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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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街五十一号-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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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之落英,与仙人结伴同游,实在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快事。过去,他从来没有想到,酒这东西竟这般奇妙,它几乎像一阵狂风,一刹那间,就卷走了他的漫天愁云!他不禁自言自语地说,“谁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他们简直辜负了美酒的浓情蜜意,辜负了好景良天。只有我尤瑜才是美酒的知音,好景的知己。为了知音、为了知己,以后宝聚园不可不来,何况这里还有媚眼灿笑的女服务员呢?此刻,他的逸兴浓情,真是高过三山胜五岳,他一双醉眼环顾四面,旁骛八荒,穷搜苦觅,只想找件开心的事儿逗趣。突然,他发现街道的拐角处,平日小贩叫卖的地方,许多人围了个大圆圈,圈外的踮起了高跷脚,伸长了鹭鸶颈,尽力往里面钻,向里面看。有些人还搬来了凳子,站在上面看。圈子里面,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喊:“好啊!”、“加油!”
    尤瑜向来喜欢看热闹,便快步走到那里。可里三层,外三层,蚁涌蜂攒地围观的人,围得如铁桶,似城墙,他根本看不到。于是,他不顾别人的咒骂、推打,趁着酒兴,以头为锥,一个劲儿往里钻。他钻过三道人墙,总算看到了究竟。原来里面有两个人,坐在一张方桌旁,比赛吃皮蛋。每人面前放着一盘剥了壳的皮蛋,他们的身后还各有一个人在剥。卖皮蛋的光头老板,坐在两人中间当裁判。吃皮蛋的人一只手拿蛋吃,另一只手在大腿上拍掌。手掌拍两下,翻过来,手背拍一下。如此反复,直到比赛结束。拍掌三次出错即输。如果翻掌都未出错,那就看谁吃得最多。赌输的付了两人吃掉的皮蛋的两倍的价钱,赢的白吃了皮蛋,还可以拿走与吃的数目一样多的皮蛋。这一天比赛结束,吃皮蛋的状元,老板还奖给他皮蛋二十枚。尤瑜挤了一通,周身发热,头上冒汗,血涌到了脑际,呼噜呼噜喘气好像拉风箱。他饺子吃得太少,饥肠还是嗷嗷叫。看到那一大盘剥光了的皮蛋,他的心像猫爪子在抓,他如离弦的箭,急流中的船,恨不得立即扑过去,与人决一高下吃个饱。可他本能地摸了摸口袋,却是布贴着布。他那两只饿狼似的绿眼,在人群中滴溜滴溜转,却寻觅不到一张熟识的面孔,他神情沮丧地垂下了头。





    第二章(。dushuhun。) ; ;晨兴忆梦(下) 7豪饮戏凤宝聚园,赌吃皮蛋中状元2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09:46 本章(。dushuhun。)字数:2695

    不过,尤瑜毕竟是名人,菩萨不识进香客,但进香客还认识菩萨。此时,人群中许多人见到了他,都在高声喊:
    “游鱼子,比吃,你最棒,大象都比不过你,快点上!”
    “游鱼子,有吃,还有奖。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千万别错过!”
    这些人都是昆师别班的学生,他们认识“名人”。经他们这么一鼓噪,他的兴致就更高了。他又抬起头来在人群中寻找熟识的面孔。此刻,圆圈的东南一角,人头蹿动,骂声迭起,又一个喜欢看热闹的人,从人墙中钻出一颗头来,两颗眼珠子,飞轮般地转动。他一眼就看出了尤瑜,惊喜的叫道:
    “尤大哥,好久没见到你了。看你垂头丧气的样子,是不是赌输了。说着,他走过去,在尤瑜的胸脯上,重重地击了一拳,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尤瑜见是萧陶,像久旱萎蔫的苗子,遭遇了喜雨,顷刻勃发了盎然的生机。他连蹦带跳地窜过去,一把抱起他,旋转起来,又惊又喜地高声叫起来:
    “小淘气,半年不见,又长高了,小淘气变成了个大草包,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萧司令。今天,我想赌吃却无钱,怎么会输?好兄弟,你来得正好,借我五块钱,让我过把赌瘾。老子能吃,肯定不会输,借的钱马上就会还给你。”
    “尤大哥,今天,我和爸爸到县粮站送公粮、卖余粮,给了我十块钱。买了双鞋,买了件衣,还剩下四块钱,现在,全给你。”说着,就把钱交了尤瑜。
    这时,一局刚好赌完,全场高叫声,如山崩海啸。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拿着一包赢来的皮蛋,趾高气扬地钻出了人群,输了的像斗败了公鸡,垂头丧气地歪在一旁。光头老板摸了摸油光闪亮的头皮,站起来,扬了扬手,大声喊道:
    “同志们,不要吵了!不要吵了!现在,还赌最后一局。谁优胜,谁就是今天的状元。除了他赢的以外,我老汉还特别奖二十个皮蛋。看谁吃了虎肝豹子胆,再来比一盘?”
    话音未落,尤瑜便摇摇晃晃,快步走上前,将四块钱塞到光头老板手心里,醉眼惺忪地扫视全场一眼,摆出一副必胜的架势,说:
    “老子上,老子吃过了虎肝,看哪个吃了豹子胆,敢与老子拼!”
    光头数了下手中的钱,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尤瑜,笑着说:
    “嘿嘿,小兄弟,莫吹牛,你豆角身子怎么能敌过牯牛?你没有看到刚才赢了别人的那个汉子,他叉开腿一站,简直就是座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吃的虎肝在哪里?何况押金还少一块,下去!莫占了别人的位子,坏了大家的赌兴。”光头把钱甩给他,又大声吆喝道,“同志们,最后一场是压轴戏,出马的应该是刘关张,大家才有好戏看!哪个是不怕死的赵子龙,现在就请你快点上!”
    尤瑜听了光头侮辱性的话,火冒三丈,立刻脱下刚刚穿上的米黄色的咔叽布新衣,摔到桌上,瞪着红红的眼睛直嚷道:
    “这件衣够不够一块钱?不够,我再脱一件。老光头,你也不要狗眼看人低!庞然大物的贵州驴子,被小老虎吃掉了的故事,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围观的人群里,即刻爆发了哈哈大笑声,许多人忘情地打趣笑着说:
    “小子,再脱一件,不就是打赤膊?”
    “老板,你再说不够,他还会脱光裤子露出吊**!”
    “这小子铁定了心要鸡蛋碰石头。老板,如果你再说不够,他会再剐下一层皮!”
    光头见这件衣的布料特别好,至少也值三块钱,这小子输了,这衣不就是他的了?于是他满口答应了。萧陶这下可急了,连忙扯住尤瑜的衣,愤愤地说:
    “游鱼子,你疯了!一件这么好的新衣至少也值五块钱,只押一块,那不是白送人。等等,让我到船上拿钱去!”
    “小淘气,一件衣有什么要紧。你没听说古人‘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去换美酒’的故事么?人生一世,图个潇洒痛快,件把衣服算什么;亏你还是萧司令,竟吝啬得不如手下的一个下等兵!留下来吧,为我加油鼓劲,我保证赢!”尤瑜听说光头同意他赌吃,竟高兴得飘飘然。俨然自己就是酒圣诗豪,如不摆出一掷千金的气派,那就太杀风景。
    光头见尤瑜傻到这般光景,兴奋极了。他高高举起尤瑜脱下的新衣,声嘶力竭地喊:
    “这小兄弟口说吃了虎肝,其实,他的胆子比黍米还小,他腰围不过两尺多,肚里能装几个皮蛋?哪个汉子与他对阵,铁定能赢。好汉们,哪个上!”光头想,他不促成这个赌局,到手的好衣,就会打水漂。他大声叫嚷数通之后,随即数了五十个皮蛋,放在桌上。
    在这里赌吃皮蛋赌局,早饭后就开始了。现在已是午后三点,那些枵腹而来、期在必胜的赌徒,都已赌过了吗,吃饱了。别的赌博,输了,还可以再赌,惟独赌吃,再赌吃不下去。那些腹大如牛的早已赌过,只能望着衣服逡巡兴叹,因此,光头叫了好几遍,无人吭声。此时,一个个头虽不很高、可腰围像篾丝箩筐的壮实汉子,闯进来了。他胸有成竹地说:
    “老板,我来试试。”回过头来,又笑着对尤瑜说,“小兄弟,我就不客气了。”说完,把手中抓成了一个坨的五块钱,交给了光头。光头随即拍了一下壮汉子的肩膀,翘起大拇指赞扬道:
    “好!有种!你肯定赢!”
    壮汉子之所以要来赌吃,是因为看中了那件新咔叽布衣,这种式样叫列宁装,解放初期,男女都穿,成为一种流行的时尚。他个子粗壮虽然不能穿,可将它送给自己的女朋友,她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他今天找了好几家商店,就是没有找到这样合适的。不过,事先不说明白,到头来光头肯定会赖帐。于是他转过脸来对他说:
    “老板,如果我赢了,这件衣就是我的呵!”
    光头听他这么说,很不高兴,就板着脸嗡声嗡气地说:
    “赌吃皮蛋,你不就是押了五块钱么?你赢了,你押的钱我退给你,不是十分公平么?怎么扯到衣上去了。”
    “老板,你想白要这件衣,可我赌的也是这件衣。你不肯,我就不赌了。把钱还给我。”
    壮汉伸出手要钱,光头将钱还给了他,很不高兴地将脸转向人群,叫唤别人上。连叫了几遍,没有人搭腔。光头又想,没有人赌,这件衣得不到,皮蛋也卖不成,岂不是屙屎打喷嚏,两头都蚀本。





    第二章(。dushuhun。) ; ;晨兴忆梦(下) 7豪饮戏凤宝聚园,赌吃皮蛋中状元3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09:46 本章(。dushuhun。)字数:3256

    让他赌,还能多卖几个皮蛋。这样,虽然山珍海味他吃了,可自己还能吃鱼肉,总比喝西北风好。于是他转过脸来,冷笑着对壮汉说:
    “这位大哥,你就赌吧。你赢了,衣服就属你。现在,比赛就开始。牯牛对山羊,大哥,真是便宜了你。”
    萧陶看到这般光景,拉了拉尤瑜,十分焦急地说:
    “这家伙是头牯牛,一次能吃两捆稻草,能揹两张犁,你怎么能与他比!游鱼子,我们走!”
    尤瑜摔开了他的手,厉声说:“这是赌吃,又不是砍头!只要够刺激,输件把衣服算个毬!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尤瑜不顾劝阻,与那个壮汉面对面的坐在方桌旁,光头仍坐在中间记数兼裁判。那壮汉虽比尤瑜的个头稍微矮一点,但块片却比尤瑜大一半。他脱下罩衣,身着背心,手臂上的肌肉股股凸起,真是名副其实的牯牛。而尤瑜,单单瘦瘦,腰围少说也比他小一尺。尤瑜又已经醉酒,精神不振,眼睛通红通红,像是长期熬夜后疲惫不堪的样子。围观的群众都嘻嘻地笑着说:
    “这小子喝得醉醺醺,饱得齐了颈,也来赌吃,真的比猪蠢。这还要赌什么!干脆白送了件新衣服。”
    “白嫩的小兔子与黑粗的牯牛拼,那是鸡蛋碰石头,蚂蚁摇大树,太自不量力,他,他真的傻到了家。”
    人群中也有不少的昆师学生,他们都是些喜闹的。因为昆师离这闹市远,到这儿来,要乘船渡河,费时费力又费钱,那些勤学苦读的,没有摆脱不了的事,是不会来这里的。这些人平日走街穿巷,无非要寻觅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在饭后谈谈,以助消化。今天碰上这种如死人复活的够刺激、够蹊跷的事,怎么不叫他们的神经根根紧绷,像一只大飞蛾一头撞入蜘蛛网的蛛丝,剧烈地荡秋千呢?此刻,他们跳起来,大叫起哄:
    “这黑咕隆咚的家伙,是贵州的笨驴子,样子吓人,其实不可怕!”
    “游鱼子,你是小老虎,一口咬住他的咽喉,让他嗥叫不成,再也没有办法对付你!”
    “小豹子决不会怕蠢猪笨牛,游鱼子,快点上!”
    吃蛋开始了,醉眼惺忪的尤瑜,做出了文明的姿态,微笑着,向黑汉子招了招手,彬彬有礼地说:
    “大哥,请,有请!”黑汉子望着尤瑜单瘦疲惫的身躯,觉得胜券在握,十分得意,他也傲笑着点了点头,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小兄弟,请!”
    说完,他就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抓起皮蛋就往口里塞。他求胜心切,鼓着大眼睛盯着尤瑜,吃得特急,一口便吞下一个。尤瑜则慢条斯理,如平日吃东西一样,瞧都没有瞧他。黑汉子一口气吞了四个,尤瑜才吃了两枚;黑汉子像衔枚疾走,通过敌人的封锁线那样紧张,而尤瑜正如风流儒雅的将军,指挥了激烈的战斗之后,在花园里悠闲漫步。黑汉子口快手拙,快三慢四,翻掌跟不上口吃的步伐。好像长于驰骋的勇士,拖着个重伤的伤员,行进极其艰难。尤瑜平日虽然好胜,可今天醉酒,头脑昏昏,眼睛眊眊,他主要在追求刺激,而不在意于胜负。口吃手拍,自由随意,翻掌与口吃的节奏整齐合拍,正如权威的指挥家,在指挥交响乐的演出。吞了六七个之后,黑汉子由于吞咽过快,未搅拌多少唾液,喉管干涩,渐渐咽不下去。闭嘴伸颈,如饿鸭急吞瘪谷,嘎嘎地卡在喉咙中。又由于顾此失彼,手掌拍的与手背拍的,很不协调。手背一次只许拍一下,他却拍两下,手掌一次要拍两下,他又只拍了一下,全乱了套。光头裁判严肃地提出了警告,围观的如山如海的人群里,发出了嘘声、嘻笑。而尤瑜咀嚼皮蛋,如檀板击节那样准确;手拍大腿,似行家弹奏钢琴那样娴熟;他那左靥旁的那暗红的痣,透红发亮,伴着吃皮蛋的节奏,合着拍腿旋律,翩翩起舞:配合那么巧妙,韵律那么和谐,让人叹为观止。他后来居上,吃了十枚,而黑汉只吞了九个。
    黑汉见事不妙,急切想扭转败局,加劲猛吞。谁知吃皮蛋,少吃慢咽,味道奇鲜;吃得太多,又苦又涩。加上他的脑子像紧绷的大鼓,不能有效地指挥身体的各个部分,又因为异常的刺激,使唾液停止了分泌,不只咽不下,反而引起倒胃。他凸着金鱼的双眼,鼓着打足气的皮球的两鳃,紧闭水库闸门似的双唇,颈上、太阳穴旁条条凸出的青筋,竟有笔杆那般粗。他竭力不让嘴里的皮蛋喷出来,还不断的将皮蛋往里面塞。好像守财奴紧紧捂住装满钱口袋,还要向里面塞元宝。他忘记了翻掌拍腿,光头提出了第二次警告。尤瑜却有如长河滔滔,清风徐徐,神态是那么轻松,节奏是那么分明,旋律是那样的优美,舞姿是那样的窈窕,让人像在欣赏名舞佳曲。尤瑜吃完了十七个,黑汉才吞进十五枚。而且黑汉至少还有三四枚紧紧地塞在嘴里,他拿着皮蛋的手,在嘴边颤抖,想张嘴又不敢张。突然一阵反胃,两片紧闭的闸门似的嘴唇,不经意稍一松弛,嘴里的压力过大,皮蛋浆如被久困围城的突围军队,如高峡平湖里的压力极强的流水,猛冲出来,全喷在光头老板的光头上。光头那紫铜色的头脸上,流淌着青黑色的皮蛋汁,活像个刚从污泥沟里,捞出的又圆又大又臭又黑的烂萝卜。黑汉自知无颜面,抓起自己脱下的衣服准备往外溜。光头给弄得如此狼狈,怒火中烧,顺手抓起两个皮蛋使劲地打过去,破口大骂道:
    “婊子崽,一头牯牛竟斗不过一只小兔子!碰上了你这堆臭狗屎,老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老子现在也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鬼模样。”
    两个皮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黑汉子的额头上。皮蛋即刻开了花,青黑的皮蛋汁,也在他的黑脸上,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漆,油光黑亮,锦上添花,黑到了家。人群中即刻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雷鸣般的嚣叫:
    “两个黑炭鬼,一副坏心肠。一心算计别人,到头来算倒了自己。遭报应,活该!”
    大家的哄笑如冷水沃面,使尤瑜清醒多了。他缓缓地站起来,抹了一下嘴巴,白里透红的醉脸上的那暗红的痣,简直就像颗玲珑剔透的红宝石。他满脸堆笑,神采飞扬,频频拱手,高声叫道:
    “谢谢各位的赏光!谢谢大家的捧场!谢谢!谢谢!”
    那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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