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这哪是想赏阮氏东西啊?这是想探探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其实她自己把东西赏下去,一点问题都没有。御前的人怎么了?她掌着后宫,说一句“念这丫头在御前伺候得好”就算名正言顺,再说赏东西又不是把人押去打一顿,这是好事,陛下说不出什么来,就算真不高兴了,也犯不着为个赏赐到后宫跟惠妃翻脸去。
可是东西放到他们这儿就不一样了,他们办事只能听陛下的,不能听惠妃夫人的,更不能替惠妃夫人拿主意。
能不能转交给阮氏,必须先请示陛下的意思,惠妃就能看到陛下的态度了。
要按常理,惠妃赏了东西,阮氏必须挑个合适的时候谢恩去,这不算规矩但算礼数,皇帝当然也清楚这个,然后就看他怎么想了。
他要是点头了,也让阮氏去谢恩去,这就算没什么,还是把礼数放在上头,惠妃自然会明白。
他要是点头了,但没让阮氏去谢恩呢?这就有点怕后宫为难阮氏的意思了,再说透点,就是在陛下心里,阮氏和后宫已经是一回事了,有点心虚的味道,不然他担心惠妃为难个宫女干嘛啊?
至于他要是压根不让把东西送过去……
想到这儿,陈冀江呵呵一笑,合着惠妃夫人也担着风险呢——这要是陛下压根不让把东西送过去,他们就只能给退回去,堂堂正一品夫人给小宫女赏点东西,让陛下做主给退回去了?
哟喂,不多想都知道到时候六宫上下肯定一脸精彩!
陈冀江悠悠咂嘴,心里头把这几种结果都过了一遍,还真有点好奇最后的结果到底会是什么。
他看向徐世水:“去禀了就是。记着,该说的照实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多嘴。”
关乎雪梨的事,陛下显然看得十分的紧,小心点没错。
御膳房,雪梨跟崔婉告假,崔婉点头答应了之后,她就专心照顾豆沙了。
果然还是会觉得过意不去!
虽然人不是她打的、而且她也理解皇帝的想法吧,但是看豆沙可怜兮兮地趴在那儿哭,到底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把她扔在这儿熬着、自己还天天去紫宸殿吃好吃的。
有时候“心里想明白了”和“表面能坦然应付”真是两回事。这事吧,她就是在紫宸殿里被皇帝解释得可明白了,但一回了小院就觉得很对不起豆沙啊,还有子娴汀贤福贵,因为她的事,大晚上被卫忱拎着刀吓唬!
雪梨一想就愧疚,愧疚之余,还有点后怕。
她真的无法不去想,如果是自己犯了这种错,会怎么样?
诚然皇帝现在对她很照顾,可是、可是豆沙比她还小呢,一想到这个她心里就虚的慌,再继续往深里想,更是越想越没底。
细究起来,坏规矩的事她也是做过的,比如当值迟到、比如往外退的时候撂给皇帝一个后背——这第二条她还犯了好多次。虽然听起来这两条都不如豆沙那个错误要大吧,但皇帝不仅没罚过她,还反过来哄她……?
雪梨脑子里一团糟,觉得一定要把皇帝心里的标准弄明白才能让自己安心,可她真的弄不明白啊!
若说他狠,他对她十分宽容;可若说他不狠,豆沙才十岁,这一顿打完只怕要一个月下不了床了。
这还是御令卫没下狠手的前提下呢。
“来,张嘴。”雪梨暂且搁下这些糟心事,喂豆沙吃南瓜羹。这几天豆沙不管是喝药还是喝水吃饭,只要是她喂,她就显得特别乖、而且话特别少。
这明显是害怕。喝一口就要抬眼看看雪梨的神色,吃饭时说“吃饱了”的时候更一定是盯着她的,但凡她稍有点蹙眉的意思豆沙就会努力再吃两口——这样子弄得雪梨心里太难受了,在她面前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地格外温柔。
皇帝特意没让人跟着,独自到了小院的时候,进了正屋循声一看,就看到雪梨跪坐在榻边喂豆沙吃东西。
一边喂还一边柔言柔语:“你别那么紧张了好不好?我不怪你就是了嘛……”
豆沙不吭声地安静吃着,她又继续说:“你晚上想吃什么?膳单上有的话我就点来,发物不行哦,对伤口不好。”
豆沙轻轻答了一句“听姐姐的”,就没别的话了,然后雪梨也没话了。
皇帝站在门边,目光投在碗里。那南瓜羹做得很细,橙红色的一碗色泽均匀,这是取南瓜瓤与牛乳一起熬的,吃的时候自己加糖。
他偶然发现雪梨挺喜欢这个之后就时常让人备着,今天这碗也是刚从前头送过来的。
他不作声地等着,直到她差不多喂完了,才抬手一敲门:“雪梨。”
雪梨骤然大惊,豆沙比她惊得更厉害!
接着,屋里就小乱了一阵子:雪梨本就跪坐着,一见他就地下拜就见礼了。豆沙也手忙脚乱地要起来,但又行动不便,慌乱间撑在榻边的手一滑,就按在了雪梨背上。
然后豆沙就扯着了伤,额上一层冷汗沁出来,半点都动不了了。雪梨想扶她又不敢擅自起来,外加她也怕猛地一起会在伤着豆沙。
两个小姑娘就这么一个跪伏在地、一个伸胳膊支在地上那个的背上,僵住了。
皇帝在门口:“……”
四下看看,没旁人能来帮忙。谢昭短一喟,大步进了屋,两手一扶豆沙肩头,先把她“掰”回了榻上,然后又俯身把雪梨拽了起来。
顾不上豆沙是不是还在惊魂未定,雪梨揉了揉被她压得好疼的后背,满脸通红地低头:“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眸色发沉:“没心没肺的。”
雪梨一傻,立刻心虚地去看那只原本盛着南瓜羹的空碗。
“你是御膳房的人不错,但要告假,你就一句都不跟朕提?”谢昭为这个大有不忿——他对她很护着了吧?结果她告假的事,不说问他答不答应吧,连说都没跟他说一句?
要不是因为惠妃的事他主动问了徐世水她最近在干什么,还以为是御膳房又排挤她不让她当值呢!
雪梨一听他说这个,就在心里暗吐舌头:又掂量错啦!
她在告假前真的是认真掂量过这事的,掂量之后觉得应该找崔婉——因为她是御膳房的人啊,直接跟皇帝去说不是显得很僭越?很不懂规矩?很有恃宠而骄的味道?
她自以为这番考虑很对来着!但他这么一问,等同于给她写了个朱批:错了。
意识到这个,雪梨认错认得干脆利索:“奴婢知错!”
谢昭冷着脸她不说话。
雪梨偷眼瞅瞅他,脚下往前蹭了一点点,又添一句:“陛下息怒……”
“……”谢昭的脸冷不住了,稍缓和些,复一瞪她,“出来。”
他说罢就往外走,豆沙怕得想跟雪梨说什么,雪梨手指一按唇示意她噤声,自己悬着胆子跟出去了
谢昭在院子里停下脚步,转过身,把手里拿着的长匣子递给她。
雪梨不解地接到手里打开,一看是两副银钗,马上就要施礼谢恩。
皇帝一挡她:“惠妃给你的。”
雪梨要诚恳谢恩的神色瞬间就又变回了不解:“惠妃夫人?”她看着那两副钗子眉头皱皱。
……那她是不是得去柔嘉宫谢恩啊?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雪梨眉头就蹙得更深了!
本来就觉得后宫很可怕,再加上前几天张宝林的那个事,她更怕了——那些事她真是使劲想都想不明白啊,惠妃无缘无故赏她东西也很奇怪啊,她觉得心里毛毛的。
惠妃如果看她不顺眼,她也没辙吧?
雪梨轻轻地吸了口凉气,又抬眼偷偷地扫皇帝的神情。
她很想问:能不能不收这份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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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准备
皇帝气定神闲地看着,和颜悦色地听雪梨在旁边“说大道理”,目光在扫见她转动的明眸时总要勉力忍一下笑。
——太明显了!眼睛这么左看右看的,谁看不出她这是有小算计啊?
刚说了两三句的时候,他就听出她这是不想去。其实他也料到这个,所以才没让宫人直接转交,而是亲自来了一趟,还避开了旁人。
他原是想,若是她真的不想去就不逼她,惠妃给她的东西他也原封不动的拿回去。东西往他案头一搁,就算惠妃事后觉得奇怪到御前来问,徐世水也只能回说:“陛下怕是忙忘了。”
这种小事和他案头那一堆奏章相比确实微不足道,真忘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惠妃说不得什么,也不能催,这事自然就过去了。
但看看眼前的雪梨……
她东一句西一句地绕着,不怎么会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还硬撑着要说,从“无功不受禄”到“奴婢不懂后宫的事,让惠妃夫人不高兴了怎么办”,各个点都说到了,就是不提那句“不想去”。
皇帝就心里发笑地等着,觉得她就算不敢直接说,但从善如流地做了这么多铺垫,最后委婉地问一句“能不能不去?”总可以吧?
可是,也一直没听到。
她就转着乌溜溜的眼睛一条条说着,每条说完就期盼地望一望他,见他不说什么,便闷头说下一条。
这是等着他听完她的理由就直接点头说“那就别去了”?
谢昭眉头稍挑:我不。
于是,当雪梨说完“惠妃夫人那么多事要打理,奴婢去扰她,不合适吧?”之后,脑汁终于绞尽,没词了。
皇帝从容微笑:“没事。礼数在这儿放着,你安心去就是。”
雪梨一脸僵硬,满心惨叫。
当晚,小院里就炸锅了。
被后宫嫔妃直接召见、还是执掌六宫的惠妃直接召见,这样的事,她们谁都没经历过啊!
苏子娴和岳汀贤听完她的话都是一脸惊悚,先问她什么时候去,雪梨愁眉苦脸地说“明天就去吧”。
然后子娴又问她:“你想好怎么办了?”
雪梨摇头。
然后她们两个都帮她安排,从穿什么衣服配哪双鞋,到梳什么发髻配哪支簪子,三个人一同在她房里商量得热火朝天,跟要拆房子似的!
雪梨压根就没有恭使位的那套宫装,子娴汀贤的尚服局后来倒是给送来了。
汀贤就拿了一套自己的塞给她:“你穿这个去吧!看上去普通一点,别让惠妃夫人觉得你太特殊了。”
雪梨刚要接,子娴立刻就有不同意的话:“不是那么回事儿!你看,御前上下这么多人,惠妃夫人为什么单赏雪梨一个?肯定是她已经知道雪梨在御前跟别人不一样了呀!非要弄得一样过去,岂不是反倒很假?”
雪梨想了想,这一点上,决定听子娴的。
于是打开柜子翻了翻,找了套蔚蓝上襦、蓝白间色裙的齐胸襦裙——皇帝不是说蔚蓝在她身上显老气嘛?但是去见惠妃刚好,不会让她显得太小。
定了衣服,耳坠就好挑了。她们手里这些东西都不多,雪梨总共三对耳坠,一对翠玉的、一对红玛瑙的、一对珍珠的。
配蓝衣服,只能用那对珍珠的啦!
发饰上又争论了一番,子娴说就用宫女们都有的那对簪子,因为雪梨平常也是这么戴的,汀贤则说得用惠妃刚赏的那个,这样能显得雪梨很喜欢她赏的东西。
雪梨挣扎了一会儿,这个听汀贤的!
其实惠妃赏的那“两副”簪子件数加起来特别多,除了主钗附钗外还有插梳什么的,雪梨把那一对烧蓝的的小插梳取出来,两边丫髻一边一个,就够了。
服饰决定妥当之后,雪梨抛出了最让她拿不准的一个问题。
——要不要备点什么给惠妃夫人送去?
她觉得,空手去肯定不合适吧?就算谢恩和“礼尚往来”是两回事,空手去是不是也显得很没诚意?
可要备东西,备点什么呢?她们这儿的东西,惠妃夫人肯定都看不上眼啊!
能拿的出手的就只有厨艺了,但入口的东西又最容易出事,她们平常当值都战战兢兢地怕出错,现在再要主动送吃的给惠妃,实在有点胆颤。
思量再三也拿不定主意,三人围坐在案边一个看一个地踌躇了半天,最后决定去问问陈大人或徐大人。
他们比她们要会办事多啦!拿的主意一准儿没错!
紫宸殿外殿,徐世水被手下的宦官请了出来,一眼就认出来找他的人是雪梨院子里的福贵。
福贵对徐世水的印象就更深了。当初雪梨被押去宫正司,他跑来找卫忱救人,刚到紫宸殿后就被徐世水抓个正着,二话不说就是几板子下去,打得他当场就什么都说了。
所以直到现在,福贵见到徐世水都哆嗦。磕磕巴巴地把雪梨想问的事说了,然后低眉顺眼地又道:“求大人给拿个主意……”
徐世水一听,雪梨的事?
那搁御前也真算个事了,现下谁都不敢大意。又和见惠妃夫人有关,更得小心。
想了想,他的目光在福贵面上一划:“跟我进来。”
这句话差点把福贵吓跪了!
进哪儿?内殿啊!谁在内殿?陛下啊!
早些时候皇帝到小院找雪梨,就把他吓得够呛,没敢出来碍眼,硬着头皮缩在屋里装不存在。一点动静都不敢有,有了动静让皇帝知道有人在但没见礼就糟糕了。
他那会儿想打喷嚏来着,足足忍着一刻!忍得都快哭了!
结果现在还是要去见皇帝,还是在内殿直接问话,福贵觉得心跳得特别狠,狠得都快碎了。
进了内殿,福贵拜下去就不敢抬头,皇帝抬眼一睇他,问徐世水:“怎么回事?”
“这是阮姑娘院子里的人。”徐世水躬身回话,“见惠妃夫人的事,阮姑娘想让臣给拿个主意,臣没敢做主。”
不就是去谢个恩吗,怎么还有让别人给拿主意的事?
谢昭蹙蹙眉头,看向福贵:“你说。”
福贵就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不能打磕巴”一边打着磕巴,断断续续地可算把事情说完了。前面的准备一带而过,重点放在雪梨拿不准是否要给惠妃夫人做两道点心以表敬意的问题上……
说完之后半天没动静。
谢昭先是神色复杂,紧跟着就很想笑,绷了一会儿快绷不住了,强顶着冷喝了一声:“都出去。”
宫人们一嚇,不知道陛下怎么突然恼了,大气都不敢出地就出去了,福贵更是连脚下都不稳了,退出门槛的时候好悬没直接仰过去。
殿门阖上,谢昭最后一抹冷意转瞬逝去,蓦地伏在案上笑崩了!
想象一下雪梨歪着头认真考虑“要不要送东西啊”的样子就觉得好玩——这个呆梨子她到底在想什么啊?去谢恩还得带回礼?
他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
他越想越觉得这事太好笑了。想想逢年过节,惠妃做主赏后宫宫人的事情不少,都挨个送回礼去,柔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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