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莫不是对着丫头动了情,怎地这样心急?看来满城风雨的杏子楼之事,却是真的了。”他讲完,又是一阵连连轻咳,脸上浮着一层勉强笑容。
“四师兄。”林书豪眼中满是惋惜之意,仿佛手足之情已在眼前斩断。“你此番作为,究竟为何?”
“将紫鱼给我,我便放了她。”他说的明白,手上又是一紧,吓得冯若梦大气不敢喘。
“这玉佩是师父亲手赠予,你要它做什么?”他提在手中,上前一步。
“那老头疼你,自然把这钥匙传给你。我这不招待见的徒儿,便只能靠自己了。你知我不喜啰嗦,速速交来,我便放你二人去鸳鸯戏水。”
“四师兄,冯姑娘与我并无谣传那般逾矩,毫无瓜葛,你快将她放开。”林书豪见他气息紊乱,大概知那中毒不是假装,斗剑胜他并非难事,只是冯若梦在他手上,便难办了许多。他正犯难,却见那顶着剑刃的可怜人儿簌簌落泪,抿着一张小嘴,辨不清表情。
他一下子乱了心神,将那紫鱼绑在剑上,扬手一挥,宝剑便直挺挺地飞出,剑尖直指斯书诺面门。他果真抬剑格挡,松手那会儿,冯若梦矮身跃出,扑到这边怀中。再抬眼,斯书诺已飞至墙头,持着两柄剑,逃出了翻云楼。
“你这傻愣,怎么不追?”冯若梦梨花带雨,在脸上抹了一把,瞧着那人消失在眼前,才转脸看他,却见他满脸关切,一副心焦的模样。
“冯姑娘,你可有受伤?”他扶着她肩膀,拉开分寸,一时忘了男女之嫌。
她看他如此,才消了方才那口怨气,分不出悲喜地说到:“你我并无瓜葛,关心什么?”接着,将他一推,任自己脚软地倒在地上。
“冯姑娘。”他俯身搀扶,却被她推开。
她撅了小嘴,心中恼她左一声右一声地叫的心烦,撒娇道:“喊我若梦,我才起来。”说着,便赖皮地往地上躺。
“冯……”他伸手拉她,却被她瞪得缩回手,一脸尴尬地喊了声:“若梦。”
“不算,再来。”她坐在那里踹腿。
“若梦。“他第二次竟叫的顺口些,却还是红了脸。
“哎。“她歪歪扭扭站起来,掸掸身上浮土,一身水蓝色的紧身衣裤更加鲜亮,青丝盘于脑后,散落了几缕轻浮在背后的小包袱上。她紧了紧系在胸前的扣结,抬眼瞧他,拍拍那小布包笑叹道:“你害的我无家可归,这回只能跟着你了!“
番外四 驭风楼
极目远望,那暖橙色的夕阳被红霞包裹,片片火烧云如长河般壮观。一马平川的景色延伸朝北,如图画一般尽收在驭风楼的二层窗内。这座孤零零的客栈,坐落于悦城北面郊外的山坡之上,入城的北风总是先刮过这里,楼角上的青铜铃铛常年咚咚作响,故而得名驭风楼。
林书豪端坐圆凳之上,远望窗外,听得身后冯若梦打了个哈欠。
“冯姑娘,你还是应回杏子楼去。”他讲完低头,知她不会应,再补上一句:“若梦。”
“我娘说了,要我找那坏我名节的男子,让他娶我。”她说的轻巧,在床上翻了个身。
林书豪却僵直了脊背,钝瑟不语,手中茶杯已凉了半晌,却仍旧握着。“若梦姑娘,全前辈虽不该赶你出门,但当年更不该送你去那鸳鸯楼。”
“那该如何?我娘毒娘子的名号江湖尽人皆知,我若一同闯荡,恐怕难以活到今日。若要怪,只能怪我爹,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她仰卧在床上,目光愣在天花板上,回想昨晚全小燕的话:若是心仪,便一刻都别离开,千万别像当年的我,将你爹跟丢了。
“若梦姑姑娘,你知男女尚且有别,我是个道人,你不能总与我同路。”他讲的戚戚然,虽未说出,但不舍已写在脸上。
“你这样傻,若不与我同路,大概也活不成了。”她翻过身来支肘瞧他,因是背影,便更加肆无忌惮。
“姑娘三番五次救我,贫道铭记于心。”他转身正色道,“只是,姑娘不必如此,妙手回春之术应当普救众生……”
“我可不是那宅心仁厚的善类。”她笑容如风,淡然仿佛带香,眼中好似藏着波光粼粼,直教人越瞧越深。“我喜欢你。”
他愣愣地看她,惊得眉眼不敢移动,静悄悄的全身,就只剩下狂跳的一颗心。 待缓过神来,才觉脸热,腾地站起,径直走了出去。掩上门,他倚门喘气,头一遭逃兵似得狼狈,转念又担心冯若梦胡思乱想,转身抚门,顿了一顿,终究还是没再进去。
前一晚虽是熬了通宵,但这一夜似乎也注定难眠。徐徐清凉飘过,惹得冯若梦一阵冷战,她睡眼惺忪,朦胧地望见林书豪坐在床边,一时愕然。
“若梦。”他掌心微凉,覆在她的脸颊上,那声呼唤轻柔至极,宛若她的名字。
她痴痴地瞧他,不可思议地触到他的手掌,那好似带着霜露的肌肤与她想象略有不同,迟疑地凝望中,颤声问道:“你怎么不睡?”
“心里放不下你。”他那般不错眼珠,让她红了脸蛋,“咱们逃开这江湖可好?”
“我不是做梦?”她受宠若惊,却脊背泛起凉意,立起身子。
“若梦,当然不是。”他笑了,似有似无。“不过,需得找斯书诺讨了那玉佩来。不如……咱们用那解药换?”
她见他眼睛一亮,惊诧地立起汗毛,扭身下床穿鞋,却被他缚住了手腕。
“你!”她拿不定心中所想,但胸口内早已擂起战鼓。
扑朔迷离中,忽然哐地一声钝响,木门被踹开,门口堂堂所立的,正是愁眉紧蹙的林书豪。冯若梦欲借势而逃,却听得脑后一阵冷笑,再开口已是那冰的发硬的声音:“这小娘子果真聪明!”
“玉佩已在你手中,为何又来纠缠?”林书豪眼中也多了几分凛冽,长剑在寒光中微颤。
嘶啦!那刺耳的声音激得另外两人一阵发麻,却引得那扯面具的笑得更深。
“斯书诺,没想到你还会易容这种旁门左道!”她虽被缚,但眼中仍桀骜毕露,并无半分忌惮。
“我的好处,可比六师弟强多了。你不如跟了我?”他抹去那假面,露出惨白肤色,黢黑的眼袋轻皱出细纹。
“你已是将死之人,还贪恋什么?”冯若梦也学他那般冷笑,却借着月光越发显得柔美。
“四师兄!”林书豪心焦难忍,后悔没守在房里,“你若要伤她,休怪书豪不顾往日同门情谊。”
“哼!”他眯了眼睛,“同门又如何?你欲阻拦我,便需将你除了。”
“你取物也罢,寻药也罢。”林书豪正色厉言,夜幕下英气逼人。“如伤了若梦,今日便走不出这驭风楼!”
斯书诺似乎被他所言震慑,犹豫片刻,转了话锋:“我此番夜访,本不想伤人,否则也不会易容巧取。只是望师弟念在旧情份上,将那解药交出,你我她三人全身而退。”
林书豪腕子一抖,那张写满娟秀小字的药方,赫然亮在眼前。“几时想过,与你这样对峙如敌?”
斯书诺并不答话,轻蔑笑笑,将她往前一推,见林书豪已如诺掷出方子。白纸如雪片,飘飞而过,而他身形如风,疾驰贴近,长了手臂揽过她,却见她霎时脸色泛白。扬起指尖温热,殷红一片,抬头余光可见那跃出窗子的身影,斯书诺正扬眉得意摇头。
“若梦!”林书豪头一遭慌得六神无主,已顾不得其他,将她移至床上。
“你终于……肯这样唤我了?”她笑着干咳了两声,继而面容苦涩,“真是疼死我了!”
他胸中如擂鼓,喘着粗气,轻轻剥开她的衣衫。
“他逃了?”冯若梦翻身,半个身子痛的发僵。
“逃了。”他虽见她言语自如,但仍不敢掉以轻心,掀开那浸血的薄衫,却先“咦”了一声。
“我怕死,穿了层软甲,帮我涂点止血药。”她的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地答话,转过头来,见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幸好,幸好。”林书豪接过药瓶,会心展颜,这一笑若夜半明星,照亮了她的心神。
“你真好看。”她裸着半个肩膀,殊不知自己模样更诱人几分。
“你不气我给他解药?”他一愣,急着岔开话茬,正襟危坐地不敢乱瞧。
“不气。那药效力慢,等他全好了,你便也信了那厮中的是黑梵毒,秘籍也在他手中。”冯若梦说着,嘴边忍不住“嘶”了一声,不想他看见自己皱眉模样,别过脸去。
“我已信你。”他瞧她受苦,自己竟莫名心疼。
“当真信我?”她翻身,小鹿似的眼睛,眨了又眨。
“虽只有两日相处,贫道已然信了姑娘。”寥寥数字,他讲的字句顿挫,全然真情流露。“同门情谊十数载,不及真心一夜谈。”
冯若梦满足地叹了口气,道:“你总算开窍了!今后,不要回什么清风观了。”
他目光一凛,不想让她发觉他的不悦,于是转向她的伤口,肩上有个一寸长的口子,需得脱了内力那件软甲。冯若梦听他沉默,便知自己又唐突了,垂了眉梢,背过身去,自己脱了衣衫,露了光洁的背给他。
他会意,又细致地上了一层药粉,撕了她干净的内衫垫在伤口上,又帮她披好衣服,才转身立在床边。这会儿的静谧,使得二人皆不自在,听着她窸窸窣窣地穿衣声,他便更加尴尬。
“其实,清风观想回也回不去了。”他背手迎着月光,心中早就做了计较,只是这片宁静中才想起惆怅。“师父听闻我此番作为,恐怕难容我在观中。”
“那便不要回去了。”冯若梦沉着半边肩膀,下床走来,脸上笑容可掬。“你既已坏了我的名声,我也回不去鸳鸯楼了。”
他见她绕到面前,扬着一张玲珑小脸,喜滋滋地盯着自个儿,衣领随风微抖,雪嫩肌肤若隐若现。
“若梦姑娘,男女有别,请……”他说着,却见她上前两步,逼得他连连后退,脚下一绊,跌坐在床上。
“请什么?”她撅了嘴唇,跪在床上,“你都做不成道士了,为何还是不要我?”
他干哑了喉咙,不想看她却移不开目光,明明月光清冷,却不知为何身体发烧了一般。
“你还是嫌弃我?”她眉头拧的更深,凑到他脸前,“根本不喜欢我?”
林书豪鼻尖飘着她身上淡淡地海棠香气,一阵口干舌燥。正瞪着他的人儿却不解这苦恼,见他不答,便赌气地翻身压上,坐在他身上,俯身逼问:“你怎么不言语?”
“贫道……”他伸手去挡,却又不敢碰她。
冯若梦瞧他一脸窘态,忽然发觉身下男人隔着衣衫仍散着热气,某个部分正咯在她的大腿处。顿时,她绯红了脸颊,但转念再望他,眼中却泛起狡黠之光。
“林小道,你可是发烧了?”她单臂撑着身子,猫似的靠近,“你可知为何?”
“为……为何?”他只觉得耳边心跳声咚咚作响,全身没一处敢动。
“你中了我的怀春散!”
她忽然娇笑乱颤,正等他变傻,却见他惊得立起身子:“何时?”一个重心不稳,逼得她往后摔去。快着地那霎,他还是接住了她,再倾过身子,二人已暧昧地抱在一块儿。
“就是那个红瓷瓶。”她这回干脆单臂抱着他不放,犯坏地在他耳边呵气而言。
林书豪痒得难忍,却又惊得无话,只听她讲的津津有味:“我这怀春散,专门可破你这般定力非凡之人。不过,这药需得动情才可发作,林小道便不必过虑了。”
“反正,你也是对我无情。”她仰身脸对脸瞧他,面上几分愠色,却见他已是满头汗水,一张俊脸失神无措,目光炯炯而望,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嘴边。
“你……你怎能用这药闹着玩?”他半天挤出一句。
“谁闹着玩了?”她盯着他不放,也是急得冒汗,“你若是一心向道,便不惧我这怀春散。”
“我……”他扬眉,张了嘴唇却无言以对。
“我冯若梦何曾这般投怀送抱过!”说着,她目中含泪,委屈起来。“谁叫我看上你这个牛鼻子?谁叫你是个道士?谁说的道士不能娶亲?”
她伸手抹泪,伏在他肩头,胡闹一番后,终于卸了怒火,幽幽道:“我就是想和你在一块儿,找个安静的所在,不离不弃地过一生。见你第一眼,便那样想了。”
叹了口气,她的侧脸滑过他的脸颊,深望着他的脸,目中暗含诀别之意,忽然贴近,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那时,月明星稀,万籁俱静。云淡风轻的光景,却拦不住林书豪体内噼噼啪啪地燃起火来。她见他傻愣在眼前,苦笑一声,欲翻身离去,却被他握住了手臂,再抬脸,已觉温热呼吸逼近,一片柔软覆上嘴唇,裹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一阵心悸。
唇齿辗转,起初僵硬的凉意,已被交揉成炙热,耳鬓厮磨间只能闻得对方紊乱的呼吸。
“若梦……”他似个犯了错的孩子,她却不许他再反悔,粉唇再次覆上,堵住他欲言之词,填埋他满心不安。
纱帐随风而落,夜虫伴星呢哝。原来故事的结局便是故事的开篇,林小道再也做不成道士,冯若梦再也成不了花魁。那欢愉中的如泣如诉之后,成就了一双璧人,兑现了那满城风雨的谣传。
“其实,你早就便知我根本没什么怀春散,没给你下药,是不是?”她怀里抱着婴孩,挑了眉梢,回望也抱着孩子的他。
“非要讲明了,你才爽心?”他背过身子,无奈笑笑。
“必须讲明,日后不能让咱家孩儿误信了那传言,以为我这做娘的竟是无赖之人。”她撇嘴,却又乐了,摇着步子凑到他跟前,伸手举过两只红纸包,晃在他眼前。
“又是什么新药?”他低首瞧她,眼中尽是宠溺。
她张口欲言,转转眼珠,又抿了嘴唇,勾过他的脖颈,贴在耳边,眯眼笑道:“怀春散。”
易容暗香
光明隐没,雾气渐浓,阴山背后的锁云谷中,丝丝缕缕的光亮透过厚重的云彩,若隐若现如穿海游龙。潘琪玉的小宅倚谷口而筑,门向谷内,坐北朝南,宅前开阔,是一片葳蕤草地,朝深处行走,可见平缓山地及茂林,谷中最深处藏有一处矮涯,傍湖而立,景致可谓鬼斧神工。
林子衿这会儿出了庄子,迎着团团白雾往深处走,穿梭中打湿了头发脸颊,她匆匆而行,听着背后尾随的声音不紧不慢:“今早见了李掌门,将你上山之事先行说了,明日便可带你拜师,如何?”
程音望着她朦胧背影,追紧了两步,又问:“林小猫,你怎么最近这般多愁善感?又生出烦心事了?”
她紧咬牙齿,心中似系了个扣结,怎么捋都捋不平。但心中百转千回,又不忍朝他发火,扭头胡诌一句:“我不爱吃鱼,我吃素!”
“呵!”他拍拍手掌,扬眉一笑,道:“巧了,上山时我碰见那厨房的大师傅,还与他说了此事,以后在李掌门那里,你便可以不吃肉了。”
林子衿依旧奔走,却不知他这趟上山,不止关照了厨房一处。兰雀山的李月容掌门,掌管江湖第一女派霞霓派,门下弟子武艺高强,精通音律,个个姿色不俗,弟子的出类拔萃,五分来自对进门弟子的精挑细选,五分源自霞霓派古老的训教之法。这般吹毛求疵的选徒,却避免不了群居的姑娘家勾心斗角,附庸攀比,程音此番造访,挨门挨户说了些好话,另约了霞霓派三弟子邵青颜,凉亭小聚时叮咛了几句,对林子衿多加关照,生怕她上山受苦。
“我不想去霞霓派了,我要回去找师傅!七夕那日原本讲好,明年再见,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