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寻天者”比较符合意境,就这么译了……)。它伸个懒腰,睡眼朦胧地向他眨眨眼。
“来,朋友。”耐奥祖亲昵地唤,爬上巨狼的背。照传统,他一向是走路去圣山的,骑行前往这还是头一遭――但他必须在任何人发现他失踪之前回来,他知道先祖之魂不会把事务紧急之时不得不采取的举动看作冒犯的。
现在已经接近春天了,科什哈格节很快就会到来。但寒风不住地撕扯着耐奥祖的耳朵和鼻子,又让他觉得春天如此遥远。他身子贴紧巨狼,为它的温暖而感激不已,一边尽量躲避寒风――现在又添了雪。
狼在风雪中前进,速度不快,但步履稳健。终于,耐奥祖抬头看到了灵魂之山那完美的三角形剪影,心赫然释然了许多。几个月以来头一次,他真正感到自己在做正确的事。
寻天者很难爬上山,他便命它原地等待。它钻进一堆雪,紧紧团起身子。耐奥祖开始爬山。他的身手已经好多年没有这般灵巧;沉甸甸的水袋坠着他的包裹,他的心里满满的全是期待。
他早就该这样做了,他早就该来了。他早就该来寻求先祖智慧的指引,如每个萨满应该的一样。他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何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总算走到了洞口。他在那完美的椭圆面前停下,尽管心急如焚,却也没有忘记必须执行的仪式。他点燃带在身上的那捆干草,让散发的甜美气息平静他的心绪,涤荡他的灵魂。随即他踏前一步,轻念咒语,点亮道路两边的火矩。这条路耐奥祖走过多少次,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他的双脚好似有自己的意志一般稳健地移动。小路向下蜿蜒,蜿蜒,耐奥祖终于踏进黑暗,心脏狂跳,盈满希望。
他似乎花了比平常更长的时间来适应这里的光线。耐奥祖迈进洞穴……圣池发出的光,似乎比过去黯淡了,他想着。这个想法让他很不安。
他深吸一口气,暗暗责备自己。他只是把自己的恐惧带到圣地来了而已,一定是这样。他走向圣池,从包裹中取出水袋,注水入池。一时,潺潺水声成了唯一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
当所有水袋都倒空,耐奥祖坐于池边,望进发光的池水深处,等待。
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没有慌张。有时先祖之魂并不急于回应。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耐奥祖不安起来。他焦急地呼唤:
“先祖之魂,我们挚爱的逝者啊……我,耐奥祖,影月氏族萨满,前来寻求……不……乞求您们智慧的教导。我――我已经无法看到您们的指引。时局黑暗,处处险恶,即便我们正变得愈加强大,愈加团结……我不知我走的路是否正确,我恳求您们的指引。求求您们,若您们爱过、关心过那些跟随您们脚步的人们,请您们现身,给我建言,让我更好地领导我的人民!”
他的声音颤抖着。他知道,刚刚那番话听起来悲惨又可怜,一刹时某种顽固的骄傲让他一阵羞耻,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他知道,他关心他的人民,他想要做正确的事……而现在,他甚至不知道正确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所以,他必须如此。
圣池的光芒增强了。耐奥祖急切地倾身,双眼扫视着池面。
他看到一张脸,在池中回望着他。
“露坎,”他轻声道,突然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仁慈地遮挡住了她的面容。他眨眨眼,当他看清她的双眼的那一刻,心脏仿佛被狠狠捅了一刀。
那双眼中的神情,是恨。
耐奥祖像被击中一般猛退,而此时,更多的脸庞开始浮出水面。几十张熟悉的脸孔一一浮现,每一张都是同样的表情。耐奥祖只觉胃一阵翻搅,大喊出声:“求求您们!救救我!赐我您们的指引吧,让我重新得到您们的青睐……”
露坎那冷酷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些,当她开口时,声音中带着一丝怜悯。“不可能了,现在不可能,再过一百年也不可能。你不是你的人民的救世主……而是一个背叛者。”
“不!”他尖叫,“不,告诉我该做什么,什么我都会做!现在还不是太迟,一定还不是太迟――”
“你不够坚强,”另一个声音隆隆地说,这次是个男性的声音。“如果你足够坚强,你永远都不会在这条路上走得这么远。你永远都不会被那么轻易地欺骗,去完成某个对我们的人民毫无感情的人的意愿。”
“但――我不明白,”耐奥祖喃喃,“露坎,是你来找我的!我亲耳听到你的话!还有你,格雷克沙尔――你给了我建言!基尔加丹是你们让我去全心接受的人!所有兽人最伟大的朋友!”
她什么都没有说;她也什么都不必说了。话语从嘴里吐出的同时,耐奥祖就明白了。他是多么完美地被操纵了啊。
先祖之魂根本就没有来过。这些全都是基尔加丹设计的骗局,不管他是谁――是什么东西。是了,他耐奥祖活该不被信任。一个能如此轻易地受骗的萨满,先祖们如何还能相信他?如何还能允许他去纠正一切?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张网,一张谎言、欺骗与操纵编制而成的精细无比的网。而他耐奥祖,便是那第一个撞上去的蠢笨昆虫,再无回转的机会。
他们已经杀死了将近一百个德莱尼人。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更不可能得到先祖之魂的帮助。他再也无法相信梦中所见的任何影像,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它们大多是谎话。而最糟糕的是,他亲手把他的人民送到了一个英俊宏伟、甜言蜜语,心中却丝毫没有他们任何利益的人的手中。
他望进爱人的双眼,她却已转身离去。一个接一个,水中无数脸庞随她一同消失。
只剩耐奥祖一人,在空荡荡的洞穴里恐惧地颤抖。他做了不可挽回的事。他再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在基尔加丹如此仔细地为他设计的路上走下去。他只能向再也不会聆听他话语的先祖之魂祈祷,祈祷一丝不知会否出现的转机。他双手捂脸,哭泣起来。
古尔丹蹲伏在隧道某个黑暗的拐角,听到师傅抽泣的声音,满意地微笑。
基尔加丹会喜欢这个情报的。
第十二章
我们都在某些方面有所欠缺,这与种族无关。有时候,弱点是一种被掩盖的力量,有时候则会导致我们的完全毁灭,有时候两者都是。明智的人了解他的弱点并且试图从中吸取教训,而愚蠢的人则被他的弱点所控制和毁灭。有时候,明智的人就是愚蠢的人。
当他骑在寻天者背上,手冷得他怀疑还能否从厚厚的黑皮毛里抽出来,耐奥祖希望黑夜把他吞噬。在知道他对他的人民所做的一切后,他怎么能面对他们呢?又或者, 他又怎么能逃避——而且他逃到哪里基尔加丹才找不到他呢?他渴望自己有勇气拿起一直带着的仪式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脏,但他知道他不能那样;这是对他所面对的 问题的一种懦弱的回答。如果他在面对恐惧时采用了这种诱人的方法逃避,他将不被允许以灵魂的形式继续存在。
他可以继续假装他什么都不 怀疑,甚至或者继续为基尔加丹服务。除了基尔加丹的强大力量,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那个所谓的美丽的存在有能力读取思维。这种想法使耐奥祖一定程度地打起精神 来。是的…他可以减轻这个入侵者试图对他的人民造成的伤害,这也是他继续为基尔加丹服务的方式。
黎明前,精神和体力的疲惫,使耐 奥祖跌跌撞撞地回到他的帐篷。他渴望就那样躺在皮毛上,忘记——即使是短短的一段时间——他所带来的痛苦,并以此睡上一觉。但迎接他的是几乎刺瞎他双眼的 耀眼光芒,他跪到了地上。“你要背叛我?”美丽的存在说。耐奥祖举起手徒劳地试图保护自己的双眼不被那可怕的光芒刺瞎。恐惧,令他肚子一阵翻滚。光芒稍微 暗了些,他放下双手。在基尔加丹旁边站着耐奥祖的门徒,阴暗地在偷笑。“古尔丹,”耐奥祖无力地小声嘟囔。“你都做了些什么?”“我向基尔加丹告发了一只老鼠,”古尔丹平静地说。那可怖的笑容从未离开他的脸。“而他会决定怎么处理背叛他的害虫。”
古尔丹的肩上还有雪。迟钝的耐奥祖这才 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门徒,那个耐奥祖瞎了眼这么久都没发现对力量充满渴望的古尔丹,跟踪了他,也听到了先祖之魂的话。那他听到了和耐奥祖听到的一样的 话,他还依附于基尔加丹?有那么一瞬间,耐奥祖的恐惧和自私都不见了,他只是为一个如此堕落的兽人感到惋惜。
“我很伤心。”基尔加丹说。耐奥祖惊愕地看着基尔加丹。“我选择了你,耐奥祖。我给了你我的力量,我告诉了你为了你的人民进步你该做的事,而且确保这些事绝不是次要的。”
耐奥祖不假思索地说:“你欺骗了我。你让我看到了假的景象。你诋毁先祖之魂和他们所代表的精神。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道这决不是爱我的人民的表现。”
“但现在他们繁荣,团结。这是多少个世纪以来的第一次。”
“团结在一个谎言之下,”耐奥祖说。他为他的背叛和反抗感到欣慰,这种感觉很好。或者如果他继续这样,基尔加丹会对他丧失耐心并杀掉他,这样耐奥祖的难题就 解决了。但基尔加丹并没有像耐奥祖所希望地那样报以致命的愤怒,而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并摇了摇头,像一个家长对着自己任性的孩子。
“你可以重新得到我的信赖,耐奥祖,”基尔加丹说,“我有个任务,如果你完成了,你对信念的这次缺失可以被忽略掉。”
耐奥祖的嘴唇动了下。他想再一次把他的反抗喊出来,但这次这些话并没有说出口。他意识到这已经过去,他不想死,就像任何一个智能的生物一样不想死,所以他保 持了沉默。“霜狼的族长的行为让我感到很不快,”基尔加丹继续说,“尤其是他并不是唯一的对现在的事有微词的人。还有其他人——那个持有毁灭之锤的人,刃风氏族和赤行氏族的一些人。如果这些反对的声音并不会有什么后果,那就随它去了,但很多有看法的人并不是那样。我的计划的 成功不能有任何风险,所以,我必须要保证他们的服从”。
“他们光是声称忠诚是不够的,”基尔加丹继续说。他长长的红色的手指轻轻拍着他 的脸,仔细地在考虑。“太多人似乎沉迷于改变‘荣耀’和‘誓言’的意义。我们必须……确保他们的合作,永远的合作。”古尔丹的小眼睛闪了一下。“那您的建议是?伟大的主人?”
基尔加丹对古尔丹笑了。耐奥祖已经看到了他们之间的联系,看到了古尔丹如何地像基尔加丹。基尔加丹不得不用诱人的谎言和花招把耐奥 祖拉进他的计划中,但对古尔丹他却可以坦陈。
“是有一种办法,”基尔加丹对两个兽人萨满说。“一种让他们永远和我们束缚在一起的办法,永远忠诚的办法。”
耐奥祖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先祖之魂展现给他的景象所带来的恐惧,但现在当他听到基尔加丹的计划纲领时他认识到他所感到的震惊完全是另一个档次。永远的束缚。永远的忠诚。
永远的奴役。
他看着基尔加丹燃烧的眼睛,没有说话。他知道,只要点下头就行了,但他甚至不能允许自己那样做。他只是盯着基尔加丹,被震慑如同蛇面前的一只小鸟。
基尔加丹深深地叹息。“那么,看来你拒绝了你赎罪的机会?”
就在他听到基尔加丹说话的时候,好像一个魔法从耐奥祖身上移除了,卡在他喉咙里的话一涌而出,尽管他知道这样就意味着他自己的末日,但他并没有试图抵抗这种冲动。“我全然拒绝永远让我的人民陷入被奴役的生活,”他喊道。
基尔加丹听了,然后点了点他巨大的头。“这是你的选择。你同时也选择了结局。要明白这些,萨满,你的选择无法改变任何东西。我的意愿仍旧会被执行。你的人民仍会成为奴隶。但你将被迫成为一个无助的观察者,而不是原计划地领导 他们和延续我的宠爱。我想那样会比简单地杀掉你有趣得多。”
耐奥祖张开口想说什么,但是他说不出。基尔加丹眯起他巨大的眼睛,耐奥祖甚至动都动不了。甚至他胸腔里乱跳的心脏,也只随着基尔加丹大人的意愿跳动,而且耐奥祖知道这一点。
他怎么会成为如此容易受骗的笨蛋?他怎么会没有看穿这些谎言?他怎么能够把这个……这个怪物发送给他的幻象当成是他所深爱的伴侣的灵魂?眼泪涌出他的眼睛,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知道,仅仅是基尔加丹没有阻止他流泪。
基尔加丹对他微笑,然后慢慢地,从容地把他的注意力转向古尔丹。即使在这种悲剧的境地下,耐奥祖也为他没有像古尔丹现在那样——像渴望褒扬的小狗一样向着基尔加丹——而感到最微弱的宽慰。
“没有必要用漂亮的谎言来诱骗你,是吧,我的新傀儡?”基尔加丹几乎是深情地对古尔丹说,“你并没有在真相面前退缩。”
“确实没有必要,主人。我活着就是为了等待您的命令。”
基尔加丹轻声笑了。“如果我确实不再编造谎言,你也必须这样。你活着是为了力量。你渴望力量。过去的几个月,你的能力已经增长到可以被我利用的地步了。我们的关系不是崇拜和尊敬的伙伴,而是各自自私和方便的利用而已。但这种关系意味着很可能持续下去。”
古尔丹的脸上闪现过各种感情。他似乎不知道对这些话应该如何反应,而耐奥祖则为他以前的徒弟的窘迫而感到一丝欢愉。
“如……如您所愿。”古尔丹终于结结巴巴地说,进而又稍微自信了些,“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吧,我发誓我会做的。”
“你肯定察觉到我希望灭绝掉德莱尼。至于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则不是你要关心的了。你只要知道我希望那样。现在兽人正在做这件事,而且做得不错,但他们能做得更好,他们也应该要做得更好。一个武士的强大必然需要强大的武器。而,古尔丹,我意欲给你和你的人民一种你甚至不曾想象的武器。这需要一些时间。你必须先学 会,然后才能去教其他兽人。你愿意并且准备好了么?”
古尔丹的眼睛仿佛发出闪光,“开始上课吧,荣耀而伟大的主人,你会看到我将会是一个多么好的学生。”
基尔加丹大声笑了。
杜隆坦浑身是血,很多是他自己的。出了什么事?
所有一切都如常进行。他们发现了那个狩猎小队,然后突袭了他们,展开了攻击,然后等着萨满用魔法去攻击德莱尼。
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一个接一个的霜狼兽人倒在了德莱尼人闪耀的刀刃和蓝白的魔法之下。有一刹那,杜隆坦为了存活而战斗,他看到德雷克塔尔正在绝望地战 斗,仅仅是用他的法杖而别无他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萨满们没有帮忙?德雷克塔尔在想什么?他挥起法杖来不比一个小孩子好多少——为什么他不用魔法 呢?
德莱尼抓住这个不知道原因的机会,那些萨满不作为的机会愤怒地战斗着。他们的攻击比杜隆坦所见过的都要更凌厉,他们的眼睛仿佛因第一次他们感受到胜利而闪耀。草地上到处流淌着鲜血,杜隆坦脚下一滑,他倒下了,而攻击他的德莱尼举起了武器。
就是这一刻,他将死在荣耀的战斗中。除非他并不认为这是荣耀的战斗。凭着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