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他成为鬼怪之后,与哥舒芸最接近也相处最为密切的几天。
他们相濡以沫的走在这茫茫无垠的风雪之中,就像整个天地,整个世界,整个一切的一切,都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能恒定如此,即便多了一个人,那也应该是幸福的吧!
赵时而会这么去想。
唳!
一声长鸣响彻天空。
一头雄俊的雪鹰滑过了天穹,展开双翅,迎击着风雪,骄傲而又孤独。
“是雪鹰!跟着它,它的巢穴一定修筑在这大雪山最温暖,风雪也最小的地方,在那里一定可以找到雪藏花!”哥舒芸整个人都精神振奋起来。
这一瞬间,她就像是被浇灌了灵泉,整个人由内向外的散发着一种光辉。
这种光辉既耀眼,也让人觉得刺目。
赵忍不住的想要去看,却又忍不住的将视线挪开。
追逐着雪鹰,三人两道人影,快速的在雪地上奔跑着。
其实哥舒芸虽然是独立行走,但是更像是被赵拉着在跑。
雪地上其实也只有一串很浅的脚印。
追逐了不知道多久,似乎白天和黑夜都轮换了几番。
哥舒芸已经满脸的冰渣,原本细细看去,原本那犹如油墨渲染一般,令无数少女心动羡慕的长发,此时也被雪花凌乱的堆积覆盖着,显得既潦草又枯燥。
而赵也十分狼狈,他虽然是鬼怪,却也不能以一己之力真的对抗大自然的威能。
当他们停下脚步,一个山谷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站在山谷口处,也能感觉到从山谷中吹出来的暖风。
顺着狭窄的山道往里走,渐渐的雪地变得稀薄,薄薄的水汽朦胧一片,将整个山谷都笼罩在一片迷蒙中。
“温泉!这里有温泉!”赵拉着已经快要冻僵的哥舒芸往前两步,直接跳进一处温泉池内。
温度微有些沸腾的温泉水,此刻侵泡着身体,整个人都像是被解冻了,被滋润了。
接着一股难言的瘙痒,却从皮肤的每一个角落传来,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抓。
哥舒芸恢复了一丝元气,正要下手挠,却被赵一把抓住双手。
“别挠!过一会就好!”
三人侵泡在温泉中,踩着浅浅的池底,往前行走。
走到半途中,早已昏睡不醒,仿佛随时魂归天际的李先生也苏醒过来,睁开眼的一瞬间,忽然对着一个方向,‘啊啊啊’的乱叫,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声音。
赵和哥舒芸扭过头去,却正瞧见,在那李先生面向的温泉池边,正盛开着遍地的花朵。
雪白的花儿,长长的花蕊,蹁跹的姿态在水雾、微风中摇曳,美丽、动人,看着它们,就仿佛能感觉到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过往的许多东西,都能放下了一般,只是沉寂在眼前的美好里,不愿醒来。
第七百五十八章被爱的花和不被爱的花(下)
哥舒芸松开赵的手,迅速的趟着水朝着对岸跑去。
即使衣裳湿透了,被寒风一吹,更冷的刺骨,却依旧咬着牙爬上岸去,在花丛中寻找着。
“白的白的白的怎么全都是白的?”哥舒芸崩溃了。
整个人瘫软成一团,似乎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信仰。
此时的哥舒芸看起来就像是一具空壳。
她的灵魂已经被抽走了。
老天爷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山谷里盛开着上百朵雪藏花,却没有一朵是红色。
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红色的雪藏花?
李先生也露出绝望的光芒,只是他又和哥舒芸不同。
他的眼里虽然也同样有绝望,但同时也有恶毒和愤恨。
赵背着李先生爬上岸去,看着遍地的白色花朵,赵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说出真相,然后将一切交给哥舒芸自己决定。
只是他还没有开口,从他的背后,突然探出了一个脑袋。
一口钢牙狠狠的咬在了赵的咽喉处。
赵是鬼怪,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有金刚不坏之躯,他的身体很接近人,很多人拥有的特点和缺点,他都有。而李先生虽然被砍断了四肢,拔掉了舌头,但是他还有修为在身,并非真的毫无力量。
一口咬穿赵的喉咙,滚烫的鲜血洒到了地上,将一朵雪藏花染红。
肉眼可见的,那一朵雪藏花汲取了赵的鲜血,变得鲜红如火起来。
原本的清冷,仿佛在一瞬间变得雀跃且活泼。
娇艳的红色雪藏花,确实有一种有别于白色雪藏花的美丽。
哥舒芸也看见了这红色的雪藏花,同时也看到了咬住赵喉咙,将他整个喉咙都咬烂的李先生。
“红色的花!”
“先生!你果然博学多才,竟然知道鲜血喂养,可以让白色的雪藏花变成红色。”
哥舒芸的两句话,才真如致命一箭,直刺赵内心。
赵仰头栽倒在温泉里,鲜血顺着伤口不断的渗出,染红了半个温泉。
哥舒芸小心翼翼的背起李先生,然后将红色的雪藏花挖出来揣进怀里。
看着染红的温泉池,哥舒芸有些遗憾的摇摇头道:“可惜了,喉咙都全部咬烂了,怕是活不成了。赵,今生是我二人对不起你,此番恩情,唯有来世再报答了。”
她甚至没有跳入温泉中,确认一下赵是否真的已经死亡的欲望。
她始终都没有想起来赵是谁,也早已遗忘了曾经在树下许下的约定。
有些约定,总是这样。
一者铭记于心,永难忘怀,一者却早已丢弃在风里,随风而逝。
哥舒芸背着李先生,迈着坚定的步伐,毅然的走出温暖的山谷,坚强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了水雾深处。
躺在水池中的赵正在沉沦。
他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种状态。
他仿佛是活着,又仿佛已经死了。
他还可以模糊的聆听到这个世界的声音,却又与这个世界隔离着,无法干预,无法参与,无法选择。
模糊之中,他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阳光洒在他头上的小树上,顺着树叶和树干传递给他,他却始终无法真正感觉到任何的温度。
“如果你是一个人多好,那你就能陪我说说话,陪我一起骑马,一起唱歌,一起看大戈壁尽头的风景,一起去大雪山寻找美丽的雪藏花。”赵回忆着那一天,那个才十岁出头的哥舒芸,站在他的身边,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就是那样的一句话,将他从孤寂、隔离、冰冷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他默默的和她做了约定。
他答应了她,他会变成人,陪着她骑马、唱歌,看尽这世界上所有美丽的风景。
这个承诺,他似乎完成了一半。
他和她一起看到了雪藏花,并且用自己的血,染红了一朵。
“我该满足了吗?我该安息了吗?”赵的灵魂越来越散乱,灵性的光辉正在溃散。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隐约间,他仿佛听到了一道特别的歌声,从遥远的,大雪山最高的那一处山巅传来。
“鲜红的花儿摇曳,被喜爱的摇曳着,被喜爱着的染红的双颊,感到羞涩。”
“洁白的花儿摇摆,低头摇曳,不被喜爱,感到羞涩。”
“那个人只是,天生喜欢鲜红的花儿的话,仅仅这样就够了,被喜爱的花也好,不被喜爱的花也好,在一个春天盛开,不会改变。”
赵散乱的精神微微一顿,忽然又凝聚了几分。
他忽然很想将这首歌听完。
“被喜爱的和不被喜爱的吗?那又能如何呢?”赵心中叹气。
歌声还在继续,声音中有着苍老也有这活泼,像是在吟唱又像是在告白。
那种复杂的情绪,即使是赵,也无法全部理解透彻。他只是觉得,这声音里,充满了故事。
“红色的花儿也会枯萎,可惜也会枯萎,下一个春天下一个春天,翘首期盼。”
“洁白的花儿也会枯萎,不知不觉也会枯萎,乘着风儿,消失在远方。”
“那个人只是,忘不了红色的花儿的话,虽说仅仅这样,被喜爱的花儿也好,不被喜爱的花儿也好,盛开在一个春天里,不会改变。”
赵忽然又感觉到了温泉的温度,又感觉到了风吹过山谷的声音。
莫名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放开了,内心一片安静。
就像是突然修筑了一片净土。
净土之中,小小的嫩芽重新破土而生。
“原来是无可奈何啊!她不是对不起我,不是忘记了我。仅仅只是喜欢着别人。”
“她看不到我,感觉不到我的伤心,仅仅也只是因为,她爱的不是我。”
这仿佛是一个十分明白,十分浅显的道理。
但是就在这一刻,赵忽然大彻大悟。
水波晃动,赵从温泉底部浮现出来。
他变得安静,而又沉寂,就像一片深潭,一口古井。
风烟散去,雄鹰落下,化作一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头和尚。
“三师弟,你现在懂了吗?”猴王对着赵问道。
赵道:“还不是很懂,不过正是因为不懂,所以才要跟着师父。”
“大师兄,带我去见师父吧!”赵心如明镜道。此时此刻,放开怀抱。
当心中不再只有哥舒芸,他自然明白唐僧的意思。
猴王一声三师弟,道尽所有。
第七百五十九章悟尽前尘,心有净土
猴王拉着赵,脚下一跺,腾云而起。
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带着他落到了唐僧的身边。
看着唐僧,赵二话不说,上前迈步,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师父!弟子赵今日拜在门下,只求与师父一路同行。”
唐僧点点头道:“如此甚好!甚好!你既已出家,俗家姓名,便不便再用。为师希望你能悟尽前尘,心生净土。便唤你悟净吧!”
“平日你唤你悟净也过于庄重了些,可有诨号?”唐僧接着问道。
赵微微有些不自在道:“倒也有一个,怕是不甚好听,之前在碎叶城中,暗地里有名号,唤作‘杀生’。”
“沙僧?”
“倒也不错,日后依旧沿用吧!”唐僧或许是听错了,或许是有意为之,如此说道。
收下了赵当然现在已经是悟净。
猴王对悟净的态度也又有了一些改变,便抓着手,跳到悟净身边道:“三师弟,你想不想知道,那两人取了红色的雪藏花之后,发生了什么?”
悟净面无表情道:“大师兄愿意说,师弟我也只能听着。”
猴王对于悟净这态度也毫不在意,而是笑嘻嘻道:“那神姥说炼一神丹救人,就必须先杀一人祭丹。她问李先生愿不愿意用哥舒芸的命换他的命。”
“你猜怎么着?”
其实答案哪里还用得着猜?
猴王接着道:“李先生自然是答应了。”
悟净心中一窒,突然有些急迫,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即使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他都应错过了。
“然后神姥唤出了一个大雪怪,一口吞掉了那个李先生,然后丢给了哥舒芸一粒神丹,让她滚下山去。”
“哈哈哈沙师弟!你说有没有意思?原本俺老孙还打算悄悄出手,没想到那个神姥却这么合俺老孙的心意,倒是免了俺老孙一番手段。”猴王仿佛是自己的事情一般,高兴的手舞足蹈。
悟净却很安静,波澜的心绪,仿佛都已经尽数的又平复了下来。
唯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否真的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好了,三位徒儿,我们该上路了。此去西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路上也还要经历很多的事情,一路悟道,我等相互扶持,或许都能给出一个答案。”唐僧张口喊道。
八戒一直躺在大石头上睡觉,此时听了唐僧这一嗓子,便懒洋洋的站起来,去牵唐僧的那匹白马。
悟净自觉的扛起了行李箱。
而猴王则是持着金箍棒,打头领先,率路而行。
一阵恍惚,佛塔上的众人都清醒过来。
玄奘法师、猴王、八戒都似有所得。
视线全都集中在书痴赵身上。
只见对方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的呆滞已经消失不见,而是一股沉静如水的力量充斥在其中。
“弟子悟净,见过师父!”依旧书生打扮的赵,却直接对玄奘法师躬身行礼道。
他似乎还是西游世界中的那个沙和尚。
楚河有些艰难的拉开眼皮,只觉得心累极了。
他这一次是真的竭尽全力了。
这种玩命的搞法,除了起初修行,实力不佳,作为一个小萌新,什么都不太懂的时候以外,之后有很久,他不曾这般拼命过了。
他真的感觉到了苍老。
如果以前苍老的只是他的外表,那么此刻苍老的是他的整个身体的全部。
气血干枯,皮松肉驰,牙齿稀松,精神涣散,就连元神也萎靡不振,沾染着暮气,仿佛就要经历天人五衰一般。
“你还好吗?”玄奘法师走到楚河身边,小心的扶住他,一股温暖的佛性真元传入楚河的体内,滋润着他的肉身,竭力的弥补着他缺失的部分。
只可惜,楚河消耗的是心念之力,即便是肉身弥补齐全了,靠着肉身的反哺,想要蕴养好心神,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法师看我此刻像是好的摸样吗?”
“法师若是发了善心,何不将定海神针是何物,告知与我?”楚河再次旧事重提。
玄奘法师一直和他打哑谜,让他有一种浑身不得劲的感觉。
玄奘法师一愣,却道:“定海神针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而且也已经给你了,你自己找不到,却何必又还来问我?”
楚河苦笑。
小目标么?
他早就给自己定了目标。
凡人活着,多不过是为了金钱、美色、权利还有荣耀。
这些对楚河而言,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给自己定了一个修仙者中很通俗的目标。
长生!
只可惜,定下了目标,也毫无作用。
即使他不断的坚定这个信念,但是定海神针他依旧看不见摸不着。
“你要看俺老孙的棍子?那何必拐弯抹角,且给你看便是了!”一旁的猴王却突然插嘴,说罢猴王从耳朵里掏出定海神针来,一把丢给楚河。
看着砸过来的棍子,楚河吓的魂都快飞出去了。
这棍子重一万三千五百斤。
如果是以前,楚河还能扛得住。
但是现在,他皮松肉驰,气亏血乏,这一棍子砸下来,他即便不死,也残了一半。
下意识的伸手一挡。
咦?
入手很轻,仿佛没有重量。
楚河看着手里的如意金箍棒,顺口喊了一声:“大!”
金箍棒变大了几分,填满了佛塔最高层的小半空间。
“小!”金箍棒又变小。
“小!小!小!”楚河不断的发出指令,金箍棒都依令而行,最后小如绣花针一般。
楚河有些懵了。
按道理,这金箍棒应该是认主的吧!
否则谁的命令都听,那猴王还拿它当武器,那岂不是巨坑?
“可他为何要听我的?”楚河一愣,忽然一个未曾注意过,却一直存在的问题浮现在他的脑中。
猪八戒的壳是苏克鲁,沙和尚的壳是赵,唐僧的壳是玄奘法师。
那猴哥的壳呢?
“我曰我特么不就是猴哥的壳么?”楚河终于反应过来。
他起初进入西游世界,可不正是以石猴的身份出现的?
接连的一串变故,让他几乎忽略了这个开始。
但是此时,他重拾起来,这才恍然发现,这一切的答案,早已十分的明显。
“我若是猴哥的壳,那猴哥的定海神针,可不正是我的定海神针?”
恍惚间,楚河似乎回想起了那一时,他化身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