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惊羽给银翼递个眼色,暂缓动作:“知道错了不?”
“知道,知道了!”
秦惊羽点头,望了望面前气势不凡的府门,此前在路上听众人说过,这郑家是城里出了名的大户,一贯欺行霸市,声名狼藉,杨峥替他抄书,实是迫于无奈。
嗯,惩戒恶霸,资产重组,看来十分有必要……
想到这里,笑眯眯道:“这一身白花花的肥肉,亮出来也是有伤风化,颇不雅观,要不,你就出点小钱把这事私了了?”
郑远杭尚在犹豫,银翼手上稍一用力,就疼得他哇哇大叫:“行,行,我答应,我答应……敢问秦少,要多少?”
秦惊羽想了想,轻描淡写道:“不多不多,够杨峥治伤就行,我这人一向心地善良,从来不为难别人。这样,你不用一次付清,每天给一点,第一天给一个铜板,第二天给两个铜板,第三天四个,第四天八个,此后每天给前一天的数目的两倍,以此类推……给够一个月,杨峥的伤也就好了。”
这个朝代的货币兑换标准是一千文钱兑换一两白银,郑远杭听得暗自好笑,一天一个两个铜板地给,那才多少钱?还以为他会漫天要价,没想到……这小孩真不会算账!
“行,行,我给,我一定给!”
秦惊羽朝着一干人等笑道:“大家可听清楚了,是郑公子自愿给钱,我可没逼他!”
郑远杭连连点头:“是,秦少没逼我,是我自愿!自愿的!”
“那好,从明日起,每天一早送到杨峥家里去——你要是敢耍赖变卦,信不信,我这位狼兄半夜飞进你寝室,一刀割下你的耳朵!”
“不敢,绝对不敢!”
秦惊羽拍手笑道:“好,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叫人找来纸笔,由她口述,杨峥执笔,刷刷写好字据,又让郑远杭签字画押,随后揣进了自己怀中:“字据由我代为保管,一月期满,我再还你!”
玩个数字游戏,欢迎入套……
事已了结,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郑远杭率众跌跌撞撞奔进府门,哐当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眼见时辰不早,秦惊羽婉拒杨峥的邀请,与一群人匆匆道别,唤了银翼往回走。没走几步,就遇见那赶着驴车的老头,一脸憨厚的笑:“公子爷,这会又去哪里?”
兵不血刃,全胜而归,想起方才众人全然信服的神情,秦惊羽心中高兴,三步两步跳上驴车:“拉着我随便逛逛天京城,然后打道回府。”
驴车慢慢行驶,银翼一路紧跟,秦惊羽则是得意非凡,在车上哼起小曲:“这一仗,打得真漂亮……”
银翼瞟她一眼,闷声道:“你做事真拖拉,弄什么一个月慢慢还,我直接拳头招呼过去,他准把身上的银子都掏出来。”
“你懂个啥,你那点智力,也敢质疑我?”秦惊羽甩个清脆的响指,阴森森地笑,“郑远杭,我要让他哭死。”
敛财之路,已经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该想想如何招兵买马……
夕阳西下,驴车缓缓驶向锦绣门,远远望见高大巍峨的宫墙,宫墙下方,数名士兵围着一道瘦弱的身影,拳打脚踢,喝骂声声。
“哪里来的小乞丐,吃了豹子胆么,竟敢冒充皇宫内侍?还不快滚!”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四十七章 我心如铁
“诺,就停在这里吧,谢谢你。”
秦惊羽在离宫门还有一段路程的地方下了车,四处望望,见外公还不见人影,索性找个树荫处坐下稍歇。
“那边有人挨打。”银翼淡淡一句,走过来立在她面前,挡住还有些晒人的阳光,也挡住了她大半视线。
秦惊羽微微闭眼:“打就打吧,我今天管的闲事已经够多了。”
方才那几声喝骂听得分明,不过是教训个误闯宫门胡言乱语的小乞儿,这些镇守宫门的士兵平日训练有素,多半就是吓唬吓唬他,不至闹出人命。
等了一会,便听身后辘辘车声,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缓缓驰来,行至近前,车窗里探出一张满面惊喜的小脸。
“三皇兄!”
“昭玉?”
秦惊羽吃了一惊,赶紧站起来,低声道:“你避到一旁等外公,我过去看看……”
说罢,迎上前去,微微笑道:“昭玉今日也出宫去了?
秦昭玉急急打开车门,跳下车来,两名宫女紧随其后:“是啊,我陪母妃去看姨娘,母妃让我先回来。我大老远就看见像你,结果还真是!三皇兄,你怎会在这里?”
“我马车坏了,车夫赶去修……”秦惊羽牵起他的手,自然而然踏上车去,“算了,我也不等了,坐你的车也一样。”
秦昭玉看看她,又望望身后,好奇道:“咦,我刚才好像看见你身边有个人,怎么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秦惊羽笑道:“那是你眼花了,我就一人坐着,没旁人啊。”
两人上车坐好,马车朝宫门方向缓步前行。
车内十分宽敞,坐了四人却不觉拥挤,只是帷幔低垂,显得有些闷。没走两步,秦昭玉就唤人将车帘撩开透气,而一名宫女则是掏出通行令牌,准备进门时出示。
“三皇兄,昨天我看见你去南苑了,下回带我去好不好?”
秦惊羽听得一惊,因为父皇的禁令在先,自己去南苑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回都是注意避开门口侍卫,没想到却被这个小鬼撞见了……
“你瞎嚷什么,我外公制药差一味月见草,我听说南苑院子里有,就去讨了点,我可不是去玩!”
“你别生气嘛——”秦昭玉讨好笑笑,压低声音道,“对了,三皇兄,我听说南苑住了个傻皇子,你见过没有?”
“没见过……”秦惊羽摇头否认,目光转向车窗外,士兵已经验明令牌真伪,挥手放行,马车重新起步,而宫墙一角,几名士兵打骂完毕转身折返,他们身后,小乞儿伏在地上,努力仰起头来,头发蓬松,满面尘灰,从视线里一掠而过。
进了皇宫,马车缓慢前行,秦惊羽想着宫外见闻,颇有些心不在焉,忽闻后方有人连声呼唤:“殿下……”
那沙哑凄凉的嗓音,声声入耳,如此熟悉,惊得她浑身一震,险险跳起。
“停车!”
低叫一声,待得马车停下,秦惊羽慢慢滑下车去,不敢置信看着宫门处。
那里,宫门半开,一干士兵正拽住一人,拼命往回拖,那人不避拳脚,只铁了心朝她的方向扑过来,一边抵挡一边低叫:“殿下,是我啊……”
秦惊羽惊诧得说不出话来,见他被打倒在地,方才回神:“住手!你们放开他,让他过来!”
士兵被她一喝,齐齐松手退开,那人似是体力不支,扑通一声撞在地上。
秦惊羽心潮起伏,身体却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没动,面上也是不动声色,看着他拾起一根木杖,艰难撑起身子,木杖笃笃点地,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越来越近。
“殿下,我回来了。”
来人一身脏污破旧的衣裳,眼窝深陷,瘦骨嶙峋,如果不是那根木杖支撑身体,只怕一阵风来都能把他刮倒在地。
他唇角乌紫,还在丝丝淌血,却似不觉疼痛,依旧是温顺含蓄地笑着,眉眼弯起,如斯满足。
秦惊羽没有作声,倒是秦昭玉在身后掩口惊呼:“老天,三皇兄,这个人看起来有些像是……燕儿?”
“不错,就是燕儿。”
淡然一声,就见燕儿已经站到面前,眼露晶莹,神情慢慢激动,忽然木杖跌落,整个人砰的一声跪倒。
“殿下……”
秦惊羽背手倒退一步,冷然看他:“燕儿,你还记得吗,我给你的假期是多长时间?”
燕儿俯首答道:“燕儿记得,是一个月。”
秦惊羽轻笑一声,哼道:“今日距你出宫,已经过了整整四十五天。”
话刚说完,心头就是咯噔一下,自己数着日子过来的吗,怎么记得如此清楚……
甩了下头,又道:“按照宫里的规矩,假期超时,该当何罪?”
燕儿面上血色渐退,缓缓答道:“轻则杖责,重则逐出宫去。”
秦惊羽点头,还没说话,就见他伏在地上,不住磕头:“燕儿愿意接受任何处罚,求殿下不要把我逐出宫去,殿下,燕儿求你!求求你!”
这几下磕头动作颇重,毫不作假,再次抬起头来,额上已见鲜红,甚是可怜。
见此情景,连秦昭玉都是于心不忍,帮着求情:“三皇兄,燕儿以前表现也是不错的,你就饶他一回吧!”
秦惊羽不为所动,只冷眼看他:“你先说说,你这副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儿垂眸答道:“燕儿无能,在回京的路上遭遇了强人,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是以延误了时日,求殿下开恩!”
“强人?”秦惊羽冷笑,“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对方是何等样貌身形?”
“上月初八,就在出了浚县不远……那是晚上,我还没看清楚,就被他们一棒子敲昏了,还给推下了山……我是第二日一早在山下的草垛子里醒来的……”
“浚县?”在课堂上听过这个地名。
秦惊羽挑眉:“浚县离此几千里路,你身无分文,怎么回来的?”
“我……我走回来的。”
走回来的?
二十来天,几千里路,他餐风露宿,日夜兼程徒步走回来?
秦惊羽一步过去,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目光朝下,盯着那一双破烂长裤下的脚。
“把鞋脱了。”
“殿下……”
“脱了!”
“是,殿下。”燕儿呐呐答应着,弯身去脱鞋,却因浑身乏力,一下子歪倒在地上。
秦惊羽蹲下身去,拉下他脚上挂着的破鞋,不想竟引出他眉头微皱,嘶嘶吸气。
一股腥气迎面扑来,混合着脓血与腐肉的气味,对嗅觉灵敏的她而言,胸中翻腾,张口欲呕。
燕儿见她神情不豫,惊慌低道:“殿下,别看了,脏……”
秦惊羽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面色复杂。
只那一眼,已经看到他的脚,到处都是水泡,有的已经化脓糜烂,和鞋底黏在一起,根本脱不下来。
“好吧,既然回来了,就去高总管那里报到,回明华宫当差罢。”
燕儿大喜,刚要磕头谢恩,却见她又徐徐启唇,话音淡漠如风。
“不过,当日我说得很清楚,内殿已无空缺,只能做个外殿的杂役太监,要不你再考虑下……”
燕儿微怔一瞬,仍是磕头下去:“燕儿愿意,燕儿愿意!”
刹那间,秦惊羽分明听得水滴啪嗒落地的声音,那一滴泪,似是流进了自己的心里。
“好,就这样吧。”
没有任何抚慰,神情自若,转身就走,边走边想,若是苦肉计,也着实难为他……
真想问一句,燕儿,你到底图个啥?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四十八章 避而不见
晚风清凉,月色明朗。
陪穆云风用过晚膳,秦惊羽沐浴步出坐于灯下,瞅着房门方向。顶上月光投下来,回廊地面上映出斑驳的树影,明暗难辨。
“殿下,是不是累了,奴婢服侍你就寝可好?”琥珀上前,细声细气地问。
“不着急,我在等人。”
正说着,就听得外间脚步声响起,汝儿在门外禀道:“殿下,高总管求见。”
“让他进来。”
“是。”
秦惊羽伸展下身体,懒懒看向来人:“他……如何?”
高豫施了一礼,禀道:“已经安排在明华宫外殿,明日就开始做事,主要做些开荒清扫盥洗一类的事务。”
秦惊羽听得皱眉:“我是问他身上的伤。”
高豫怔了下,如实答道:“回殿下,奴才以为是他长途跋涉身体虚弱,没太注意,他自己也没提。”
那个少年,外表柔弱,骨子里却是极端傲气。
秦惊羽暗叹一声,沉吟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高豫行礼退出,刚走到门边,又听得背后轻唤:“外殿也不缺人手,让他休息两日再做事。”
等高豫走得不见,秦惊羽取过书案上的一个小药瓶,递给琥珀。
“你这就拿去给燕儿,他要问,你就说是你在太医署求来的。”
琥珀满脸困惑,也没多问,接过来急急出门去。
“汝儿,你也退下吧。”
秦惊羽又坐了一会,等到外间声响全无,这才仰面朝向屋顶,微微一笑。
“你还想在上面待多久?”
黑影闪动,银翼一跃而下,几无声息落在地面,脸上满是惊疑:“你怎么知道我在上面?”
秦惊羽低笑:“我就是知道。”
先前跟琥珀说话的时候,她就注意到有人从树梢弹起,继而落在屋顶琉璃瓦上,躬身前行,沙沙作响。
不过,这耳目超常的异能,暂时没打算告诉他,让他猜去。
银翼瞟她一眼,突然道:“你那两个哥哥,看起来比你厉害。”
“我哥哥?”秦惊羽眯起眼,“你见过他们?”
银翼点头道:“他叫我多留意你身边的人,我方才回来就在皇宫里逛了一大圈,认路认人。”
“他?”秦惊羽怔了下,反应过来是指自己的外公,笑了笑,满不在乎道,“我那两位皇兄,他们都在做什么?”
“一个在练习摔跤搏击,一个在练习骑射兵器。”
银翼顿了下,又道:“我还看见皇帝前去观看,直夸奖他们勤奋刻苦。”
秦惊羽笑道:“没错,他们是很刻苦。”
银翼朝她上下打量:“你资质不坏,为何不好好学武功,反而跑出宫去玩?”
“学武功?”秦惊羽轻笑一声,正色道,“银翼,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是单靠武力就能解决的,以德服人,你懂不懂?”
银翼摇头:“我只佩服比我强大的人。”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内心强大,算不算?”
银翼朝她看了半晌,又是摇头:“没看出来。”
“你智商有限,跟你没法沟通。”秦惊羽叹气,挥手道,“得了,你自己找地方洗洗睡了,我还得计算下,那姓郑的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不对。”
银翼站着没动,看她在纸上一阵书写比划,最后摇头晃脑道:“就算再笨,到第十天应该有所察觉了吧?会不会狗急跳墙呢?倒是个问题……”
秦惊羽抬起头来,见他没走,笑道:“对了,你最近在宫中也闲着没事,不如去给杨峥一家临时当会保镖,有架打,估计你会过得比较开心,天天臭着一张脸,难看死了。”
银翼不解道:“你认为姓郑的会去行凶?赔不了多少钱的,他何必……”
秦惊羽打个哈哈:“我未卜先知,行不行?”2的N次方,口水讲干他也不见得能搞懂,不说也罢。
耳语交代一阵,银翼点头,再无二话,径直往外走。
“银翼——”
“还有事?”
秦惊羽看着转头回来的男子,双手托腮,嘻嘻笑道:“没啥,我只是在想,你笑起来会不会比现在更帅?”
银翼僵了下,逃命一般飞驰而去。
到第二日一早,琥珀前来侍候梳洗更衣,一并复命。
“奴婢已经将药膏交给燕儿,并再叮嘱他按时敷药,他对药膏的出处没有怀疑。”
秦惊羽点头,这回只是在母妃那里拿了疗效一般的药,料想他也看不出来。
见她说完即是沉默不语,微怔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琥珀这女子,心思单纯,一如白纸,脸上藏不住事,被她一问,居然哀恳跪了下来。
“殿下,燕儿一身都是伤,想必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奴婢恳求殿下,饶他一回吧!”
都下了跪,自然没法漠视,秦惊羽看她一眼,想着那少年的情形,心里发软,面上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