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脉俱已按过,剑魔已然有了反应。起先,只见他鼻息渐粗,脸色渐转正常,后来,身子微微搐动,可惜仍是晕迷不醒。
施为了好半晌,剑魔病势虽有好转,但距离痊愈之路尚远。忽地里,但见莹儿倏地一撒手,咦了一声道:“坏了,毛针塞闭经路,任督两脉俱不通畅,这可棘手了!”
针细如毛,若梗塞脉穴之内,委实难以驱除,莹儿指上冷流,只可消热,兀是不能溶针,如何是好?众人一听不由失色,眇目妇尤其焦急,颤声问道:“耿姑娘,我夫当真不中用啦?”
莹儿摇摇头道:“不是没得救,是我本领不济,难驱辛大侠脉里毛针。不过经我用寒驱温,脉象已无亢炽之状,渐行平复,可以多挨一些日子。依晚辈看,除非找到劣弟,教他取出解药,否则定难回春!”
眇目妇心中一酸,不由呜呜哭了起来,方洪与秦九凝同时潸然滴泪,众人只有搓手叹息,没有一个能琢磨出计较来。
场中诸人,正束手无策,陡见一人排众而前,那人俊秀清逸,面如敷粉,目似朗星,飘然现身,呵呵一笑道:“辛大娘宜节哀为是,辛大侠并非没得救,哭哭啼啼做甚?”
眇目妇一抬头,泪眼模糊中乍见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史三娘的儿子玉箫郎君,她听出话里有因,心念不由怦然一动,咽噎问道:“你有办法救活源鸣?”
玉箫郎君轩眉一扬笑道:“我没有说准有办法啊,不过可以试试,若果奏效,便不须迢迢万里,到天涯海角去找耿家那个小子了!”
此语一出,端的石破天惊。史三娘猛地一叫道:“我儿,你当真已琢磨出救源鸣这小子的方法了么?”
玉箫郎君颔首道:“计较不错是琢磨出来了,不过应验不应验还不敢说。”
史三娘沉吟道:“既有计较,你便施为,姑试试看,也是无奈,这叫做病急乱投药啦!”
眇目妇一听当前这个俊美少年有医治剑魔的方法,心头大喜,哪管是什么计较,能否奏效,这总比束手无策的好。
当下,乃没口催促道:“南公子,便请施为勿延,若能把源鸣治愈,你便是咱赤城派的大恩人啦,老娘终生感激不尽!”
玉箫郎君莞尔笑道:“辛大娘休要客气,不过……”
欲语还茹,兀是好整以暇,竟不管场中人如何焦急,眇目妇如何烦恼。
眇目妇见他吞吞吐吐,心中益焦,单眸霎了一霎,问道:“南公子,你救源鸣,是否要索些什么代价,但说何妨?”
玉箫郎君一抬头,阵阵朗啸过后,大笑道:“你瞧我郎君是何等人,岂是施恩望报之辈。金银财宝,郎君不屑取之,武笈秘学乃他人之物,郎君虽不敏,也不致觊觎。哈,辛大娘,你也太小觑我了。”
眇目妇心中烦燥,亢声叫道:“既非为利,你这小子扭扭捏捏干吗?救也罢,不救,也罢,趁早说了。”
玉箫郎君笑道:“人道辛大娘火栗脾气,果真不虚,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此时,葛衣人及莹儿也觉不耐烦。但听葛衣人苍沉的声音响道:“南宫化,你究竟弄什么玄虚?”
莹儿也道:“南宫化,此刻不是开玩笑时候,救治辛大侠的事,越快越好!”
玉箫郎君似是听而不闻,只微微一笑,却对眇目妇道:“辛大娘,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这话倒奇了,眇目妇给撩得性起,叱道:“好小子,你敢戏弄老娘!”
她当真气极愤极,便待出手打玉箫郎君,却给葛衣人阻拦下去,只听得这位武林宗师叫道:“辛大嫂子休要造次,南宫化说话不会无因,且听他说去。”
毕竟姜是老的辣,想来葛衣人已料到玉箫郎君要说的是什么了。眇目妇乍听葛衣人的吆喝,果然强抑胸中怒火,幽幽啼道:“南宫化,你是什么人难道老娘还不知道么,你是南星元之后,龙形门的长子!”
玉箫郎君笑道:“不错,我爹是南星元,但我可不是龙形门的人,哈,不瞒你说,我早已脱离本门改投别派啦!”
眇目妇一怔,正待发问,陡听史三娘戟指大叫道:“你,你这畜牲说什么?”
显然,史三娘对儿子改投别派的事,尚不知道,是以一听说便勃然震怒起来。
情形似越弄越糟,史三娘正待发作,惩责自己儿子,这时间,已见南雍一跨而前,对史三娘施礼道:“娘亲休恼,待儿将情详禀,长兄南宫化脱离本门,委实有不得已之苦衷!”
当下,南雍把玉箫郎君在宝岛脱离龙形门的事略略说了。史三娘喟然叹道:“世事当真难以逆料,罢了,我儿,本门掌门兄弟既凭地说,娘不罪你便是你说下去好了!”
玉箫郎君续道:“辛大娘,我今虽非龙形门的人,但与龙形一派,渊源毕竟是有手足之亲。你赤城派与龙形门虽经比划,过节未结,我的意思是说,医好辛大侠不妨,但请大娘答应从此和龙形门的仇怨冰消,赤城龙形两派,永为友好,不知辛大娘能俯允否?”
他顿了一顿,续说下去道:“其实,牢记前恨的并非两派后人,乃是贤伉俪,后人何辜,不幸为先人作祭祀牺牲,此种替罪羔羊,辛大娘既为贤明豪侠之门女儿,岂能无动于衷?”
玉箫郎君侃侃而道,他本来便是口舌便给,是以说得场中各人,为之动容。听得眇目妇脸呈羞愧之色,低首不语。
葛衣人接上了腔道:“我料南宫化语出必不会无因,他的话着实不错,似此冤冤相报,怎会有了结之日,上一辈的事,下一辈卖命来比量,过了若干代,连对打双方都莫名其妙,岂非天大的笑话!”
话才落,但见眇目妇徐徐举起头来,眼眶里的泪珠簌簌直摘下来,惨然叫道:“唐古前辈休说下去,晚辈痛改前非便是了。”
一旋头,含泪对玉箫郎君道:“南公子金石良言,使老娘茅塞顿开。罢了,老娘依你言浯好了,但请公子发发慈悲,救救我夫则个。”
情恳意切,看来当前这个乖谬绝伦的妇人,痛悔前非,弃恶迁善不假。
玉箫郎君笑道:“这样便好,我母子二人,前此行径也是谬绝,一个人难保无错,我佛说得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劝人立志向善,在于顷刻而已。辛大娘,晚辈向你道贺,贺你立地成佛了。”
眇目妇犹自絮絮不休道:“别说救好我夫,与龙形门前恨冰释,就是不应验,医不好,老娘也是不记前恨,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老娘说话不会不算!”
玉箫郎君鼓掌叫道:“辛大娘当真爽快,好,就让本门中人来试一试给辛大侠治伤。”
但见他把头一偏,望了妻子秋娘一下叫道:“秋娘妹妹,请上来帮忙,救治辛大侠!”
此时秋娘也杂在围观的人群中,闻叫挺身而出,笑道:“炎哥哥,你要我来疗治辛大侠,恐怕不济事吧!”
此语一出,众人又是一惊,但听秋娘说下去道:“除非仍须耿姑娘帮助,单凭秋娘一人,实难施为!”
葛衣人在旁听了,双眉直斗,心中委实诧异,怎地要两人联手合诊,始克奏效?
他想了半晌,心中忽地一亮,暗叫一声道:“原来如此!”
却是不便道破,只是袖手看着。
这其间,莹儿也已走了出来,自指一下道:“秋娘姊姊,你要莹儿帮助?”
秋娘点点头,道:“正是!”
蓦地里,但见她自行囊中探手一掏,掏出两朵洁白晶莹的百合花来。这两朵百合花亮光闪动,熠熠生辉,极是精致,宛如玉琢粉团,只一擎出,寒意便生,众人俱各大异。
莹儿一瞥,失色叫道:“这不是雪宫里的冰花么?啊!我明白了,你要用在雪宫里救我的方法来救辛大陕,把冰花给他吃了,以解体内火毒?”
秋娘笑道:“八骏派的毛针既是极热之物,服用冰花谅是对症下药。小妹不外姑且一试,灵与不灵,尚不可知。不过,以小妹管见,冰花虽有解火毒之功,毕竟是死物,奏效必慢,故须姊姊兼施大法,驭气驱寒,双管齐下,才有把握!”
莹儿一想,觉得秋娘的话有理,心中说道:“毛针滞留脉中,必是因热极之故,冰花先消针热,再运阴劲催离脉道,其病自解,倒也不错!”
当下,乃接过秋娘手中的两颗冰百合花,撬开剑魔的嘴巴投了进去。
冰花一入剑魔口里,霎时冒出阵阵轻烟,随着那两朵冰百合滑碌碌地已溜进肚里,展眼间,乍见剑魔浑身冒气,袅袅上升,一时宛如浓雾罩身,转瞬已把剑魔身子包笼在烟雾阵里。
此时,葛衣人心中大悟,憬然叫道:“是时候了,莹儿,快些施为!”
莹儿钻入那阵烟雾之中,伸出十指,运起纯阴真力,便给剑魔推按起来。
过了半顿饭光景,烟雾渐消,众人定眼看去,但见剑魔,遍体尽湿,鼻息更粗,且时不时口中喃喃梦呓,除一双脚外,身子其余各部,已能活动,想来距离清醒不远了。
再看莹儿时,也是挥汗如雨,看去也是耗竭真力,尽力为对方治伤。
猛地里,忽听得剑魔哇地一声暴喊,场中诸人,不由齐齐欢呼道:“辛大侠醒来啦!”
剑魔果然醒来,但见他眼皮轻轻掀起,口中叫道:“好歹毒的耿仲谋,你把我打成了这个样子!”
眇目妇一扑而前,悲喜交集,嘶声呼道:“源鸣,源鸣,你当真活了么?唉,可怜我焦急死了!”
剑魔一伏身,便待弹了起来,怎知他刚刚一动,忽频呼疼痛起来。他一只右手按在小腹之上,说道:“哎哟,这儿怎地痛得要命呢?”
莹儿在旁制止他道:“辛大侠休动,那撮毛针尚未取出呢,我只把它驱集一隅,若再使气力,恐怕那些针又要流窜各脉,那便棘手!”
剑魔此时似乎才醒觉有人在他身畔,急展眼四顾,诧然道:“这是什么所在?咦,你不是耿莹儿么,是你把我救活?”
莹儿笑了一笑,尚未答话,已听眇目妇开口道:“老不死,是莹儿与龙形门的人合力救你,才会保得性命,还不给耿姑娘道谢!”
要剑魔此人给人家道谢,岂非梦想么?但剑魔嘴角动了一动,不再说话,只拿眼望向天际。
这时夜已深沉,接近黎明,天色更黑,只听空山风吼,虫鸣啾啾,只见远天墨黑,寥寥挂着点点寒星。过了半晌,才听他低低地问妙目妇道:“糟婆子,这儿好像是天姥山,你们已来天姥,本门与龙形派比武的事怎样啦?”
兀是念念不忘本门宿仇,眇目妇皱眉骂道:“老不死,这些事休提也罢,先救活你自己一命要紧。”
剑魔斗斗双眉,还想说话,但听葛衣人一旁温言道:“辛老弟,这儿的事已得圆满解决,待会儿自当奉告,且料理你的伤势要紧。”
剑魔又想挣扎坐起,却给小腹上那阵疼痛磨着,坐不起来,不由颓然地倒卧下去。喟然道:“八骏门的毛针倒歹毒得紧,这番老子栽个透了。”
第三十回:干戈化玉帛
他那乖谬之性,迄未稍释,葛衣人皱皱眉,道:“莹儿,你且给辛大侠把毛针取出,再作道理!”
莹儿摇摇头道:“这撮毛针取出很难,除非用磁石来吸,但一时哪里措办昵?”
原来纯阴大法只能消弭火毒,驱针聚在一块,却不能迫体内的毛针出来。葛衣人一听,沉吟道:“既是如此,可否用刀?”
莹儿又是把头一摇,说道:“今毛针所聚部分,乃在璇玑穴附近,用刀剖割,恐有性命之危,再说针小如毛,即使剖开了也难觅见除非整外肉把它割掉!”
这办法当然走不通,眇目妇急得携手,放眼看看各人偶然与秋娘目光接触,但见秋娘怔怔出神,像是在思考什么。
秋娘给眇目妇一视,忽地一觉,嘴角连动,欲言犹止。
眇日妇心念怦然一动,问道:“秋娘姑娘,你也没有施救我夫之策么?”
秋娘把目光移到剑魔脸上,注视了好半晌,才笑道:“史前辈,办法不是没有,只是……”
又是欲言犹止,眇目妇心中一亮,喃喃道:“你是怕医治好了老不死,他不肯践行我与你相约的诺言?”
秋娘一笑道:“本来啦,济急救人,乃我辈江湖道天职,秋娘虽不敏,也不致如此狭量。只是我的衷心,不外想使辛大侠迷途知返而已。”
眇目妇还没有说话,剑魔却给秋娘这句话激怒了。但听他吼叫道:“糟婆子,人家既不肯相救,求她做甚,我辛源鸣一生行事,有什么奸邪,入了什么迷途,要这丫头来教导我?”
秋娘的话未免太重了些,但眇目妇此时似知悔悟,骂她丈夫道:“老不死,你一生行事纵不奸邪,但乖谬成性,好勇斗狠,固执不纳善言,这是侠义之道么?”
她连声嘿嘿冷笑过后,复说下去道:“你当年神剑初成,恶迹已彰,才落得今天这个模样,还不痛改前非?现在又罹重厄,要不是多亏两位姑娘仁心,把你救活,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
当前这婆娘怅触当前,不禁心中酸楚,越说越悲切,竟至泪如雨下,呜呜啜泣起来。
又听她抽噎道:“秋娘、莹儿各人,苦口婆心劝你,不外为龙形门与我赤城派着想,两派先人,本是源长流远,情谊笃厚。可惜出了个桑龙姑,才搅到仇生怨结,只是目今桑、南夫妇已归道山,人死已矣,要后人来挑梁,永以为敌,这岂副先人之望,可惜我爹不在,如他老人家在生,知道此事衷曲,定当不让你胡为妄作!”
说到凄切处,啼声益厉,剑魔静静躺在石上,半声不响,只听着没有说话。面对他妻子哀哀哭泣,与大义相责,脸上表情渐渐有了变化,初时紧绷着双眉,其后愧悔交集之色,已然流露出来。
陡然间,但听剑魔低低叫道:“别提了,我的好妻子,为夫明白了!”
此时,葛衣人也已搭上了腔,他眼见当前这个情景,心知赤城门这对顽固夫妻,移情易性已在不远,乃开口劝眇目妇道:“辛大嫂,辛兄弟善念已动,你也别噜苏,但把事情再说明白了便好办,为政不在多言。罢了,辛兄弟绝非不通达情理的人!”
眇目妇犹未答话,却听剑魔对秋娘道:“辛某德鲜能薄,前此行径,殊不自量,以致身败名裂,悔无及了。”
他似乎有点艰于言辞,一句一顿,慢慢地说着,又道:“辛某时至今天,得保残命,端赖你们,委实令我感慨系之,还望将今晚上事情始末赐告为感。”
葛衣人笑道:“对了,辛大嫂,你便把事情告诉源鸣老弟吧!”
他看了看剑魔,又道:“这也难怪,要人改变一件事,不把底蕴相告怎么行?”
眇目妇心中大喜,忙着拭干泪眼,当下,便一五一十地将刚才赤城、龙形两派子弟比划情形一说。当她说到本门弟子秦九凝、方洪二人联手进迫本门尊长一事,剑魔脸色倏地一变,打断了他妻子的话,叫道:“糟婆子,你的话可是当真的么?”
继而又是一声吆喝,道:“方、秦两人何在?”
声疾色厉,凛凛威严毕呈。看方洪、秦九凝二人,却是面无惧色,朗声齐声道:“弟子在此,师尊有何吩咐?”
剑魔尚未开口呵责,但听眇目妇已忙不迭地阻拦着道:“源鸣你且休动怒,此事曲不在两个孩子,是我不好,唉,我做出了羞辱本门的事,难怪他们目无尊长,唉,其实我已失了做他们尊长的资格了。”
这时,秦九凝也哀然叫道:“弟子只是背师,并无灭祖,师不师,就不能怪弟不弟了!”
词锋锐利,咄咄相迫,全出常规,剑魔几曾见过本门弟子如此桀桀不驯,心头怒火直冒,这一冒可误事,内伤新痊,岂容动气,乍觉眼目晕眩,小腹聚针之处剧痛不已,脸色顿时变得青白灰黯,浑身抖动不已。
眇目妇一看情形不对劲,急急打个眼色制止秦九凝,同时对剑魔道:“源鸣啊!你此刻内伤未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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