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闹得这般天翻地覆,要造反!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革命纪律?再闹,我就把你们通通轰出去!”不知是什么时候,姚令闻已走到讲台上,用拳头砰砰砰地捶着黑板,嗷嗷直叫。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了。那些跳起来笑骂嚣叫的家伙,个个吓破了胆,面面相觑,望着赖昌。赖昌顿时也无所措手足,惶惑地低下了头。他寻思,老师不是关照过,这只是演戏。怎么才钻出土的笋子突然变了卦,这般严厉斥责他?不过他转念又想,演戏也要演得像,姚令闻也是在演戏,不能像小孩子做游戏,他不这样怎么行?雷声大,不下雨,老师不早就说过了么?这么一想,他心里塌实了。此时,他样子很老实,心中在暗笑。姚令闻像是气急了,好久没说话,教室里静极了。可不谙世事的鸟雀们仍在窗外的树上,活活泼泼地跳舞,唧唧喳喳地歌唱,它们没有有假面,也不用演戏,悠闲自在,诚诚实实,本本真真,欢欢乐乐,真让人羡慕!
第一章(。dushuhun。) ; ;晨兴忆梦(上) 20昌癞子秉意搅浑水,摇铃子厚颜演主角2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09:35 本章(。dushuhun。)字数:3105
“赖昌!你给我站起来!”姚令闻像是愤怒极了,牛吼般地厉声狂叫起来。
赖昌红着脸,低着头,垂着手,弓着腰,艰难的站起来了。那严严实实捂着光头的肮脏的帽子,全被汗湿了,痕迹曲曲折折,真像个描绘精致的地球仪。脸上也涔涔地流着汗,显出尴尬负咎的表情。他担心闹过了头,老师不只是响炸雷,说不定还要下暴雨。
“我问你,我们演出文艺节目,宣传革命思想,是不是革命工作?你不仅不认真推荐演员,相反故意起哄捣蛋,你这是什么行为?”姚令闻敲着讲桌,连珠炮似的发问。
赖昌头更低了,腰更弯了,浑身战栗着。同学们的神经的琴弦绷得快断了,个个噤若寒蝉,呆若木鸡。
“这是**行为!是对革命、对人民的极大的犯罪!池新荷为班集体,也是为革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工作,你们却对她无情地讽刺打击,这同样是**行为!”说到此处,他弯下腰,转过脸来面对着池新荷,那圆睁的眼睛,骤然眯成半月形,凶巴巴的眼神变作流水似的柔和的月光,声音降低了八度,百般爱怜、无限亲切地对她说,“‘小荷小露尖尖角’,新荷就是小荷。小荷一出水就崭露头角,不怕风吹雨打,日上日高,不久,就会开出璀璨的花朵。小池呀,不应胆怯,要坚强。对于这些苍蝇蚊子嗡嗡哼哼,不要放在心上。我充分信任你,全力支持你,你一定能组织同学,把这次演出搞得有声有色。”
得到了和颜悦色的抚慰,池新荷揩干了眼泪。赖昌见姚令闻的脸色词锋都转变了方向,知道炸雷响过之后,不会再降暴雨,就昂起原来低到了胯下的头,假惺惺地承认错误:
“姚老师,您的教育,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严重错误。刚才,我的过激的话,使班工作遭到损失,使池新荷同学受到伤害。请老师处分我,也希望池新荷同学批评我。老师,不过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我觉得尤瑜行为放荡下流,会影响大家,特别是会影响小池的情绪,妨碍正常的排练与演出。同时,剧中的主角是英雄人物,”赖昌环顾教室,见尤瑜不在,便放心大胆地说,“让尤瑜这种品德败坏的人扮演革命英雄,是对革命英雄的极大的侮辱,我一百个不同意,一万个不赞成!我的错误严重,心甘情愿接受严厉的处分,但我的正确的意见,我要坚持到底!并希望领导采纳。”
同学们个个用异样的目光望着赖昌,心里都在想,这个平日自轻自贱,不敢在班会上发言的癞痢头,好像昨晚有幸陟升上界,经仙人点化,成了“口若悬河,舌如利刃”的说客,居然能这般振振有辞,据理高论!
“赖昌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姚令闻对赖昌说话的语调,虽不及对池新荷的软款亲切,但也像高空歼击机射出的子弹,横空百里,然后坠落地上,虽也铮铮有声,但已经没有丝毫的火药味,“赖昌啊!过激的语言,过火的行动,严重地伤害了革命同志的感情,破坏了革命纪律,是严重的错误。如不改正,就会成为敌人安放在革命队伍里的定时炸弹,**别动队。如今他能检讨错误,很好!不过,我以为你坚持的观点非常正确。如果让品格卑下的人扮演道德高尚的英雄,那是颠倒乾坤。会议到此为止,至于如何安排,与有关同学磋商以后,再做决定。大家提意见的出发点是好的,即使有某些错误,也一律不予追究。散会!”
响炸雷,无滴雨;云散后,天青了。大家紧张的思想琴弦松弛了,轻松地走出了教室。树上的鸟雀们仍然在唧唧喳喳,不知是在高兴,还是在嘲笑?
会后,姚令闻找池新荷商量,池新荷果然坚决表示,这次演出,有尤瑜就没有她;有她,就没有尤瑜!
姚令闻当即表示,一定不让尤瑜参加演出。池新荷问姚令闻,歌剧中的男主角由谁担任?他告诉她,所有的角色的由她挑。问他《黄河颂》的演唱者为谁?他含糊其辞地说:
“死了张屠夫,那就去找王屠夫或者李屠夫,我们总不能吃附有毛的猪肉。”
当晚,姚令闻又找尤瑜谈了话,他装出悲天悯人的样子,不断地仰头深深地叹着气,然后摊开双手说:
“唉!尤老弟,尤老弟,怎么?怎么好好的事给你弄砸了!其实,其实男主角,男高音,在我们学校里,甚至在整个昆阳市,没有哪一个比你更合适。可是,可是你的行为也太不检点,弄成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所有的同学,包括过去与你关系好的池新荷,全都反对你演主角。散会后我便找她谈话。希望她以大局为重,调整心态,控制情绪,与你一道参加演出。可是她的回答斩钉截铁:有你,没有她;有她,就没有你!你看你看,这,这,怎么办?”
尤瑜似枯槁了的禾苗蔫着头,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左靥旁的豆豉痣,不停地颤动。一失足永成千古恨,在糖水里泡大了的他,此刻真正尝到了吞咽苦果的滋味。他想不到池新荷竟丝毫不念旧情,对他如此决绝,他怨她,恨她。也想不到同学们也如此势利,以前对他那么好,如今竟将他视为仇敌,异口同声地谩骂他,残酷无情地打击他!他怨他们,恨他们。他更恨自己竟会干出那样的蠢事,使与自己少小无猜、亲密无间的池妹妹,受到严重的伤害,逼得她不得不与自己决绝。致使自己孤零零的,像只受了重伤的失群雁。为此,他痛心疾首地怨自己,恨自己。事情已经糟到了这步田地,他还要什么可说的。他没有回话,只是流泪。
“尤老弟呀,我充分相信你的艺术才华。不过,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也骑虎难下,爱莫能助啊。现在有两个可行的方案,一个是你演男主角,由你物色女主角;一个由池新荷演女主角,由她物色男主角。我是你的大哥,就让你优先选择。如何?”姚令闻缓缓站起来,走尤瑜身边,爱抚地摸着他的头,十分和善地说。
尤瑜见老师还如此信任他,非常感激。他艰难地抬起头,眼里饱噙着泪水,仰望着姚令闻,激动地说:
“姚老师,谢谢您的信任与鼓励。事情既然弄得如此糟糕,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哪个还愿意与我合作?就是池新荷愿意合作,演出时,别人往台上扔烂草鞋,岂不是让池新荷难堪?当然只好我不演主角。不过,我十分热爱歌舞,我不与池新荷同时登台演主角,能让我演个不起眼的配角,我也心满意足。”
明取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已经得手,热切向往的目标已经实现,姚令闻既驯服了桀骜不驯的尤瑜,又没有开罪似悬在头上的利剑尤冬梅,真如登泰山,攀上了光明顶,俯视云海茫茫,众山都成了白浪里的岛屿,他那开阔的胸襟,高兴的劲儿,简直不可言传。可是他却装出无限怜悯、异乎寻常地亲切地说:
“尤老弟,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不是公开场合,我们兄弟称呼。即使你不把我当哥哥,我也不能对不起你姐姐,亏待你。关于角色的安排,就照你的意见办。歌剧中,你演一个只有几句台词的群众;大合唱里,你演对唱中的张老三。”
“姚大哥,我感谢你,真的,我十分感谢你!”尤瑜好像撂下了千斤重担,破涕为笑,心情轻松地说。
尤瑜走出了房门,姚令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冷笑道:
“‘酸梅汤’‘酸梅汤’呀!你要和我斗,你那姜丫子还嫩了点。如今,我刮你的心爱的‘兜鳃胡子’,割你的心头肉,手段如此凶狠,办法又这般巧妙,你痛不敢言痛,伤不能报伤,以往你占尽了天时地利赢了我,这次你只可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得。当年,石达开曾给剃头店写了副对联,‘问天下头颅几许,看老夫手段如何?’‘酸梅汤’呀‘酸梅汤’,试问你还有多少‘兜鳃胡子’要刮?还请你品评品评,老夫的手段究竟如何?”
第一章(。dushuhun。) ; ;晨兴忆梦(上) 21对台词屡屡出错,报睚眦当众掌嘴1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09:35 本章(。dushuhun。)字数:4692
角色确定了,排练开始了。《黄河大合唱》要教的歌曲多,每周星期日由池新荷教唱;歌剧首先对台词,定在星期六晚上。尤瑜自己知道,此番争到的些须演出任务,是老师的额外赐与,他犯了众怒,致使他担负的角色,如游丝,如朝露,风吹会断,日照就干,别人有意见,可随便取消。如今,他的中心任务,就是千方百计呵护这游丝与朝露,不让日晒风吹,使之不断、不干,使自己不至于因有意外而中断演出。可是,“抽刀断水水更流”,看似十分容易做到的事,他今天要做到何其难!
一个星期六晚上,北风飕飕,细雨蒙蒙,很有几分寒意。演员们没有地方可玩,早早来到排练的教室。如今凡是参加演出的人员,无论是经常演出的主角,还是初次登场的配角,都是得道的高僧,惟独他这个长年累月在寺庙里诵经念佛的“老和尚”,今天反倒成了才入山门的小沙弥。“沙弥”要讨众“高僧”的欢欣与垂怜,当然要来得更早,要百倍地殷勤。本来,尤瑜还想协助池新荷,给大家教唱歌曲。这对于经常担任主角的他来说,已经是奇耻大辱,但他痛苦地忍耐着。谁知他的好心,都被他们当作驴肝肺,个个看他没有好颜色,说话没有好声气。鼓眼睛,努嘴巴,夹枪带棒,说的全是夹着屎渣子的屁话。此后,他只好默默地为大家扫地抹桌凳,可是,有人却拍着桌子好像数快板一样说:
“邋遢鬼扫地、抹桌子,越扫,越抹,越邋遢。”
这边桌子还没有抹完,那边又有人呼打开水。开水提来了,那人倒杯喝一口,又翻着白眼说:
“不干不净的人提来的水,就是不干净,完全变了味!”
几个女同学走来了,有人就古怪地眨着眼睛,高声嚷起来:
“小心!小心!你怎么这么不长眼睛?教室里糊满了稀泥,要不要游鱼子兜着你的屁股背过去?”
更有甚者,个别人还穿梭于人群中,给这个腰间掐一把,在那个屁股上摸一下,笑着叫起来:
“当心,当心!特别是漂亮的妞儿要当心!当心小混混掐腰肢,摸屁股!”
冷若冰霜的白眼,指桑骂槐的恶语,他实在受不了。开始,他想讨个清白,小心地辩解说明,可是,越辩越不清,越说越不明,毛毛雨竟衍成暴风雪。暴风雪肆虐久了,他冷够了,心凉透了,神经也彻底麻木了,他像祥林嫂习惯于四叔四婶的斥骂一般,对这些白眼咒语,仿佛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好像这些与日出日没一样,习以为常。这次他担当的角色,几乎是才上台就要下台的微不足道的配角,这对经常演主角的尤瑜来说,无异于千金小姐嫁给了乞丐,可是,他厚着脸皮强忍着。他只想找机会与池新荷说几句话,向她赔个罪,把事情当面说清楚,得到她的不能原谅的谅解。但池新荷对他的误解太深了,参加演出的二十几个人,她笑着向他们打招呼,可对他,就是不看一眼。有时碰巧照面走来了,她就绕道走,仿佛他害了麻风病。
对台词的工作开始了,四幕歌剧,光对一遍台词,须花一点钟。尤瑜演个不起眼的配角,前后两处,各有一句台词,共八个字。第一句是“老爷恩典”,在第二幕;第二句是“我要报仇”,在第四幕。他闲着无事,除了争着扫地、提开水,承受冷嘲热讽、暴风雨般的咒骂外,就是把自己封闭在梦幻中,追忆往日的风光,憧憬不切实际的未来。
他看到池新荷有条不紊地领着大家对台词,有人朗诵的台词无情感,不通畅,她就带着他们念;有人唱歌的音调不准,节拍不明,她就领着他们唱。他倾心她高超的艺术才能,卓越的组织能力;他倾心她的月貌花容,似水的柔情密意,并由此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过去他与池新荷无限美好的一切。爱莲亭中,他们曾欢快地做过猪八戒背老婆的游戏;爱莲峰上,他们曾偷偷地学唱《秋水伊人》;他们迎解放同演《兄妹开荒》;合唱队里,分别演唱《黄河怨》、《黄河颂》;他们手拉手,小心走过秋千桥;他们肩并肩,昂首阔步走在大街上……回忆像涌出闸门的滔滔洪流,奔腾咆哮地向他冲来,脑海里掀起了排空巨浪。他激动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仿佛一个脏兮兮的囚徒,沐浴于华清池,整个身心一古脑沉入温泉中,突然找到了赐浴的杨贵妃的那种神仙般的感受,只觉得周身如海绵,酥软酥软,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幸福里。
此时,他又想起昨日最激动人心的一幕。昨天放学后,他请假回家换衣服。便道到书店里走了一遭,信手从书架抽出一本书,叫《唐宋名家词选》。随意翻开,《生查子》一词便呈现在他的面前: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
这首词通俗易懂。他朦朦胧胧觉得,这首词描写的就是他与池新荷生活的点点滴滴。他不是也曾无数次相约黄昏,幽会月下的么?如今他不也常常见不到她,泪湿衫袖么?他买了,回到家里,彻夜研读,许多词语他不甚理解,但情意脉脉相通。发古幽思之情,想起眼前自己让人无端讥讽的事,也不禁觉得古人今人都一样,无可奈何地面对严酷的现实,恨胜山岳愁如海。他读呀,哭呀,泪流完了,灯也残了。他涌动的灵感,突然有如既望的钱塘潮,力摧山岳声震天。他流着眼泪,奋笔疾书,草就一首《生查子》。
秋水横波目,乌云瀑发姣。面若芙蓉灿,樱嘴瓠齿皓。恩已断,情未了,怒目时时见,咫尺天涯遥,恨比南山高。
他在小学初中曾读过几首词,知道同一个词牌的词,要句数相等,每句的字数一定;要压韵,每个字要分平仄。多读了几首《生查子》,又知道了同一词牌有的还有别体。平仄他分不清,但同一词牌句数大体相等、每句字数一定、压韵等几项,他似乎都懂得。于是他就大胆地写下这首词。
他反反复复地轻声吟诵着,觉得意境似酒如梦,自己也如痴如醉,已幻化成仙。他想,要是以前,他一定要把这首词书赠新荷,他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