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牧歌摊手做无辜状:“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秦惊羽没理他,径直走去另一边,跪下身去凑近水面,水面波光粼粼,映出她引以为傲的绝美容貌,头发微乱,那额边确有少许泥水,顺着鬓角一直流到耳下,底下衣襟领口略有松动,还好,只露到锁骨处就戛然而止……
想起他方才眼神停滞的地方,甚是得意,几年不见,这家伙疑心病泛滥了么,竟然想在自己身上查找缺口,不过这母妃给做的假喉结,用的特殊材质,再加上秘制药水,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别说是看,就算是摸,甚至去掰,都是毫不畏惧!
放下心来,遂慢慢拉拢衣襟,并以水为镜,慢条斯理整理妆容。
做完一切起身,但见那边雷牧歌已经擦干身体,上岸穿衣,眸底似有一丝郁悒以及……失望,一闪而过。
秦惊羽看在眼里,暗自好笑,呵呵,想找她的破绽?没门!
“那个,我们走吧?”秦惊羽说着,转身走向拴在树林边上的骏马。
天幕垂下,开始起风了,此地返城回宫,快马加鞭都须一个时辰。出门时给母妃撒谎说是去宫外市集遛遛,自己久久不返,不知燕儿回去是否能把这个谎给圆得放心不疑。
“等下——”
肩膀被轻柔的力道一扳,下一瞬,墨绿披风罩上双肩,顿觉温暖。
想不到,他是如此粗中有细……
“谢谢。”
雷牧歌听得她的道谢声,蹙紧了眉尖:“干嘛这样客气?以前你都不是这样……”
秦惊羽笑道:“你没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没再说话,只是大手过来,揽住她的肩,秦惊羽不解侧头,却见那两道剑眉蹙得更紧了。
“我说错了么?”
“没什么。”雷牧歌摇头,轻叹一声,“四年,看来我错过了很多……”说罢,话声一顿,又低喃一句,“还好,回来得还不算晚……”
秦惊羽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手腕一紧,被他全然握住,轻笑:“今后我会好好管教你的,功课习武听朝,样样都不落下!”
“雷牧歌,你少管闲事!”秦惊羽试图甩开,却被他抓得更紧。
“我就是要管。”雷牧歌话锋一转,忽而加重了语气,正色道,“你的天赋潜力,其实比其他几位殿下都好,你为何总是不务正业,你难道不想出人头地,荣登高位……”
“高们?”秦惊羽好笑道,“我已经是准亲王了,分封属地只差些时日,你还要我怎样?”
瞥见他逐渐凝重的面色,顿时幡然醒悟,低笑道:“难不成,你希望我当……皇帝?”
但是,据她所知,他的父亲雷大将军可是大皇子秦湛霆的支持者。
雷牧歌朝她俯下头,脸庞明亮,瞳孔熠熠生辉:“身为男儿,当胸怀豪情,励精图治,做那人上之人……”
不得不承认,他这样一番动员,坚定霸道,着实鼓舞士气,不过,她在迷惑中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试问,女子如何为帝?!
“不用说了, 我现在挺好的,无忧无虑,日子过得开心又自在……”
“三殿下!”
雷牧歌着急一声低吼,秦惊羽懒得与他多说,只裹紧了肩上的披风:“我很冷啊,你到底要不要送我回宫去?”
“自然要送的。”
雷牧歌口气软了下来,长叹一声,将她扶上马背,缓缓朝来路而去
秦惊羽默然坐着,感觉到他身躯僵硬,暗自好笑,自己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谁能乃她何?
夜色渐浓,繁星点缀天幕,原野里一片寂静。
有微微的风,轻拂面颊,温柔如斯。
“那个燕儿,当年不是被遣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秦惊羽正贪看沿途夜景,不妨他突然发问,怔了一下,这才答道:“我同意他回来的。”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他只是请假回老家奔丧,一个来月就回来了,我一直在考验他,这小子就是心眼多了些,别的也没什么。”
雷牧歌瞥她一眼,淡淡道:“你很维护他。”
“哦?”秦惊羽笑道,“我一向任人唯贤。”
“他只是个太监——”
“太监,也是人。”
雷牧歌再次蹙眉,却也不再说什么,搂紧她的腰,策马前行。
一路都不说话,就听得风声呼啸,夹杂着些许雨点,斜斜落下。
雨越下越大,雷牧歌把披风扯起来盖住她的头,同时加快了奔行速度,终于赶在子时前回返宫门。
黑暗中,有人提着铜灯,撑把大伞立在门内,秦惊羽远远望见,只觉那身影比往日矮胖些许,不由微怔,竟然……不是燕儿!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那人影喜滋滋过来,将伞撑在她头顶,却是汝儿,“穆妃娘娘正等得着急呢,一直不肯歇下。”
待宫外验过腰牌,与雷牧歌匆匆道别,秦惊羽拉起汝儿就大步就走。
“我母妃还没睡?”
“是啊,四殿下走后,娘娘一直在寝宫等着殿下。”
身后跟着一队换防的宫卫,秦惊羽也不便多问,只点了点头,健步如飞,心里却有一丝淡淡的惶然,仿佛有什么不可预知的事件正逼到身边。直到走到明华宫外,看到殿内明亮的灯火,才定下神来。
“母妃,我回来了。”
殿内一声欢呼,琥珀快步奔出来迎接,笑道:“殿下若是再不回来,娘娘可要生气了!”
秦惊羽吓了一跳,却看见穆云风正靠坐软榻上,安然含笑望着自己。
“可是牧歌送你回来的?”
“正是。”
穆云风闻言,朝左右侍奉之人挥手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给殿下准备热水沐浴,另外,给殿下留的宵夜凉了,去温下再端过来。”
“是,娘娘。”
殿中宫女内侍尽数被支走,秦惊羽刚坐上榻去,就听得穆云风欢喜道:“昭玉回来说你和牧歌在一起,我还有丝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昭玉来过明华宫?
心里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信口道:“是啊,他今日在演武场上出尽风头,被父皇御赐大夏第一勇士的封号。”
穆云风微微颔首:“牧歌这次赶回来参加大赛,想必也是你父皇的意思,对这孩子,他一向是很欣赏的。”
秦惊羽扁嘴道:“准女婿,他能不欣赏?”
穆云风看她一眼,笑道:“这话,我怎么觉着酸酸的呢,是我听错了么?”
“怎么可能,当然是母妃听错了。”
秦惊羽耸了下肩,对于这位执着的母妃很是无语,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没放弃与雷府联姻的念头,而自己,现在的生活正如鱼得水,热水朝天,实在没有撬墙角的必要。
“天不早了,母妃早些歇息吧,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
“你呀,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穆云风神情郁郁,只是叹气。
两人又随便闲聊几句,坐了略略一刻钟的样子,秦惊羽就起身告退,返回自己寝宫。
汝儿候在门口,琥珀正在内室放帘铺床,浴室里热水已经放好,案几上是温热的甜品,秦惊羽左看右看,仍觉得屋里空落落的,似乎少了点什么。
“对了,燕儿呢?”
琥珀闻声抬头,奇怪道:“燕儿不是跟殿下一起出门的么?”
“他应该和四殿下一起回来的啊——”秦惊羽看着她诧异的神情,心头一个咯噔,低叫,“怎么,燕儿没回来?”
琥珀与汝儿相互望望,异口同声道:“没有啊。”
“糟了!”
秦惊羽一拍脑门,疾步奔到窗前,看着外间漫天风雨,心下一沉。
自己真的不是见利忘义重色轻友,可是怎么一看到雷牧歌,就把燕儿给忘了呢?
这风急雨大黑灯瞎火的,他该不会还在那山林之中吧?
卷二 暗夜生光 第十一章 雷霆出击
燕儿失踪了。
次日课业结束,秦惊羽急急返回明华宫,揉着惺忪的双眼,坐在案前听着汝儿的汇报。
“怎样?”
“回殿下,我去各处宫门都打听过,并无回宫记录,燕儿……一夜未归。”
“一夜未归……”秦惊羽两道秀眉拢紧,上课前她也仔细询问过秦昭玉,据他所说,那队骤雨本来是护送他们回宫,途中燕儿却说掉了什么东西,要回去找,此后就再没看见人影。
这小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殿下,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
秦惊羽看了看阴暗的天色,心底有微微的怒气,摇头道:“不用了,也不必报备,等他自己回来。”
掉东西,鬼才相信呢,说到底,还不是不满她丢下他,跟着雷牧歌走了。
不能再惯着他了,否则真是没完没了了!
蹙眉沉思了会,叫汝儿取来纸笔,刷刷写了张条子,随口说了个地址道:“你便装出宫去,把这个字条亲手交给这位张先生。”
这地址,是影部在天京城的秘密联络点。
张先生,大名为张许,掌管影部。
字条上,只寥寥数语:闻香楼,未时,不见不散。
没了燕儿在身边,一切都要亲力亲为,不习惯也得习惯。
现在,该是找个理由出宫去了。
用过午膳,就见汝儿回来,说是一切办妥。
秦惊羽也不着急,陪着母妃说了会话,就听有人来报,说是少府的女红作坊来人。
太后寿宴,按照天家礼制,皇后妃嫔们都要向婆婆当面奉上自已亲手缝制的衣帽鞋履等物,以表孝心。
穆云风并非大户人家出身,不擅此项,唯恐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在太后眼里落下不是,于是找来女红能手,一齐商量新奇花样。
秦惊羽坐在一旁看她们穿针引线,精工细绣,实在没啥兴趣,打了哈欠,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笑道:“我前些天在一家绣坊看见个花开富贵图,那错彩牡丹绣得才叫精致美艳,保准让人眼前一亮!”
穆云风好奇问道:“羽儿快说,是什么样的?”
“就是这样……再这样……”秦惊羽说得稀里糊涂,手脚不住比划一阵,一拍大腿道,“得了,我这就出宫去,把那图样给买回来,让母妃好好比对着做。”
见穆云风面无异议,心头一喜,又道:“不过我这是因公出差,可不是去玩耍,母妃要帮我担待着,别让人记我一笔,在父皇和皇祖母面前嚼舌头。”
穆云风笑着推她一把:“你快去快回,这个我自有分寸。”
“是,母妃也别太累着了。”
秦惊羽见她毫不起疑,低头又与女红师傅谈论花色式样,不觉轻轻一笑,换上一身便服,带上汝儿,大摇大摆朝宫门而去。
未时,出宫雇个马车,直奔目标,应该赶得及。
垂着头,边走边想心事,念及宫外那一帮暗夜门的弟兄,就忍不住心头满足,笑容盈面——
雷牧歌却有不知,这才是她鱼之所乐!
笑意未去,突然眼前一暗,砰的一声,埋头走路的秦惊羽撞到一道铁壁铜墙!
谁啊,这么无礼?!
秦惊羽揉着被撞痛的鼻子,尚未抬眸,即是恶人先告状。
“知不知道什么叫好狗不挡路?!”
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令她心有所悟,蓦然仰头,迎上一双明光闪动的眼眸,那灿烂的笑脸,让这阴沉的天色都是为之一亮,春意盎然,除了雷牧歌,世上无人拥有。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想你……”秦惊羽拖长了语调,见他眉眼弯起,这才吐出,“才怪!”
雷牧歌也不生气,只是笑:“口是心非。”
秦惊瞥他一眼,接道:“自作多情。”这算是招呼打过,想了想,又道,“你进宫做什么?找大皇姐?平乐宫不是这个方向……”
“找你。”雷牧歌又补上一句,“我说过,我以后会好好管教你的。”
秦惊羽看看天色,绕开他朝前走:“没先预约,恕不接待!”
没走两步,就听得雷牧歌在背后低声道:“你是要出宫么?我刚见过陛下,正好要走,一路可好?”
秦惊羽头也不回:“不好,我赶时间。”她是走的赶时间,从皇宫出发赶往闻香楼,以这个朝代马车穿街过巷的蜗行速度,若再耽误,铁定迟到。
而且,她去闻香楼秘密见人,可不想带个超级大尾巴!
雷牧歌气定神闲,只轻忽一句:“你难道不想知道,昨日兽群出去与神秘短笛,到底有什么玄机吗?”
秦惊羽慢慢停下脚步,难道他又有什么新发现,查出线索来了?
雷牧歌大步过来,径直往宫门方向走去:“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吧。”
秦惊羽咬唇想了下,向汝儿低响一声,疾步跟上。
反正闻香楼那边会不见不散,这个雷牧歌,她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步出宫门,汝儿去雇了辆马车,自己很自觉与车夫坐到一起,车厢里就两人面对面坐着。
“这是要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卖关子呢,可惜她偏不吃这一套。
秦惊羽懒得再理他,靠在车壁上闭眼假寐,本来只是做做样子,无奈昨晚睡得不好,今日精神欠佳,又没眼午觉,随着马车颠簸车轮滚滚,瞌睡虫逐渐袭来,竟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好舒服啊……
“醒醒,三殿下,我们到了。”
肩膀被人轻轻摇动,秦惊羽迷蒙睁眼,却见原本坐对面的雷牧歌不知何时已经坐到身边,正朝着自己凝神细看,而她的头,还枕在他的宽肩上。
他在看什么?
心头微惊,急忙伸个懒腰顺势站起,去撩车帘:“这是什么地方?”
雷牧歌率先跳下车去,然后站在车下扶她:“是老师的家。”
老师,韩易?
秦惊羽望着面前的寻常小院,灰墙碧瓦,青石台阶,连城里中等人家都不如,正在怔愣,雷牧歌已经率先上前,咚咚叩响院门。
“来了!”
漆色斑驳的院门咯吱一声打开,林靖探出头来,看着门外的两人,微微一怔:“三殿下,雷公子,怎么是你们……”
雷牧歌含笑问道:“我们来拜访老师的,他在家吗?”
“在,你们来得巧,再晚一会先生就睡了。”林靖朝秦惊羽行了礼,侧身让他们进来。
秦惊羽跨进门槛,随他们往里走,边走边问林靖:“对了,你住哪里?”
“就住这里啊。”林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仰慕先生才学,求了好多年,先生才勉强答应我做个记名弟子,贴身侍候。
“这么走俏啊?”
“是啊,所以我看着殿下上课不专心,心里就着急。要知道,先生注重资质天赋,门下弟子寥寥无几,全天下,都不会超过十位,真是千金难买一席啊!”
“十位?”秦惊羽掰着手指数,“我们现在就四个,雷牧歌一个,还有些谁?”
雷牧歌接口道:“还有陛下。”
是了,还有她老爹,至于剩下的几位,秦惊羽望向林靖,后者却是摇头:“我只是知道还有几位,不过他们的姓名,先生从不提及。”
说话间,三人来到一扇虚掩的朱漆门前。
“先生,三殿下和雷公子来了。”
“嗯,进来吧。”
推门进去,就见韩易一身素衣坐在案前,正握着本书卷在读,案几上一盏油灯微光闪动,那一张平日生硬刻板的面孔,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柔和不少,竟带着几分慈祥。
“弟子见过老师。”
雷牧歌上前一步,恭敬拜倒,秦惊羽见他如此正经,迫于无奈,也只好跟着哼哼唧唧照做。
韩易呵呵笑道:“牧歌倒也罢了,三殿下行此大礼,老夫怎么受得起?”说着,步下软榻,伸手来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