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好像是在传说里不死的魔神。
这时候,他身边没有无情公子。
他一向与人对敌,多有无情在后支撑,或指点、授意、教路。
而今,就连他唯一的战友,不但是跟他最合不来的,而早还是四个同门中最没默契的,同时也好像失去了应有的灵敏反应,不大对路。
——究竟为何如此?他现在也还没弄明白。
他现在没办法,只有大着胆子拼一拼。
他在四剑童一刀童里,年岁其实是最大的一员,但也是最没胆的一个。
他不像陈日月。
陈日月怕辛苦。
他不怕。
他不似林邀得。
林邀得不喜欢与人正面冲突。
他也不容易害怕。
他也与何梵不一样。
何梵怕邪门的玩意儿。
他一点也不怕。
他更与白可儿不同。
白可儿嫌脏怕臭。
他才不怕那些。
但在“四剑一刀童”里,他却还是公认最胆小的:
尽管在外形上他最恶、最凶、也最豪壮,却也不改别人的观感。
连无情也这样看。
那是因为他说话论事,多没有自己的意见,喜欢东抄西袭。
遇到问题;困难,常不肯即时面对,而多方逃避,到要负责任的时候,他又诸多推倭、卸膊。
所以,他外形比较凶恶,但实际上却是比较心软良善的人。
胆量勇色,反而不如白可儿的刚烈、陈日月的尖锐、林邀得的豪迈、何梵的坚定。
因此,他常给目为在公子身边的亲信中,比较懦弱的一个。
他为这一点,很不服气。
今天,他面对如此一个不死人魔、杀人狂魔、恐怖狂魔,他的确很想试一试自己的实力……
——只要胜了,制伏了对方,杀了这狂魔,他就名功天下,名扬江湖!
看谁还敢说我懦怯!
——可是,这人到底伤得有多重?武功到底有多高?他还有什么杀手锏?阿三现在战斗力如何了?他可一概摸不着底儿……
这一战可有胜机!?
2.雨……
因为仍没有把握,所以他又横剑当胸,试探着再跨进了一步。
只一小步。
这一步迈进,还得先用响话掩饰:“我知道你已身受重伤……你已流血过多……你已是强弩之未了!”
天下第七仍然没有反应。
——那是血水自高处滴落的声音,“嗒嗒嗒嗒嗒”,就滴在陈日月的身上,但滴滴滴滴……的微声只传自天下第七之外。
那肯定不是高飞断体血水滴落的声音。
那细微的“滴滴滴滴”之声依然隐约传来,使叶告有点误以为开始下雨了。
“误以为”是因为:他确知没有。
——因为他就站在屋顶的那个大破洞下。
——雨若是下来,他一定会先感觉到。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第一个反应是:
天!
霹雳一声。
银蛇划破长空。
苍穹一亮。
房内也一亮。
只一亮:
那就够了。
叶告一向眼睛很利:无情教他暗器,先锻练的就是目刀。
他的目力也训练得最好。
他在这一刹看到了:
天下第七站在床前,浑身都是血。
他左目有一个血窟窿,血水一直淌到他鼻头,但他鼻梁也已成了一个血洞,于是血液又自那儿积聚起来,直至盈满了。
便溢出来,一直往唇角流去。
这时候的天下第七,大概是要说话,想说话吧,以至他的嘴角一颤动,话没说出来,血已不住倘下,有的滴落到肩上、衣上、他的衣衫早已给血浆结成一疤疤的硬块了,有的直接流落地上,又流成了一条小小的水道,一面增加,一面凝结,那“滴滴滴滴滴滴”
的声响便是这血水流注的声晌。
这时候的天下第七,不像人。
像一个狂魔,死了复活,带一身惨血。
如果他像人,也只是一个活死人。
——一个血人。
叶告借闪电一瞥,初是一惊。
吃了一大惊。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凄然可怖的人:
而这人居然未死,仍活着,还战斗着!
——大概,纵不死也仅剩一口气吧?
他都是给对方的恶形恶象吓得连退了两步:
那好不容易才逼近的两小步就给他这一退“抵消”了。
但随即他又为之大喜:
对方伤得那么重,且还滴血有声,自己还怕放不倒他么!?
——还怕他作甚!
是的,他雄心大作,斗志大起。
“阿三,这厮不行了。”叶告招呼道:“猪一肝,猪小弟,牛三肺,牛老兄!”
他在这时候忽然叫出这种好像胡言乱语猪狗牛马的辞儿,乍听好像是情急失控,全无意义,其实不然。
他说的当然是暗号。
这号语是跟陈日月“招呼”:
“猪一肝”——他要发动攻击了!
“猪小弟”:你一定也要配合。
“牛三肺”是我主攻,你掩护。
“牛老兄”意思是”我一退,你就放暗器打他”!
看来这时叶告战志正炽,想立一番战功。
但陈日月井没有即时回应他。
这使得叶告又生疑窦,于是斗志顿挫。
——阿三搞什么鬼!?
他欲前又止,却发现天下第七已全身簌簌抖动不已,摇摇欲坠。
他看过天下第七的伤:
——要是寻常人,早已死了八次了!
——就算是内力深厚的高手,只怕不死也只剩半口气!
天下第七能撑到这时候,还可以反攻,反击,先伤温袭人,再杀文随汉,不但难能可贵,简直匪夷所思。
但人毕竟是人。
是人就会死。
想到这里,叶告胆气顿豪。
——不管阿三还行不行,他可一定要好好做一场戏、做一场好戏,给公子看,给同门瞧瞧:他阴山铁剑叶告是个顶天立地。能扛能抬的大人(物)!
他握铁剑的手,很紧。
他要杀天下第七之心,很切。
他也想去察看待救治仍挂在梁上的高飞,心中很急切。
他要对付这在房中暗处的狂魔:天下第七的构想,烧痛了他波澜翻涌般的斗志,敲击着他起伏不定的胆气,很紧张。
——他要杀天下第七,为民除害!
他记起追命初教他轻功的时候,他在严格训练下、学会了转身提纵木的基础,追命就叫他,从一株树枝,跳到另一棵树去。
两树相隔,有好一段距离。
叶告怕。
不敢跳。
追命跟他说:“跳。”
叶告摇头。
追命怂恿地:“别怕,跳。”
叶告还是怕。
追命鼓舞的拍着他的肩膊:“怕还是要跳,只要一心去跳,不怕。”
叶告却越听越怕。
“好,别跳,我们只重温步骤,熟悉练习。”追命只好说:
“你闭上眼睛。”
叶告这才轻松些,依言闭上了眼。
追命又说:“你深呼吸一口气。”
叶告吸气,又放松了些。
追命温和的吩咐道:“你把全身状况,提升到准备施展轻功的境地。”
叶告觉得自己做的是不错。
追命突叱了一声:“跳!”
然后一手把他推了出去!
那一下,可吓得他三魂跳了七魄,六神中至少五神半无主无凭。
幸好还是跳了过去。没事,平安。
事后,追命对他说:“与其害怕、紧张,不如放松、平气,尽心尽力干一场、跳一次。”
就在今夜,又遇上这种情形。
“三剑一刀童”的实战经验委实不算多,那是因为他的“主人”:无情实力太强了,一向以来,无情也疼他们,体恤他们年纪小,不忍见他们涉险,所以,他们也很少需要动武解决问题。
——尤其遇上一流高手,都让无情一手包办了。
像遇上天下第七这种狂魔式的高手,还算是极少、罕见。
但叶告没有办法。
他要硬着头皮,面对。
——今天这一战,是不是就像追命教轻功时候一样,闭上眼、鼓起勇气。奋力一跳(击),便可事了?就可了事?
——他可要手刃天下第七,立个大功!
他正想发功攻袭,忽见渐暗愈黯的房内床前,那一盏绿滢滢的幽芒忽然大盛。
那是天下第七的独目。
这绿芒大厉,可又把叶告吓得寒了一寒:
——莫非对方又恢复战力了!?
他是很想手擒天下第七,不负公子重托。
可是,这跟闭上眼深呼吸后那一跃过来,虽然都是生死攸关,但似乎还是很有点不一样。
他在后来也曾问过追命:“是不是任何事情只要有勇气便可以?”
“不是”,追命的回答是:“只有勇气,没有智慧,是匹夫之勇;只有勇气,没有实力,是自壮之勇;只有勇气,没有侠义,那是暴虐之勇——不如不勇,至少不致误己误人。”
他是想抓天下第七的。
——可是是不是不够智慧?
他是要杀天下第七的。
——但是不是实力未足?
他是有意除掉天下第七这祸障的!
——只不知侠义是否能制得住暴虐、捕快是否治得住大恶?
万一治不了,却给反制,那就糟了!
——这可不是闭上眼、憋一口气、用力一跃就可以事了、了事的!
他想问陈日月的意思:
——也许,趁天下第七重伤垂危,自己只要不靠近他,拔足便跑,谅他也追不上咱们!
——自己还未成年,就算打不过就溜,对手是天下第七这等狂魔,也不算太失面子!
可是,陈日月就是没回应。
没声没息。
一动也不动。
——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越想越气,也越想越有点怕。
嚷?好像血流的声音更大了。
更密集了!?
不。
那是雨。
雨——
雨水自屋顶的破洞,倾盆洒下。
叶告仰脸,瞬间全湿。
雨水很冷。
冷使他更醒,也更紧张。
他在一间破客栈里,面对一个身负重伤的杀人狂魔……
还有一个生死未卜、一声不晌的同僚。
以及一位仍悬在梁上淌血的前辈。
楼下好像也有厮杀。
战况正酣,且剧。
他横着铁剑,心大心细:
——要杀敌,还是先保平安?
他年纪还小。
志气却大。
——能令他一战名成或一战而败亡的敌人,就在他对面,黑暗中,雨帘里,蚊帐前。
他得要去面对。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
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
血和雨。
小孩与狂魔。
剑、胆。
胜与败。
——死?生?
第九章比尖叫更好
1.馀——
三人丧命。
在屋子里亡命的人这才发现外面已下着雨。
援兵已至。
来的是“袋袋平安”龙吐珠。
他来自“汉唐家私店。”
“汉唐家私店”就在“名利圈”隔壁——这就是他们来援也援得比较快的原因——
虽然他们还是快不过灰耳和沙尘这干六扇门部队。
原因很简单。
沙尘、灰耳、老乌、对神、错鬼、林擒甲这些捕快、捕头,全隶属于诸葛先生手下,且听候无情、铁手、追命、冷血等“四大名捕”调度,训练有素,行动神速,纵在朝廷蛇鼠一窝,权臣当道之际,这些人依然能激浊扬清,为平民维持治安,为百姓主持公道,有力的打击罪行,迅速扑灭罪犯,京城大都的法纪得以维持全仗这些人的努力拼命,当然十分难得。
由于李忠顺走报官衙,所以沙尘、灰耳立即率兵员赶到。
——虽然没有好处。
而且简直好像是来送死的。
不过,这世上毕竟仍是有“道义”这回事的:
在邻近的“汉唐家私店”,是“发梦二党”的势力范围,主事的是“袋袋平安”龙吐珠听人走报:“名利圈”喊杀连天,哀号频传,情况甚不对劲,他便立刻向“发梦二党”借将,联同“破山刀客”银盛雪,一齐赶援“名利圈”。
他们人刚在“名利圈”外布署,仍未妥定,但已遭雷怖发觉,一刀,三命……
三十同伴死了。
余皆惊心。
心惊。
雷怖嘿嘿嘿嘿、嘿嘿嘿嘿的笑着。
他耸着肩、皱着眉、浑身精力、夺魄厉精的笑着:
“越多人来越好……死的人越多,事情闹的越大,就合我的意思……”
谁也看不出来,刚才的他,曾是一个颓靡、沮丧、猥琐、十足命不久矣的老头子。
而今他似有无穷的精力。
他这种人,仿佛看见别人流血,他就立即全身充血;仿佛看到他人哀号死亡,他才会精神抖擞,大展神威。
这样子的一个人,当真是个敲骨吸髓,食髓知味、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上的恶魔。
他却引以为乐。
还引以为荣。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微弱的呼声,在外头狂风暴雨中,虽细若柔丝但依然隐约可闻:
“咕噜咕噜……咕嗤咕嗤咕噜喇……”
那是什么声音?如此令人毛骨悚然!像一个死人,翻身坐起,一口噬住自己的膝盖,从腿骨啃起!
那是人的声音。
——一个人从嘴里说话的声响。
人说话怎会像涨满的粪他里蛆虫颇磨躯体,争相拥叠时一般古怪、难听?
那是因为:
说话的人已断了喉咙。
但仍未断气。
他辽在说话。
——他是想要告诉大家:
走!
快走!
快点走!
这不是人,是煞星、是恶魔!
可惜大家谁也听不到他说的是什么。
尽管,他想说的话,其实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
“很好听,很好听,”雷怖又嘿嘿嘿、嘿嘿嘿的笑道:
“我一向认为,呻吟比哭叫更好——”
这句话,他又是望着鱼姑娘说的。
鱼好秋搭在鱼氏兄弟的手指,已全冰冻。
鱼头、鱼尾仿佛也觉察到这一点。
他们反而把手搭鱼天凉的手背上,暖和她。
——人在江湖,本就该相濡而沫。
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一样。
可是,在这儿进行的却是屠杀、灭绝。
“死了三个,余……”雷怖挥刀:“外面余下十二个——要我杀出去,还是你们进来受死?”
他这句话一说完,突听一人暴喝一声“不,我不死,你死”!
一刀就劈了下来!
这一刀砍极有气势,以致一刀落下,大家都皆乍以为是电须。
原来不是。
而是刀光。
这一刀砍得极快极速,所以一刀击出之时,有人还以为雷怖又出刀了。
其实不然。
出刀的是“破山刀客”。
银盛雪。
他是“发梦二党”元老级的大将,同时也加入了“金风细雨楼”,成为“象鼻塔”
的战将。
他也是用刀。
他当然用刀。
“破阵一刀”。
他一刀所下,雷怖再快,也不及反击,只能挺刀一挡。
“当”的一晌。
星火四溅。
银盛雪一刀不着,挺刀再砍。
——“破魔一刀”!
雷怖大喝一声。
“好!”
又硬架住一刀。
银盛雪二话不说,第三刀又迎面斫下。
那是“破妖一刀”!
雷怖怪叫一声。
——这一声怪啸,将他嗜杀、好战、爱杀戮的性情,表露无遗。
他又架住一刀。
而且反攻一刀。
刀过血溅。
银盛雪闷哼一声,掣手又是一刀。
——破立一刀。
雷怖翻腕挡过,这次反攻二刀。
银盛雪这时已脚步跄踉,但反手再是一刀。
迄今为止,他已一气攻了雷怖五刀,接了杀戮王三刀。
至少,他仍在战。
在斗。
还没倒。
看来,“杀戮王”的神话,就要给他攻破。
龙吐珠本来在外面、雨中。
他要率领部属,迎救,攻袭。
此际,他也不管了,一步倏地抢人,手一起,一个大布袋,就罩向雷怖。
同时,银盛雪又攻了一刀。
他们之间,多年合作共事,并肩作战,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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