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不过是在长安城内,闲逛了三日,便完全感受到了这个帝国一面的奢华和一面的落魄。
长安一百一十坊,靠近宫城的地段繁华、奢靡,王公贵族每日寻欢作乐,醉生梦死,每至深夜依旧灯火长明,春殿暖阁之中,更有百花常开不败。而再往外一些,那些犄角旮旯里,阴暗废弃的杂院小巷深处,则是生活着许多的孤寡老人,失亲的孤儿,地痞和恶霸,在这里作威作福,自作天王老子。
一座城市,有光明也有黑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是作为帝都,长安隐藏起来的黑暗和落魄,竟然超过了整个城池的三分之二,那就太过了。
知微见著,扩而论之,便可想,大唐的江山已经糜烂到了何等地步。
三日之后,楚河一身青色洗的略为发白的道袍,就这么简朴的去见李炎。
碰面的地点不是深宫大院,而是位于光宅坊的右教坊。
和平康坊的那些面对普罗大众的私妓不同,右教坊属于官僚机构。
通常里面的妓女、舞女都是昔日的贵族女眷,家族蒙难之后,便都被充入教坊之中。
她们不仅姿色更佳,才艺双绝,并且个个气质高雅,更有一种贵女沦落风尘的楚楚可怜。
许多年纪稍微大一些,不是那么追求新鲜刺激的官僚,就经常会三五成群的聚集在这里,看着昔日政敌甚至是朋友的妻女,在自己身下承欢,既可以获得一种别样的满足感,又可以不断的警醒自己,必须步步谨慎,时刻小心。
以免有一天,自己的妻女也沦落到此。
牛李党争的激烈倾轧,加上宦官的迫害,导致近些年来,倒霉的官员和大家族不在少数。
故而教坊司内也是人满为患,那些管事的也偷偷将教坊司内的女子,贩卖到平康坊去充当私妓,谋取私利。
当然最好的还是要留下来。
毕竟当今皇上是个风流皇上,养在宫内的家花还不够他享用,时不时的还喜欢出来打打野食。
那些失去了一切,而更加想要夺回一切的女子,为了达到目的,任何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相比起宫内那些自持身份的妃子娘娘,她们显然将李炎服侍的更加舒坦。
推开门帘,入目所见的奢靡和凌乱,是楚河在现代都不曾见识过的。
容貌、气质、身段以及才艺都无可挑剔的美人们,都成群结队的以屈辱、暴露的姿势,进行着令观看者都觉得害臊和难堪的表演。
居中而坐的君王李炎和他宠信的臣子们,却习以为常的坐在一个个明艳的少女的怀中,相互谈天说笑,多看一眼的兴致也无有。
楚河目不斜视的走过那些可怜的女子身边,来到李炎的面前。
眼前的李炎看似毫无防备。
但是楚河却知道,就在他的身后,那个肤若凝脂,身材圆润,脸上带着甜甜笑意,始终用玉臂环绕着李炎的女子,实则应该是妙香门的高人,有着元神五重天以上的修为。
按照正道中人的说法,妙香门的尽是邪教妖女。
但其实这一脉的门规、门风也称不上邪恶,只是弟子多出身风尘,以至于口碑不佳罢了。
隋末唐初有名的女侠,红拂女张出尘,据说便是出自这一门。
不止是这个女子,在明里暗里,也还有好几道强弱不一的气息,纷纷锁定着楚河,对他进行严防死守。
“看来这个李炎也并不像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道门。否则他此刻身边的护卫,应该更多的是道门中人,而不是这些三教九流旁门左道的修士。”楚河目光一闪,原定的计划,稍稍有了一丝改变。
“道长来了!且坐!且坐!”李炎懒洋洋的招呼了一声,看起来像是刚刚吸了五、石、散,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话虽如此,大厅虽大,却并无楚河的落脚之处。
几个年过三十,却风韵犹存,眉宇之间还残留着贵气,脸上早已只剩下魅笑的女子,敞开胸怀对楚河招手。
“道长且过来坐啊!”
楚河却置之不理,而是轻轻一笑,笑声宛如青烟不着痕迹,却压下了丝竹之音,将靡靡之气驱散大半。
“陛下今年三十有七,人生七十古来稀,且算陛下八十载寿。如此如花美色,如此美酒佳肴,不知还能享用多久?”楚河轻笑之后,便好似不知死活的问道,直戳帝王痛处。
自始皇后,帝王无有长寿者。
李炎眼中的虚幻感一瞬间消散一空,人只有在活的最快活的时候,才会最恐惧死亡。
周围那些大臣的呵斥声还未至,楚河便紧接着说道:“陛下可曾听过不死药?”
第五百六十三章帝王的软肋
面对李炎,楚河有很多句话可以打开局面。
但是那所有的话中,最有力的,却始终都是这一句。
长生不死,永掌皇权,这是每一个皇帝的终极梦想。秦皇汉武唐宗无一例外。
几次副本中的相似经历,让楚河深刻的懂得,要想迅速的从一位皇帝那里获得权力,那就去给他长生的希望。
所以这一次,楚河用不着等李炎提,自己便先打开了这个匣子。
果然,李炎一把推开了身边抱着他的美人,挥手散去了大厅内表演的舞女,然后踉跄的站起身,目光发亮的盯着楚河。
“你能给朕带来长生药?”
楚河微微昂首道:“贫道精通先秦方士之术,钻研百年已颇有成效,如今方敢出山,求获君王支持,采集天下奇珍,以炼长生。”
说罢就从袖子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瓶瓶罐罐。
这些罐子里,装着的都是后世市面上的高端保健品,有没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不好说。不过吃了之后,确实能让人在一定时间内,精力充沛,并且不伤身体根本。
而且这些药都是采取现代工艺手段制成,与修士手段无关,用材也都取自各种凡俗之物,即便是龙气灌体排斥一切异力的帝王,也能够无碍服用。
“这些都是贫道过往的成果,陛下大可找人一试。”楚河大方说道。
保健品这种东西,除了贵以外,绝大多数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一定把人吃的好,但是基本上也把人吃不坏。
何况在此之前,楚河也已经找人试验过这几种保健品,用在古人身上的反应了。
只能说或许是古人的身体素质更原生态一些,这些药作用在古人身上,效果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李炎的视线在大厅内环绕了一圈,还未点名,便有一个胡子花白,长的却圆圆滚滚的官员,一脸笑容的小跑过来,对着李炎躬身说道:“陛下!这仙长赐下的神药,定然是稀罕之物,今日托了陛下洪福得见,已经是三生有幸。不过臣近日来忧心社稷,夜不能寐,身体日渐消瘦。还望陛下能够体察微臣的辛苦,赐下一两粒神药,好让微臣能够重整旗鼓,继续为陛下分忧。”
简简单单的试药,硬是被这个老胖子说的文情并茂,忧国忧民起来,当真也是个人才。
由此可见想要当一个弄臣,那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仅要勇于承担风险,为皇上分忧,这张嘴也要伶俐乖巧,该卖命要卖命,该讨好就要讨好。
又会办事,又会叫苦,才能得上头关注、体恤。
果然李炎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道:“既然赵公有如此忠心,朕又怎能不体恤?赏!”
那老胖子飞快的谢恩,然后喜滋滋的上前,一点试药的自觉都没有,抓起桌上的瓶瓶罐罐,便倒出药丸往嘴里塞。
甚至让楚河没来得及提醒用量,以及哪些药最好眼下不要吃,哪些最好不要混着用当然混了也没多大事。
服药之后,老胖子回座继续喝酒,神色如常,并无异样。从这一点上来看,楚河献上的所谓神药,至少不是毒药。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胖子还在与众人谈笑风生,中气十足。
咚咚!
细碎的敲击声响了两响。
起初大家也不在意。
但是接着这声音突然连贯起来。就像森林里,啄木鸟琢木头的声音。
“哪来的声音?”李炎有些皱眉问道。
一众人等纷纷侧耳倾听,一个嫉妒老胖子抢了机会的大臣指着那老胖子道:“禀陛下,声音好像是从赵公那里传来的。”
就见那老胖子佝着腰,脸色涨红,突然向李炎告罪道:“启禀陛下,微臣突感那个不适,需要去更衣梳洗一番。”
说罢弯着腰站起来,却拉着身边的两个小美人,一同火急火燎的往大厅后面的厢房跑,仔细一想,那根本就不是去茅房的路。
没过多久,即使隔了几条走廊,又有木墙阻拦,依旧能听见那些少女呼天抢地的声音。
霎时间,满大厅的人,看向李炎桌上的那些药瓶的眼神,变得炙热、激烈起来。
对于这些没什么科学常识的古人来讲,生命力和繁殖力是对等的。
那赵胖子吃了药,立刻就神威大震,桌子都差点击穿,原本应付一个都为难,如今却能杀的两个青春正好的小姑娘这般凄惨,可见这药力之强,功效之猛。
一直靠在李炎身上的那个妙香门女子,从桌上取出一个药罐,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脸上露出疑惑之色,片刻之后却还是说道:“道长好手段,没有用半点虎狼之药,却能将虎狼之力炼入这丹药之中,且不含一丝真元杂气,常人皆可服用,果真是先秦方士的手段,有参透造化之玄妙。”
有了女子的保证,李炎脸上的笑容,便已经彻底的荡漾开来。
如果不是眼下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他都忍不住立刻服丹,体验一把许久不曾完美振作的雄风了。
只能眼看着桌上的药罐都被李炎一扫而空,丝毫没有雨露均沾的意思,众多的大臣便纷纷将视线又转向了楚河,眼中期待满满,即使是李德裕也不例外。
“咳!道长果然高人,既然能炼此神丹,那朕便册封你为妙手长生真人,位比四品,统领三百神策军,替朕搜寻天下珍物,炼制不死神药。”李炎开口说道。
这个册封不算低,当然也谈不上很高。
显然楚河虽然露了些本事,李炎依旧不是十足相信,他能够炼制出历代帝王苦思不得的长生不死之药。
不过是秉着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心态,给楚河进行了册封。
虽然地点有些不对,显得不是那么正经,伴随的还有此起彼伏的娇羞长鸣之声,但是随着李炎这命令一下,君无戏言。楚河在这长安城中,就站稳了脚跟,拥有了一定的权利、实力还有影响力。
看着那周围那些大臣们意欲满满的眼神,楚河心中更加满意了。
“初步计划完成,那么接下来就先解决刘彦昌的事情吧!再拖下去,万一真的凉了,事情就有些难办了。”楚河心想。
第五百六十四章饷从何来
城郊往西三十里处的平安观,正式被改名为长生观。
成为了楚河在长安城的老巢。
三百神策军将士镇守在此,听从楚河的调令,昭示着君王对这位新晋的长生真人之信任。
而就在长生观后院的一株老梨花树下,楚河和李德裕正对坐品茗,坐而论道。
“李公,公务缠身,今日怎么得空,来贫道处饮茶?”楚河自然知道李德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必有目的。
事实上,楚河也早就等着李德裕这次登门了。
李德裕也不饮茶,眉头处皱成疙瘩道:“道长既然有匡扶天下之志向,应该知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如今对回鹘用兵在即,国库却空虚的很,若不尽快补充粮草银钱,这一战只怕是难打了。”
钱财对于楚河来说,根本不算事。
他手持富贵刀,长刀过处,遍地黄金。
只是这么做,其实没有决定性的意义,而且也太抢眼,非楚河所取。
故而楚河说道:“贫道苦修多年,破通点石成金之术,只是实力不济,半月之内也方能为李公准备千斤黄金,以为资助。”
李德裕本是为问计而来,不想竟然有如此意外收获。
千斤黄金,已经不少了,一众上下,吃拿卡要之后,还能剩下个二三百斤,用以购买粮草辎重,确实足以稍稍缓解窘迫。
至于说解决贪腐问题呃还是先想想怎么打败回鹘吧!
“多谢道长慷慨相助。”李德裕神色一正,起身对楚河躬身说道。
无论眼前这个道人真实的目的是什么,眼下他贡献出千斤黄金,确实是功德无量,李德裕于公于私,都应该表示感谢。
“只是三军之事,需倾国之力,以道长一人,只怕难以支撑。”话说到此处,话题又被李德裕绕了回来。
楚河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然后笑着说道:“漫说这泱泱大唐,且说这长安城中,便藏着巨富,别说是与回鹘一战,即使是十战之力,也是有的,就看李公能否挖掘出来了。”
李德裕苦笑道:“宦官、勋贵、官吏、富商相互掺杂,互为犄角,都不好动,都不能动啊!”
楚河道:“李公慧眼如炬,怎么就忘了外戚?”
李德裕一惊,猛然抬头,没想到楚河竟然会把火往外戚身上烧。
要知道那可是皇亲国戚,动了他们的利益,在宫里的女人,若是往皇帝处哭诉,那他李德裕即使是再得李炎看重,只怕日子也不好过。
“道长若无主意,便罢了,何苦与老夫开这样的玩笑。”李德裕摇头说道。
楚河道:“帝有先后,外戚自然也有不同。哪些动得,哪些动不得,哪些可以费点脑筋,敲打一下,哪些可以敲山震虎,逼他们吐出来一些。李公心中应该也是有数的吧!”
李德裕一愣。
要说官官相护,宦官铁板一块,勋贵自成一体,富商背后都是背景深厚,不好动,不好处理。
外戚的属性就相对比较简单一些。
他们的荣辱,很大程度上都系于宫中的那个可怜的女人,是否能得到皇帝的宠幸。
这种争斗也是最为明显,最缺乏回旋余地的。
反而容易逐个击破。
当然,许多外戚家族,本身也有官僚、勋贵血统,但是都不拔尖,历朝历代的皇家为了避免出现汉朝时的外戚专权,都尽可能的挑选出身不是那么太过显赫的秀女入宫,以侍奉君王。
特别是武则天之后,唐皇室更注意这个问题。
对外戚的权利,一向都限制的厉害。
外戚家族,得富贵容易,得权势难。
“话虽如此,却需当有个口子,道长既然言已至此,不妨继续说下去。”话说到这里,李德裕岂会不知,楚河胸中早有腹稿。
楚河闻言,点点头道:“秦家如何?”
“哪个秦家?莫非是先帝秦贵妃家?”李德裕面色有些古怪道。
“道长或许不知,这个秦贵妃如今可也不好招惹。”李德裕有些隐晦的说道。
楚河却摇摇头道:“敲山震虎,若是只挑软柿子捏,如何会有效果?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若是谣言起于微末,而流传于江湖。那么即便是天子,也不得不为江山稳固,而有所收敛。秦贵妃虽美貌,却岂可比昔日杨妃之颜色?”
“江山社稷之下,杨妃可死,区区秦妃如何能活?”
楚河一番话,可谓已经是杀机毕露。
刘彦昌一案,根源既然在秦家,那就先除了秦家,若无秦家,再想将刘彦昌从死牢里捞出来,便易如反掌。
对于楚河的话,李德裕陷入了沉思,显然也在掂量得失。
“当今天子乃是胸怀抱负之人,心存天下,则于人无情,于己无情,于天下众生有情。李公当局者迷,此时还不看清么?”楚河一句话,犹如洪钟大吕,将李德裕敲醒。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