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校长升了官,他代行了校长的权力,学校的事他拍板。那么,送给他不是更好?于是,他就把野鸭送到了这里。他对李健人说,农民的儿子上学不容易,求他高抬贵手,不要清退他的儿子。原来胡洁听到清退学生的消息后,立即通知了家里,要爸爸来求洪鹢。李健人眼望着野鸭,连连点头叫他坐,像画“一”字那样简单,轻巧地说:
“这个这个容易嘛,不就是我一句话!是嘛,这个,胡洁这个学生吗?口吃得厉害,这个嘛本来应该清退,不过嘛,我很信任他,要他当历史科代表。这个,天这么冷,冒着大雪赶来,太辛苦,其实你只要捎个信,这个,我就会办好的。当然,洪鹢老师是坚决要清退他的,不过不要紧,我是学校当家的,我说留下,这个这个,洪老师也不会说二话!”
其实,主张坚决清退胡洁的是李健人,可是,他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有了野鸭吃,立场当然可以扭转一百八十度。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的是老顽固,既然你洪鹢不吃野鸭,那么,清退胡洁一事,就请你揹黑锅!胡洁的爸爸听到李健人这么说,吃了定心丸,对李健人千恩万谢,作揖不迭。李健人随即起身招手示意说:
“我还有要事处理,这个这个,我不能奉陪。你坐一坐,你坐一坐,是嘛,中午就在我家吃顿便饭吧!”说完就走。他表面上像在留客,实际上是下逐客令。胡洁的爸爸是个吃百家饭的手艺人,知道张起风帆该走船,就即刻起身告辞,说是还要到街上买东西,就斗风冒雪走了。他前脚跨出门,李健人踩着他的脚跟走回家。检点一下,计有对鸭五对,天鹅两只。
“这东西肥得流油啊!今年过年嘛,真的可以和皇帝老子比高下。”他拎着天鹅掂了掂,淌着涎水、巴咂着嘴唇自言自语地说。
第二章(。dushuhun。) ; ;晨兴忆梦(下) 9假结巴清退真结巴,野鸭子换回大墨鱼2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09:47 本章(。dushuhun。)字数:3012
“鸭毛还没有褪掉,就不停歇地咽口水,你呀,真是只馋猫!”“铁板洋船”眉开眼笑地指责李健人,随即把野鸭捡进竹篮里,准备到为学生作饭的大厨房,吩咐工人为她整野鸭。李健人立即来了火,大声训斥她:
“你真是没掺一根白毛的黑猪子。这鸭子来路不正经,你拿到食堂里去烫,要厨工帮忙,这不是敲着铜锣做宣传,说我收了别人的贿赂,这不是要我的命!你要特别注意,要在晚上老师们开会、学生上自习时,再烧水褪毛整鸭子,而且要紧紧关好门,决不能让人串门子,漏出一丝儿风声。”
晚上,北风仍然刮得紧,漫天的霰雪没遮拦地下,门窗被摇得格格响,窗玻璃上结满了冰花。李健人透过冰花往家里望,自家的窗户上映出了红光,他知道“铁板洋船”在整鸭子。心里高兴地想,今天的天气真是太妙了!这么冷,谁还会去串门?家里就是杀条牛,谁也不知道。渐渐地与会的班主任、教研组长都到齐了,大家都缩着脖子搓着手,紧紧地围着火炉诅咒道:
“这该死的风雪,不知还要拖几天?”
一盏白炽眩目的煤气灯,在人们是头顶霍霍地喧嚣着,煤炉子的火比中午燃烧得更旺盛,还搬来了两个火盆,木炭堆着烧,红火上蹿出的蓝色火苗足有半尺高。大家贴着火炉,叉开五指,尽可能多地享受着难得的温暖。有些人仿佛还觉得,体外暖和了,体内仍然凉,他们拿出切得细细的烟丝,卷起喇叭筒,贪婪地吸着,用烟火去融化体内的冰雪。室内烟雾缭绕,呛得人呼吸艰难,大声地咳嗽。李健人只想将自己放在火上烤,可是他是领导,不能露出这样的熊样子,只好离开冲着蓝色火苗的火盆,面对人群端坐着。他只想挺直腰板,显出能威慑众人的英姿。可是,事与愿违,烟呛得他剧烈地咳嗽,有如火药库爆炸一般,他只能弓身耸肩像个刺猬球,眼泪鼻涕搅在一起流。桌上放着的冒着腾腾热气的水杯,他本来想端起杯子喝口水,可不小心,被乱而失措的手,将杯子扫下讲桌,咣当一声,打得粉碎。此刻人到齐了,他又不能不开口,他只好挣扎着抬起头,双手撑着讲桌,咳咳磕磕、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开锣了:
“同,同志们,老,老师们!咳咳,今天风雪这么大,这个,这个,天气这么冷,咳咳,是吗,老师们……都都准时……咳咳,到会了,是嘛!这个,我代表张校长,咳咳,也代表我自己,咳咳、咳咳,表示这个这个,衷心的感谢!”可就在他想仿效伟人作报告时,挥手表示感谢的关键时刻,他披着的棉衣滑到地上去了。他不得不马上把刚扬起的手收回来,去捡棉衣。棉衣恰好掉到他擤的鼻涕、吐的浓痰上。趁他拾棉衣而眼光不能扫视全场的时刻,有个青年教师轻声笑着说:
“嘿嘿,学校里有几个李健人呢?居然要选出他这个李健人做代表,来代表所有的李健人。”别的年轻人听说,不禁嘻嘻哈哈地笑开了。
李健人拾起棉衣披在肩上,不巧,前襟沾上鼻涕、浓痰和灰尘的混合物的那一块,显得特别刺目,人群中掀起了更高的笑的巨浪。
“安静,安静!咳咳,这个,开会了,还,还吵什么!”李健人抬起头,用手掌重重地拍着桌子,板着胀红的猪血脸,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声训斥着,“总有那么几个人,是嘛,咳咳,这个,没有革命的自觉性,是嘛,爱讲话,这个,不遵守革命纪律。”人群中的躁动渐次平息下来了,然后他翻开笔记本,照本宣科,传达上级的指示精神。如果砍去他发言中的占百分之五十的篇幅的“这个”、“咳咳”“嗯”、“是嘛”,语言也不乏生动,意思大致如下: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是树人的关键,学生是长成大树的幼苗,学校是幼苗成长的土壤。杂草和荆棘是妨碍苗木生长的罪魁祸首。学校首要的任务,就是要把杂草和荆棘,从教育这块土地上彻底、干净、全部清除之。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要把学生中那些不适合作教师的人清退出学校。不过,有两点精神他没传达。一是处理人的工作要慎重;一是清退工作要充分发扬民主,不能个人说了算。因为说了这两点,大家七嘴八舌,恐怕就不能清退几个人,特别是尤瑜和胡洁还会留在学校里,那是他的心腹大患啊!
睹叶堕知秋渐临,闻鼓鼙就该进军。洪鹢反复琢磨李健人近一个小时的泥沙俱下的发言,屏弃泥沙,捉摸到了他的中心意思,就是要大量清退学生。这与上级通知的精神、张校长的办学方针,背道而驰,不禁忧心冲冲。新分来的几个大学生,一时抿着嘴笑,一时悄悄耳语。他们说,李健人今天的讲话与国庆节前一天早晨一点多钟的谈话,异曲同工。那天一个早晨的谈话,去掉了“这个”“是嘛”的漫天的荒草,辽阔的大地上,就只有剩下一棵孤零零的瘦弱的苗——要买个鸡毛帚子。其中一个还咬着另一个的耳朵,模仿那天李健人说话的腔调:
“‘同志们,同学们!这个今天嘛,阳光多么灿烂,空气多么新鲜,是嘛,风景多么优美,同学们多么英俊,嗯,我,我是多么高兴!这个,伟大的国庆节就要来临,为了表示我们隆重庆祝的诚意,嗯,我们一定要搞好卫生。是嘛!这个,为了搞好卫生,打扫卫生的工具决不能少。是嘛!我们给每班分配了八把锄头,四担箢箕,五个竹桠枝扫把,五个棕叶扫把,六个拖把,十几块抹布,是嘛!几乎每个人,这个这个,都有一件打扫卫生的工具,是嘛!有这么多打扫卫生的工具,那么这个这个,我们还少什么呢?扫过地之后,桌上还有一层灰,这个这个,该怎么办?’
“‘这个,用扫把扫!嗯,用抹布抹!是嘛!’
“‘这个,不行,不行,是嘛!这个,用干抹布,抹几张桌子之后,嗯,抹布上沾满了灰,再抹,就抹不干净,是嘛;用湿的,这个,抹过后,桌子上又留下一道道灰痕,这个,比不抹还难看,是嘛!我深思熟虑了整整两晚,整整两晚,觉得这个这个,最好买个刷子。是嘛!这个刷子嘛,有棕丝做的,叫棕刷子;有鸡毛做的,叫鸡毛帚子;有芦苇尾梢做的,叫芦尾帚子。是嘛!这个,我们买哪一种最好呢?’
“‘这个这个,鸡毛帚子最好,是嘛!’另一个又模仿他口气道。
“‘对,对,对!这个这个,鸡毛帚子最好。鸡毛帚子又轻爽,又漂亮,这个,最适合女同学使用,是嘛!嗯,用它一扫,桌上的灰尘全没啦。这个这个东西很小巧,可它是最厉害的武器,抵得上苏联的大炮‘卡丘沙’,是嘛!扫第一张桌子,这个,桌面干净;扫第二张桌子,这个桌面也干净;扫第三张桌子,这个桌面还是干净;扫到最后一张桌子,这个桌面还是干干净净,是嘛!鸡毛帚子便宜,两毛钱可以买一个,买得多,这个还可以讨价还价,也许一毛五、一毛三就能买到,是嘛。这个,城东的王驼子的做工最好,嗯,漂亮,坚实,用上一学期也不会烂。这个这个,城西的滑泥鳅的就不行,虽然便宜,不耐用,是嘛!……’”那个大学生结束谈话时笑着问:“你看我模仿得怎么样?今后我能不能当教导主任?”
“惟妙惟肖,惟妙惟肖!只是至少你少说了两担‘这个’,一车‘是嘛’。鸡毛帚子扫桌子,只说扫到第三张,以后便省略了,可他却说扫到了第五十四张,然后再说扫最后一张。同志,你想当伟大英明的教导主任嘛,哼,那还差那么一点点!”说完,他用手紧紧地堵住嘴,两个鳃帮鼓得像个葫芦,不想让笑的气流冲出来,可是他怎么也堵不住,最后还是噗嗤笑开了。牵动周围的人也吃吃笑。
第二章(。dushuhun。) ; ;晨兴忆梦(下) 9假结巴清退真结巴,野鸭子换回大墨鱼3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09:48 本章(。dushuhun。)字数:2476
“今晚旭日未东升,房子里烟雾弥漫,空气不够新鲜,他又遭感冒的突然袭击,乱了阵脚,‘这个’‘是嘛’,当然大大地打了折扣。只恐怕他像梅兰芳一时心情不好,不能浓装艳抹演《醉酒》,只能拉下脸来唱《思凡》,真没劲!”另一个又煞有介事嘟着嘴巴说。
其实,李健人说话本来没有那么多“这个”“是嘛”,这是他在土改工作队时,听到少数南下干部这么说,他觉得这很有领导风度,就模仿着说。当年,南下干部的文化水平低,秘书起的草稿,他照本宣科念不流畅;没有草稿即席发言,一时没有想好,思想不连贯,于是只好用“这个”“是嘛”去填语塞时间的空档。而李健人竟认为这是最有水平的干部的最标准的训话模式,仿佛马克思、列宁在会上作报告,就是这个样子,于是他就昼夜琢磨努力学。工夫不负苦心人,铁棒磨成绣花针,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他简直成了个能以假乱真的南下干部。李健人估计那些说话的人是在笑话他,心想,上级怎么只下达通知清退学生的通知,要是还下个通知,清退不安分的教师,那该多好啊!他再也不能容忍了,就厉声进行弹压:
“不要说话了!这个这个,难道你们要造反,咳咳!这个这个,自由主义太严重了,太严重了!这个这个,自由主义是革命队伍里的蛀虫,**别动队!咳咳,咳咳!如果你们不悬崖勒马,这个这个,就会坠入**深渊,是嘛!”李健人越说越气愤,叫声也越叫越高,简直像狼嗥。越嗥,咳嗽也就越厉害。就像夜宿的一群大雁,被突然惊吓,发出嘎嘎的爆叫声。
青年教师出于恐怖,老教师出于同情,大家都不说话了,会场安静下来了。各班报上了清退的学生名单,一两个、三四个不等,惟独洪鹢这个班,一个也没报。李健人十分惊异,原来他估计洪鹢班上该清退的应该比别的班多,怎么一个也不提出来?莫非是他收了学生的礼物?但他即刻否定了。洪鹢视钱财如粪土,过去他能疏财救民纾国难,今天,他孤身一人,怎么会受人钱财,昧着良心,替人消灾,扮演流氓地痞的角色呢?不过,这个老头最会讨好卖乖,他要唱红脸,让人唱黑脸。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披挂上马了。他说胡洁是结巴,说话像老鸭子吞瘪谷,生理有缺陷,让他当教师,误人子弟;尤瑜品质恶劣,成绩低下,别人说他是卖鸭蛋的专家,也不是培育教师的坯子,必须坚决清退。洪老菩萨心肠,不想提出来,他就代替老师说一下。他像船夫背纤上高峡,艰难地“这个”“是嘛”、结结巴巴地说着,大家都抿着嘴笑。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学生,又在阴阳怪气地说:
“说胡洁像伸长脖子、吞食瘪谷的老鸭子,他自己比起胡洁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人不知自丑,马不识面长。”
“他真是个天才的滑稽演员,表演老鸭吞瘪谷,惟妙惟肖!可是当教师,与胡洁一样,是地道的蹩脚货,下三烂,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应该清退呀!”另一个也摇着头轻声说。
洪鹢老师觉得李健人喜欢摆臭架子,“这个”“是嘛”,翘起舌头说话,不实事求是,本来想责备几句,但看他咳作一团的狼狈相,便不忍心说。只就事论事提出自己的看法:
“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是为国培育英才的决定因素。打铁还得自己功夫硬,教师各个方面都应该是最优秀的。因此,选择和培养教师,是项十分光荣而神圣的工作,而严格把好招生这一关,则是之项伟大工程的基础。以往招生,张校长把关极严,按文化考试成绩录取正取生、备取生,通过面试、体检,淘汰不合格的,以备取生递补。这两年新旧交替,招生人员变动,贪图省事,取消了面试这一关,造成了今天这样的被动局面。口吃不能上讲台,胡洁当教师,当然不合格。但是,既然把他招进来了,错误不在他,在我们。我们不检讨自己的错误,而去处分没有错误的学生,我们怎么能向党和人民交代?为今之计,一是我们负责任地将他转入省立五中。只是他们学校录取学生的分数比我们的高,五中不想要,学校就要出面做工作。一是我们学校规模在扩大,要增添工人。向这些学生说明他不宜当教师的理由,招收他作工人。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矫正他的口吃,这工作我愿意承担。只是这工作有风险,万一不能矫正,该怎么办,学校要早有思想准备。至于尤瑜成绩低劣,那也是我们把关不严,让他混进来的。他没有舞弊,他也没有错,错误也在我们。难道我们能向社会公布,是我们把他的分数弄错了收进来的,因此必须清退吗?这样,我们把他高高地举起,然后又将他重重地摔下,学生的面子何存?前途何在?这岂不太残忍了吗?我们出尔反尔,我们的信誉何在?何况他现在已经很努力,通过三年的培养,他定能合格的。”
李健人原认为尤瑜和胡洁留在学校,是洪鹢工作上的沉着包袱,他会将它甩掉,没想到他竟然要背起来,居然自愿为胡洁矫正口吃!那就同意他这么做。让他落雨背稻草,越背越重,最后拖死他!但是,他既而又想,这老头城府很深,说不定他是要留下这两颗定时炸弹,特别是让他去矫正胡洁的口吃,天天和胡洁泡在一起,让胡洁把自己的那些见不得阳光的事,统统告诉他。此后,他上可以向校长汇报邀功,下能够四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