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骄阳下,宁采臣喷出的鲜血果然闪耀,老三对太上他老人家的信任,忘了去看一看宁采臣那依旧坚定的眼神。
几许离火无缘而生,就在老三脚底燃起,附着全身,以神魂为材,以肉身为捻,一个人形的火把在那云上成形。沙和尚不明白为什么地仙之祖门下居然有一手精妙的控火之术,生死关头不用本门绝技,却用旁门左道,显然对这火焰有着绝对的信心。沙和尚心意一动,流沙河中葵水之精便往老三身上涌来,只是水着处,火焰又高三尺。
宁采臣很满意自己的成果,保不住小命的话,就杀了想杀你的那家伙吧。自己亲手报仇,比起在地狱中期待别人为你报仇,显然更符合宁采臣的审美观。只是,一剑自背心穿到胸前,这死法,真的好痛啊……
宁采臣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下,咦,剑呢?胸前只余一道仍在渗血的伤口,将他那穿了许久,已有些发白的书生长衫染红,可是为毛那剑不见了呢?
濒死之境,宁采臣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片刻之后,带着这个诡异的问题,就往地下落去。须臾间,那丝新得不久的戊土之气一盛,裹了宁采臣往下掉去。离火之中的老三并不慌张,南灵朱雀之力足以将这离火吞噬,东方青龙亦可将他重伤恢复。
一并剑指,老三才发现那虽然和他并不合拍但毕竟还算是能有一丝灵意想通的古剑,居然并未在诛杀宁采臣后归来。看着漫漫戊土之气中,宁采臣胸前的血渍,消失不见的长剑,老三不禁有了一丝惶惑,那剑不是他的,他只是个使用者……
“诸天星宿剑,现!”老三一声令下,就见宁采臣身周戊土之气一阵涌动,就好似什么活物在他体内七冲八突。老三一见,也顾不得身受重伤,顾不得风仪,便往宁采臣扑了过去。
沙和尚在看着老三身上仍在燃烧的火焰,火焰中的老三冲向戊土之气环绕的宁采臣,宁采臣很不负责任的昏过去了,昏过去了之前的宁采臣一脚踢飞的燕赤霞看着天边,天边来了一个道人……
一道人歪了发髻,散了衣襟,倒提了佛尘,显然来得很忙,大袖一收便将那一团被戊土之气包裹的不明物体收了进去,这才看到燕赤霞嘴角一丝血渍,坐倒地上,问道:“是他们?”燕赤霞想了想,明明一脚把他踹伤的是宁采臣啊,但还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扑向宁采臣的老三,突然失了目标,就见一道人手上拂尘一撒,那拂尘便化三千烦恼丝,将阿三缠住。镇元子一挥拂尘将那老三锁住,却见那老三身上的火焰居然顺着拂尘往他燃了过来,不由有点意外,但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往那火上喷一口气,便将那火卷了回去。
老三被那离火一炙,已是外焦里嫩,镇元子拂尘一绕,更是疼上加疼,他也不识得这道人,张口便要骂人。沙和尚见机得紧,一咬牙,生生将左手从老三身周火焰中穿了进去,哪怕被烧得吱吱作响,依旧牢牢按住他的嘴巴。
沙和尚被那火顺了手臂,直往左半身延去,额上疼出的冷汗,瞬间化作雾气蒸腾,咬了牙,求道:“与世同君,弟子沙和尚行不得全礼,还望见谅。”
镇元子瞧了空中一个半火人,松了拂尘,拿眼一瞧燕赤霞,却见他全身经脉碎裂不堪,一股无名怒火而起,喝道:“好个妖怪,识得我,还敢伤我弟子?”沙和尚下凡后,变了个鬼怪模样,又被那火烧得满脸抽搐,镇元子哪还认得出来。
沙和尚身系流沙一河,却是扛火,还能勉强答道:“我也不是妖怪,天上我做卷帘将时,还曾为你引路。你这弟子我也不曾交手。”
燕赤霞很及时的撒出了手上两半的符纸,也不说话。
沙和尚见了镇元子面色一变,抢道:“却是误会……”沙和尚也不说别的,只说自己在这河中说话,却见有人窥测,只是一场误会罢了。
镇元子见了沙和尚右手中的降妖杖,再看看周边,那石碑也是奇怪,一场恶战下来,还是完好无损的立在河边,上书“八百里流沙河”。镇元子突然笑道:“却是卷帘大将下凡,莫说还算相识,该晓得我的脾气。”
一龙女执玉净瓶自南海至,无香风相送,无彩云相伴,只踏了祥云,落在地上才一礼,拜道:“与世同君,南海菩萨有请。”
镇元子脾气上来,哪还管什么菩萨,没好气的道:“没空。”他与菩萨相熟,说话间也不小心在意。
龙女来前得了菩萨吩咐,听了镇元子的话,仍是一礼,低声道:“菩萨还说,当日打了一赌,不知还算数不?”硬着头皮将菩萨的两句话学完,龙女觉得自己的冷汗止不住了。遭天劫的,怎么遇上这么一趟差事,要是这与世同君一个不讲理,连自己一块儿教训了,可是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镇元子面上一喜又是一阵憋屈,只问道:“今日来要赌注?”喜的是菩萨这么快就要赌注了,憋屈的却是这么多年从没有这么轻松地放弃过欺负自己门人的人。正纠结中,一阵大大的糊味飘了过来,老三身上持续的烧着,沙和尚身上也在烧着,已经糊了。
镇元子正了正发髻,扣好了扣子,提正了拂尘,咳了一声,道:“既如此,来日便由我这弟子自己打回来。”右手拢了宁采臣,左手罩了燕赤霞,镇元子踏云起,须臾间,便归了五庄观。
龙女执了玉净瓶,用那杨柳枝蘸了,往那俩焦炭上一滴,忍不住埋怨道:“卷帘将,你怎么惹上了这老祖?”好半晌,沙和尚犹有余悸的看了看自己已经恢复的左手,骂道:“你以为我是那只遭天瘟的猴子,整日惹事!”沙和尚死都不想去惹这五庄观的,也不知菩萨许了什么,才将这老祖劝走。
老三也恢复了过来,突然间惊道:“诸天星宿剑还在那人那里!”这毛躁孩子,起身便想追过去,沙和尚看了不由额头一阵青筋抽搐,一巴掌将这熊孩子拍翻了,骂道:“见得真佛识不得,这人是你能招惹的?”说着,央了龙女带这老三归天不提,沙和尚自坐定了流沙河,静待取经人。
南海。
菩萨很纠结地看着长势喜人的小松树,道:“本来还准备问那与世同君伐几枝草还丹来,与你为伴。”叹一口气,“哎,等下次吧……”
Ps:一个沙和尚写了一周,还真是够纠结的,不过他很重要……真的……
第十八章 眼如日月吞阴阳
有时候,昏迷了,是一种幸福。
宁采臣现在就昏迷着,不然他就能体会到沙和尚当年惨嚎震惊百里的痛楚了,或者说,比那个还惨。
沙和尚被蹂躏的只是身体,宁采臣被蹂躏的却是精神。那日,诸天星宿剑一剑将他刺了个通透,也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现在看起来很不美妙但是实际上很美妙的误会,那柄古剑居然从他身体中,穿越了……
穿越到了雷电世界中的诸天星宿剑,显然过于活跃了。不时的挑逗一下天雷劲,再去招惹一下离火之气,当然,也没冷落了戊土,这一番挑逗下来,宁采臣体内本来还算条理分明的混杂气劲,就他妹的全乱了……
此地有山,根结昆仑,顶抵霄汉;山中有林,凤领千禽,麟伏万兽;林中有府,宫殿森罗,楼台缥缈;府内生人,闲无人至,静生道心……
散了道髻的镇元子端起一杯茶,嗅了一嗅,发现自己根本没心思喝,平日里这茶盏中的闲淡气息,反而让他越发的愤怒了起来,将那茶盏往桌上一丢。那茶盏落得不稳,将盏中茶水洒出大半。好在镇元子还记得这套茶具跟了他无尽岁月,没有扔下地上,所以这茶盏只是在桌上摇晃了几下,转而了无声息。
镇元子指了跪在面前的燕赤霞,问道:“你有多少年没有求过我了?”镇元子看着眼前的“幼徒”,当年相识点点滴滴,于他这与世同君而言,不过眼前一瞬,那个一脸倔强的少年,发誓要擒尽天下贼人。只是时光易过,这徒儿一脸茂盛的大胡子已化灰白,那一脸倔强早就替作沧桑,看上去,倒似比他年轻不了几岁。
燕赤霞跪在地上,双眼也不看向镇元子,只道:“那年,我求过你……”是啊,我当年求你救她一命,你偏不肯,燕赤霞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个笑着告诉他“我们是朋友了”的丫头,又道,“求你救他。”“他”自然是在屋内躺着的宁采臣。
镇元子忘记不了,当年漫天鲜血中,那执剑的少年就再也没叫过他一声“师父”,内心的愤怒渐息,转而化作一阵郁气,道:“皇朝更迭,老道岂能旁观?我要带了那女子魂魄前来见你,你又偏不让,你到底是要闹哪样?”
燕赤霞只道:“求你救他。”
镇元子拂尘一洒,便将燕赤霞摔了一个跟头,骂道“你你你,叫我一声师父,就这么难?”听了燕赤霞的称呼,镇元子肝火大动。看着燕赤霞爬起身来,又跪在自己面前,镇元子袍袖一拂,将他扫落屋外,顺手一关屋门,也不管燕赤霞又在外面跪起,只在口中骂道,“竖子尘根不净,难成大器,不足道也!”
口中骂的凶,镇元子却还真的在琢磨怎么救宁采臣的事了。要不是这大胡子一回来就要他救人,估计这会儿,他已经开始着手施救了。当年那点事,燕赤霞不说,他也知道。这次千里迢迢送燕赤霞,差点被人做掉,怎么也是五庄观欠了一份人情的。
当然,镇元子刚见到宁采臣的时候,居然被他那一身浓重的戊土之气给唬住了,只当了自己的弟子直接收进了袖子,这种自出生以来从没遇到过的糗事,自然也引起了他的兴致。至少,暂时镇元子还想不到宁采臣是怎么练到这境界的。
说实话,镇元子看着躺在自己云床之上的宁采臣,对燕赤霞的怒火更盛,所谓关心则乱,他都把宁采臣带回了五庄观,可能还不救治么?传出去,岂不是说他五庄观没那救人的本事,反倒误了他人性命么?
镇元子一搭宁采臣手腕,就见一阵雷光跃动,转而火光四溢,不时还有几分戊土之气大盛,到得最后那“诸天星宿剑”一丝锋锐之气也生发出来。挥挥手散去这些本能而动的气劲,镇元子算是明白了,宁采臣这会儿五内劲气鼓荡,无法宣泄,郁积胸腑,难以宣泄。
说白了,就是诸天星宿剑不知为何进入宁采臣那雷电世界之中,然后,宁采臣就消化不良了……
诸天星宿剑啊,镇元子一阵头疼,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果然,镇元子头刚疼起来,一道童行至门外,朗声道:“祖师老爷,太上道祖造访。”镇元子心下一阵无语,来就来呗,还来得这么无声无息的。
镇元子还未说话,就听院中一老者声音响起,笑得很大声,说:“元始道友不日开讲混元道果,老道讨了话头,到此一请。”这老道却是生得好相貌,眼如日月吞阴阳,双耳垂肩听八方,披一件杏黄道袍,携一宝贝葫芦,却是开天的道祖,人称的太上。
这道祖一声称道,却不见镇元子回答,正疑惑间,行至屋内,就见镇元子劈了头发,怒气冲天,执了拂尘,就往宁采臣身上抽去,忙慌上前去,劝道:“这是怎的,万千年修行,哪来的这无名之火?”这道祖却是个纯良,不意间落入彀中。
镇元子被这太上一拦,那一拂尘自然是重重举起,轻轻落下,犹自骂道:“这不成器的东西,学艺不精,就去学人争强斗狠。”这话说得七情上面,宁采臣一身戊土之气,太上他老人家也不曾往坏处想,只劝道:“年少时,莫不做些荒唐事,别说这后辈了,别要学那猴子就好。”自从开天起,还从没有人做事做得像猴子那么绝,把他丹房吃了个底朝天。
镇元子怒气不解,但还依了道祖的话,只叹道:“要说争强斗狠也就算了,却还输得这么难堪,这般不死不活的,真是丢尽贫道老脸啊。”
太上心下一奇,道:“看这弟子,一身土行功法已得真传,怎会?”倒不是说宁采臣多么牛叉了,但是镇元子护短的毛病,太上是知道的,这宁采臣一身戊土之气如此明显,还有人敢动他,果然是世事难料啊……
要说,道祖还是开天的慈悲心肠,不等镇元子说话,自顾自地道:“老道还有些岐黄之术,不妨……”说着走上前,一搭宁采臣手腕。
宁采臣将那诸天星宿剑吞入体内,道祖也不能发觉,但是这一接触,便无处遁形,道祖发现这娃貌似好像似乎真的没准就是被自己的那把剑给伤了?
第十九章 心中剑气冽
镇元子眼中饱含着对宁采臣不成器的愤怒,也充斥着对他伤势的关怀,还有着对太上妙手回春的期待,这么有诚意的眼神,道祖都不好意思怀疑他了。龙女那日拎了老三上天缴旨,再赴兜率宫上复老君。
老三只说诸天星宿剑被五庄观的抢走了,龙女连兜率宫的门都没进,撒丫子回南海,不敢再趟这摊子浑水。道祖很仔细地问了几遍,老三只说抢了宝剑的那人一身火系功法,却被一人用袖子拢了,后来才知道这道人是镇元子大大。
老君自唤了童子引这老三出门,当年卷帘将那事做得出格,玉帝才央他炼了这诸天星宿剑,一者施罚,二者也是给那施罚人一个克制沙和尚的手段。当年也算是大动干戈了:
四象顶上取真灵,二十八宿锦上花。
剑成曾见天地动,三界上下谁不夸?
也算是道祖一件称心的作品,不想落入了那五庄观,道祖也是急了,没有考虑周全,再说入门时又扯了闲篇,那与世同君却是个等他上钩的。都说人老成精,更别说这开天辟地之初的道祖了,哪还想不明白。
道祖探了宁采臣的经络,那一剑贯穿前后造成的伤势,于常人是生死之祸,此时已不成大碍。只是那剑气纵横,却是扰的宁采臣体内不安,道祖也不急,朝镇元子扯道:“道兄门人也曾随至上清天,四十八个尽数见过,却不见过这小徒弟?”道祖口中没说,那四十八个别说见过,镇元子每次带了徒弟就上他兜率宫,一口一个道兄叫的亲热,叫完了就换徒弟上,一口一个师伯,也不知讨去了多少丹药。
想到那些丹药,道祖突然觉得自己来这五庄观似乎是个绝大的错误。镇元子抚须道:“却是待他历练有成,再上兜率宫中问候,却不想这徒儿与道兄有缘,早些儿便见上了。”道祖看着镇元子那一副“你懂的”表情,就觉不好,镇元子又道,“只不知是何人伤了他,日后定要讨个说法!”
道祖面上和煦的笑容一滞,暗道:“诸天星宿剑成,还能瞒得过你?”见镇元子总不把那伤人的事往兜率宫上扯,道祖这次是真的懂了,拧开腰间葫芦,半晌才倒出一粒丹药。也不见那丹药如何异象,只一初见,镇元子这般道心,也觉精神一爽。
“此丹取金乌西落之气,月华初生之意,历千百载而成,最善调理诸气。”说到这里,道祖也是一阵肉疼,当年留在兜率宫中的,都被猴头吃了,这一粒虽不珍贵但也是纪念品一类了,“平日也用不上,赠予师侄儿做个见面礼,倒也算得老道一番心意。”
将那丹药一丢,那药丸便在空中化作几道精气,宁采臣呼吸之间便吞了进去。毕竟是道祖出品,不一时,剑气归服,天雷劲也消歇了,离火自止,那戊土之气略作流转,也自归了雷电世界之中,不再乱来。
瞧了宁采臣身体异象渐消,镇元子相当满意,幸亏道祖来此,不然他就只有用那笨办法了,一者移星易宿,以自己冠绝天地的土行之气,将宁采臣体内诸般杂气尽数抹去,同归戊土,自然也少了繁杂之意。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