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还任人欺负的一小丫头,晚上就直接被九五之尊撑腰,这宫里的事真是……说不清楚。
谢昭挡在雪梨眼前的手一直没移开,微湿的羽睫在手心里划出轻痒他也不理,就这么半拢着她往前走。到了院门前稍一停,他提醒了句“门槛”,雪梨就小心地拿脚尖探着点点,然后平稳地迈过去。
离院门远了几步后,他终于松了手。隔着道院墙犹能听见惨叫声求饶声,雪梨咬着嘴唇听了听,到底一句求情的话都没说。
他们死得很惨是不假,但皇帝若不来,她早晚会被慢慢折腾死的!
出了御膳房往西边去,很快就是宫女们的那一片住处。
这一路吓着不少人。住在这片的宫女全是紫宸殿的人,只不过越往后的位份越低,许多都是见不到皇帝的,更没见皇帝往这边来过。
夜色中,眼看着一个小宫女抽抽搭搭地走在前面、皇帝放缓步子跟在后面的情景,许多宫女都反应不过来,怔神一瞬后才想起来行大礼,山呼万岁。
如此走了一段之后陈冀江也觉得不合适了,索性差了人出去清道,喝令附近宫女都回屋去避让,这才算安静下来些。
雪梨就闷头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最后一排,才往右指了指,说:“就在那边。”
“哦。”皇帝一应,“去吧。”
她又说:“奴婢自己去吧。”
子娴和汀贤这会儿应该都睡了,他去了一定会吓到她们的!
雪梨这么想着,抬眼泪汪汪地望他。
谢昭直被她看得心软,无奈点了头。
终于又见到她一笑,垂眸福身,就朝着右侧的宫道走了。
谢昭望着她的背影等了一会儿,见她路过了三间屋子后抬手敲门,吩咐陈冀江记住这地方,一会儿让太医来给她看伤。
却听那扇门里嚷嚷了一句什么。
皇帝微凝神,举目看去,又听她对里面说“姐姐我错了”什么的,提步上前。
“姐姐,快开门!”雪梨在外面求着,能听到里面子娴汀贤也在帮她说话,然后就听到冷喝说:“你们两个敢去给她开,就跟她一起在外面待着!”
子娴央求说:“好姐姐,雪梨累了一天了……”
她说得温声软语,但这四个年长的因为身份低,素日教人欺负惯了,难得有个能让自己出气的自觉爽快,对她们愈刁难愈上瘾,又哪里那么好说话?
便听里面一声冷笑:“那是她自己的差事!这么晚了还让人起来给她开门,也忒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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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开牙
谢昭轻吸了口气,手指在她肩头轻点示意她退后,而后自己也躲开了些,侧首:“来人。”
两个身材魁梧的宦官闪身上前,“咣”地一脚狠踹,门板直直朝房内飞去!
月色下,卧房里乱成了一团。
子娴和汀贤往这边一望直接嚇住了,几个大宫女要骂的话生咽回去,连滚带爬地下榻见礼。
谢昭扫了眼房中陈设,吩咐陈冀江:“给那两个换个住处,另外四个你看着办。”
陈冀江沉稳应下。雪梨掐指一数,立刻抬头看谢昭:“陛下……”
“那两个”是指子娴汀贤,“另外四个”是那四个大宫女——她怎么办?!
她原想问上一问,却见月色下他的面色上狠意毕现,她的话就卡住了,默默地低下头,觉得先不问为好。
他复扫一遍那四个宫女,面色愈沉三分,俯身一握雪梨的胳膊,拽着她往回走,出语口吻森然:“传司膳来!”
皇帝的脸色太可怕,雪梨就一直没敢吭声。一路被他握着胳膊也不敢挣,好在他步子放得慢,她跟着也不累,就这么被“拽”进了紫宸殿。
一入殿,宫人们立刻到该站的地方站着去,皇帝不问话他们就打算装不存在。
皇帝看看雪梨,着人带她去沐浴更衣,两个十七八岁的宫女赶忙上前,特别客气地请雪梨跟她们去,声音温柔得一听就知道是怕她不高兴。
雪梨朝皇帝一福,随着她们去了。两个宫女在自己房里给她备的水,到她洗的时候谁也不敢出去,非要在屋里待着。弄得雪梨特别难为情,虽然有一道屏风隔着也还是觉得别扭,于是便洗得匆匆的,出水前还先喊了一句“姐姐你们别过来啊”才敢出来。
等她穿好中衣中裤中裙出去,两个宫女又即刻过来了,一个轻手轻脚地帮她上药、一个耐心万千地帮她擦头发,头发擦得半干后取了发带替她简单一扎,紧接着就捧了干净的衣服过来。
雪梨赶紧说:“我自己穿!”
两个宫女相视一望,一个道:“姑娘别客气了,你手伤着,万一再刮着碰着,陛下问起来我们也担待不起。”
她就只好乖乖听话了。其实有人帮也好,她们宫女都穿齐胸襦裙,裙头上的系带要在胸上前前后后绕两三周,两指宽的带子从肿胀的手心上划过确实很疼,近些日子都弄得她一穿衣服就呲牙咧嘴。
只不过,她们这么一帮,她就还是得当着她们的面把中衣裙脱了,底下还好还有中裤,上面脱干净了换抹胸,雪梨的脸一下就红了!
这一红就红了一路,她自己也知道,脸上明显烫着呢。到了紫宸殿的时候就尴尬了,万一皇帝看出来了问她,她怎么说啊……
好在她们并没有再带她去见皇帝,一宦官出来交待了两句,她们就带着她往西边的侧殿去了,笑对她说:“陛下说时候不早了,让姑娘今晚先睡侧殿。姑娘先歇着,我们去给你叫点吃的来。”
内殿的大门紧阖着,里面通明的灯火也掩不住那份凛然的肃杀。
汪万植很有些慌神。
这个时辰他原是准备睡了,刚才御膳房里的事儿他一丁点儿都不知道。
他是个注意养生的人,自认想得明白:坐到了这个位子上差不多可以作威作福了,但总得活着才能作威作福。所以活得非常“小心”,早上含参片提气、晚上吃莲子静神。
那莲子是不去芯儿的,他也不怕苦,煮得烂熟之后嚼嚼就往下咽。刚才御前的宦官过去传话的时候他就正嚼莲子呢,听说是陛下传他,差点被那苦芯儿呛了,咳出来之后问那小宦官什么事。
那小宦官得了陈冀江的叮嘱,只说不知道,反正汪万植也不能不来。
就这样他也还把先把碗里余下的三个莲子一口气吃了,连带着把汤都灌下去才跟着出来。小宦官心里直笑他:您养生没错,可您也得有命活着啊。
进了紫宸殿一瞧,汪万植嗅出点不对头来。想了想近来好像又没做错什么,呈过来的东西没听说有什么不好,就又静了静神,一直进了内殿。
见礼时一个头磕下去,跪了一刻都没起来。
皇帝不说话,执笔继续练着字;旁边的陈冀江也不说话,垂眸盯着鞋尖好像看不见汪万植。
这么一来汪万植就慌了,可又不敢问。
少顷,皇帝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放下茶盏又接着写字,倒是陈冀江说话了:“有几句话要问你。”
这不咸不淡的口气让汪万植有点蹿火,但在皇帝面前决计不能发作,他连忙应道:“您问、您问。”
陈冀江慢悠悠道:“这些天陛下赏下去的各样点心、菜肴,说御前上下都有的,你给尚食局刚调来的人没有啊?”
汪万植一愣,不知道哪儿让陈冀江察觉他排挤那几个宫女了。
转念一想又心说陈冀江你可以啊,甭管怎么知道的,几个宫女的事你敢告到陛下跟前?你真当自己是块料?
这厢一磕头:“给了,自然给了。陛下圣恩浩荡,下面的人都感激着呢。”
皇帝仍未有话,陈冀江稍一挑眉,还是那个口吻:“那陛下点名让那几个宫女做的菜,都是她们做的吗?”
当然不是。三个小的让他压住了,七个大的也都找了由头有日子没进膳间了。被问到这儿,汪万植有了点心虚,但仍反应得很快:“自是、自是!”
陈冀江扫了眼皇帝的神色,示意候在一旁的宦官上前。
那宦官捧着一托盘,里面放着簪钗首饰铜钱碎银,他在汪万植面前一躬身,陈冀江又道:“这是哪来的?”
汪万植这回慌彻底了!
这是从雪梨她们房里搜过出来的东西。其实也没多少,三个人总共才十几支簪子、五六个项坠,大多还都是银的铜的,也就一支金钗做得精巧,上面的花是玉片做的,一小簇,好像是梨花。
但眼下这些东西落到陈冀江手里,这是、这是找人搜他的住处了?!
陈冀江稍上前了半步,皮笑肉不笑地凝视着他:“汪大人,您就认了吧,是不是欺负那几个宫女来着?尤其是那三个十二三岁的?”
“没、没有……”汪万植矢口否认,骤闻皇帝冷声一笑。
谢昭搁下笔淡看向他,克制不住心底如火的愤怒,字字都是切齿而出:“朕半个多月没见雪梨,她人就瘦了一圈,你还敢说没有?”
“雪梨”两个字从皇帝口中一出来,汪万植顿时吓哑了:那几个小丫头竟能直接找陛下撑腰?陈冀江混得这么气势了?是自己瞎了眼了!
皇帝目光凌然:“欺君的罪名给你,不冤吧?”
汪万植浑身一阵森寒,身子一歪跪都跪不住了,连忙叩首:“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谢昭静默着,由着他磕。二十几个磕下去,地上都沾了血了,陈冀江在旁边一喝:“你再脏了紫宸殿的地!”
汪万植头皮一麻,动也不敢动了,额头触在地面上,安静得好像已入了定。
“朕也不白费你在御膳房辛苦这么多年。”皇帝淡扫着他,微有一笑,“满面红光的,可见吃得不错。”
汪万植哪还敢应话。
皇帝徐徐地舒缓出一口气来,眼底杀意一转而过:“前几天御令卫来禀了一声,说云鬓松令长成了,得找个活物开开牙,你去吧。”
皇帝这话听得陈冀江都出了一后背冷汗!
云鬓松令是御令卫养的一对狮子,取了个四字词牌拆开,母的叫云鬓,公的叫松令。
刚静了一会儿的汪万植立刻又磕头如蒜捣了,周身都冒着虚汗,连声音都劈了:“陛下、陛下饶命……雪梨、雪梨她是……”他一扫那还呈在他旁边的托盘,信口编说,“她手脚不干净臣才治了治她,您看那簪子……”
汪万植觉得她那簪子贵重,不是偷的就是给哪宫当眼线得的好处,这么把她往下一拖,他的罪名就衬得小了。
陈冀江在旁边直翻白眼:您这是真没眼力见啊!
汪万植擦了把冷汗,提了提气:“陛下明鉴!那丫头看着小本事可不小!不然您说、您说她怎么搭着陈大人的线来的御膳房呢!”
陈冀江心里直可怜他这思路。一嘴巴抽过去让他闭了口,呵斥道:“别信口胡言!那是我调来的人吗?我那是替陛下传的话!”
汪万植差点一口咬了舌头,久吃参片养出来的血色都见不着了。这才知道这压根就是皇帝的人,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只不过,现在“死”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了。
陈冀江当即让人上前拖他出去。汪万植吃得胖,被两个宦官一同往外拖都还有点挣扎的力气,喊得愈发撕心裂肺:“陛下您饶臣一回!陈、陈大人救命!陈大人!”
直到他被拖下长阶看不见了,皇帝的目光才略微缓和了些。稍一凝神,注意到进侧殿去送吃的的宫娥似乎刚走进去两步就又退回来了,便着人把她叫了过来。
“她没吃?”皇帝睃了眼明显动都没动的饭菜,那宫娥一福身,回说:“奴婢进去的时候,看阮姑娘已睡着了……”
这是累坏了。
谢昭摆摆手让她退下,越想越觉得气闷。忖度片刻,他不再继续练字,换了张干净的纸铺开,提笔一条条写下去。
雪梨这一觉睡得特别实在!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踏踏实实地一脚过去之后再一睁眼,天都亮了。
外面有御前宫女候着,见她醒了就挑帘进来服侍她盥洗。
她们福身叫她“姑娘”,她福身叫她们“姐姐”,两边互相客气半天,最后都笑了,气氛可算轻松下来,于是盥洗完她吃早膳吃得也比较开心。
好多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每顿都是全素的凉菜搭米饭,眼下桌上热腾腾的虾饺、小笼包、豆沙包看得她眼睛都亮了!
愉快地在紫米粥里多加了些糖,吃起来好像能甜到心里。
听说她睡醒了的徐世水一进屋就看她吃得一脸满足,见她要起座,他抢先一欠身:“你吃着,我就两句话。”
雪梨咬着豆沙包看他,这豆沙好细好香啊!
徐世水笑吟吟说:“吃饱了多加件衣服出来,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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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安置
待得雪梨吃饱,徐世水就带着她出门了。她追问去哪儿他也笑着不答,好在并不远,可算没吊惨了她的胃口。
紫宸殿后面东西两侧宫人们住的地方都是一间一间的连成一排,但靠南这头、离紫宸殿最近的地方,两边各有九套院子,是给在御前得脸的宫人用的,独门独院。
但眼下因为皇帝用宦官比用宫女多,御前称得上“红人”的宫女压根没有。东侧宦官们那边,陈冀江和徐世水各占了一套,西边九处这全空着。昨晚皇帝发话说让雪梨住一套,陈冀江赶忙安排人连夜打扫,这才可算收拾得漂亮了。
小院坐西朝东,三面是屋子一面是墙,西边是正屋,当中是个正厅,不大但是别致。北边用隔扇分出来,是正屋的卧房;南边的隔断用的博古架,里头和卧房差不多大,拿来当书房不错,倒也有个小榻供人休息。
除此之外,院子两侧还各有两间屋子,北边都是厢房,南边一个厢房一个小厨房,算是该有的都有了。
各处都收拾得一尘不染,有几件家具明显是新添进来的。雪梨跟着徐世水里里外外的看,虽然高兴喜欢,但又有点惴惴。
她问徐世水:“奴婢住这儿不合适吧……”
徐世水大方一笑,教她说:“姑娘你这话说得才不合适。你想想这宫里谁说了算?陛下点头了的事,哪有什么‘不合适’的?”
雪梨犹豫着点点头,然后吞吞吐吐地问他:“那……子娴她们,来吗?”
她可不想自己住这院子啊!打从认识开始,有好事就都是和子娴分的,再说、再说让她自己住这么个院子,她害怕啊!
徐世水想了想:“这个陛下没说。不过你要是想这么办,我帮你问问陈大人,他拿主意就得了。你住正屋,她们住厢房,我看合适。”
听他透了这“她们应该能来”的口风,雪梨才又高兴了两分,露出笑意来。
徐世水暗松口气:陛下交待的事足足列满了一张纸,这才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