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投来的深深怜爱的目光,她如吸甘霖,如沐春风,心里又绽开了二十年前
盛开过的鲜花。可是,可是,当她想到如他父亲一样英俊的自己的儿子尚未成亲,
她又怎么能倾慕巫山,妄思云雨呢?
此时,筷箸停,语声歇,整个屋子里,连空气也似乎凝固了。林老师、尚文
妈呆若木鸡地对望,都在一个劲儿地痴心妄想。他们窘态毕露,呈现出前所未
有的尴尬。个中情景,永远看在眼里,喜上眉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
不费工夫。不过又觉得,此中微妙的景状再僵持下去,就会因难熬的尴尬,破坏
了彼此的美好的情趣,而让刚刚萌生的爱的幼芽,昙花一现。他又咳了一声,拉
了一下尚文***手,觅个话题,打破了这难熬的沉寂:伯母!您做的菜,真
比宝聚园的饺子还好吃。您如果是我的妈,我就天天能品尝您做的美味佳肴,那
该多好啊!他又转过身来,在尚文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尚文,我真羡慕你,
只是我更嫉妒你,你有这么样一个好妈妈!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把你妈对你的
爱,分一丁点儿给我,让我也能叫她老人家一声妈?说时,那圆胖的脸上的那
双滴溜溜的眼睛,骨碌骨碌地朝着尚文妈转,真像个孩子。听到永远那故意模拟
小孩的稚嫩的话语,她即刻从梦幻中醒悟过来,也禁不住掩口笑了:永老师,
你真会说笑话,你怎么会有我这样一个叫花子妈?要是你不厌弃,我天天可以做
菜给你吃,可我就是没有资格做你的妈。妈,从此我就是你的儿子,你就是
我的妈。说着,永远一头倒向尚文妈的肩上,仿佛儿子正要投向母亲的怀里撒
娇。接着,他又转过脸来,严肃地对尚文说,妈都同意啦,你不能自私,也不
能赖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兄长,现在我就喊你一声哥。哥——永老师,
你人真好,嘴真甜。你这样的好儿子,十个八个都不嫌多。文伢子能有你这样的
弟弟,那是老天爷同情我们开了眼,感激都来不及,他怎么会赖帐?她侧目逼
视尚文,亲切的说:文伢子,既然永老师不厌弃,那你就唤他一声弟弟。尚
文眼前突然出现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情况,一时惊呆了,把个头埋在胸间,双手
不停地在大腿上磨来搓去,那羞涩的情状,真像大姑娘。此时,林老师也早从温
馨的梦乡里走出来了,见到眼前这充满奇情异趣的一幕,忘情地哈哈大笑起来,
顺手拉了一下尚文,说:尚校长,瞧你这么个武高莽大的汉子,竟忸怩得像个
大姑娘。这有什么难的,无非是喊声弟弟,又不是要你去充军。
第四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中) 9俊杰云集,学校展露新颜;知己重逢,老树又开新花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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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文此时也清
醒过来了。觉得自己能与永远这样才华横溢、心地善良的人,结为兄弟,那是他
梦寐以求的事,为什么自己竟这样行类笨驴,举措失常?他即刻抬起头来,莞尔
一笑,拉着永远的手说:永老师,我哪里是不好意思,我是在想,我是地上爬
的丑小鸭,面对你这展翅高翔的天鹅,只能自惭形秽,哪里还敢高攀啊。既然你
不以我为丑类,那么我就占你的便宜,斗胆唤你做弟啦!永老弟——,永老弟—
—大哥,既然我们是兄弟,那么,你还得喊林老师做干爹,因为我早已是林
老师的干儿子,哪有我的干爹不是你的干爹的道理?大哥,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
理?尚文有了永远敬的第一杯酒垫底,这第二杯酒,也就不感到突然,就从从
容容地喝下了它。永远话里的意思,尚文也十分清楚,就是想要他妈与林老师结
为伴。尚文也清楚地知道,这二十多年,他母亲的辛酸、孤独与痛苦,他不能自
私,再让这种残酷的现实继续下去。何况像林老师这样心地善良、学问渊博的老
师,就是上天入地也难以找到,母亲能与他结为连理,是她最大的幸福,也是自
己最大的荣耀,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节外生枝,从中作梗呢?于是,他也就
汤下面,十分诚恳地说:永老弟,既然我们是兄弟,你的干爹当然是我的干爹
啰。他又转过脸来,十分虔敬地对林老师说,林老师,您是巍巍泰山,我实
在不敢仰望!不过,不过永老弟既然说到了这当口上,我也斗胆说一句,林老师,
如果您不认为我做您的干儿子,有损您的声誉的话,那我就呼您做干爹啦!干爹
——林老自认识永远以来,永远一直把他当父执辈尊敬,可从来没说认他作干
爹啊。林老知道永远醉翁之意不在酒,话中另有话。如今,骤然呼他干爹,实际
上是声东击西,向尚文的妈丢眼色。他真感谢永远善解而又善传人意,竟丝毫不
露声色,精确暗传了他的心意。尚文的沁人心脾的话,也是代妈暗送秋波,更进
一步拨开了他心里多少年来深煨的火,让它旺盛地燃烧。他原来老想着这事关山
难越,投桃难以报李;又谁知永远拉着他暗度陈仓,瞬间开辟出一片柳暗花明的
崭新天地。他孤独一生,一下子骤然冒出了两个干儿子,真是老天垂怜,天上突
然掉下馅饼来。现在,他得陇还可以望蜀,他久已渴望的贴心人,也笑吟吟步姗
姗地向他走来了,怎不叫他心花怒放呢?他特意抿了口酒,先假定永远是他的干
儿子,然后再回答尚文,十分得意地说:尚校长,我能有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干
儿子,那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不过,永远他是自愿的,你说这话,是他的话和泥
带水带出来的,还不知道你妈同不同意,尚文,这可不能勉强啊。他们对话的
时候,尚文妈在一旁不吱一声。她侧身对着林老师,可林老师的言语行动,微妙
的表情,全都钻进了她的耳中,摄入了她的眼底,铭刻在她的心里。她乜斜着细
看,总觉得林老师她似曾相识,在十分遥远的过去,他们似乎曾经有幸在一起。
他苦苦冥思,深深追忆,突然,他凸现在左手食指上的那道的瘢痕,右眉根上的
那颗黑痣,扫去了岁月的尘埃,显露出他清晰的影像。他就是过虎岗街尾开吉祥
号绸布庄的林老板的儿子,他是他们家独苗,生怕病魔缠着他,干脆叫他虎伢子。
他人长大了,可那颗痣并没长大。她家那时也住在过虎岗镇,林家设私塾教虎伢
子,她爸爸就汤下面,让她在这个私塾里发蒙,他们玩得很不错。一次,他们和
几个小朋友过家家,他拿来一根很粗的甘蔗,他着老力想把它砍断,分给小伙伴。
没想到菜刀在甘蔗皮上一滑,滑到他左手的食指上,削去了一大片肉,伤好后留
下个结屎疤。以后,虎伢子离家上城读高小、上中学。一晃几十年,他们再也没
有见过面。她反复思索仔细看,判定他就是虎伢子,不知道怎么后来又叫林镇南。
她妈死得早,十二岁父亲就把她送到尚家。尚家与她爸是老朋友,他们把她当闺
女,长大后就成了尚大嫂,如今就是尚文的妈。她转过身,红着脸,笑着难为情
地对林老师说:林老师,我斗胆问您一句,您是不是吉祥号的虎伢哥?林老
师和两个年轻人谈得正火暴,没想到从遥远的时空隧洞里,传来了悠远的声音。
他先是很惊奇,他十几岁就离开家,以后天南海北几十年,谁也不知道他的乳名。
一个素昧平生的乡下妇人,怎么会知道?林镇南始而惊愕,既而欣喜,她那新月
般的修眉告诉他,她就是童稚时与他一起读书、一道过家家的春桃妹。儿提时做
老鼠迎亲的游戏,他做新郎、她扮新娘,牵着红线绕着花坛慢慢走的情景,至今
他还历历如在目前。天地怎么这么小,昔日耳鬓斯磨的小伙伴,兜来倒去,居然
又碰到一起来了。他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走过去,舒展眉目,万分欣喜地说:
你,你,你不就是春桃妹妹么?几十年过去了,谁还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他
忘无所以地拉着她的手,春桃妹子,小时侯我们过家家的情况,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不记得,我怎么还知道你叫虎伢?她见几十年后,他还没有
忘记春桃妹,也着实很高兴。但一见到儿子已经是个莽汉子,瞪着眼,莫名惊诧
的望着她,她又觉得难为情,急忙甩开了他的手,羞涩地掉转了头,尴尬地说,
虎伢哥,如今我们都老掉了牙齿白了头,还说这个干什么!是啊,岁月不
贷人,覆水难再收。我们不可能在回到那天真烂漫的时代了。你还好,总算还有
块心头肉,有个英俊上进的好孩子。可我,可我漂泊几十年,只落得老树枯藤,
孤零零的一个。接着,他长吁短叹,老泪纵横,诉说起他儿子远隔万水千山、
牺牲在朝鲜战场、妻子客死他乡的痛苦经历。尚文永远也不禁唏嘘落泪。
干爹、干妈,既然过去的生活覆水无法收,那么就要珍惜今天的未覆的水。
永远抹掉自己的眼泪,理出林老、尚妈谈话的经纬,闪闪烁烁,却又明白地把
话题引到正道上,干爹,干妈介绍的那几个不合您的心意,是不是还请干妈再
介绍几个?从中挑选一个如意的。不必啦,不必啦。唉,看来如意的人难找
到,难找到啊!林老师长叹一声,感慨殊深地说。可是,他炯炯的目光始终盯
着尚文妈。
是难找啊,各方面都合适的人,一时实在难找到。林老师,不着急,我时
刻留心,一定会给您找个称心如意的!尚文妈端起满满的一杯酒,一口喝光,
这杯酒,我敬你!然后她乜斜地瞟着林老师,恣意笑着。
不急不急,等了几十年都不急,何必急这一时半刻!说时,也将满满的
一杯就一口喝光,十分激动地说,春桃妹子,有了你这杯酒垫底,我心里就有
了数。一切似乎都没有说清,但一切又都说得清清楚楚。大家都很明白,可又
装出不明白的样子。拉拉扯扯,又说了好一阵,又喝了好几盅。灯油熬尽了,夜
深了,林老师、永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尚家,去洪家垸完小睡觉。
尚文母子把他们送出了门,此时,阶下的月季花早已在做甜蜜的梦,不远处
的荷塘里莲荷的余香若断若续,凉爽的秋风给人沃面,让人的每一个毛孔,都那
样的舒爽!
此刻,月亮也拂去了面上的羞涩的荫翳,从淡淡的浮云里钻出来了,将大地
照亮得如同白昼。不知是什么惊起了它们,荷塘中飞出一双白鹭,朗月下它们薄
天舒展羽翼,是那样的皎洁,是那样的矫健,又是那样的安闲……
第四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中) 10变废为宝,老树枯藤笑吟新叶;砥心砺志,鸾鸟凤凰比翼云天 1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26 本章(。dushuhun。)字数:3181
时间似流水,不日不夜,一转眼又是一年了。
在这一年里,过虎岗区的学校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过虎岗完小附中的规模扩大了,第二年又招了四个班。两虎翼后面又兴修了两幢同样大的楼房,剥用李商隐的诗句来形容,那是虎非彩凤有双翼,景象更加蔚为壮观了。人事变化也很大,送往迎来,真是车水马龙。竹海已考入师范大学,永远除担任工会主席外,又升任了教导主任,原任的团委书记那部分工作,分剥出来,让尚文担任。尚文则调入了附中,还兼任区教工团支部书记。鉴于初中新增四个班,教师奇缺,他又兼教初一两班文学课。赖昌先是调到附中管师生伙食,这一期任附中总务主任。至于柳沛云,原拟调入附中的,但由于池新荷等一批女教师的调入,姚令闻有了新的想法。为了安抚她,让她当了洪家垸完小的教导主任。众所周知,姚令闻是很有名的铁筷子、美食家,为了吃好,他特地还把昆师原来人称小李、如今人叫老李的厨工,挖到了学校。还调入了一大批新教师,光过虎岗完小附中,就有教职工三十余人。龙腾虎跃,过虎岗区的教育事业,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欣欣向荣的局面。
不过,长时期里,原来看似很快就会发展成熟的林老师与尚文妈的感情,还在原地徘徊。究其原因,就在于尚文妈自身的障碍,好女不事二夫的陈腐观念,始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老想着,要是改嫁,别人会说她一大把年纪了,还少不了老公,是淫女荡妇,恬不知耻,在别人面前,她怎么能抬得起头来?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儿子他爸?她怎么能让儿子在人前伸直腰杆?因此,当别人谈及此事,她就心慌色变;儿子提起此事,她也厉声呵责。可是不说这事时,她又心如空谷,惘然若失。夜深人静,儿提时与她耳鬓斯磨的虎伢哥牵手浪笑绕着栀子花坛转的情景,又萦回她脑际,撩拨得她郁闷烦恼,甚至痛苦流涕。每次儿子从附中回来,林老师的生活起居,她总要详详细细盘个周详问个遍,深怕她的虎伢哥有一丁点儿不舍失。殷殷关切之情,远胜父母子女。
尚文一到附中,林老师也一样,对***生活起居,也要问个周全。他也老想,老天怎么这么恣意捉弄人,他几年外出求学归来,就人去楼空,他的春桃妹子名花有主。从此,他愤然外出,肆意漂泊。再度归来,她已困守空房。冬去春来,再次重聚,休眠已久的感情宿芽已蠢蠢萌动,怎么会料到封建礼俗的偏见的冰刀霜剑袭来,才绽出爱之新芽,备遭摧残,他们又茫茫如隔山岳,千里因缘的一线,似乎又被掐断。他的孤寂痛苦的灵魂,又如断线的风筝,无所依凭。为此,他失望,他痛苦,长夜僵卧,孤愁难眠。他好像破漏的一叶扁舟,漂泊在波涛如山的海上,随时都可能樯倾楫摧,永沉海底。幸好尚文认了他这个干爹,穿梭似的往还其间,这因缘的一线,才时断时续,没有完全断绝,他也才不至于像独处深山野寺滨死的老僧那样孤独。他常常托尚文带些时新的布料鞋袜给春桃妹妹,春桃妹子也常给虎伢哥捎些新鲜果蔬鱼虾;同时,永远也不时去看望干娘,传递干爹的深情厚意。因此他们彼此才能心有灵犀一点通,殷殷蜜意甜心间。
可是,自尚文调入附中以后,由于工作繁多,莫说每个星期回两次家,就是两个星期回一次家,也不可能做到。虽然永远屡屡提醒他,并与他一道回去看干妈,可是,咫尺千里,见面的日子仍然稀罕。林老师传话想去看她,她态度坚决,干脆拒绝。亲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老人的无边的孤独与日俱增。她眼中电射的奕奕神彩失了,嘴角挂着的盈盈灿笑丢了,唠唠叨叨的燕语莺歌歇了,银丝悄悄混入乌发,愁云屡屡漫过颜面,孤寂时时笼罩心头。精神垮了,人消瘦了,眼昏花了,背也驼了。她似乎觉得整个屋里甚至整个天宇,都充满了恐怖。她的亲儿子、干儿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们商量,就是租间房子,也要把她接到过虎岗来,让她永远告别这使她心头滴血之地。与此同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