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傅丞相?”顾惜朝疑惑道。
李沐望着丰神俊朗的顾惜朝,眼前浮现出他小时候晶莹玉雪的面容,叹道:“本来,你追杀戚少商的事情我虽然不会赞同,但也不会阻拦。因为我知道你手握大权之后,一定能大展胸中抱负造福万民。到时你造的福报会远远多过你此刻犯下的杀孽。”
顾惜朝听闻此言,眉眼间的阴霾退去不少。
“但这件事牵涉到那位傅丞相,我便不能置之不理了。”李沐神色绝然,眼中渐渐溢出冰雪之色。
“为什么这么说?”顾惜朝蹙眉问道。
“你可以为了得到功名背叛你的知己,杀死无辜之人,背负小人的骂名。”李沐不顾顾惜朝愈发阴郁的脸色,言辞尖锐毫不容情,字字句句如刀似剑地问道,“那么为了傅丞相出卖国家谋朝篡位也可以吗?”
顾惜朝拂袖站起,他星眸含怒,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口吻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你会这么激动,因为我所说的正是你有些猜到却不敢去多想的事情。”李沐毫不退让地凝神着他,正色道:“傅宗书人品官品如何,你应该清楚。李龄刚从战场回来,他身上背负着的无非是与抗辽大业有关的秘密。这时候他将宝剑逆水寒托付给戚少商,而傅宗书又要你追杀戚少商。别告诉我你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傅宗书的用意。”
顾惜朝横眉冷笑道:“我何须知道上司的用意?我只需要知道杀死戚少商后我可以获得权势就可以了。你还是解释一下刚才的话吧。”
李沐反问道:“傅宗书是不是特别强调要你夺了逆水寒宝剑献给他?”
顾惜朝一挑秀眉,问道:“难道是这宝剑里有什么玄机?”
“我从一个可靠的渠道得知,那宝剑里藏有傅宗书通敌卖国的信件。”李沐沉声道,“他为了掩盖罪证,诬陷李龄是汉奸,又派你追杀戚少商夺走逆水寒剑。得到辽国支持之后,他就可能会阴谋篡位。”
顾惜朝诡谲地一笑,说道:“就算他篡位又如何?你觉得当今圣上就算什么明君了吗?若是傅丞相登上帝位也许还能救国家于危难之中。”
李沐望着固执已见的顾惜朝无奈地笑笑,说道:“当今圣上虽然昏聩,但总算还能听得进朝中的清流几句话,朝政还不算一烂到底。若是傅宗书登基称帝,你觉得他能容得下那些清流志士吗?”
顾惜朝默然不语。
李沐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侃侃道:“我知道你最不屑于阿谀权贵,也看不惯他们巧言令色的行径。傅宗书只是你的一块跳板,得到大权以后,你就会摆脱他另立门户,是吗?”
顾惜朝抬起头,坚决道:“既然你猜到了,那就不该阻拦我。只要我在傅宗书篡位前得到权势,就能力挽狂澜挽救万民。到那时我揭发他不是更好?”
“你想得到大权后再揭发傅宗书,可时间不够了。”李沐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惜朝,决绝无比地说道:“他篡位在即,你要么跟着他一路走到底,要么和我一起揭发傅宗书叛国的阴谋。若是选择后者,你可以追杀戚少商一直到京城,然后和他一起面见圣上揭露傅宗书的阴谋。”
拜托,老子不当好人很多年了。这次难得善心大发选择拯救苍生,你就听老子一回吧。
顾惜朝直直地看着李沐,他似是想到什么,忽而眼眸中闪过一丝幽邃的光芒,唇边轻讽,口中悠悠地迸出一句话:“说了这么半天,你似乎还没有拿出过切实的证据来。”
李沐握了握拳头,微微蹙眉,他确实不能拿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傅宗书的确是通敌叛国的祸首。
顾惜朝看见他的神情,越发惬意地轻笑道:“你说是从一个可靠的渠道得知。能否告诉惜朝那是什么渠道?”
李沐咬了咬牙,无比沉重地摇了摇头。
“就说这些这样无凭无据的话,你就想让我放弃得到权势的大好机会吗?”顾惜朝眉眼间蕴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几年不见,你竟连我都不相信了吗?”李沐发自内心地凄然叹道。他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他对顾惜朝的影响力。
“如果你一直对我坦诚无私,我自然会相信你。”顾惜朝想到几年前离别的场景,眉眼间的笑意又退了下去,“要是我那时候不去怀疑你,恐怕连你死了我都被蒙在鼓里。”
让人完全信任你也许需要好几年。让人对你的信任崩溃,只要一分钟,一秒钟就够了。而且信任一旦崩溃,就再难弥补了。
李沐惨淡无比地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苦涩入肠千回百转。再有说服力的话,最终也只能在这自嘲的笑中变得苍白而无力。
顾惜朝见他眸光刺痛人心,又不免多了几份歉疚之意,便放缓语气,柔声道:“刚才是我口气重了,你别介意。好不容易才见面,不要再提这些事情了。”
“这些事情可以暂且不提,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要问你。”李沐凝眸望向顾惜朝,肃容正色道。
顾惜朝浅笑道:“只要跟追杀戚少商的事情无关,什么问题你都可以提出来。”
李沐肃然道:“顾惜朝,你爱你的妻子傅晚晴吗?”
话音一落,顾惜朝那深邃的眼眸黑得似乎要择人而噬。他面上一道森然冷笑诡谲现出,将他笼罩在层层阴霾中。
37 流星蝴蝶剑番外(一)
…
…
…
阳光明媚,碧空如洗,万里云飘,一个穿着黑色麻衣的男人正安坐在湖边钓鱼。
他的面容沉稳冷峻,面上刀劈斧凿出的线条组合起来却异常和谐。那长长的鱼竿握在他手里,却像是与他的手融为一体似的,几个时辰都分毫不动。他久久地坐在湖边,像是一座石刻的雕像,带着亘古不变的淡漠。
他这样静默不语着坐了许久,直到一个人的到来。
“孟爹爹!”一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小男孩从远方奔来,一边迈动脚丫子一边还不住地喊着。
男人面上的冰雪之色似乎被这男孩的笑意所消融,他的唇角也勾起了一个温柔惬意的弧度。此刻,男人终于放下鱼竿,站起身来,抱住了那个水晶似的小男孩。
“孟爹爹,别人都有娘,我为什么没有娘呢?”看起来有五六岁的男孩用力抱了抱他,然后扑闪着一双清莹澄澈的大眼睛,一派纯真无暇地问道。
话音落地,男人眼眸中闪过几丝几不可察的黯然,但下一瞬间,又复归平静漠然。他只是动作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沉声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男孩不满地嘟着小嘴,气愤道:“我今天和叶爹爹去镇子上玩,镇上的阿花和小虎笑话我是没娘的野孩子。孟爹爹,我怎么会没有娘呢?”
男人微微蹙眉,道:“以后别再问这种话了。你回来了,那叶翔呢?”
男孩因为得不到答案而别扭地把头一歪,就是不搭理他。男人也只好撇下他,径直向前走去,不过只走了几步,他便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所期待的人已经到来。
正迎着他摇摇走来的正是叶翔,他形容清瘦却不失英气,步伐不疾不徐却十分有力。叶翔走到男人面前站住,脸上含着一丝清雅温柔宛如月辉的笑。
“小孟,宝宝一定要找娘,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叶翔无奈地望着闹别扭地男孩,略带些宠溺意味地说道。
男人正是隐居在此的孟星魂。他眉峰耸起,不耐地说道:“宝宝,有叶爹爹和孟爹爹在不是很好吗?有没有娘对你来说并没什么区别。”
没想到一会儿工夫男孩就眼圈微红,硬是挤出几颗金豆似的泪珠,委屈道:“可是别人都有娘啊。”
看着那如同小鹿般无辜的眼神,孟星魂喟然叹道:“那你想怎么办?”
男孩立刻破涕为笑,水灵灵的大眼睛咕溜乱转,最后定格在孟星魂身上。他讨好地拉了拉孟星魂的衣角,谄笑道:“孟爹爹,我叫你娘好不好?虽然你不是女的,可我不想要两个爹爹,有叶爹爹当爹就够了。”
叶翔不顾孟星魂瞬间变得面无表情的脸,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的眼眸中闪过浅浅的笑意,又打趣道:“小孟,这主意倒是不错。”
听到叶翔的话,孟星魂大理石雕像般的面孔似乎有了一丝松动,他凝神望着男孩,万分认真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叫叶翔娘呢?”
叶翔似乎被这不符合孟星魂严肃庄重风格的话所震惊到,一时间连笑都凝固在了脸上。
男孩歪了歪脑袋,忽然看着孟星魂无机质地笑了。他天真烂漫地说道:“阿花说娘是让爹养的。孟爹爹你每天都在这里钓鱼,钓上来只够我们吃的,不能赚钱。叶爹爹每天去镇上赚钱养你和我。所以,孟爹爹你应该当娘。”
孟星魂微微蹙眉,对着这诡异到骨子里的逻辑实在无话可说。
叶翔见孟星魂没有表示,便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道:“宝宝,孟爹爹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可以叫他娘了。”
男孩喜形于色地拍拍手,貌似没有看到孟星魂高高皱起的眉头,大叫一声“娘”便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叶翔远望着男孩一路上手舞足蹈,不禁哑然失笑,说道:“我们能为他做的不多,能让他开心就尽量让他开心吧。”
孟星魂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便疑惑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宝宝他娘已经死了?”
叶翔的眉眼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他怅然道:“我如果告诉宝宝小蝶已经死了,那他势必要问小蝶的死因。我不可能告诉他。”
“你可以说谎。”孟星魂微微垂首,缓缓道,“谎话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如果说得适当也可以保护人。”
叶翔凄然一笑,叹道:“他没了娘已经够可怜,若还要受至亲的欺骗,岂不是更可怜?”
孟星魂望着男孩远去的方向,不知为何心中浮现出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眉眼间染上一重清寒,说道:“你最近有听到叶开的消息吗?”
“没有。”叶翔的笑意如烟尘般退散,他沉声道:“他要是换个名字,往人海里一钻,谁也找不到他。”
孟星魂默然不语,转过身走到湖边坐下,面无表情地开始钓鱼。
往日里,层层涌动的粼波总是在和煦温暖的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但在这没有一丝风吹过的下午,银镜般的湖面平静无波。这整片湖竟仿佛是玉脂凝成,琥珀造就似的。
但谁又能知道在这平静水面下是否有暗潮涌动?就如现在这江湖,即使暂时没有风浪,终有一天会被有心人掀起腥风血雨。
任何自然界的美景都能化为文人手下的丹青和诗句,只是这人与人之间永不止息的争斗却是难以描述得清楚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就是你踏着别人的尸体上位的地方。踏进江湖,你就得时刻准备好被人从背后捅刀子。江湖中,荣耀在鲜血淋漓中悄然获得,道德在勾心斗角间湮没无踪。
所幸,孟星魂和叶翔还可以退下风口浪尖,带着孙蝶的孩子归隐田园。只是想到那个如同流星般闪过江湖又瞬间消失的男子,孟星魂总会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并没有跟那人促膝长谈过,但仅寥寥数语的交谈就足够孟星魂了解这个男人了。
也许那人自己并未察觉,他的笑虽然看似温煦,却总是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疏远之意。他也许可以跟所有人说得上话,却很少把自己的内心完全袒露给某个人。
孟星魂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很善于伪装。此人谈笑间杀人的恣意,和他往日里救死扶伤的形象差得太远。
当孟星魂变得善于伪装自己时,他就会更容易察觉到同类者的气息。
不过孟星魂那时候还不知道,伪装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必要技能。而对那个人来说,伪装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初见之时,他只是为那与自己惊人相似的相貌感到惊奇不已,直到叶翔几次三番地旁敲侧击,他才把这相貌和自己死去的弟弟联系在一起。那应该已经寂灭的心因为这伤口而活过来,大概是谁也没法预料到的事情。
如叶翔所猜测,孟星魂幼弟的死是他心头一道亘古难愈的伤。
谁都有心伤,只是有人选择去治愈伤口,有人选择去加大伤口。孟星魂,选择无视那道伤口。
他没有多少时间为自己的亲人悲伤,战乱四起的年代,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到后来又被高老大驱使着去杀人夺命,他根本无暇伤怀。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无心无情的杀手才是合格的杀手。至于后来会被叶翔和某个人触动,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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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星魂专注凝神地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那寻常的竹竿握在他手里也好像一把长剑似的。叶翔凝眸看向他,问道:“你总是喜欢钓鱼,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孟星魂淡然道:“以前当杀手时为了磨练心志就去钓鱼。后来杀手不当了,但这习惯是改不掉了。”
叶翔浅笑道:“日子闲下来了,不如说些以前的事情吧。”
孟星魂头也不回地漠然道:“都是些拼杀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多说的?”
“那些事情的确不值得。”叶翔想起以往自己沉醉酒香颓废伤怀的日子,自嘲地低笑了一声,又一派悠然道:“我想听你说你弟弟的事情。”
孟星魂回过头去,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以前不是这么多话的人,是因为照顾孩子太久了改变了吗?”
叶翔知道自己戳到孟星魂的痛处,却还是无奈地浅笑道:“我都从失去小蝶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为什么你还不能说说呢?”他笑若春风拂人,神情也是真挚深切,但话语中却若有若无地道出一个“忧”字。
孟星魂眉眼间袭上一重悲郁,他沉默良久,才溢出一道几不可察的叹息,淡然无波道:“你知道的,小时候我家里很穷。”
叶翔微微点头,沉静如水地听着他娓娓道来。
“我弟弟感染了风寒,他求我去帮他买药。”孟星魂目光微颤,不知道是光线的关系还是别的原因,他的面色如同石膏雕像那样苍白。他又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但那时,我要是去买药。家里就没钱过冬了。到那时,全家都活不了。”
体会到孟星魂话中的隐含之意,叶翔面色灰暗地低下头。方才因为小男孩还暖意融融的内心却如同被冰水泼个正着,沁凉入骨。
“但不管有多么充足的理由,都是我背弃了他。”孟星魂眼神黯淡地说道。他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又似乎是说给叶翔听。
“所以,你怀疑叶开是你弟弟时却多次不忍相认,就是这个原因吗?”叶翔神色哀戚地问道。
孟星魂沉默不语。
叶翔歉然地说道:“抱歉,我不该多嘴的。”
孟星魂却是动作缓慢地放下鱼竿,淡淡道:“不用道歉,我去镇子上走走,你去照顾宝宝吧。”说完,他挺直剑身般的脊背大步流星地离开。那冷峻如磐石的面孔仿佛亘古不变,隐藏着一切暗处的波涛汹涌。
目送着那道背影萧然远去,叶翔只余下一抹淡淡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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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星魂本来只是到街道上随意走动,却没想到有路人看见他时候露出惊奇古怪的神色。他眉头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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