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连人类也未预料到,兽族兵变,宣布独立,三族鼎立。
比邻星人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他们命令沈墨初维持现状。但如果有可能,他们还是希望能够掠夺地球的全部资源——所以隔一段时间,他们依然不死心的让沈墨初发动侵略战争。
然而就在这样重复的生命里,在某一天,丧尸之王站在自己的领地,望着百年不变的深红色峡谷,望着黑色肃穆的丧尸军团。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无聊,作为人类,是常见的感觉;可是丧尸,怎么会感到无聊?被篡改的基因,从来只让他沉迷于血与火。他却终于在某一天,对这一切,感到疲倦。
他从来都比其他丧尸更快更强。在别的丧尸只会像动物一样喘息时,他已经会用言语和微笑,伪装成人类猎食;当其他丧尸进化到如动物般敏捷时,他已经率领丧尸部队,扛着人类的武器,攻城略地。
或许,他命中注定是罪人,上天刻意将他折磨。这一次,又是他,第一个想起自己曾经有人类的名字——沈墨初。
沈墨初。这个名字,是因为爸爸妈妈希望你做个有内涵的、纯洁的人。我们不奢求你大富大贵,只要你快快乐乐,做自己想做的事,做一个好人。
做一个好人啊,墨初。
我的母亲,善良而温柔的母亲,爱我胜过爱自己的母亲!百年后我终于苏醒,可是,你在哪里?
原来被他遗忘的,从来不是为人的记忆,而是人性。
当一切逐渐复苏,记忆开始像白蚁,一点点嗜咬他的灵魂他的躯体。所有的血,所有的战火,所有的生命,日日夜夜在他脑海里叫嚣——
沈墨初,你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吗?沈墨初!
威震大陆的丧尸之王,在与人类又一次大战的前夕,终于痛不欲生——
仿佛被意志所驱使,灰白坚硬的皮肤,一点点恢复人类的柔软;满身蝶形花纹,落潮般一夜褪去;当他抬头,看到一双纯黑的眼珠,那么纯净的、可耻的望着自己。
他像是个局外人,冷冷的任由自己丧失足以称霸大陆的战斗力;任由人类将军在战场将他俘虏;任由人类惊惶而疑惑的,用铁链洞穿他的四肢骨骼。
很痛,一百年来,第一次感觉到躯体的痛。可这痛如此真实,让他沉迷不舍。
沈墨初,曾经忠于国家忠于军队的上尉沈墨初;被父母寄予厚望的独子沈墨初。这荒唐的一百年,究竟践踏了多少血肉和生命?连秘密统治丧尸的比邻星人,看到他都会心惊胆战——他犯下的罪滔天,谁也不能宽恕。
他觉得自己似乎再也变不回丧尸了,他也唾弃那样的自己。他甚至不甘心让自己太轻易的死去。
谁能告诉他,要怎么赎罪,才足够?
在人类囚车中,长时间的昏迷时,他听到一个柔软而疏懒的声音问:“喂,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他抬头,看到黑发黑眸的少女,目光清澈得好像从不曾被玷污过。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少女,教会自己救赎。
当许暮朝胆大包天的将他留在自己的床上,他冰冷的心也忍不住失笑。第一次,他抱着无所谓的心态,他们差点交/配,而他咬向她的动脉,只差一步,她就会变成美丽的尸体,血液染满他的牙齿——生命于他,早如牲畜般低贱,他自己的,任何人的,都是。
她却在关键时刻,抽身离开。她庄严的说,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哪怕深入血脉骨骼中的基因。
哪怕是基因。
她的意志力,她的这句话,让她免于一死。
英雄末路的丧尸之王,也因为这一句话,开始跟这个神秘的半兽女人,玩起禁欲的游戏。当然,她以为禁的是自己,可天知道,当这样鲜活光滑的少女躺在怀中,丧尸之王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保持她的完好无缺?
多日后,他对她说,你说得对,或许基因,真的是可以战胜的。
她说沈墨初你不知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他却在心里说,这一次,才是丧尸之王,真正的苏醒。苏醒的不光是人性,还有一颗强大的不服输的心。
他已经出来,千万丧尸却依然身在地狱。所以他要回去。他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他曾经改变大陆的格局,那么这一次,他要再次将大陆改成自己要的样子。
重回前方战场,数万丧尸深陷人类的包围,他的出现,令无数丧尸为之一振。他对自己说,谁说他们的人性没恢复?当他们为他欢呼,就已经将生命,交到他手里。
他退守大峡谷以西,让出大片土地,换取与人类的终于停战。可他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经过百年繁衍,比邻星人从当初的十几人,发展到数百人。他们窝在西部的古堡里。而这一次,他发誓要他们血债血偿。
他也派丧尸精英,南潜打探她的安危——却知道她奉命前往西芜岛,从此音信全无。当边防军报告发现她的消息,他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很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让她看看,沉睡百年后终于苏醒,从今之后再无畏惧的,大陆丧尸之王。
他隐藏在树丛后,听到她对那个神秘的男人,口如莲花,极尽所能的讨好。他并不觉得奇怪,这才是她,顽强的、千方百计的要活下去的她。
可当男人轻贱她的身体,当男人抱住她,吻上她柔软的红唇。他却忽然有一丝怒意。
无法无天的半兽女人,连他都隐忍没有占有的小女人,怎么能,被其他男人,亲吻?
所以尽管大部队还未赶上,他却只身冲出去。当机械人们被他逼退,他却忽然,也想要吻她。
所以不管自己满嘴血腥,不管她的惊惶不安,他吻了她。
我来了,半兽女人。
我是沈墨初,曾经的大陆破坏者,全人类的公敌。我是百年来最最罪大恶极之人。
我是穷途末路的,丧尸之王。
第三卷:王者无情
25。丧尸之约
黑色的丧尸军装,透着肃杀气息。衬得丧尸王青灰的脸色,有一种令人胆寒的沉静。高大而狰狞的身躯,随意靠坐在床垫上,便带给许暮朝莫名的压迫感。
她觉得他,熟悉又陌生。
而丧尸王望着少女微蹙的乌黑长眉,却已打定主意——百年的灰暗难言,她不需要知道。
所以,寥寥数语、轻描淡写的带过。
然而只是知道个大概,她却已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眼中怜意大生。这让丧尸王想要回避。他不需要一个女人的怜悯。尤其是她,许暮朝。
她的双眼,应该永远清澈如水。
“你,曾经是人吧?”丧尸王的语气,恢复冰冷疏离,堵住她即将出口的怜惜安慰。
许暮朝一怔:“为什么这么问?”安全起见,她还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来历。
他粗粝的指尖、锋利如铁的指甲,轻轻勾住她的黑色长发,乌青的厚唇慢慢勾起。
“你身上,有人的味道。”他补充道,“女人的味道。”
这话成功的让厚脸皮的许暮朝,有些紧张不安。
不过许暮朝一旦心虚,条件反射回避。她一脸镇定的假装没听到,自然而然的岔开话题:“你是百年前的人……如果没有比邻星人入侵,或许我们永远不会遇到。”
他不置可否,莹绿双眼暗沉如水盯着她。忽然抬起手指,将她的长发送到唇边,深深一嗅。
当她的发丝,滑过他嘴角尖利血腥的獠牙,两人都微微一抖。
两人静默片刻。
“会遇见的。”他忽然说道,“有些事,命中注定。”
譬如我成为丧尸,譬如我百年不死,譬如我抱你在怀抱时,获得重生。
“来。”他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给你上药。”
他坚硬的充满力量的大手,忽然握住她的腰。她被他轻而易举平放在膝盖上。她的头搁在他大腿上,闻着他身上重重的血腥味——背部一凉,衣服已经被他撕开了。
这个大营——只有他能帮自己上药,许暮朝全身僵硬的对自己说,阿厉被明泓打晕还没醒。所以只能这样。
可她原本是趴在床上的,此时却被他抱在大腿上。
太亲密了……
虽然他们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那不同。
她不习惯。不习惯跟这样的沈墨初接触,也不喜欢自己这样毫无防备之力。可他实在太强大。即使不是现在被动的姿势,他也有足够能力将她撕个粉碎。
她只能知趣的一动不动。
粗粝无比的手指,沾着清凉的药膏,有些笨拙的摩挲她的背,令她微微生疼。丧尸之王的治伤药自然最好,疼痛立刻减轻。
“还有衣服吗?”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一路逃亡,怎么还会想着带衣物?
只听“嗤——”一声,她的上衣整个被他撕破。
呃,好凉。她全身都紧绷了,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却只有柔软干净的布料,温柔的覆盖她的背。他的大手托住她的腰,她连忙起身,背对着他,穿好他刚刚扔来的墨色衬衣。
他的衬衣真是很大,空荡荡的几乎齐她的膝盖,冰凉的血腥味淡淡萦绕。这气味,又忽然令她心中叹息。
她回身,却见丧尸王双眸似有灼灼火光紧盯着她,呼吸明显加重。
哦,该死!
曾经的许暮朝,可以安稳的躺着沈墨初身旁,是因为她以为她强他弱,她只是要对抗欲望。而现在,在他的地盘,在他的帐篷里。
“休息吧。”他却用粗哑的声音说,“明天一早,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我回去了。”她说,理所当然的,一路逃亡,她一直都跟阿厉共宿共眠。
丧尸王喉中发出暗沉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回去?”
他没再说什么,直接用行动表示。
他伸手力大而精准的搂住她的腰,抱起她,就像大人抱小孩轻而易举。他在床上躺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
趴在他坚硬如磐石般的胸口,听着他缓慢而有力的心跳。许暮朝刚抬起头,就看到丧尸之王的脸上,暗沉双眼,仿佛有压抑的火光,深深望着自己。
危险的压抑的火光。可却渐渐,并不让她觉得紧张了。
“放心,小半兽。”他闭上双眼,丑陋至极恐怖至极的脸,在夜色中昏暗一片。她听见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不会在这种状况动你。”
这种状况,是说他的丧尸态吗?
只是她依然忍不住全身紧绷,他的呼吸声却逐渐沉稳悠长。
这样简单的相拥而眠,却怎么比曾经的口舌荒靡之欢,更令人惶恐不安?
她也不习惯趴在人怀中睡,只觉得他身体坚硬如铁,处处硌得她发疼。
算了,反正他强她弱。而且她基本信任他。
她索性全身放松,动动头,动动脚,在他怀里舒展全身,寻找更舒服的姿势。
“手过去点。”她低声说。
他没睁眼,粗壮手臂却照办,她的手舒服的搭上去。
黑暗中,她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之后,锁在她腰间的手,拥得更紧。
她也忍不住弯起嘴角。觉得自己之前心中的些许扭捏,其实没有必要。
然后,她感觉到,一个冰凉的透着血腥味的吻,有些温柔的,无声落在她头顶长发上。
轻柔的、不带任何情/欲的,丧尸之吻。
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微酸。
许暮朝是在凌晨四点被丧尸王叫醒的。
她睁开眼,就看到他一双绿眸沉静柔和。他抱着她起身,静默了片刻,才松开整夜盘踞她腰间的手臂。
许暮朝有些脸红,连忙低下头:“去哪儿?”
丧尸王低头看着她雪白的耳朵微微发红,就像珍珠被染上血色。那颜色令他心中升起些许的怜惜。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背对着她蹲下:“来,我带你去。”
望着眼前丧尸王宽大坚实的背,许暮朝下意识的说:“不用,我可以飞。”
“你背上的伤没好,”他的声音淡淡传来,“而这里,是丧尸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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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暗,空气浸骨。
从沉寂的丧尸营地,到深黑的茫茫群山,数公里的距离于丧尸之王,不过是行云流水般的掠影。
许暮朝伏在丧尸王的背上,心情有些奇异的激动。
她也曾这样在夜色中沿山脚盘旋而上。只是她的展翅飞翔,似飞鸟的自由自在,恰如她本人,闲适散漫。
而没有翅膀的丧尸之王,他的“飞翔”,却充满令人震撼的力量。
深黑的高大树木,被强大的力量折弯让路;受惊的飞鸟猛兽,歇斯底里的嘶叫逃亡远去。他于夜色中无声穿行的身影,如同弓箭般锐不可当;又如同鬼魅般不可扑捉。
他本身就是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力量,自山脚盘旋而上,势不可挡的打破整个荒野整座山脉的寂静。她忽然觉得,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力量。任何人都不可能与他并肩;任何人也不能阻止他的步伐。
天色这么黑,她比白天更加清晰地看到,属于丧尸的丑陋脸庞上,军人坚毅的眉眼轮廓,于夜色中明明暗暗,原来从不曾改变。
“就快到了。”他的声音依然难听到恐怖,却偏偏透着隐隐的温柔。
许暮朝低低应了一声,一抬眼,却呆住。
天色在一分一秒变得明亮起来。他的轮廓,也逐渐清晰。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在她眼皮底下,无声无息,慢慢蜕变。
颈部那象征异星人基因的花纹,于晨光中一点点褪去;灰白坚硬堪比金属的皮肤,在她的十指之下,逐渐恢复麦色的柔韧……
或许是全力飞驰,或许是不在意,他的神态并无任何变化,似乎并未意识到形态的改变。
许暮朝沉默着,看着他嗜血的丧尸容颜,慢慢蜕变为那个熟悉的、英挺的青年军人。明明是坏的,蜕变为好的。她的心中却徒生悲痛,深重难言。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头靠在他背上,双手,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
天边开始透着隐隐的白亮,满是五彩树叶的山顶,也隐约可见。太阳就要出来了,荒野之间,却一片寂静,仿佛万物已经死去,仿佛生命不曾孕育。
天地之间,只有一个丧尸王,沉默而温柔的,背负着柔软的女孩,于连绵的山脉中,用尽全力、接近疯狂的穿行。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却明明听到,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分明都在代替丧尸王,发出压抑百年的无声怒吼。
终于,他们在山顶角落。他察觉到自己恢复人类的容貌,只是自嘲的道:“还是头一回这样……大概太放松了。”
他无视她眼中明显的怜悯伤痛,将她拉到陡峭幽深的山崖边,一同看着山下景色。
这景色带给许暮朝的震撼,不亚于沈墨初的身份。
只见群山于日出阳光中,如苍龙般蓬勃雄伟;而丧尸之地象征死亡的血色峡谷,在温柔的晨光中,轮廓竟柔美得不可思议。
许暮朝想,原来之前的荒凉沉寂,统统都是假象。丧尸之地,本是人间最美的境地。
“以丧尸之名起誓。”他看着漫漫群山无边无际,声音坚如磐石,“比邻星人,必将血债血偿!”
压抑许久的许暮朝,忽然热泪盈眶,百年来,头一回,哽咽难言。
而他却在这时转身,整个人笼罩在日出清淡的光辉中,丧尸之王的暗黑一扫而光。浮雕般俊朗的脸庞透着铁血坚毅,赤黑双眸却有令人动容的温柔色彩。
“如果那天我没死。”他的声音,最后竟带了洒脱爽朗的笑意,“我会来找你,许暮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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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