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惊羽心头咯噔一下,垂下眼眸,语气软了下来,手上动作不变:“孩儿不敢。”
她敢说,那打人的太监,手臂上定是一片青紫。
“除了三殿下和燕儿,其余都给我退下!”
房中人等松了口气,径直退出,穆云风接过太监手中之物,立在那一站一跪的两人面前:“燕儿,你身为三殿下的贴身内侍,却照顾不周,护主不力,殿下先是莫名中毒,后又听课迟到被罚,还得罪了先生……以上种种,你说,我可曾冤枉你?”
燕儿俯在地上,嗓音微哑:“都是燕儿的错,理应受刑……”
“母妃!”秦惊羽打断他的话,将他藏在身下的一双手扯了起来,那手掌之上,道道红痕,已是皮开肉绽,“燕儿已经代我受过罚了,再说,今日之事,确是我的不对,与燕儿无关!”
“你就这般维护他?”穆云风脸色不悦,顿了下,突然叹气道,“羽儿,你可知道,太后与皇后此次进香归来,而你的病也是大好了,以后每日晨昏定省,请安训话,那是少不了的。在先生面前胡闹下都是小事,若是在她们面前有所失礼,可如何是好!”
哼哼,太后素未谋面,尚不好说,若是那眼高过顶的皇后娘娘,可是巴不得自己越顽劣无能越好,夺嫡之战,方才无忧。
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不敢造次:“让母妃操心,是孩儿的不是,孩儿这会儿已经知错了,保证再不惹事,下不为例!”
秦惊羽说着,退后半步,顺势跪下,也不看身边人,低声恳求道:“母妃,你就饶了燕儿吧,放他回去……”
“饶他,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穆云风摊开手掌,掌心一颗枣红色的药丸,“他必须吃下这个,我才能放心让他继续服侍你,否则,就立时逐出宫去!”
秦惊羽见状一惊,眼角余光瞥见少年微微颤抖的身躯,心念意动,伸手取过穆云风掌中的药丸,转向燕儿。
“燕儿,母妃也是为你好,来,本殿下亲自喂你服食……”
“殿下……”
燕儿声音发颤,黑眸睁得大大的,似是不信,又似认命,薄唇微启,由她捏住下颚,毫不犹疑将药丸喂进口中。
穆云风见此动作,仍不放心,忽地一掌袭来,拍向燕儿后心。
燕儿头一仰,喉中咕噜作响,药丸瞬间滑入腹中。
“很好,燕儿,从今往后,你好好侍候殿下,如有异心,必将肠断脾裂,不得好死!”穆云风说罢,挥袖道:“你退下吧!”
“谢娘娘饶恕!谢殿下挽留!”
燕儿行礼叩谢,慢慢撑起身来,对着秦惊羽勉力一笑,退出房间。
那一笑,清清淡淡,悄然无声,却有如利刃钢刀,刺进她的心窝。
秦惊羽咬住嘴唇,苦笑站起。
他,又一次被自己伤害了……
脚步声远离,穆云风颓然坐下,面露倦色:“羽儿,你是不是觉得母妃太残忍?手段毒辣?”
“怎么会,孩儿知道,母妃是为我好……”
江湖儿女,本来就不拘小节,更何况,身处这吃人不眨眼的后宫,日日争斗,时时算计,稍微一个不慎,便是性命堪忧。
她这样做,也是爱女心切,无可厚非。
秦惊羽扶起她,轻声道:“母妃,我们也回去吧,先生还布置了功课的,明日一早要交。”
回到正殿,母女俩一边用膳,一边叙话。
秦惊羽避重就轻,把今日课堂情形简单讲了下,并一口应承从即日起要认真听讲,有所作为,终于使得穆云风转忧为喜,放下心来。
饭后,趁着母妃午睡,秦惊羽轻手轻脚出门,疾步走回自己寝殿。
瞅见那少年默然跪坐一角,张口就唤:“燕儿,过来搽药。”
掏出怀中的药膏,手指挑起,轻轻抹在他被打得微微鼓起的面颊,以及那红肿破皮的掌心,边抹边吹,吐气如兰:“这是母妃房中最好的疗伤药,过不了几日就会痊愈。”
燕儿缓缓抬头,满含委屈与无奈,与她目光对上:“殿下,那药……我会不会死……”
秦惊羽怔了下,即是轻笑道:“有我罩着你,死什么死!”
手指在腰间一摸,往他面前一亮:“诺,你看……”
掌中,枣红色的药丸原封不动,完整无缺。
燕儿眸光幽然闪动,指着药丸,低呼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吞下去了的……”
秦惊羽眯眼,捏着药丸,对准窗外阳光,细细端详,不无得意:“散学之时,四皇弟给我两颗蜂蜜糖丸,味道甚好,我吃了一颗,又给你留了一颗……”
真是佩服自己,关键时候,镇定自若,连母妃都被自己骗倒了……
顾不得去看燕儿神情,慢慢地,秀眉微蹙,头痛不已。
哎,今日侥幸过关,明早又怎么办——
在这异世,自己能说会道,却大字不识一个,那一手歪歪扭扭的蝌蚪文,如何完成一百遍字迹工整无有错漏的抄写任务?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十二章 趁虚而入
有云蔽月,夜幕低垂。
窗外忽来凉风,吹得书案上的烛火不住打旋,端坐案前的少年站起来,过去将窗户掩上,回头看向旁边软榻上的娇弱身影,唇角不自觉地微扬,勾起一抹从未有过的满足笑意。
凝望片刻,又继续握笔抄写。
面色发白,有丝丝的冷汗从额上滴落,却丝毫不影响纸上工整的字迹,逐一呈现,积少成多。
风吹云散,一缕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照在少年清俊秀致的脸上,光影淡淡,宛若天使。
秦惊羽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揉了下酸胀的眼睛,声音里有丝恍惚:“燕儿,什么时辰了?”
燕儿抬头,对着她温柔一笑:“丑时。”
丑时?
秦惊羽心头一紧,登时跳了起来,掀开身上的薄毯,急急忙忙扑过去:“怎么不叫醒我呢,我说了我只是眯一下的……”
燕儿姿势不变,眸光如水:“殿下困了就继续睡吧,我保证,天明之前一定能抄完的。”
秦惊羽摇头,按住他的手背,噘嘴埋怨:“你的手都伤成这样了,抄到天明,还不废了?还是让我来吧!”
粉艳莹润的樱唇微微嘟起,那神情,说不出的娇憨可人。
燕儿看呆了,心狂跳几下,好半天才回神,暗自喘息平复——
这样小,就已经初显风情,无端妩媚,长大了那还得了……
侧目瞥了一眼书案边上的纸张,好笑看着她:“殿下,你确定你写的能顺利过关?”
秦惊羽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正在挽衣袖的动作慢慢停下来,讪讪道:“那个,我写得也不坏的……”
先前自己也是耐着性子写了几页纸,实在不堪入目,连自己都看得脸红,只好举手放弃。
其实也不能怪她,谁叫这个朝代如此落后,所用文字居然是一种类似于小篆的字体,笔画复杂,造型奇古,不仅全然不识,更是难学难写。
叫她抄写书文,跟描画似的,半天没写几个字,还不小心弄了团大大的墨渍在上面。
最后还是在一旁磨墨的燕儿忍住手上痛楚,执意代她抄写。
这一写,就写到半夜。
看到他额上的冷汗,秦惊羽心疼掏出手绢去擦,边擦边忍不住骂:“这该死的林靖,我警告过他不准伤你的!下回,他要是掉我手里,我保准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燕儿眉眼弯弯,言语间传递着无法描述的朦胧柔情:“殿下……在担心我?”
秦惊羽点头,说得理所当然:“你是我的人,又为我挨打受伤,我自然担心你——”
初来异世,身居显位,她需要一个忠心不二的属下,更何况,这少年还长了一张赏心悦目的明星脸,而且是那种越来越好看的类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可惜,他是个太监。
太监……
燕儿见得她呆愣的神情,笑了笑,没再追问,低头继续抄写。
室内一灯如豆,安静得只听到他低微的嘶嘶吸气声。
“疼吗?”
“还好,不太疼。”
他笑得越是轻松,她心里越发歉疚。
怎么会不疼呢,原本白皙的掌心,连同修长的手指,都完全红肿了起来,他写字的时候,牙关咬紧,整个人都是僵硬如斯……
好吧,她承认,自己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而且,这次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归根到底,都是她自私心理作祟。
“不会有下次了——”脱口而出,声音即是低了下去,几不可闻,“我会保护你的,不再让你受委屈……”
燕儿专注写字,听得不甚清楚,不由抬头:“殿下,你说什么?”
是啊,她在说什么啊?
她是皇子殿下,他是贴身内侍,到底谁保护谁?
秦惊羽眨了眨眼,为自己一刹那的心思感到好笑:“没什么,你写吧,天明我去上课,你就在寝室补眠,等我回来。”
学着磨了一会儿墨,秦惊羽另外取了纸笔,照着书卷上奇形怪状的文字,一笔一划写起来。
“怎么这样难看……”
燕儿停笔,看着她写的东西,面上困惑犹深:“殿下,你的字迹变了许多。”
秦惊羽笑得无奈:“没法啊,我上回中毒之后,脑子坏掉了,很多事情都忘了。”
燕儿眸光闪耀,软语安慰:“娘娘医术高超,一定能帮殿下恢复的。”
秦惊羽摇头叹气,心里暗自偷笑,再高超的医术,都不可能把一个人的记忆强加在另一个人身上:“母妃说我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以前的记忆不会恢复了,所有的事情都只能从头学起……”
屋里静静的,只余两人的呼吸声。
良久,燕儿的声音似愧疚,似怜惜,缓缓响起:“都怪我,没把殿下照顾好。”
这孩子,习惯了把过错往他自己身上揽呢,她鸠占鹊巢,才是这失忆症的罪魁祸首好不好!
秦惊羽老脸微红,哂笑道:“忘了就忘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以后多给我说说这宫里的事情,多提醒我不犯错就好了。”
燕儿本分点头:“是,殿下。”
秦惊羽看他写得认真,也不再说话,自顾自写了几行字,眼皮打架,实在犯困。
打了个哈欠,又随意问道:“燕儿,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燕儿写字的动作顿了下,轻声答道:“爹娘都在,还有一个大哥,两个妹妹。”
“你想他们不?”
“刚开始想,后来就不怎么想了。”
秦惊羽双手托腮,懒懒道:“你想不想回家?我可以帮你……”
“殿下?”燕儿咬唇,无措道,“殿下,你不要我了么?”
“我哪舍得不要你?”秦惊羽打起精神,轻拍他的手臂,笑道,“我只是想让你回家看看家人,待几天就回来。”
燕儿眼睫微垂,黯然道:“不用了,他们送我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我回去,我不走,除非是殿下以后不欢喜我,赶我出宫……”
小小年纪就被送进宫来,任人宰割,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秦惊羽心头动怒,忍住火气,柔声道:“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赶你走呢,你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好了,我都习惯了你在身边,你走了我找谁去!”
烛光下,燕儿眼睛一亮,笑容愈发灿烂:“殿下,燕儿一辈子跟着你,好不好?”
一辈子?
太长久了些吧……
似是被少年柔媚的笑容蛊惑,情不自禁点头应允:“好。”
那句歌词怎么唱的来着,都是月亮惹的祸……
时间流逝,东方欲晓。
记不得后来又说了几句什么,秦惊羽终于抵挡不住困意来袭,抛开纸笔,伏在案上,呼呼大睡。
燕儿见状微叹一声,停下手上动作,过来将她打横抱起,放上旁边的软榻,细心掖好薄被。
手指拨开她鬓边的碎发,轻抚上那润滑柔美的俏颜,喘息着,慢慢俯身下去。
秦惊羽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上压力陡增,额头一暖,跟着便是眉心,眼睫,鼻梁……一路朝下,不住轻触。
“别闹,我好困……”
小手无意识朝上拍去,却被人轻柔按住,固定在身体两侧。
“你是我的……”
随着那低沉的话声,纤腰一紧,有两片温温软软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唇瓣,如蝴蝶采撷花蜜,小心翼翼,欲要探进。
“啊——”
门口,有托盘碗碟坠地的碎响,以及少女掩口压抑的低呼。
“燕儿,你……你在做什么?!”
被唤之人不为所动,又轻吻几下,这才缓缓站起,面朝来人。
长眉微蹙,目光如炬,薄唇中轻吐一声:“滚!”
刹那间,气势惊人,不可一世。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十三章 狭路相逢
一觉醒来,已是天明。
窗户开了半扇,微微进来些凉风,带来些许清寒冷意。
秦惊羽坐在榻上,有丝惺忪,张口就唤:“燕……”
忽然想起他半夜抄写的情景来,立时闭了嘴,自行穿衣。
一声传出,门外响起唯唯诺诺的声音:“殿下可是要起身?”
来人是一名面目娟秀的小宫娥,端来杨枝水杯等洗漱用具,自称名唤琥珀,说是翡翠早上没看清路,在外间不慎摔了一跤,所以换人前来服侍。
这个翡翠,不仅胆子小,人也是笨得可以!
秦惊羽接过水杯,皱眉问道:“她摔到哪里了?严重不?”
琥珀垂首道:“奴婢没见着,她关在房里没出来。”
整理完毕,琥珀端着物事退出,秦惊羽在屋中转了一圈,径直走到书案前。
案上整齐摆放着抄好的纸页,不多不少,刚好是韩易规定罚写的数目,她写废的几张已经消失不见。
摩挲着纸张上工整的字迹,不能否认,心里暖暖的。
燕儿,体贴细致,真是个不错的下属……
早膳的时候,母女俩闲闲叙话,没说几句,穆云风便是提到当朝大将军雷陆的独子雷牧歌,面带笑容,一脸得意。
“我实在没想到,你父皇亲自赐婚,那孩子竟是以从军为名,婉拒婚事,说什么精忠报国,事业未成……”
秦惊羽瞪大了眼,不敢置信:“这人傻了吧?放着好好的驸马不当,一意孤行,违抗圣旨,他就不怕父皇怪罪,抄他的家,砍他的脑袋?”
大皇姊秦飞凰年方十五,长得如花似玉不说,关键是,她可是大夏王朝地位尊贵的长公主,今后是有属地爵位的,这样的金玉良缘,那雷牧歌竟然不动心?!
当日那一眼,自己没看错,他果然很拽!
穆云风摇头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动不动就抄家砍头的?上回娘不是给你说过吗,雷家世代忠良,别说手里有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就单凭雷大将军为我朝立下的赫赫战功,你父皇也不会对他怎样的。”
秦惊羽听得扁嘴,这雷家人也忒猖狂傲气了些,没听说过什么叫功高盖主吗?
好在据她耳闻目见,父皇秦毅确是一代明君,胸襟也还不错,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剧,大抵是不会出现的。
穆云风看她一眼,挥退了一旁侍候的宫娥,突然神秘笑笑,压低声音道:“羽儿,那日在上林苑狩猎,牧歌那孩子你也是见过的,给娘说说,你喜欢他不?”
秦惊羽正低头喝粥,提防不及,险险喷了出来,赶紧捂嘴:“母妃……你怎么这样问……”
雷牧歌?
有没搞错,她会喜欢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屁孩?
穆云风没放过她脸上细微表情变化,低笑道:“之前我就暗地观察,这孩子长相英俊,文武双全,在天京城里名声极好,将来必是子承父业,当成为我大夏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