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宏斌提议去他的办公室坐一坐,不过我心里还有另外一个谜团未解,因此没有答应。而是把凳子搬到了学校外的坝子中央,看着那棵白杨树发呆。
我既然不肯离开,段宏斌也就不好提出告辞了,他跑去小卖部买了包烟,转头就又抽上了,一边抽一边问:“怎么了?莫非那棵树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摇了摇头,等了十几分钟,没有再等到胡沁雨的出现。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教室里,里面学生们因为段宏斌的存在而老实了很多,传纸条的,搞小动作的,都艰难地忍受着。
这些家伙,也真是为难他们了。我心里对他们现在的想法感同身受,毕竟我读高中那会儿也不是个乖学生,当时段宏斌站在教室外头检查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我想这些家伙跟我应该差不多。
大概是因为教师的职业病,又或者是因为真的很珍视我们这一届的学生,段宏斌抽了两根烟之后,就开始絮絮叨叨地对我说教起来,说是要好好,不要辜负了我家老爷子之类的。
如果是两三年前,听到段宏斌这样的话,我肯定会在心里嗤之以鼻,说这家伙多管闲事。不过现在听起来,虽然依然有点让人心烦气躁,却也顺耳了许多。至少我不会一味地再觉得他是在针对我,也不会认为他是在羞辱我。
嘻嘻的笑声再次响了起来,正在说教的段宏斌也戛然而止。他身上的开眼符效果还没结束,所以显然他也看到了那个突然出现在白杨树下的身影。
段宏斌惊得连手中的烟烧到了手指头都不知道,磕磕巴巴地问我:“王正,那个……是胡沁雨吧?莫非胡沁雨也已经死了?她的鬼魂出现在了这里?”
我神情严峻地摇摇头,说道:“应该不是,我从胡沁雨身上感觉不到魂体之力消失的迹象,不过我总觉得胡沁雨的魂体出现在这里,也许跟柳许瑶有解不开的关系。”
“诶,你等等!”段宏斌打断了我的话头,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问了几句之后赶紧挂了电话,担忧地道:“我联系了胡沁雨的父母,他们说胡沁雨还在病床上,而且最近……最近已经下过好几次病危通知书了。”
也就是说,胡沁雨其实没死了?听到段宏斌的话,我脑子里豁然开朗,一拍巴掌,大声道:“好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里会多出一个不应该存在的鬼魂!原来一切是这样啊!”
第二十章 每个人都有可取之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绝对不可能相信段宏斌会说出这种话来的!在我的印象中,段宏斌一直都是一个自以为是,明知道自己错了,也依旧死不要脸、死皮赖脸、厚颜无耻地寻找借口给自己开脱的混蛋!
这样的混蛋竟然当着我的面,带着哭腔地述说起自己的心声,并且坦诚自己不如自己的学生,难道真的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还是说我正在做梦?
我决定重新审视一下段宏斌,也许是我对他的恶感,导致我的判断出现了问题。其实很早之前老爷子就教过我,一个人不管他再可恶,都有其可取之处,不要以偏概全,也不要被自己好恶蒙蔽了双眼。
段宏斌的长相还是那么让人厌恶,肥肥的圆脸上戴着大大的金丝眼镜,我记得某人曾经说过,戴金丝眼镜的不是流氓就是变态,很显然段宏斌并不属于那种让人会觉得文质彬彬的家伙。
他身高只有一米六多一点,体重却有接近两百斤!肥硕的大肚子,比起即将临盆的孕妇也毫不逊色。我还记得我读书那会儿,他还没这么胖的。可是就算是那个时候,段宏斌也是那种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不停地大喘气,额头上不停流汗——呃,是油水的大胖子。
这时仔细观察段宏斌,我才发现其实他的面相虽然难看了一点,从命理上面来说,却是相当富贵的面相。圆脸大耳,代表富贵绵长,阔鼻广口,代表财源广进。像他这种面相的人,就算懒一些,日子也过得比大多数人舒坦。
看相算命不是我的专长,老爷子倒是在这方面很有建树。我因为天赋的问题,没学到老爷子十成本事的三成,再加上当时年纪小,觉得抓鬼神马的简直太酷炫了,所以我主攻方向不是堪舆命数,而是捉鬼驱魂的阴阳术。
段宏斌并没有发现我在看他,他依旧低着头,双手捂着脸,哭腔更加严重了:“你知道吗,我以前曾经很自私地认为,谁谁得了绝症,那是他自己倒霉。可是在亲眼看到病床上的柳许瑶之后,我才发现以前的我真是太恶毒、太卑劣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却还是拼命地笑着,她带给我的震撼,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用言语来形容。”
我拍了拍段宏斌的背,心里也默默叹了一口气,段宏斌所说的,其实跟我的想法完全一样。现在网络上、报纸上隔几天就回爆出某某年轻人得了绝症,亟需大家伸出援手。每当看到这样的新闻的时候,我都会匆匆略过,心里就不免在想:要死就安安静静地死,闹这么大动静,是怕天下人不知道你得病了么?
柳许瑶病逝的消息也没带给我太大的感触,毕竟那个时候,我对柳许瑶也没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只是记得她是个爱笑,皮肤白的女孩子。没有亲眼看到病床上的她坚持求生的画面,我也根本无法想象她所经历过的痛苦。
我认为我这个人并不冷漠,只是这个社会太过复杂,让我本能的对所有人都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可是段宏斌的话,却深深地敲进了我的心灵。我从来不曾想到,一个我无比厌恶的人,竟然能让我产生一些共鸣!也许我对柳许瑶的事情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柳许瑶真的很可敬。
高一的时候她是个沉默寡言又怕羞的女孩子,高二开始,在胡沁雨的帮助下,她渐渐开朗起来,也开始笑了。也正因为她的笑容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所以让我忽视了她后来遭遇的病痛。
段宏斌低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我想帮助柳许瑶,我想给她捐钱,我想让全校的人都知道她的遭遇。可是我还没来得及为她做些什么,这个可爱又坚强的女孩子,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后来我去见了她的父母,我想向他们道歉,并且告诉他们,我要把柳许瑶的坚强告诉所有人。”段宏斌用力摇头,声音已经大为颤抖起来,“可是柳许瑶的父母告诉我,一切都过去了,正如她悄悄的离开人世,她最后的遗愿,竟然是希望知道这一切的人不要声张,她不想让她喜欢的还有在乎她的人伤心。她还说她很感谢胡沁雨,如果不是开朗活泼的胡沁雨教给了她什么才是快乐,她也许早就已经离开人世了。她说高二之后这两年,是她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我的确是被震撼到了,柳许瑶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开朗得多了,当我对二高毫无归属感,依旧沉湎于自己对班主任老师的厌恶时,这个病弱的女孩,却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喊出了她对高中生活的热爱。
我只觉得眼睛里的画面有些模糊,急忙伸手抹了抹眼角。段宏斌却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一边摘下眼镜,一边拿餐巾纸用力擦着眼角,尴尬地笑着:“咦?我是怎么了?我怎么会流泪的。”
这家伙,其实心里也有自己的苦啊。
我又拍了拍段宏斌的肩膀,他对我的无礼也毫不在意,又甩了甩脑袋,擤了擤鼻涕,吐了口唾沫,哽咽道:“那之后,我就一直很烦躁,每天拼命地抽烟,拼命地喝酒,连上课也有些心不在焉了。也就是在去年十月的那一天,我在这棵白杨树下,看到了胡沁雨。”
段宏斌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那是国庆节期间,学校里没什么人,我又想起了已经死去的柳许瑶。当时我一个人走到这里,看到胡沁雨在哭,我想她跟柳许瑶是最好的朋友,肯定是知道了朋友的死讯,所以来缅怀逝者的。”
“当时我就想,这棵树下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吗?也许我应该打开教室门,让她进去看看才对。”
“当时我这么想着,慢慢接近了胡沁雨,结果却听到胡沁雨的哭声越来越大,一边哭一边喊:瑶瑶,对不起,我这个朋友真是太失职了,竟然一直不值得你的状况,如果……如果我早点察觉的话,如果我早点带你去医院的话……我对不起你。”
段宏斌学着胡沁雨哭泣的口气说话有点可笑,但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觉得心里沉重到了极点。其实胡沁雨想得太多了,就算她发现得早,其实柳许瑶也已经没救了。不如说从高一的时候就被宣判了死刑的她,一直坚持到高中毕业才离世,已经是个不小的奇迹了。
段宏斌没有我想的这么多,依旧说道:“听到她的哭声,我心里就像被几千根针扎似的,我想劝劝她,结果刚刚抬起脚,胡沁雨整个人就软了下来,哭声也戛然而止。我看情况不对,急忙过去把她扶起来,怎么叫也叫不醒。送到医院的途中,胡沁雨曾经清醒过一次,说她看见了柳许瑶就在咱们班的教室里,然后就又昏迷了过去。自那以后,胡沁雨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过。医生说她已经是个植物人了,要苏醒的可能性非常低。”
我张了张嘴,心里却复杂到了极点,不知该怎么开口,想了想就又沉默了下来。
段宏斌接着道:“胡沁雨昏迷的事情,后来还带了一些小麻烦,不过我可以体谅她父母的心情。后来回到学校之后,我就申请学校,让我带的班级再次使用这间教室,因为只要站在那上面的讲台上,我就仿佛回到了过去,我在教的学生就是你们,柳许瑶也还在我们的班上,你们大家都还在。”
他最后这段话让我动容,我曾经以为段宏斌一直对我们这些学生很不耐烦,毕竟她的表现就是如此,说话总是有点趾高气昂的感觉,而且又是个死不要脸不服输的性子。当初我们这些学生跟他的矛盾可不小,我还记得有一次段宏斌在班会上发过脾气,把带头的刘胜几个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完这些,段宏斌就沉默了,我也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安慰他好,还是应该嘲笑他来缓解一下我多年的怨气。
过了一会儿,段宏斌抖抖索索地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就着树荫,眯着眼睛看了起来。
我凑过脑袋看去,发现他看的竟然是我们的毕业照,照片上九十七个学生,每一个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名字,每一个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未来。
看着这样的画面,我想起了上午来的时候,听到段宏斌讲课时的说到的一些错别字,然后霍然惊醒过来。已经三年过去了,我为什么能分辨出段宏斌说的那些东西里面有错的地方?那是因为我们曾经经历过,也许段宏斌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来缅怀那逝去的日子,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想要让现在的高三五班,变成我们曾经的那个高三五班。
老爷子果然没有骗我,哪怕一个人再可恶,也都有自己的可取之处。我的确是被对段宏斌的厌恶蒙蔽了双眼,如果不是刘晔委托我调查柳许瑶的事情,我是绝对不可能再回到高三五班这边,也就再也不可能见到段宏斌,自然就不可能直到他现在的想法。
也许段宏斌用来缅怀过去的方法很笨拙,甚至很不可取,他只是把现在高三五班几十个学生当成了我们那个班的替代品。但他笨拙的怀念方式,反而更加让我动容,原来我真的一直在误会他,这个家伙,其实也有他的可取之处的!
想到这里,我重重地拍了拍段宏斌的肩膀,大声道:“老段,介不介意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第十九章 心声
长发翩翩的美丽少女,微微眯缝着眼睛对着我露出灿烂的微笑,但是段宏斌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最后一句话却震住了我:“那里就一棵白杨树,有什么好看的!别太过分了!”
什么?他竟然看不到?胡沁雨明明就在那里笑,他为什么会看不到?
事实很明显,我暂时还没适应小黑送给我的气带来的变化,使得我暂时还无法分别活人与鬼魂之间的区别。但是胡沁雨明明笑得那么生动,为什么会只是个鬼魂?难道胡沁雨也已经死了?
见我已经不搭理他,段宏斌更是愤怒了,沉声道:“王正,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在乎!但是如果你想用这种手段来报复我的话,我可以十分明白的告诉你,我也同样不在乎!你假装对我视而不见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也同样可以不拿正眼看你,如果你真有本事想要报复我,你可以好好读书,拿出你的成绩,也可以好好生活,作出让人羡慕的成绩!你已经二十多岁了,别像个小孩子一样,你这样的手段,连我现在班上的学生都不屑于使用了。”
报复?没错!我的确是想要报复,但是那又如何?难道让我去杀了你?我想要的报复手段,自然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的。
我没有回应段宏斌,依旧凝视着白杨树边的胡沁雨。女孩依旧对我笑着,然后挥了挥手,身子缩到了树后。我急忙冲过去,却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段老师,我有个问题!”我在树边站了一会儿,段宏斌低声骂了两句神经病,转身就想走,却又被我叫住了。
段宏斌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顿时不耐烦地问:“王正,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是想让我向你道歉认错,那我只有说没门!我的确可以承认,几年前是我做得过分了一点,但是你就真以为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吗。”
每个人看待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我从来都没想过段宏斌会觉得自己有错。而且我也没心情在这上面纠缠,我拍了拍身边一人环抱粗细的白杨树,问道:“段老师,我们毕业之后,胡沁雨有来过这边吗?”
听我忽然提起胡沁雨,段宏斌的脸色又不好看了,没好气地回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爸妈,不可能整天盯着她。再说了,她要是假期回来,我也不可能知道啊。”
好吧,这段宏斌,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不过至少也给了我一部分的答案。我正想再问他几个问题,段宏斌又不耐烦地道:“胡沁雨、胡沁雨,你们这些男生,个个都喜欢胡沁雨,以为我不知道么?我只是不想管罢了。这都毕业好几年了,竟然回到学校就问胡沁雨,你倒也是长情。不过很可惜,胡沁雨现在已经成了植物人了。”
什么?胡沁雨成了植物人?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答案震得一愣一愣的。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有几个学生快速冲出了教室,见到段宏斌,顿时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下子就放慢了脚步。段宏斌也老实不客气,指着一个学生,让他把空闲的凳子搬出来摆在了白杨树边。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凳子就摆在了胡沁雨出现过的地方。段宏斌弯腰坐在凳子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掏出玉溪狠狠地点燃,又扔了一根给我,说道:“抽吧,我知道你会抽烟。”
这段宏斌,表现跟以往不太一样啊,是不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我讶然接过香烟,拿他的打火机点燃,坐到了段宏斌旁边。我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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