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已走远,自己人矮腿短,只得小跑跟进,边追边道:“二皇兄慢走,等等我……”
秦兴澜停住没动,一旁的秦湛霆回头,低声斥道:“大呼小叫做什么?真是,在外面野惯了……”
“是,是,是,”秦惊羽几步追上去,压低声音道,“对了,大皇兄,二皇兄,你们可知道今日父皇叫我们三个去做什么?”
秦湛霆冷哼道:“你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秦惊羽抓了抓脑袋,讨好一笑,“两位若是知道,就好心透露下,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准许备,等下不致在父皇面前犯错受罚。”
秦湛霆没有说话,只面露得色,倒是秦兴澜接过话来,答道:“此回远赴密云 求得七彩水仙,救得穆妃娘娘性命,大皇兄功不可没,今日父皇召见,定是为嘉奖一事。”
秦惊羽也是随场附和:“就是就是,父皇昨日当着两宫大长秋的面,也是对大皇兄的英勇大加赞扬!”
秦湛霆被两人合力一夸,脸色大好,勉力维持着谦和:“哪里,全靠牧歌帮我,他的功劳也是不小的。”
秦兴澜眸光一闪,笑道:“是啊,有雷郎将鼎力相助,自然事半功位。
语气虽淡,秦惊羽却从中听出一丝酸意。
大将军雷陆的夫人与黎皇后乃是表姨妹,说来也算是半个外戚,在册立皇储一事上,雷陆的态度自然偏向于大皇子秦湛霆,故而影响到其子雷牧歌的举措,在这个崇尚武力的朝代,有他们父子两人不遗余力的相助,着实不可小觑。
不过二皇兄秦兴澜借着与丞相汤伯裴的千金汤宁自幼交好,以此为桥,成功搭上丞相府这一条船,大夏虽偏重武功,但文治同样倚重,丞相为百官之首,也算是幕后势力雄劲。
皇嗣之争,其实也就是武将文臣之间的争斗。
两位皇兄年岁相仿,都是及冠在即,别看此时闲闲叙话,貌似亲近友好,实则浮于表面,暗中波澜不断。
至于自己,背后无所倚靠,也乐得清闲,看看热闹就好。
含笑默了一会,秦惊羽举步跟上,随着人流进得那高大巍峨的阙非殿。
殿堂里,天子秦毅正身端坐,与丹陛下之人谈笑风生,见得他们三人进来,停下说话,笑道:“你们三个约好了么,倒是一起来了。”
三人齐齐行礼:“儿臣叩见父皇!”
“免礼!都坐下吧。”
行礼完毕,秦惊羽站起身来,依言跪坐在秦兴澜后面,目光轻扫,这才发现前方那人竟是一身朝服的雷牧歌。
这回宫以来,自己担忧母妃病体,在明华宫深居简出,竟是好些日子没见他了,乍然一见,不由面上一怔,微有讶色。
你皇召见皇子,他在场做什么?
正转动心思,就见雷牧歌起身告退,待得秦毅点头示意,他便转身往殿门处走,目光轻轻朝她所在处一扫,眸底似有银芒闪动,唇角微扬,即是昂道而去。
那一眼,似有欢欣,有怜惜,有宽慰,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他想对她说什么?
“朕之前,封了牧歌为骠骑少将军——”
秦毅的话,把她不明的思绪拉了回来,垂首聆听:“信了后京师的巡缴保卫,便都由他负责。”
话声刚落,秦湛霆直起身来,面露喜色,笑道:“是真的么?儿臣一路还在寻思,怎么替牧歌向父皇要些赏赐,没想到父皇早上心思,真是……太好了!”
秦毅微微笑道:“朕话还没说完呢——”他拖长了语调,缓慢道:“朕本来还想让他做个少傅,可惜他婉言相拒,最后只答应做事,没接受官职。”
做事……做什么事?
秦惊羽抿了下唇,前方秦湛霆已经抢先问出:“父皇要牧歌做什么事?”
“澜儿太过文弱,羽儿体虚多病,就算是霆儿自幼喜欢舞刀弄枪,也是会而不精,有待提升……”秦毅长长一叹,“是以朕希望牧歌能在课余闲时给你们三人指点武功,教授本领,如此职责,牧歌确是不二人选……大夏储君,未来的天子,必须是能文能武唯贤善用之人,方能在强手如林的诸国威逼下,站稳脚跟,继续我大夏数面年来的强盛与繁荣。”
秦惊羽头垂得更低,与前方两人一起叩首:“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心头却是不住哀叹,父皇啊父皇,怎么把自己跟两位皇兄又放在同样的位置上了?!
秦毅 点头,面色一整,又正色道:“两月后的祭天大典,你们三人都好好准备,届时随朕一道去……大夏储君,将顺应天意,当场册立。”
“是,父皇。”
“好了,方才朕听牧歌大致说了这回海岛这行所经历的,你们三人能够兄弟同心,担当责任……”秦毅目光投向秦湛霆,满含殷切,微笑道,“特别是霆儿身为兄长,顾全大局,爱护皇弟,朕甚觉欣慰……”
秦湛霆掩饰不住喜色道:“这是儿臣应当做的。”
“一次的胜利并不算什么,切勿居功自傲。”说罢,秦毅又望向他旁边的秦兴澜,关切道:“澜儿,你所中的蛊毒可都解了?”
“是,都解了。”秦兴澜面露惭色,俯首道。“儿臣无能,让父皇失望了……”
“天有不测风云,此事怪不得你,朕明白,你已经尽力了,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就是侥天之幸——”秦毅 喟叹一声,道,“看你瘦这样多,为段时日好好在宫中休养吧。”
秦兴澜脸色黯然,眼泪儿欲落下,只咬唇道:“儿臣遵旨。”
“你记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秦毅轻叹一声,再予转头,“还有羽儿,平日顽劣调皮惯了,这回居然胆大妄为,贸然离京!”
听得头顶上一声低喝,巴掌啪的拍在御案上,秦惊羽赶紧伏下身去,叩头告饶:“父皇息怒,儿臣当时是担扰母妃病体,才悄悄尾随两位皇兄去的……儿臣再也不敢了!”
百善孝为先,这个理由,算得上冠冕堂皇吧?!
秦毅哼道:“谅你也不敢!”朝底下单薄纤瘦的身影瞟了一眼,板起脸道,“你这小子,是运气好,没遇上凶险磨难……看在你一番孝心,在外还算懂事规矩的份上,朕这回就不跟你计较,你记住好自为之,下不为例!”
秦惊羽连连称是,小心退回坐席。
“你们都是聪明自信的好孩子,但也年轻气盛,走进这阙非殿只是第一步,路途迢迢,还需要磨炼啊,否则——”秦毅吁一口气,轻叹,“就算别人将你们捧上高位,都是岌岌可危,没法坐得稳当。”
三人面色发怔,殿堂上一片静寂。
沉默了一会,秦毅适时挥手:“好了,课业已经耽搁了好几个月,不能再延误了,老师还在御书房等着的,你们这就过去吧。阙非殿听朝继续进行,便从明日起,每三日一次,都别忘了。”
三人默然告退,鱼贯往外走。
没走两步,秦毅在背后悠悠唤道:“羽儿,你那几位江湖朋友,什么时候带来给朕看看,朕需要能定国安帮之才,不论才子隐士,游侠异人……将来,你们更是需要。”
秦惊羽脚步一顿,低低应道:“是。”
此时方才明白过来雷牧歌先前在此的真实用意。
这家伙,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向她父皇告密,全盘托也……
话说银翼去了西烈,燕儿又已恢复太监身份,她倒是去哪里找什么江湖侠士来给父皇见面?
还有,更重要的——
按照之前父皇话里的意思,竟是要将她与两位皇兄摆在同一位置,并驾刘驱?
第四章 情长气短
秋日。
暧暧的阳光照射在殿檐的玻璃瓦上,泛出玉质般柔和的光芒。
御书房课时结束,已近午时。
大皇子秦湛霆率先出门去,其次则是二皇子秦兴澜,又过一会,四皇子秦昭玉忸怩步出,边走边是频频回望。
守候在台阶下的内侍们一见主子们出来,赶紧迎上前去。
身着太监服饰的少年站在其中,说不出的清朗俊雅,却如鹤立鸡毛群一般。
没见到想见之人,燕儿狭眸微眯,跟在人后慢慢踱过来,目标明确,径直走向秦照玉,敬问询::“见过四殿下,请问,我家主子呢?”
秦照玉往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叹气道:“三皇兄在课堂上睡着了,这会儿正被老师留下来处罚呢,我已经求过情了,哎,你再等会,兴许过一阵就出来了。”燕儿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四殿下。”
“不用客气,等下三皇兄出来你告诉他,今日是大皇姐生辰,我要回宫去吃午膳,晚上过去找他玩——”秦昭玉扔下一句,急匆匆走了。
人皆散去,燕儿独立原处,好笑摇头。
这个主子,又在搞什么花样……
御书房内,韩易仍是坐在案前,随意翻阅书卷。
秦惊羽揉着眼睛坐在堂下,止不住想打哈欠,歉意笑道:“对不起老师,我这回不是故意睡着的,最近实在犯困。”
韩易哼了一声,面上倒无太多责难:“三殿下这一觉倒是睡得好,正好借此理由留你下来……”
秦惊羽打起精神,挑眉道:“老师有事找我?”
韩易点头,淡淡道:“牧歌已经将密云岛上的经历大致说了,我有话要问你。”
“这个雷婆婆,逢我就说,真是多嘴……”秦惊羽嘀咕一句,抬眸迎上他略显黯然的目光,坦然道,“老师要问什么?”
事到如今,在这位阅人无数的帝师面前,要维持纨绔皇子的假面已是不易,顺其自然就好。
“哲彝……真的死了?”
“是,四年前死于她自己修炼暗室,之后被大火焚烧,尸骨无存……”秦惊羽简单讲述自己此次密云 之行包括当初哲彝师徒遇害情形,随问道,“老师,你认识她?”
“岂止是认识,我还教了她不少东西,算是个记名第子吧——当年我被她父亲强行囚于密云岛,幸得她心软照顾救治,她不至被那些蛊毒物所伤,最后还帮助我出逃成功,我于是以奇门遁甲之术相授为报。”韩易说着,长声叹息,“她巫术精湛,曾经给自已卜过一卦,说是终日与降头蛊毒为伍,救人不少,也害人无数,必遭天谴,烈焰焚之,灰飞烟灭……不想,竟一语成谶。”
难怪觉得那浮沙流域的尸人阵法眼熟,原来真是跟老师不无关系!
秦惊羽心头暗叹,这位哲彝岛主倒是对自己老师有情有义,看样子应该不只是师徒之谊,只可惜遇上这么个古板正经的老学究,落得个一生孤家寡人,郁郁寡欢不得善终的结局。
正自唏嘘,又听得韩易问道:“对了,你当初不告而别,我倒是一直想问问,那位疑似西烈皇室后人的少年,如今人在何处?我想见他一见。”
秦惊羽如实道:“实在不巧,他去凉城。”
“凉城?”韩易眉头微拧,“单身一人?”
“老师不必担心,他带了人手去,自身功夫也是不错的,寻常侍卫不在话下,就算是西烈飓风骑,在他手里都是讨不到好。”
韩易微微颔首,眼里带着一丝探究,目光在她身上不住打量:“三殿下的江湖朋友,倒是真不少啊。”
秦惊羽嘻嘻笑道:“没办法,要想在这天京城里混出点名堂,没几个朋友怎么行?”
韩易捻须道:“三殿下早有想法,未雨绸缪,甚好。”
秦惊羽张了张嘴,哈的一声笑:“老师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呢。”
韩易瞪她一眼,不客气道:“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装蒜?”
“第子不敢!”秦惊羽一脸委屈,扁嘴道,“我只是不解,几个酒肉朋友而已,怎么就让老师另眼相待了……”
“酒肉朋友?”
韩易呵呵一笑:“能在蛮荒密云岛上不畏艰险,来去自如,甚至颠覆政权,还说是酒肉朋友?”
“呵呵,那只是碰巧了,正好遇上……”
“好了!”
秦惊羽话声未落,就被他出口打断:“我不是刨根问底,我只是提醒殿下,贤才善用,莫要埋没。”
“可是老师……”
韩易挥一下手,话锋一转,肃然道:“今日在阙非殿,陛下作出的决定,难道殿下还不明白?”
见她面带怔愣,韩易笑道,“复课之前,陛下曾召见过我,询问关于对三位殿下的看法,我是实话实说,没有半句偏袒之言,我还建议陛下跟牧歌也问问,毕竟他跟三位也走得近……陛下的意思,这趟密云之行,不仅仅是求取解药那么简单,更是一次难得的考验机会,潜能实力,一览无遗。”
坏了!
暗地掐了手臂,秦惊羽咬唇苦笑:“难怪父皇会有此言,原来是你们在一旁推波助澜,陷害我……”
韩易微微笑道:“若陛下绝无此意,我们再是吹捧进言,也是无用。”父皇是爱屋及乌,雷牧歌是移情作用,老师韩易则是……唯恐天下不乱。
秦惊羽越想越是哀叹:“唉,你们先斩后奏,怎么都不先问问我的心意……”
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她可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避之不及啊!
再说了,大皇兄背后有大将军军府,二皇兄背后有丞相相府,自己无人支撑,何以为持?
将这一理由告知韩易,却换来一声嗤笑。
“切莫妄自菲薄,你以为你没有支持者么?”
秦惊羽抿唇一笑:“老师是说你自己吗,我们三兄弟可都是你的弟子,你可不能偏心啊!至于雷牧歌,他即使是升职做了少将军,总不能与他爹雷大将军各为其主,背道而驰吧?”
韩易摇头道:“我不是说我和牧歌,这支持者别有其人,你自己好好想想。”
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秦惊羽心头一动,难道是说自己那位名义上的义父,北凉首富向海天?
向海天……
不论如何,这个关系,应该不为外人所知才是。
心里暗忖,自己返回天京之后已经催过影部,北凉那边的情报这几日也该到了,这位义父的身体状况,真是……好生让人期待。
见她垂头不语,韩易呵呵一笑,道出答案:“朝堂三公,不是还有一位吗?”
秦惊羽陡然一惊:“你是说……御史大夫周石?”
在这三公之中,丞相为百官之首,大将军重权在握,而御史大夫官职虽较两者略低,却行使着监察职能,三者相互制约,密不可分。
而这位周大人为官清廉,深得民心,这些年来,两位皇兄明里暗里对他的拉拢多不胜数,他却并不侧重任何一方,在此皇嗣之争上始终保持中立态度。
连两位皇兄都啃不动的硬骨头,他会看好自己?
韩易见她一脸困惑,轻言道:“有一桩旧事,穆老先生应该没告诉过你,当年周石夫人年过四旬怀胎,几度经历小产之险,正是穆老先生几副汤药调养生息,救回母子性命,才有周大人知天命之年喜得麒儿……这番恩情,周石心里一直惦记着,所以按兵不动也在情理之中。我想,只要你稍作走动,要取得他的支持应当不难。”
秦惊羽听得轻笑:“原来还有这等事情……有趣,实在有趣。”
想那周石膝下只此一宝贝幺子,溺爱得只差没捧到天上去,实在想不到外公一时善举,竟然给自己铺垫了这样一个实力不小的后台靠山!
至于周桌然,在离京之前三番五次上门拜会,大献殷勤,像块牛皮糖样的黏着自己,大有两肋插刀当小弟的意愿……
如此说来,只举手之劳,就可以将这父子二人收入麾下,黑白通杀。
可是她实在不想淌这趟浑水啊,管个小帮小派还行,要管理一个国家,那还不要了她的命?!
不过这层关系,倒是值得一用——
四名皇子年长者已近弱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