很快的消失不见了。
母子俩的身影刚消失不见,这个地方,也就是母子俩适才站立处,如飞射落五条人影,赫然是傅侯跟四护卫。
傅侯的脸色煞白,白得怕人,凤目赤红,红得也怕人,前后没有多少工夫,也没有怎么动手拼斗,可是这时候看,他似乎神情疲乏,虚弱很多。尽管如此,他眉宇间煞威,眼射自一双凤目,冷电似的威棱,依然慑人,依然能寒人胆。
四护卫往地上看了一眼,然后恭谨躬身:“禀侯爷,夫人跟贝子爷,刚才在这儿。”只听傅侯低沉一句:“走!”一声“走”,一前四后五条人影又自腾空而起,向着傅夫人跟傅小翎母子俩逝去方向,飞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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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燕侠既带着无垢走,自然是要回“南海”!
从“北京城”回“南海”,有两种走法,一是先赶早,到了“广东”再上船;一是走水路,那就是得尽快早上船。
先赶早,这条旱路还好追赶。要是走水路,尽早上船,从“天津卫”往下,可上躺的地方太多了,那就未必好追,好找了。
燕侠要走的,是水路。
他倒不是怕什么,而是他觉得陆路没什么可看的,此刻心情愉快,神采飞扬,他要带无垢早一点饱览海上风光!
他走的是“天津卫”,要上船出海,没有一个地方比“天津卫”更近的了。虽然,“天津船帮”早有当年已经撤人海上了,但是郭家在每一个水旱码头都留的有人、有船。“南海”
郭家纵横七海,郭家主人又胸怀大志,每水旱码头没人没船还行?
“天津卫”离“北京城”不过两百四十里,以燕侠跟无垢的脚程,不过顿饭工夫,“天津卫”也就在望了。也就在这“天津卫”在望的时候,燕侠跟无垢还看见了别的,什么别的?
人!看见人有什么稀罕,官道不是人烟罕至的地方,哪儿看不见人?但是,人与人不同。这么长—条官道,空荡,寂静,目力所及,看不见行人,这本就有占不寻常。而就在这不寻常的情形下,官道上并肩站着两个人,只两个人,两个黑衣人,佩着长剑的黑衣人。
大内秘密侍卫,“血滴子”!燕侠从没有把“血滴子”看在里过,可是此刻看见“血滴子”他不能不震动!他知道了,傅侯那边是一回事,大内那边又是一回事,也就是说,傅侯那方面,或许已经罢手了,但是大内那方面还没有罢手。
当然,那也可能是双管齐下,互为呼应,不管怎么说,他跟无垢还没有脱离被缉捕,是不会错的。同时,他也知道,看见的,官道上只有这么两个,其实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两个。
对付他郭燕侠,只这么两个“血滴子”是绝不够的!他怎么办?绕着躲了?郭家没有躲这一说!何况绕道并不—定躲得过!他犹豫都没犹豫,脚下也没顿一顿,径直向前走去。
当然,他看见了站在官道上的两个“血滴子”,无垢也看见了,只听无垢轻声叫道:
“你……”这一声,不知道是提醒燕侠,还是阻拦燕侠。无垢没再说话,她性情柔顺,既打算作郭家妇,当然是该听夫婿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认识的日子虽不长,相聚更少,但是她了解燕侠,甚至于了解每一个郭家人。在不该退让的时候,郭家人是绝不会退让的。
很显然的,两个佩剑黑衣人这时候也看见了燕侠跟无垢。并没有怕他们看见,他们焉有看不见的道理?
只见两上佩黑衣人目光一凝,冷电也似四道投射过来,只一眼,脸色微变,双双腾疾掠,一个起落射落在面前丈余处,左边广名立扬断喝:“站住!”
燕侠跟无垢停住了。
左边一个佩剑黑衣人立又说道:“大内侍卫,奉命辑捕一男一女,你们姓什么叫什么,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燕侠淡然道:“不用麻烦了,我就是郭燕侠,她就是无垢。”
两名佩剑黑衣服人目中冷电暴射,铮然一声,两把长剑齐出鞘,与此同时,左边十余丈外一片树林里,四条矫捷人影破林而,飞掠而至。又是四名黑衣人。先前发话那名佩剑黑衣人长剑一指燕侠、无垢,道:“他们就是缉上谕的钦犯。”
铮然连声,刚到的四名佩剑黑衣人长剑也出了鞘。
先前发话那名佩剑黑衣人道:“你产是束手擒,还是要我们动手?”
燕侠淡然道:“郭家不没有束手就擒的人。”
六名佩剑黑衣人剑齐举,就要出于。
燕侠抬手一拦道:“等一等,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先前发话那名佩剑黑衣人冷叱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燕侠道:“你们是傅侯的人,还是纪刚的人?”
那名佩剑黑衣人道:“大内侍卫是皇家的人。”
燕侠道:“我当然知道,我是说是谁把你们派在这儿的?”
那名佩剑黑衣人冷然道:“这你不配问,跟你没有相干。”
燕侠道:“当然有,傅侯刚在‘西山’我们也刚从‘西山’来……”
那名佩剑黑衣人道:“但是贝勒爷如今却在这一带。”
燕侠道:“那是纪刚了,只是他怎么知道我们会往这儿来?”
那名佩剑黑衣人道:“你有机会当面问贝勒。”
“他又怎么知道,往这儿来的必是两个,而不是一个,甚至一个也来不了?”
“这你也有机会当面问贝勒。”
燕侠淡然一笑:“不管怎么说,我对纪刚要刮目相看了……”
那名佩剑黑衣人道:“你的话说完了?”
燕侠道:“还有一句,你说我有机会当面问纪刚,听你的口气,似乎准能擒获我们。”
那名佩剑黑衣人道:“能不能,你们试试看就知道了。”
燕侠微一点头:“恐怕也只好如此了。”
那名佩剑黑衣人冷喝一声,当先一剑,飞卷而至。
燕侠扬掌拍开了那柄长剑,探腰制出软剑,往后一递,道:“给你!”
无垢忙道:“那你……”冷喝震耳,六把长剑一起卷到。
无垢没再说话,接过软剑,振腕抖出。“崂山”派以剑术见长,仅次于“武当”,何况无垢又艺出天尘,剑术造诣自是不凡,她一剑挥出,立即逼开了四把。
燕侠凭一双肉掌迎敌,闪躲、封架、出招,不但从容泰然,而且轻松潇洒。
但是,“血滴子”毕竟是“血滴子”,他们能成为当今这皇上的秘密利器,使人谈虎色变,闻风丧胆,绝不是没有道理廿招过去,无垢在剑术上的造诣再不凡,毕竟独对至少、三名骠悍的一流高手,手上已不如刚才灵活快捷。这是什么道理,谁还不能不知道?廿一招上,燕侠夺过了一把长剑,一剑在手,威力又自不同,何况郭家剑术独步宇内?这里一名黑衣人长剑被夺,那里黑衣人长剑硬被燕侠磕飞。
转眼间,六个人成了四个,六把剑剩了四把。六个人、六把剑对两个人,一把剑,跟四个人,同把剑对两个人,两把剑的情势跟局面,可就大大的不同?
但,那两名失剑黑衣人却立即探腰,取出人使人丧胆的杀从利器“血滴子”,抖动钢链。
舞动起来。
无垢的压力刚减,立时又得分神,不但要注意对手,还得要留心上头,这一分神,手上立又打了折扣。
燕侠马上就看出来了,道:“你全神对敌,别的有我。”话声中,四名黑衣人,四把剑中,又一反在燕侠下上了半空,然后他转腕回剑,长剑带着一道寒光,疾卷半空中飞舞的两具“血滴子”。
“血滴子”的收发控制,在于使用人的手,灵活在异常,忽、忽两声,两具“血滴子”
飞了开去。岂料,燕侠是声东击西。在人不在物,再具“血滴子’,刚带着疾风飞开,燕侠他再次沉腕回剑,掌中长剑幻为两条匹练,疾卷两个黑衣人。
“卟”、“卟”两声,两个黑衣人胸前黑衣破裂,血光崩现,抽身疾退,当然,两具“血滴子”也跟着落下。好在,两个黑衣人只是黑衣破裂,伤了皮肉,但尽管如此,已够他们两个心胆欲裂的了。只听燕侠道:“我只力加—分,你们两个如今焉有命在……”
在他,是宅心仁厚,希望对方也能就此罢手。但,两名黑衣人定过神来之后,左边一名却忽然探手人怀,摸出一个像哨子的东西,放在嘴里,吹出—声尖锐刺耳的异响!谁还能不明白这是什么?
燕侠脸色一寒,双眉扬起,长剑—抖,飞卷过去。两名黑衣人忙不迭地扬手抖腕,两具“血滴子”带着风声,自扑燕侠头顶。燕侠还没有把这令人丧胆的杀人利器放在眼里,长剑一举,疾迎上去。与此同时,无垢掌中软剑伤了—名黑衣人的左臂,那名黑衣人抽身疾退,对立立又少了一名。
也就在这时候,十几二十条人影从前、左、右三面出前,脱弩之疾掠而来。燕侠还没把十几二十名“血滴子”放在心上,但是他不能不顾虑无垢,他沉喝道:“紧跟着我。”振腕出便,长剑一挥,逼开了四名黑衣人,当先往前冲去!
他往旁边走,迎面直冲,那是因为他知道,往旁边去没有路;不如迎面直冲,来个先声取人。人在半途,凌空掠起,霹雳才喝:“谁敢挡我!”果然,前面奔来的几名黑衣人,见他迎面直冲,便自一怔,再闻霹雳大喝,又见剑势威不可当,使已心怯胆寒,不由往两边一让。
只这一让,燕侠便带着无垢冲了过去,一前一后往前、掠。上谕缉拿的钦命要犯,郭家叛逆,哪一个也就此罢手?十几廿个黑衣人立即回头,加上原先那个,衔尾疾追,一边追,尖锐刺耳的哨声还不时划空响起。当然,这是通知前面的人拦截。
果然,燕侠跟无垢奔出去没多远,前面几十黑衣人一字排开,长剑出鞘,拦住去路。
居中一把锦椅,上头坐着一个人,一条断臂包扎着,不是贝勒纪刚是谁?
奔近一丈,燕侠跟无垢收势停下。
后头的廿多名“血滴子”也跟着追到,照样一字排开,待命而动。
纪刚脸色苍白,目光冷峻,先看无垢,再看燕侠,冰冷发话:“你们来了?”
燕侠道:“想不到咱们在这儿又见面了。”
纪刚道:“我跟你有缘,跟她的缘份更深一层。”
无垢脸上没有表情,一点也没有。
燕侠道:“刚我问过他们两件事,他们让我当面问你,我原以为不会有机会,没想到还是跟你见了面。”
纪刚道:“什么事?”
燕侠道:“第一问,你怎么知道该在这儿等?”
纪刚道:“那是我们对郭家还算了解,对你心里想的,摸得也很透。”
燕侠道:“怎么说?”纪刚道:“郭家在每一个水旱码头都安置有人,你以为只要早一刻上船入了海,就算早一刻脱离了险地。”
燕侠道:“恐怕你还不知道,郭家在‘天津卫’安置的是什么人。”
纪刚道:“怎么见得?”
燕侠道:“你要是知道,也就不会在这儿拦截。”
纪刚脸色微—变,没说话,可是旋即又道:“知道与不知道都一样,想走,你必得过我这一关,我不会那么容易让你们走的。”
燕侠道:“你倒是忠心耿耿。”
纪刚道:“断臂这仇,夺爱之恨,只这两样也就够了。”
燕侠双眉为之一扬。无垢脸上仍然没有表情。燕侠道:“第二问,你又怎么知道,往这儿来的是两个,而不是一个,甚至一个也来不了?”
纪刚道:“因为傅夫人是那位胡姑娘。”
燕侠道:“你错了,这—次,傅夫人虽然了西山,但是她没有管,连一句都没有说。”
纪刚道:“我还是没有错,你跟她毕竟来了,我毕竟还是等着了两个。”
燕侠道:“我刚对他们说,对你,我不能不刮目相看!”
纪刚没说话。
燕侠又道:“你以为凭你带的这些人,就拦得住我们?”
纪刚冷望无垢,那目光,令人害怕:“除非你能不顾她,自己回“南海”去,除非你能让每一个都躺下,包括我在内!”燕侠为之心头一怔震。
他自己决能闯过去,可是加上无垢,他就没有了把握,然而,他不能不顾无垢,绝不能。至于,他是不是该把这些“血滴子”全伤在剑下,那还在其次。
纪刚怕人的一双目光盯着无垢。
无垢脸上仍然没有一点表情,可是她开了口,说了话:“燕侠,你走!”
燕侠一怔,回望:“你怎么说……”
无垢木然又道:“你走!”
燕侠扬了眉:“你不该跟我说这种话。”
无垢没说话。
燕侠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又把郭家人当成了什么人?”
无垢道:“我既在选择了你,对你、对郭家,当然都很清楚。”
燕侠道:“那你就不要说这种话。”
无垢道:“我考虑的是事实。”
燕侠道:“我懂,可是你怎么知道咱们就冲不过去?”
无垢道:“我知道,你冲得过去,可是有了我就未必。”这是实情,燕侠知道,他忧虑,担心的,也就是这一点,陡然,他一双长眉扬高了三分:“总得试试,过不去,两个人都死在这儿。”无垢的脸上没表情,可是美目泛起了异采:“值得么?”
燕侠道:“笑话,从‘崂山’‘南天门’向“独山湖”,而‘北京城’,我为的是什么?”
无垢美目中异采大盛清丽如仙的娇上也泛起了激动,道:“那么,咱们试试。”就这么一句,以燕侠跟无垢的情形来说,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也就够了。
燕侠举起了长剑。
无垢把一把软剑竖立得笔直。
同样的,他们两个说的话,纪刚他们也都听见了,后面的一排“血滴子”也举起长剑,前面的一排则移迅速,往中间一合,挡在了纪刚面前。
但是双方都没动。很明显的,无垢是等燕侠的话,一众“血滴子”则等的是纪刚的令谕。
纪刚发了话,是一声淡然轻喝:“闪开!”挡在他面前的“血滴子”,立即退到了两旁。
纪刚这个人,不失为一个枭雄人物,到现在,即便已成为废人一个,他还不愿示弱。
燕侠道:“纪刚,我对你重新评估了。”
纪刚没说话,两眼紧盯着他,目光阴冷,能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燕侠若无睹,道:“是你先下令拿人,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