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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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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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书清有些好笑地扫过去一眼,明夜天生就不像是个会感伤的人,安慰人的方式不免有些差强人意。自己与父亲并不亲近,感情甚至可以说是极淡的,丧父并未给他太大打击,反观明夜,倒是一副凄凉失怙的模样,努力做出“你别难过,还有我做伴”的表情。
  明知他是假装,南书清仍然心软下来,也伸手拍拍他。
  温淮试图将气氛挽回:“我说陆小兄弟啊,你要不是倾慕你义兄才华,干吗要和他结拜做兄弟?”
  明夜大大地嗤笑一声,向南书清假假地一拱手。
  “小弟久仰阁下才华横溢,愿与兄台义结金兰,不知意下如何?”语气嘲讽之明显,连温淮这个直肠直肚少根筋的人都听得出来。
  “拜托,这种理由亏你想得出来,你看我像个爱读书的人吗?啐,倾慕才华!”
  温淮对他的唾弃毫不在意,捺不住好奇地问:“那究竟是何缘由?”
  南书清心里也极是疑惑。要说他当日迫于陆烽的情面,不得不应,而明夜如此羁然不群的一个人,恐怕并不是为顾全长辈的颜面。
  的确,他为何要应?因何而应?
  他眼前浮现出当日明夜扬眉而笑的模样,如此鲜明而深刻,让他困惑至今。
  明夜嘻然:“当然是一见钟情喽,我义兄年少俊秀,风采翩翩,要不钟情都很难,你说是不是?”
  “嗯,有道理……咦?不对不对,你少蒙我,要钟情也是姑娘家的事,你少瞎掰,欺我好唬吗?”
  温淮拧著性子,非要听个明白。猛一拍桌,惊醒正在深思的南书清。他茫茫然抬眼,看见温淮大眼瞪小眼地盯著明夜。
  “是啊,为何呢?”他喃喃地,也不知在问谁。
  唉,真是难缠!
  明夜皱皱眉,自己也糊里糊涂的啊,又说什么给旁人听?
  他学温淮搓搓下巴,沉吟半晌,咕哝一句:“也许是因为很好抱吧……”
  啊?讲什么梵语?
  温淮有听没有懂,一头雾水地转瞪南书清,南书清却似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
  “陆小兄弟?”温淮犹不死心,伸头再问。
  “啊……烦死人!”明夜跳起来,拒绝再绕著这个问题打转,他指著温淮的鼻子,凶声恶气地开吼,“你再罗嗦,我就扁你出去!”
  呃,温淮偷偷咽口口水,不问就不问,凶什么!
  南书清的神志被明夜的叫声拉回来,他一敲明夜:“你叫什么,坐下来。”
  “喔。”明夜立刻变成温顺的小猫,乖乖坐下。
  温淮好生羡慕。明夜就只对他义兄服帖,好歹自己也比南书清大个十来岁啊,真是不懂得尊老敬贤!
  “嘿……嘿,陆小兄弟,俗话说得好'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也没犯著你什么,何必动气……你别瞪我,我是想说,我已经想起今天要来干什么了。”
  明夜翻个白眼,向旁一歪,懒洋洋地靠向南书清。
  扯了半天,总算回到正题。
  南书清稍稍一侧,没有躲开,只好任明夜靠著。
  他微笑开口:“温兄请讲。”
  “是这样,咱们这些同事以往总要个把月聚聚,你几次都没去,我是想来问,明天你还去不去……”他讨好地转向明夜,“陆小兄弟要不要一同去?”
  明夜不感兴趣地摆摆手:“你们那些人在一起定是吟诗作对,我又不会,跑去凑什么热闹?”
  “那南贤弟你究竟去是不去?”温淮又转向南书清道,“咱们在翰林院平日做编修,本来另有一群人专门进行史书编撰。但听说最近要重编本朝国史,需从翰林院增调一批人。这一忙怕是要几年,谁被调了去,都一时难以见面,不如大伙趁此多聚聚,免得几年见不到,想念得紧。”
  南书清沉吟一下,道:“那好,我去。”
  明夜忽地坐正问:“抽调人手会不会抽到你们身上?”
  温淮笑哈哈地:“怎么可能,咱们入翰林院时日尚浅,尤其是你义兄,才一年而已,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
  “那就好,那就好。”明夜笑得好谄媚,“你们明日去,别忘了带点东西回来喂我的肚子。”
  温淮不怕死地插话:“我看你还是先填点墨水好了。”一缩头,一只茶杯盖绕著头顶呼啸而过。
  第五章
  长安街上人如梭,太白楼中客满座。
  太白楼就在长安街上,平日进出的多为文人墨客,尤其是二楼雅座,连翰林院的众学士也常来此小聚。
  相较于楼下的人声鼎沸,二楼显得可是宁静多了。
  朝阳的大方厅里,一群儒冠长袍的文人三三两两地分散其间,或抚琴,或对弈,或吟诗,或作画,颇是平和安乐。
  “南贤弟,你看我这幅'崎山破云'如何?”平日里总有些倨傲的周迁首次向翰林院年轻的学士询问。
  周迁是去年与南书清同榜的状元,年近四旬。皇上见他文才出众,舍不得外放,直接选进了翰林院。
  才华横溢的文人总是有些傲气的,周迁可为代表。平日里常常行为狂狷,言辞刻薄。连最粗率的温淮有时也忍不住抱怨他恃才傲物。
  看似探询请教,话语里却隐隐带了一层自傲与炫耀。
  南书清停下笔,仔细端详一番,微笑道:“果然气势磅礴,周兄画技更上一层楼了。”
  “过奖,过奖。”周迁嘴上谦虚著,神色却颇是自得。
  南书清将视线掉回自己画上,看了一看,随即题上“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溢清,亭亭净直”几行字,然后落款盖印。再将宣纸夹起,晾在画架上。
  周迁望著这幅名为“芙渠”的丹青道:“南贤弟字体端立秀逸,挺拔流畅,这一点我是万万不及的。”
  南书清暗自叹了口气,等著他下面的话出口。果然听他道:“只是池塘狭窄,虽有芙渠清丽,却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些。”
  所谓文人相轻,周迁正是如此。无论是谁吟诗作画,他总要评说一番,若是善意评论也就罢了,偏他是鸡蛋里挑骨头。今日也是这样,哪有人赏画先夸字后贬画的?真不知是何道理。
  南书清深知他脾气,再加自己不甚计较,因而只要遇此情形,不过一笑而已。
  “嗳,周老弟此言差矣。”一道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
  周迁霍地转身,冷笑道:“哦?那倒要请吴老多指教了!”
  插话的老学士吴铭。吴老曾任国子监博士,精通诸子百家,尤好书画。为人耿直,不满周迁为人尖刻孤傲,只要一逮空,就与之贡上。
  “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虽是小小一亩方塘,却可蕴含宇宙万千,只端看赏画之人有没有那个心境了。”
  “如此说来,吴老是暗讽在下心胸狭小喽?”周迁冷哼。
  吴老摇头晃脑地:“非也非也,老朽可并非此意,周学士倘若气度窄小,又怎能画得出崎山如此恢弘气势?”
  一番话似褒似贬,周迁脸色变了几变,一斜眼瞥见吴老手中画笔,傲然道:“吴老高作完成了?不如叫大伙见识见识。”
  吴老也不矫然,将画卷放与厅中长桌,慢慢铺整。除了正对弈、写诗、作画的数人,其余闲下来的人纷纷聚到桌前评头品足。
  南书清悄悄退了出来,缓步走到窗边,在椅上坐定,端了一杯茶细细品味。
  “嘘,嘘嘘……”
  他怔了怔,疑惑地转头。
  身后的窗子被轻轻推开,露出一张淘气的笑脸。
  南书清又惊又喜,放下茶杯,将窗子敞大。
  “你不是嫌闷不来嘛,怎么又转了来?”
  明夜换上一脸哀怨:“我好无聊,所以来找你。呵呵呵……”他立刻瞄到一盘点心,伸指遥遥一点,乞怜地望著南书清,活似一只挨饿的小狗。
  南书清啼笑皆非,只好过去将点心端了来。
  “你进来吧,别扒著窗子,瞧得我心慌。”他将盘子放在窗下茶几上,移开椅子,等明夜进来。
  明夜却手一撑,稳稳地坐在窗台上狼吞虎咽起来。
  南书清微皱眉头:“你在家里没吃东西吗?”“嗯。”明夜口齿不清地抱怨,“你和温大个儿在这又吃又玩快一天了,却留我一人在府里饿肚子!”
  “怎么会,厨娘呢?”
  “去买菜还没回。”
  南书清忍不住笑:“你等不及怎么不自己找些东西吃?”
  “还说,小英村里来了七八个小丫头,把厨房里的东西全部吃光光,连渣也没给我留。”明夜咬著点心,含怨瞪过来一眼。
  一盘糕点快被扫光,南书清再端来一盘,又问:“就算如此,也可出门买些吃的啊。”
  “所以才来吃你嘛。”吃得有几分饱了,才有心情塞给南书清一口,“那些个小丫头实在不成话,吱吱喳喳地老围著我转,转得我头都快晕啦。我自认已经很多话了,她们居然聒噪得令我都甘拜下风,而且还要我的生辰八字,真是胡扯!”
  原来如此。
  南书清含笑不语。小英村里那队娘子军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两年前,她们曾到府里探望姐妹,他恰巧遇见,说了几句话,结果几乎被围了一整天,后来实在难以招架,只得出府避难,还因此遭温淮笑了好一阵子。
  他向来见腆,不善应对妙龄女子。况且乡下女孩直爽活泼,不比城里姑娘矜持。而明夜清秀开朗,招人喜爱,也难怪遇此情形。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不走门却跳窗,无礼之至,莫不是宵小吧!”刻薄的声音突然传来。
  明夜与南书清均是一愣,转脸望向屋内,一群人全都盯过来看。
  出声的是周迁,他冷著一张脸,想是与吴老抬贡没占到什么便宜,火气正旺,因而随意撒气。
  “跳窗的未必都是宵小,正如走大门不一定全是君子。”明夜有些气恼,他在这儿吃点心聊天关那些阿猫阿狗什么事,做什么跑出来乱吠一通。
  温淮倒是颇为高兴地站出来道:“这位是南贤弟的结义兄弟──陆明夜。”
  多事!明夜不满地瞥过去一眼,认个义兄而已,用不著昭告天下吧。刚要开口,冷不防噎到。
  “嗯、嗯、嗯……”他用力捶胸。
  南书清立刻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他赶紧接过两口灌下。
  “原来是南贤弟的八拜之交。我还以为,以南贤弟人才之俊,所结识这人也应是卓尔不凡,没想到,竟是如此……哼哼,粗鲁无礼。”周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南书清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明夜对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实在不爽,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回去:“奇怪了,别人的结义兄弟为人如何与你何干!倒是阁下出口伤人,肆意抨击,可真是一点也不粗鲁无礼哦。”他慢条斯理地从窗台跃下,轻拍南书清一下,随意走到吴老置画的长桌前。
  “唔,不错,不错。”他似模似样地瞄了两眼。
  吴老笑呵呵地:“少年人,你对丹青也有兴趣?”
  明夜摇摇头:“看不明白。”
  “哦?那你为何说不错?”吴老有些诧异。
  “喔,我是说用笔。”明夜手指轻扣桌面,微微一笑,“我虽不会画,却能瞧出用笔力度。这幅画笔法苍劲,力透纸背。以写字的方法作画,确实少见。看这用笔,至少有四十年功夫了。”
  吴老哈哈大笑,用力拍他肩头。“少年人好眼力!”
  温淮奇道:“陆小兄弟,原来你不只武功好,眼光也不错啊。”
  明夜笑咪咪地:“温大个儿,原来你不只脑子笨,眼睛也不甚明啊。”
  众人哄笑起来。
  吴老捻著胡子,自言自语道:“老朽精研画艺数十年,不知怎地,近来却愈有生硬之感。”他拉住明夜,似找到可谈心之人。
  明夜知他并非向自己询问,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但也不禁仔细端看起这幅画来。
  一个肤色黝黑的蓝衫学士道:“北派画风粗犷豪放,南派则讲究精细雕琢,吴老将这二者相互结合,互融互通,实在是难得的创新之举啊。”
  “是啊……不错,不错。”众人纷纷附和。
  明夜沉吟片刻,听了众人言道,忽然问道:“吴老伯结合二派所长的画技,是从何时开始研习的?”
  温淮答道:“也就是近几年,这一年来更是愈加精深。”
  明夜颔首,缓缓开口:“我们习武之人,讲究刚柔并济。但这世上万事万物,并不是都能合二为一。山有山之刚,水有水之柔,若不顾各自特点,强行融合,又怎会不生硬!”
  他抬眸,视线穿过人群,与南书清相视一笑,接著又道:“何况,集各家所长,本是好事,但也不必强求。南北两派风格迥异,各具特色,何不任其自行发展,到时百花竟放,百家争鸣,不是很好嘛!”
  吴老捋须深思起来,众人也各自低声议论。
  明夜从人群中走出,来到南书清面前。
  南书清莞尔一笑:“刮目相看。”
  明夜立刻挨过去。
  “我要吃冰镇莲子汤!”
  唉,又现回那个顽皮贪吃鬼的原型!
  南书清忍住想揉他头顶的冲动,温声道:“好,我一会儿叫人送上来,你先去坐一会儿吧。”
  明夜点头,慢慢踱到晾画架前,细细端看那幅“芙渠”。
  这幅画色调谈雅,清新自然,一如南书清的恬然平和,无欲无争。
  他喃喃自语:“诗画往往由心而生,画成什么样,大概就可看出这人的心胸气度……不过说实话,我是真的不大懂啊。”
  “陆小哥太谦了吧。”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周迁站在他身后,语气冷淡。
  明夜翻了翻白眼,实在懒得理会。
  “陆小哥评画头头是道,不如也给在下评说评说?”周迁举起手中画卷。
  我可不可以装作没听到?明夜心中暗暗嘀咕。
  “陆小哥?”
  于吗这么坚持,非看我出丑不成?
  明夜有点愤愤地转身:“你真要我评?”
  “不错。”
  “那好,我要说不中听的话,你可别恼。”
  周迁傲然不答。
  啐,真以为自己的画十全十美嘛!
  明夜懒洋洋地接过画卷,略扫一遍,斜瞥周迁。
  “我要说了?”
  “请讲。”
  周迁一脸得色,外加几分轻屑。分明是想看他笑话。
  明夜手指迅速移动,在画面上指点:“山势奇峻,破云而出,笔墨深重厚实,但过繁缺简,不够流畅贯通;用笔力道不够,显见心浮气躁;笔调过于尖锐,可知刻薄心性;笔力仿吴道子'吴带当风,气若风旋',却惜功力尚浅,一意模仿,可谓画虎不成反类犬。”
  一番话说完,周迁脸色已是一阵青一阵白。
  周围隐隐传来窃笑声。
  明夜一脸无辜:“是你叫我有话直说哦,忠言逆耳,你就别气了。”
  “谁说我生气!”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几乎是劈手夺过画卷。
  “唉唉,可别撕,不然就太小家子气了。”明夜犹恼他对南书清的“芙渠”胡乱抨击,用他的话反砸回去,脸上却是笑容可掬。
  “哼哼……多谢指教!”他快气昏过去。
  几道抽气声从人群响起又被压下,像在极力忍笑。
  南书清不忍,轻声道:“舍弟年幼无知,还请周兄多多见谅。”
  “谁会与这黄口小儿一般见识!”周迁脸若冰霜,凝立半晌,终于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啊呀,下棋、下棋……陈兄,上回我不慎输你两子,这次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温淮扯著嗓子打破僵局。
  众人各自回位,嘴上却仍在偷笑议论。
  南书清拉明夜坐下,叹声道:“你也真是顽皮,怎不给他留些颜面?”
  “我已经尽力忍他躲他了,他自己来找麻烦,我有什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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