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
石桌上一柄岳州扇,一碟洞庭银鱼,两盏君山银针茶。何夭绍浅粉短袄长裙,坐在石凳上将欢阙剑举过头顶,映着阳光看到剑身上的些许划伤和缺口。
“我的神啊,就是送给你了,你也对它好点吗!弄成这样,可惜了。”何夭绍噘着嘴对站在一边神思龙煜纱说。
龙煜纱回身从手中接过剑,看了看,说:“只是些小伤,还是好剑。”
“可是……”原本想说“那时我送给你的”,还是咽了回去,说,“你龙吟之剑到底去哪儿了?不可能是你说的,丢了呀。”
“是丢了。”龙煜纱生硬地,却掷地有声地说。
“太悲哀了。”何夭绍将剑鞘仍给龙煜纱,起身要走。
龙煜还剑入鞘,俨然是用家长的口气叫住她:“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何夭绍“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看着他。龙煜纱轻笑了一下,坐到她对面,想起她在何父去世后的这三年间的任性与艰辛,天真与老成;想着自己从前怎么未曾注意过何父身后的小姑娘呢?
“秦楚馆是你开的?”何夭绍“哦”了一声。
“为什么要开?”
“端风庄园那么多人我养不起。”
“唉,端风庄园的脸都要让你丢尽了!转手卖了——赶紧的!”龙煜纱命令道。
“凭什么!端风庄园现在当家的可是我呦!”何夭绍瞪着眼说。
“开青楼是很光彩的是吗!?”龙煜纱抬着下巴,眼睛瞪得更大。
何夭绍自觉心虚,撇嘴小声咕哝:“那你给我钱养这七八十口人啊!&;#8226;”不过,谁都知道,他不过一名浪客,身上的钱财从不过五十两纹银。只是这回例外。龙煜纱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推到她面前说:“应该能用两三个月的吧,再把秦楚馆卖了,乡下不是还有田租吗?”
那张银票被何夭绍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道:“你把龙吟之剑卖了!?”
龙煜纱呛了口水:“五百两?五十两我也不能卖啊!”
“五十一万卖的?”何夭绍将银票捂在胸口,小心地问。
龙煜纱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连说了好几个“你”。何夭绍赶忙说:“啊,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端风庄园没齿难忘!”说着便一溜烟逃掉了。
龙煜纱无奈地摇头笑着,环望四周:端风庄园对于他太熟悉了。他与何父交好,常来拜会。三年前,何父去世。当时,何夭绍才十四岁,何明绍十岁。少爷年幼,还未行过笈礼的她一下子从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成的当家的。龙煜纱第一次带她出去谈事时,看着满屋人的怀疑和冷漠,吓得她差点在人前哭起来。还有凤凌纪,她的发小,长她五岁,凤氏一家也帮了她不少忙。两三年下来,她已对各项事务驾轻就熟。“一墩二庄三门四轩五岳六寨七堂八会九帮十英”,她是“二庄”之一端风庄园的主人,而他龙煜纱只是“十英”这十名浪客中的一位,四海漂泊,可那里总有的他的栖身之地。
要是那个叫宇文天琪的女人晚几年出现,说不定自己还会爱上她呢。
“凤凌纪是个好人呐!”龙煜纱提声说。回廊拐角处,何夭绍这才噘着最,跺着脚离开。。 最好的txt下载网
二
何夭绍坐在秦楚馆斜对面的茶楼上,看着各色人在秦楚馆进进出出,二楼窗口,那些与何夭绍年纪相仿的姐儿戴着艳媚的装束花枝乱颤地挥动着花帕。鼻前恍然萦绕的脂粉气让她有些作呕,便移过目光,喝了口茶水。何明绍的教书先生苗涂在夭绍对面,一边捋者着那撮山羊胡,一面摇头:“唉,一群莺莺燕燕,世风日下啊!”
在茶楼巧遇苗涂,本只想问一下明绍学业,他却从今世一直论到五帝,从《离骚》谈到《乐府》,侃得她是晕头转向,天昏地暗,直到有人叫他方才作罢告辞。
“我的神啊,他要是再说一会儿,非疯了不可!”何夭绍揉着太阳穴,咕哝着。随行的小厮侍女也都掩扣轻声笑了,“唉,秦楚馆还是不能卖。陈九,你留下等钱掌柜来了跟他说。宛儿,走。”
秦楚馆大门紧闭,二楼的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门“吱呀”一声被宛儿推开:管事的孙弄弄端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容娇美,衣衫整洁,发髻一丝不乱,只怔怔地看着门外的何夭绍,眼睛眨也不眨,唤了她数声,都不听回答。
何夭绍掂着脚如履薄冰的走到她跟前,试探了下鼻息,有摸了摸她胸口,这才长舒了口气:“啊,还活着,是给人点穴了。”说完就觉得背上渗出一片冷汗,连忙为她解开了穴道。
“你、你怎么被人点了穴了?”何夭绍强作镇定的说。
“小姐、小姐,是个女的,我不认识——”孙弄弄急促地说着,一手抓着她的衣袖,“在二楼——”
何夭绍甩开孙弄弄就奔向二楼,未踏上最后两阶台阶就看见好多姐儿被点了穴道,坐在椅上,花桌上,茶几上。
“我的——”
寒光一闪,一剑悠然从楼梯尽头横刺而来。何夭绍迅速收回已迈出的右脚,以左脚为支点旋了半圈,背贴在墙上,没有来得及收回的衣角被刺破了个口子,还不叹了个“神啊”。她弯腰抄起脚边的一把团扇,提起群角跳上最后两阶台阶,口中大叫:“来者何人?”
举剑女子,身体修长,目光犀利,只是有些病态的苍白,紫色长衫长裤,腰间还系着条二寸来宽的金色腰带。冷艳,这是何夭绍在见到她的一刹那所想到的形容词。
要是她来秦楚馆肯定能赚不少!何夭绍兀自盘算着。只可惜那条腰带象征着杀手的级别,而金色更是最顶尖的。这样她的心有一下子凉了半截。
“何夭绍?”女子看着身材娇小,手握团扇,还露出半截脚踝的夭绍说。
何夭绍听见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毫不示弱,想到女杀手作到带的只有雀墩“三姝媚”的三个人,就说:“你是‘三姝媚’——”见她是一个人就又加了几个字“的一个?”
“花犯——宇文天琪。”
用脚指头想想,何夭绍也知道自己打不过她,不禁暗呼“我的神啊”,还不及想好怎么逃走,宇文已擎直去她咽喉。何夭绍团扇一挡,侧身躲过,宇文一振臂就将团扇震的粉碎。夭绍本能的后退,宇文顺势直削,她向后一仰,习惯性地就使了端风庄园女子防身用的玉女醉花拳第一枕石漱溪,一拳甩在宇文腰际,反弹力道都叫她的手生疼——下手真是不轻啊。
何夭绍直腰回身不及闪躲,宇文又拨来的一剑刚好舔过肩头,只让夭绍庆幸自己没被刺穿了,还没露出笑容,宇文天琪的剑就已经架在她肩上了。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何夭绍咽了口口水说。
“青绢剑是你送给龙煜纱的?”
“啊,现在改名叫欢阙了?”何夭绍眼睛激动的一闪一闪,兴奋地脱口而出,“你要是想要就放了我,去他那儿抢吧!他拿着也是暴殄天物!”
哼。你要是打得过他我就跟我弟姓!最好别被抓住,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何夭绍恶毒的想着,手指一边去勾腰上的丝带,猛地一扯,一枝小箭从她裙褶中射出。宇文天琪旋步躲过,却被何夭绍趁机点了穴道。
“哎呀。那把青绢剑有什么好的啊,至于吗!都被龙煜纱糟蹋的不成剑样了!还不如你这一把呢。你看,你作杀手作到金带的。”说着,何夭绍又扯了扯了她的金腰带,“还是在你们墩主钟菲菲手下干,也挺不容易的。整天刀光血影的,哪儿有我这秦楚馆安逸啊!你要是过来的话,倒时咱们四六分,你四,我六……”
三
“一醒来就看见凤凌纪那张大脸,吓得差点又睡过去!”后来何夭绍谈起那日醒来后的感受,如是说。
凤凌纪立在床头眼巴巴地看着何夭绍一点一点睁开双眼。眼神由迷茫逐渐变得有神起来。
“我的神啊,你在这儿干什么!”何夭绍捂住胸口,呈受惊状,说出了醒后的第一句话。
“我的神啊,你昨天半夜三更趴在我家门口装死又是干什么啊!”凤凌纪反问。
何夭绍这才看到站在床边的正微笑着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凤父凤母,又觉得不好意思,咬着嘴唇对他们笑了笑。凤凌纪更是咧着嘴傻笑,看得她直想扑过去抓他两下,只奇怪着身上竟没什么力气。
凤母来到床头将她扶起。何夭绍对她笑着,有问凤凌纪:“我怎么回跑到这儿来呢?”心想着自己那会子不是正准备说服那个叫宇文天琪 的金带杀手加如秦楚馆的吗?
“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啊。昨晚有只小猫在我门口乱叫,实在忍无可忍,出门一看——呦,不得了,端风庄园的何小姐嘞!”凤凌纪拖着老长的音说,让何夭绍只恨得牙痒痒,凤母在他身上捏了一把,凤凌纪“哎呦”了一声,继续说,“我还以为你是喝高了呢。没想到是给人迷晕了。呵呵,亏得你还是端风庄园主呢!哈哈,一点离魂散就把你撂倒了!不过你趴在我门口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唉!”
要是自各儿身上有点力气,凤父凤母又不在跟前,何夭绍一定给他来一整套的玉女醉花拳让他趴在端风庄园的门口。
凤母笑着,搂了搂她,说:“夭绍啊,不用理他。纪儿就是话贫。你昏迷的时候,不见他到心急。”
何夭绍笑了笑,自各儿琢磨着,明绍怎么样啊?龙煜纱知道自己在凤府吗?他知道自己被人迷晕了吗?一夜不见自己他着急不?他现在还在不在岳阳啊……
“哎,哎,哎,想啥呢!?”凤凌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待她回过神,凤父凤母已然走了,却是他扶着自己。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脸上的轮廓看起来毛茸茸的。何夭绍靠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还挺惬意,许是离魂散的药劲还没过,竟又睡了过去。什么田租啊,秦楚馆啊,责任啊,都让它们见鬼去吧,一切等醒来再说吧……
凤凌纪低头,脸颊轻轻蹭了蹭她光滑柔软的发丝,看她微微颤抖的睫毛。欲抽身放下她才发现,她的手指正勾在自己的衣角之上。望去窗外明媚春色,早没了去意。
凤凌纪告诉她说:昨日,她为孙弄弄解开穴道就冲上了二楼,孙弄弄来不及阻拦。想着她可能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就跑去端风庄园找人帮忙。等她和龙煜纱到秦楚馆,二楼所有的人都昏倒在地,独不见她。直到入了夜,逢府才来人说,她在凤凌纪那里。
“宇文天琪干吗要把我丢在你家门口啊?”
“可能是我家近吧。”
“那她干吗非得把我从秦楚馆弄出来啊?”
“……”
“她干吗不杀我啊?”
“你干吗不去问她自己啊?”
“我要回家。”
四
皓月当空。龙煜纱踱步在月光中,嗅着桃花香,看清风拂过柳枝。身体筋疲力尽,可在屋里辗转反侧了一日,还是不能入睡:当孙弄弄同他到秦楚馆时,凤凌纪已跟着宛儿到了。所有人都被迷倒,何夭绍也在其列。只是她呼吸短而急促,脸色白得发青,分明是中毒的迹象。凤府与秦楚馆只隔了一条街,凤凌纪便将她带回府中。众人各处求医问药,龙煜纱跑便了周遭市镇得来解药,又因药性毒猛不敢轻易喂给她。凤凌纪首当其冲说要试药,凤父凤母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宛儿上前阻拦,以身试药,中毒身亡。秦楚馆醒来的姐儿说,她们是被一个叫宇文天琪的女人迷晕的。而这对于龙煜纱更是当头一棒:前几日,天琪问自己要欢阙剑,自己拒绝后,她竟负气离开。难道是因心中怨恨才下毒的吗?不,天琪不是那样的人。
于是,龙煜纱央求众人不要告诉何夭绍她中毒的事,只说是被迷昏了。众人都想他也许是有苦衷就围细问,便点头答应了。
“何小姐好了?不然这么有闲情逸致?”宇文天琪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回廊尽头。昨日衣衫已被褪下,翠绿薄纱长裙,依风而立,佩玉叮当作响,潇洒曼妙。
名字已滑到他嘴边,龙煜纱还是没有叫出口,驻足不动,只看她款款而来。
宇文天琪一边调息运气,使自己的呼吸尽量平稳一些。面前人的眼神越来越清晰,只是复杂的让人无从读解。最后一面了,今晚是见你的最后一面了,就请温柔一点对我吧。宇文暗自请求着。
龙煜纱似用了极大的勇气,低哑着声音问:“是你下得毒吗?”
“我说不是,你信吗?”宇文天琪扶住廊柱,坐到栏杆上,发间,衣褶还夹着几片桃花,月光流转,映着她脸色苍白。
“我相信。”龙煜纱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说。
“我要是不手留情,你就不用跑一整夜给她找解药了。”宇文扭开脸,有写撒娇的说,“欢阙剑是她送给你的,你又不肯给我。我就想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真是与众不同。”
龙煜纱笑了下,说:“她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宇文抬头仰望他明眸璀璨,心中百感交集。不觉之时,已靠入他胸口,任他抚着自己秀发。自己只兀自说着昔日与他的相遇、相识、相知,说着他曾摒弃龙吟之剑保她平安,说着他对她的信任……
雀墩主钟菲菲因个中缘故想将雀墩开创人张孟程赠予端风庄园的青绢剑归为己有,便叫一手下苗涂取之,后察觉他存有异心,但并未点破。而端风庄园又传来消息,何夭绍已将剑送给了龙煜纱。钟菲菲原本就知道他与宇文天琪的事,便给了她各种承诺,请她拿来青绢剑,却忘记告诉她苗涂已有异心,待她撞破后,苗涂竟对其投毒。钟菲菲爱莫能助,只能保她三日。宇文便返回岳阳,想要见到龙煜纱,又恰逢何夭绍。而苗涂在与何夭绍谈话时,又在茶水中投毒。
宇文天琪颓然倒地,让龙煜纱措手不及。何夭绍站在拐角处看着那场生离死别。凤凌纪挡下了她身后刺来的龙吟之剑。龙煜纱半蹲着抱着宇文天琪,原来那日袭击她的蒙面人就是苗涂了。
周围那么安静,每个人的嘴都张张合合,呼喊着不同的名字。她离他们那么近,还甚至看到了凤凌纪的剑与龙吟之剑相碰擦出的火花,而那些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他乡,久久不能如耳。
何夭绍硬生生的扑倒在龙煜纱脚边。昨天那个还要杀她的冷艳的杀手这时在他怀中已奄奄一息,眼神逐渐涣散。痛得呲牙咧嘴,耳朵就象灌了水一样。他们都在说什么?什么雀墩啊,青绢啊,中毒啊。她越想要明白,脑子却糊涂起来。
“姐——”何明绍提着一柄短剑向这边奔来。何夭绍爬起来扑住他,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任他怎么挣扎,死抱住他不放:“我的神啊,什么时候了来逞能!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爹娘交代啊!”
何明绍一边挥舞着剑,一边叫着:“姐,他在私塾就刁难我,今天又——又——,我非杀了他不可!”
“来人!把明绍公子带走!宛儿!”喊到宛儿,夭绍才想起自己从醒来就没有见到她。龙煜纱抬头看她,欲言又止,那眼神是他不敢看的。远处角落的一个小祠堂,隐约映着一个“奠”字,“宛儿……”
身后剑光四射,火花飞溅。凤凌纪已明显站在下风。龙煜纱满目迷茫,只望着怀中的宇文天琪。何夭绍制住明绍,跳起来对龙煜纱大叫:“剑呢?”龙煜纱缓慢的抬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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