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刚刚松了一口气,准备转身给律香川一个交代,却察觉到何方的脸猛然扭曲抽搐,没有焦距的瞳孔中似有魅影重重,幽幽说道:“小孟,救我!”
李沐心里咯噔一声,搭在他手上的手指死死地扣住他的脉门,却不敢回头看律香川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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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星魂在寻了个少人的时刻,暗中从小道潜回快活林。
高老大看到他的那一刻目光一颤,几乎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这么快就杀了老伯?”
孟星魂无奈地皱起眉头,否认道:“老伯不是块豆腐。”
高老大讪讪地笑了一声,问道:“你没看到叶翔吗?”
“你说什么?”孟星魂疑惑道。
高老大便将叶翔回归的事宜跟他重述了一番。话音一落地,孟星魂的眸子一亮,如同雪峰顶上的晶莹凝冰,在阳光下越发澄亮空明。
高老大觉得叶翔与他刚好错身而过,便认为有机可趁,依照原定计划劝说道:“小何被抓,孙府已经加强了戒备。你还是先别杀老伯了,过些日子再去吧。”
孟星魂含霜罩雪的眸子这时闪着异样的光辉,他沉声说道:“不,我一定要杀老伯。”
高老大婉然笑道:“我也是为了你好。杀老伯不必急于一时,你总会有机会的。”
可孟星魂却用利电般的目光射向她,无比绝然地说道:“我本来只是想摆脱杀手的生涯。但现在看到小何的下场,我一刻都不想再呆在快活林。”
高老大温婉倩丽的笑立时凝固在了姣好的面容上。
她垂下高傲的头,歉然道:“我也没想到小何会这么冲动,我会设法救他的。”
可孟星魂的脸好似千重山岩一般,巍然不动。高老大见状心下一沉,不动声色地暗思道:不管我这些年让他多难受,他都没有用刚才那样鄙夷的眼神看着我。看来,我是真的留不住他了。
“你如果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尽力配合你了。”她沉声道,“孙府有我的人在,本来不想这么早用他的,但既然你坚持,我会让他接应你。”
孟星魂听罢,却是敛眉沉思:
接应的人,难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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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看向何方森然诡谲的眼神,只觉得有股寒气自腰间飞速地蹿上脑门,头皮也激起了一层麻麻的粟粒。
不行,老子要冷静下来。他应该已经疯了。
于是,李沐淡定地低下头,侧开身子,让何方直面始终含笑不语的律香川。只见他像头受惊的小鹿一般,看着律香川可怜巴巴地嘶声道:“救我······救我······”
他翻来覆去又是这么两个字,却再未提到“小孟”二字。
李沐的心中大石总算放下,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他转身面对律香川,摇头叹息道:“他确实已经疯了。”
律香川眉间微蹙,怅惘道:“看来是问不出他背后的人了,真是可惜。”说完,他又感激地对李沐投去一个温柔和缓的微笑,说道:“麻烦叶兄了。”
李沐连忙告辞,匆匆离开密室。虽然律香川温文儒雅,一举一动也颇有世家子弟风范。但他还是有些被那满含笑意的眼眸盯得发毛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他因为知道律香川大BOSS的本质,李沐总觉得他黑黝黝的眸子暗得像一潭沉静无声的深水,又像是墨玉似的,就算偶尔迸出一星半点的亮光,也教人捉摸不透。
就像这次,他也不明白律香川此举是否有何深意,但当着他的面不好多问,只能回去自己慢慢思索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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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星魂来到他临时住的小破屋时,看到了风尘仆仆,一身劲装的叶翔。
他的面目间虽然仍有难掩的沧桑落拓,但那双眸子却始终亮得逼人,温和中略带杀气。他的背脊如同剑身般挺直,虽然身材清瘦凌峻,却仿佛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
孟星魂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确定了一件事:叶翔回来了。
他轻轻地笑了,宛如寒山上遍布的玉雪消融一般,清灵澄澈。
“叶翔,欢迎回来。”
叶翔的唇角也滑出一个温暖的弧度,他上前一步,端详着孟星魂的小厮装扮,问道:“你的任务执行得怎么样了?”
孟星魂便将自己所探得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说来,可叶翔听到何方那段,眼底融融的笑意就逐渐隐退下去。
“小何还是太过冲动了。”他垂下眼叹道。
孟星魂便说道:“高老大已经买通了孙府的一个侍卫,知道了小何被关在哪里。我们可以一起去孙府。”
叶翔眼前一亮,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孟星魂敛眉道:“就是明晚。”顿了一下,他又说道:“高老大说,我杀老伯会有孙府的人接应我。但事关机密,她并没明说是谁。”
叶翔沉吟片刻,有些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觉得会是他吗?”
孟星魂有些迟疑地说道:“他是很可疑,但他也说过,已经很久没跟高老大合作了。”
还有一些话他藏在心里没说,但叶翔一定能猜到。
在老伯麾下做事,前途无量,风光无限,怎么会及得上做一个女子的暗探呢?况且老伯又岂是易处之辈?一旦事发,他将会面临整个江湖上豪侠义士的追杀拦截。身败名裂,性命不保,都是可以预见的事。
叶翔分析道:“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去做一件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的事,也许是太过自信于自己的能力,也许是为了功名不顾惜自己,也许是为了某个珍视的东西,某个珍视的人。”
孟星魂凝眸深深地望了叶翔一眼,倔强地抿住嘴唇,反驳道:“但他来这里见我时的反应不对。”
叶翔又瞥了他一眼,开颜笑道:“反应异乎寻常,也许是为了掩饰某些东西。”
孟星魂回想李沐那时候过于激动的反应,终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但口上仍是固执地说道:“他进入孙府时间不长,不应该是他。”
“时间的长久并不重要。”叶翔目光如电,字字句句如千斤重锤一下下砸在孟星魂的心头,“重要的是他选择在这个时候进入孙府,重要的是他刚进入孙府就得到老伯的器重,重要的是他明知你要刺杀老伯却还是不闻不问。”
孟星魂无言以对。
叶翔又萧然怅惘地叹了口气,愁眉深锁地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想相信,为什么当初知道他在孙府的时候没有选择离开呢?你明明知道,他是有动机供出你的身份的。”
孟星魂寒星般的眸子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他反问道:“那你呢?为什么你一直想让我认为他就是那个人?”
凉风从残破不堪的窗户的缝隙间钻进来,卷起叶翔灰色的衣衫。他无意识地凝视着微弱渺然的灯烛,仿佛自飘摇的烛火中看到了一个素白衣裳的妍柔仙女。
他低低地笑了,笑容带着几分悲郁,几分自嘲,几分怀念。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跟我一样。”
如同是在回应着他的凄苦,风势突变,豆大的雨点轰然落下,溅落到剥蚀色彩的窗栏上,发出玉碎般清脆的声响。
“小孟,我曾经有机会得到我珍爱的东西,但我犹豫了,害怕了,退缩了。但你还有选择。所以,在机会来临时,你绝对不要放过它。”
他的声音渺远于微弱的烛光中,越到后面越不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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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凭借着自己零碎的记忆,认为孙蝶应该是孟星魂的官配。可他在外早早听说老伯的女儿孙蝶德行有亏,还未出嫁就失节怀孕。他在孙府里打探,也问出孙蝶已经被老伯赶出家门,不禁满腹疑云。
女主角已经有了孩子,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孩子是孟同学的?
他虽然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但为防止孙府众人怀疑他的用心,却也不敢多问。
只是要解决的谜团一个接一个迸出来,还一个赛一个的复杂离奇,他也不由得有些心生烦躁。于是趁着晚间风凉,他便出了房门在偌大的孙府自由漫步。
忽然,他看见那天守着密室的侍卫正神色匆忙地奔跑着,便将他叫住询问缘由。那侍卫见他是那天来过的人,也不好瞒着,便诺诺地回答道:“有人闯进密室,把人救走了。”
“什么?”李沐佯装大惊,让开道让他赶紧去通报老伯。
只是看着那道身影消失于苍茫夜色中,他却收起那副惊掉下巴的模样,神色淡然的迈着小步。
做了这么多天小厮,孟同学也该摸清孙府的路了。
他无声地笑了笑,继续悠闲地漫步月下。
经过一片假山时,他却闻到了一股甜腻的血腥气。李沐立时停下脚步,眉头深锁着看向错落兀立的假山。
他再靠近几步,不出意外地自山岩间看到了几个重叠在一起的黑影。
那是孟星魂、叶翔和受伤昏迷的何方。
孟星魂看到他,倒是神色如常。反倒是叶翔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孔,有些惊异地微微张大双眸。
那是他首次近距离地观察李沐。
孟星魂总是神色冷峻,眉宇间不住地透出些萧杀之意。但这个青衣的少年看到他们就漾出一个重莲叠瓣般的笑容,面部线条也极为柔和,少了孟星魂的几分刚毅。
孟星魂总是挺直脊背,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但李沐走起路来却懒洋洋的,仿佛软得骨头都脱节了,叫人一戳就能倒下去。
乍看起来,他们长得完全相同,但若细细分辨,还是有许多不同之处。
李沐见他们丝毫不防备地站在自己面前,也感到微微的异样,又想起孟星魂之前真诚深挚的神情,心下一软,便朝着他们友善地笑了笑,顺便用嘴唇做出“东面人少”的口型。
孟星魂凝目望向他,了然地点了点头,便与叶翔一道带着何方施展轻功遁走。
只是回想李沐的动作神情,他心底却余下一抹淡淡的叹息。
叶开,果真是你么?
24 流星蝴蝶剑(十二)
…
…
…
那夜劫狱之后,巡回的守卫增加了很多,里里外外的,几乎要把孙府围成个铁桶。
李沐看着巡查组滴水不漏的布置,不禁担忧起孟星魂的刺杀大计。短期内,他要是想刺杀老伯,不容易得手。吴大用应该已经告诉老伯孟星魂胡编乱造的故事。老伯到现在都不动声色,说明他认同了孟星魂的说法。但若是孟星魂失败被俘,老伯会不会因此怀疑到他也很难说。
他沉静如水地望着窗外清莹澄碧的天空,然后俊俏的脸皱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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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早,铁成钢与孙剑出了孙府,打算将一直停放在孙府里的三勇士安葬在城郊。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在大街之上,如长龙般逶迤而过。空中漫天飘零的黄纸,仿佛幽冥之界的黄蝶一样四散飞舞,招引着生前枉死的亡灵。尾随的孙府仆役皆是神色肃然,铁成钢与孙剑更是面带悲戚之色。
铁成钢事件也算是李沐走入孙府的开端,所以他今次也来送葬。只是他觉得送葬队伍应该前后都有高手把守才算万无一失,就跟在队伍的最后,让孙剑和铁成钢领在前面。
只是经过会宾楼时,李沐看见了仍是小厮打扮的孟星魂。他似乎为了掩人耳目,在脸上贴了一些材料,看上去像是生了满脸的麻子。
为防惹人怀疑,李沐不敢多看孟星魂难得的麻子脸,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孟星魂望着那道素白的队伍消失在街道尽头,忽然低□子,捂住了肚子连声叫痛。
“小陈,你怎么了?”一旁的王伙计上前关切地问道。
“我肚子疼,要上茅厕了。小王你别告诉掌柜,不然他要以为我借着上茅厕去偷懒了。”孟星魂努力地沁出冷汗,紧咬牙齿,装作痛苦万分的模样。
“你怎么这么倒霉啊,前些天水土不服生了麻子,现在又肚子疼。”王伙计揶揄地笑道,“掌柜的今天不在,你放心去上吧。”
孟星魂听罢连忙捂着肚子朝着茅厕的方向赶去,王伙计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得笑出声来,只是他看不见孟星魂背着他唇角勾起的一抹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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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荒野,铁成钢让人放下棺材,又焚香祷告给他地下的兄弟们。
“我们兄弟四人一向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焚完香,他又面色凄然地对孙剑说道,“我逃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要洗刷四勇士的冤屈。”
孙剑了然地点了点头,想拍拍他的肩膀好生劝慰,却见铁成钢避开他的手,目光呆滞地走向那三件棺材。
孙剑只以为是他一时伤心过度,也没有多加留心。
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走到棺材跟前,他的脸上就像蒙了一层纱,灰蒙蒙的,与其说是哀恸,不如说是麻木。
他伸出满是疮痍的手,极柔极缓地抚摸三件棺材,仿佛透过厚实的棺木看见了三张鲜活生动的面孔。
铁成钢沉声道:“如今你们的冤情已由老伯代为洗雪,黄山三友也已伏诛。”他垂下头,低低地说了一句:“我已经没有理由再活下去了。”
后面的话若有若无,孙剑离他有一定距离,也没怎么听清。所以,当铁成钢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往脖子上一抹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孙剑的一双眼珠子瞬间瞪得如同铜铃一般。
李沐在队伍的最后,只看清孙剑大叫一声便飞身上前,扶住铁成钢慢慢下滑的身子。
可是铁成钢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已然全无气息。孙剑虎目含泪,抱着他颤声说道:“兄弟,你这又是何苦呢?”
李沐正欲上前查探,突然听到背后蓊蓊郁郁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头也不回,一抬手,后方就传来一声惨叫。
那声惨叫仿佛是某种信号似的。树丛中立时蹿出了数十个劲装的男子,看服装应该是十二飞鹏帮的人。他们如潮水般涌到孙府众人面前,手持利剑,个个杀气腾腾,显然是埋伏已久。
李沐连忙下令,孙府的仆役也掏出武器与其交起战来。
所幸这次送葬的队伍人数颇多,双方你一刀我一剑,倒还是孙府占了上风。再加上怒发冲冠的孙剑和飞刀在手的李沐,这场战斗很快便揭晓胜负。
孙剑提剑猛刺,长剑在盛日下却寒光闪烁,剑锋每过一处,就收割走一个生命。开了十几道血花后,他仍是觉得这点人的血不够消除心头之痛,便朗声道:“万鹏王就派这种货色来杀我吗?连一个堂主也不来,简直是畏畏缩缩!”
李沐收回飞刀,眉头深锁地望着散在四处的尸体,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万鹏王不是傻子,他应该知道这么点人是杀不了我和孙剑的。
但又过了一会儿,周围还是没有一丝异动。孙府众人也面露鄙夷之色地看着那些敌人的尸体,收起剑准备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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