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起身离开。
楚河却突然开口说道:“李尚书且慢!”
那人转过头来,皱眉看着楚河,低声呵斥道:“大胆道人,竟敢暗中窥视朝廷重臣,难道不怕大军一发捣毁尔之道观,摧毁尔之山门么?”
楚河笑道:“看来贫道算的很准,既然如此,这一卦便不要钱。既然不要钱,李尚书又何必着急走?”
“如今圣上,有心中兴大唐,外驱异族,内定藩镇,打击宦官,清除党争。虽然雄心勃勃,但是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犹如千斤巨人,却被钢索缠身,寸步难行。”
“李尚书有意辅佐圣上,匡扶社稷,再造乾坤,既然胸怀天下,有执宰之志,为何不能留下来,多听小道叨唠几句?”
楚河深谙钓鱼的道理,一松一紧之间,已经将鱼钩喂到了鱼嘴里。
第五百六十章道相
李德裕,字文饶,赵郡赞皇人,李党首领中书侍郎李吉甫次子。
出身于赵郡李氏西祖房,早年以门荫入仕,历任校书郎、监察御史、翰林学士、中书舍人、浙西观察使、兵部侍郎、郑滑节度使、西川节度使、兵部尚书、中书侍郎、镇海节度使、淮南节度使等职。
历仕宪宗、穆宗、敬宗、文宗四朝,但因党争倾轧,多次被排挤出京。
故而他虽是李党嫡系,内心深处却也对党争极其厌烦,这一点上与武宗李炎一致,故而他才会渐渐得到李炎的重视,被倚重为左膀右臂。
楚河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
虽然没有钓来真龙,却钓起了一头麒麟。
而听了楚河这一番话,李德裕内心震动,原本想要挪开的脚步,却又不自觉的收了回来。
不错!
通篇而论,楚河后来那一番话,看似慷慨激昂,但是还是废话。
于国无益,于己无益,于人无益。
充其量也就是打了一发鸡血的程度。
换了是旁人,大抵是冷笑一声,然后拂袖而出。
但是李德裕一生起起落落,享受过荣华富贵,也遭到过流放暗杀,心态早已不复最初的冲动,眼前这个道人说的既然如此豪迈,那他大可以浪费一点时间,听对方继续说下去。
所以李德裕又重新坐了回来,还是坐在楚河的对面。
“小二!上酒!剑南春!”
“记在李大人账上!”楚河手一扬,高呼一声,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让李德裕觉得有些牙根发痒。
李德裕道:“太白居士当年解貂续酒,求的就是这剑南春。剑南美酒,来之不易,价值不菲。道士却有何物可抵?”
小二上酒的速度很快,连带的还有几盘赠送的下酒好菜。
虽然是长安帝都,富贵豪客从来不少,但是一壶好酒卖出去也利益不菲,并不是时刻常有的事情。
小二也是深谙货出离手,上桌无悔的道理。
楚河端起酒壶,为自己先满上一杯。
酒入豪肠,张口一吐,酒气酿成剑气,在头顶房梁上环绕三圈后,方才化作清气散去,倒也吸引了不少酒客的目光,纷纷叫好。
不过也只是如此!
毕竟是长安,能人异士不计其数,这些酒客们也都是见过世面的,还不会因为楚河这一手,便惊为天人,然后跪地就拜。
“杯酒吐剑气,绕梁三圈而不散。看来道士你也是太白居士的簇拥。只是昔年,太白居士以一口酒气,便绘制了半个盛唐,却不知道士可否做到?”李德裕语气渐渐的有些不那么咄咄逼人起来。
无论如此,这一口酒气都说明了,眼前这个道人,是个有本事的人。
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值得尊敬。
即便是之前所言都是空谈,那也是个不错的酒友,若是还有些别的本事,也不是不能引荐给君王。
李德裕不是什么铮臣,为了实现胸中的抱负,讨好君王的事情,他都会去做。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是一个能臣。
楚河闻言摇了摇头道:“未见盛唐之风华物茂,即便是胸中有气,口中含酒。这盛世的景象,也绘不出来。”
只此一言,便令酒桌上刚刚热切几分的氛围,再度打回原形,表面上看像是个不会聊天的,话题一口就说死了。
紧接着楚河却又道:“只是今日未能如愿,何妨十年、三十年后再看?”
李德裕目光中精光烁烁,时间令很多东西消磨,变得圆滑而又毫无棱角,但是同样也令有些被掩盖的本质,越发的清晰、真实,蠢蠢欲动无法被压制。
楚河充分的利用欲扬先抑的手法,三番两次的提到重整盛世,再造盛唐这个概念。
成功的让李德裕由原本的只是心中微动,变得心中热火燃烧,已经彻底被勾起了那股兴致。
“李太白空谈豪言三百诗,于国无有半点益。道人果真类似?”李德裕语气郑重,说明他已经认真了。推崇李太白,不代表必须全面的认同李太白。
显然李德裕并不是一个脑残粉。
楚河笑道:“回鹘屡屡叩边,南下饮马之势蠢蠢欲动。宦官专权,明目张胆主导帝王兴替。牛李党争,分裂朝堂为官者人人自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即便是你这个李党党魁,想要阻止如此糜烂局势,也是有心无力。地方藩镇割据,名义上听从大唐号令,实则都暗藏鬼祟,有裂土分疆之意。冗官冗吏犹如负重千斤,空耗国力,却牵一发动全身,难以消减。国库空乏,战乱一起,天灾一至,便无力抵挡,空等着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动摇国本。更有寺庙广厦千万间,占据千万良田,却不事生产,不交税,不上贡。”
这些话,楚河事笑着说的,但是越往下说,那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便让人觉得越发寒冷,简直冷到了骨子里。
“此番所言,李尚书心中大抵都有数,只是不知从何而始,从何而着手,千丝万缕,找不到头绪。”
“更愁手中无人可用,更愁天威震怒,猜忌不受,有心报国,却又觉得无力回天。”
“够了!”李德裕将酒杯往桌上一摔。
“好大胆的道士,好厉害的一张嘴。老夫差点就被你说的灰心丧气,再也无心正事,从此寄情山水,沉溺于酒色,与身周这些人,别无二致了。”李德裕眼中闪烁着熊熊火光,即便是以他的城府,此刻也还是被楚河的连消带打给激怒了。
“大人何须动怒?”楚河将酒壶送到嘴边,美酒顺手而入,仰头一饮而尽。
“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躁不得,当务之急,却不在朝内,更不在国内,而在于国境之外。回鹘既然有南下之意,何妨北上剪除,龙虎之师一动,风云皆起,龙蛇草莽受惊而涌,既能转移朝堂之上的矛盾,也能坐镇中央,以观全局。忠奸既辨,孰强孰弱,也一目了然,再行大事,便有了入手之处。”
楚河的话令李德裕的眼神越来越亮,越想越觉得便该如此。
虽然有些冒险,但是重症需下猛药,再如以往那般不温不火的在朝堂之上争论,只会继续陷入泥潭,越来越难以脱身。
“好!好一个安内必先攘外,好一个卦不准的仙半凡。那不知道长所为何来?秦之徐福,或汉之张角?”李德裕语中含着一丝敬佩,又夹杂着一层层的杀机。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如何?”楚河起身收起白帆,却背对着李德裕问道。
李德裕微微一愣:“乱世为相,盛世为道,道相张良?”
第五百六十一章灭佛
言已尽,酒已空。
楚河毫不迟疑,抽身便走。
不必留下名号,更不用留下地址。
只要他还在长安城中,那么李德裕便一定能找到他。
至于楚河的目的,真的是想当道相张良?
嗯!
会这么相信的朋友,那一定是跳着看书的,三观还在,还是个好孩子。
楚河之前列给李德裕的种种国之祸患都是不假。
但是前面的几样都不是楚河的最终目的。
楚河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灭佛!
唐武宗崇信道教有灭佛之志,虽然后世史书记载,他是服用‘仙丹’过量而死,但是身在这个神通显世的世界,真的这么认为的话,那就太傻太天真了。
李德裕倒不针对佛教,但是佛门占据了庞大的良田,却并不给国家缴纳赋税,从而造成了国家的国库空虚,确实已经成为了国之大病。有匡扶江山,再造盛世之心的李德裕,必然也早晚会站在佛门的对立面。
那么说回来,楚河为什么要参与进来,更快的帮助武宗和李德裕肃清朝堂,推行灭佛?
从根本上来讲,这么做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
世间没有不灭的王朝,但是却有不灭的信仰。
王朝更替,多少风流雨打风吹。唯有佛道依旧,香火鼎盛,年复一年。
但是旧佛不去,新佛如何生?
楚河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洗牌。
洗一洗佛门在凡间的牌。
那些灵山的佛陀,在凡间的代行者们,若是遭到了世俗王朝的打击,不小心陨落那么几个。想来那些灵山的佛陀就都会坐不住,显圣化身入世,寻找新的代行者,宣扬他们的名号,传播他们的信仰。
到那时,就是小和尚戒鲁的机会。
有些事情楚河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要做好做绝。
坐在家中,空等着机会降临,可不是楚河一贯的风格。
如果机会不来,那他就搅动天下,闹醒风雷,创造机会。
“神通法术,逞凶斗狠,我只能算是勉强合格。但是玩弄权术,游走朝堂,执掌江山,以大势横推,可是我的强项。光头们,准备好迎接楚大爷爱的炮击了么?”楚河心中不免有些得意的心中自鸣一声。
转念稍稍感应了一下小和尚戒鲁的动向。
龙山扬名之后,又有杨蛟的贴身护卫,小和尚戒鲁已经完全取代了昔日戒律在巨通寺的地位,甚至更高一筹。
毕竟戒鲁是自己和尚,与戒律那等转世而来,只是临时找个落脚点的不同。
“还不错!不过还不够,需要更快一些,回头找一找,那些从后世拷贝带来的佛学经典,甚至是哲学书籍吧!能用得着的,便都用上去。不必要求观点正确,要的是立场足够鲜明,足够有特色,够醒目,够响亮。”楚河传递了一个念头过去,保证小和尚戒鲁接收到之后,便又断开了联系。
“嗯!还有刘彦昌先让他继续在死牢里待几天,多害怕一下。然后再想个法子,给他求求情,以腐刑代替死罪好了。”十分轻易的,楚河便将原本对杨婵所言的此行目的,做了决断。
对于那些庸人来说,想要救出一个死牢里的囚犯,无外乎劫狱、求援、找苦主求情又或者大胆一点,绑架一个高官甚至是皇帝,进行威胁。
但是站在楚河的角度,古代所谓的生死刑法,不过是权利的角力。
他只要身居权利的中心,很多事情都能一言而决,根本用不着废那么大的心力。
刘彦昌所犯的又不是什么不赦之罪,何况还是被倒霉儿子牵连,剪除了背后的黑手,救他出来易如反掌。
“不过这秦家倒是古怪的很,本是以一嫡女嫁到帝王家而获权,文宗已薨,一切荣耀也该如东流之水,尽数消散才是。怎么武宗上台之后,反而越发嚣张跋扈,连洛州令的死罪都敢在背后活动定下了?”
“难不成这武宗颇有太宗遗风,兄弟妻,不客气,全都照单全收了?”楚河心中想着,表情便有些古怪起来。
原本看到楚河反面仙半凡几个字,想来问卦的百姓,看到楚河脸上邪恶(yindan)的笑容,便都绕开过去,不敢靠近。
楚河装完哔就跑,李德裕却留在酒楼沉思。
直到桌上的菜都全凉了,方才从复杂的思虑中回神过来。
“来人!”一声招呼,李德裕的身边,便浮现出了一个身穿青衣的独眼大汉。
大汉一身阴暗、邪祟的气质,充分说明了,这不是个好人,至少不是个正经修士。
像这样的修行者,若是不想躲在阴沟里当老鼠,每天被那些正道中人撵着跑,就只有加入朝廷,做朝廷鹰犬,官僚走狗。
就像楚河当初为官,招揽的那些手下,也多是旁门左道中人。
“跟着那个道士,别让他走丢了。”李德裕说道。
独眼大汉面露为难之色,有些迟疑道:“李公!那个道士不简单,方才他的剑气虽然只是在房梁上转了三圈,却分别锁定了我还有蛇老和鬼面煞各自一次,显然他已经发现了我们。如果我跟上去,怕是。”
李德裕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嘴上却很客气的说道:“萧兄弟且放心跟上去,那道人既然有心出山,引我与之坐而论道,便不会就此不告而辞。他想做张良,这天下未定,江山风雨飘摇,他怎会走?”
“如此那在下也只能从命了!”独眼大汉稍稍犹豫之后,觉得李德裕说的有道理,便顺着楚河留下的痕迹,追赶过去。
“蛇老!几日前,你说的玉雕美人,不知可否已经制成?”李德裕忽然又开口问道。
酒楼之中无人听闻,却唯有在李德裕的耳中,有细微声音响动。
“已经成了,除了核心之处,用了女妖内丹为基,其余皆以墨家机关术为主体。与真人无异,皮肤如玉,温润细腻,夜下生辉。寻常人若得之,数百年不毁,父传子、子传孙,代代接替,即便圣上有龙气护体,要弄坏这玉雕美人,也需好几晚才是。”
李德裕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那我这就连夜进宫,向皇上进献美人!”
第五百六十二章可曾听过不死药
晚上本该是享受生活,躲在后宫之中,和三宫六院的妃子们做些羞羞的事情,此刻却还要加班,那无疑是一件令人很不愉快的事情。
但若是加班的时候,还有福利,那就完全不同了。
李炎仔细打量着李德裕送上的玉雕美人,尽管还在听着李德裕说话,心神却不知早飞到哪里去了。
幸好李炎不是真的昏君,还分得清轻重缓急,虽然高射炮已经点火,但是还是要坐下来,先安静的和李德裕详谈。
等到李德裕将之前与楚河的一番对话,全面复述了一遍之后,李炎便彻底的冷静下来,站在一旁宛如真人,气质高冷的玉雕美人,就再也无法分走他的丝毫心神。
一个有才能的君主和一个昏聩的君主,具体的差别大概就是。
有才能的君主,尽管贪财、好色但是知道,稳固至高无上的权利,才是他能拥有这一切的根本。而昏聩的君主,则只剩下贪财好色,以为至高无上的权利,真的是与身俱来,由始至终,用不着半点的付出和努力。
“若果真如李公所言,这位仙半凡道长,还真有些手段。既然如此,那就请李公代为引荐吧!”李炎没什么架子的说道。
作为铁杆的道教支持者,李炎对道士还是很友好、很宽容的。
特别是有才能的道士,他更不介意,花一点时间见上一面。
李炎这样轻易、果断的决定,反而让李德裕有些为难。
从本心来讲,他对看不出深浅的楚河是忌惮的。
又想利用其利,又不想让对方干预朝堂过深。
归根结底,李德裕也不是什么圣人。
他要再现盛唐,这只是他个人的终身抱负,也是他为自己定下的人生目标。完成这一切的,必须是他,而不是别人。
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便是这个道理。
但是君无戏言,李炎既然开口了,那么李德裕也只有同意帮忙引荐。
楚河不过是在长安城内,闲逛了三日,便完全感受到了这个帝国一面的奢华和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