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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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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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暖脚炉拿回来,用炉火点燃,然后放到餐桌旁我们的椅子下。我牵引父亲来到他的椅子,母亲则从锅里舀出炖蔬菜,并为每个人倒麦酒。父亲尝了一口,皱起了脸。“你没有从天主教区那边带什么回来,给这一坨烂糊加味吗?”他咕哝着说。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28(2)
“我没办法,坦妮基老是挑我毛病,不让我到她的厨房去。”话才从嘴里吐出,我立刻感到后悔。
  “为什么?你干了什么事?”父亲越来越想与我作对,有时候甚至会站在坦妮基那边。
  我脑筋动得很快。“我打翻了他们最好的麦酒,一整瓶。”
  母亲以责备的眼神望着我,我说谎时,总是瞒不过她。父亲若不是因为心情特别糟,他应该也能从我的声音察觉出异状。
  不过,我的技巧也越来越纯熟了。
  我要回去的时候,尽管外面在下雨,雨水又冷又急,母亲还是坚持陪我走一段路。等我们来到瑞耶佛运河,右转走向市集广场时,她说:“你就要十七岁了。”
  “下星期。”我承认。
  “很快你就不再是女孩了。”
  “很快。”我望着雨滴落在运河水面,溅起一个一个圆形的涟漪。我不喜欢去想未来的事。
  “我听人说肉贩的儿子对你有意思。”
  “你听谁说的?”
  她拍掉帽子上的雨水,抖了抖身上的披肩,算是回答。
  我耸耸肩。“我相信他对我的意思,跟他对其他女孩的一样。”
  我准备听她告诫,要我做个好女孩,不要丢我们家的脸。相反,她说:“对他和气一点,看到人家,要高兴地笑一笑。”
  她的话吓了我一跳,不过当我望向她的眼睛时,我看到了饥饿,而肉贩的儿子能提供她渴望的肉。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她会把尊严放在一边。
  至少她没问我刚刚为什么说谎,我不能告诉他们坦妮基对我生气的原因。那个谎话是为了掩饰另一个更大的谎言,我越解释只会越麻烦。
  坦妮基发现了每天下午当我应该在缝衣服的时候,其实是在做什么。
  我在协助他。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29(1)
一切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的,那是法兰西斯出生后没多久,一月的某个下午。天气非常冷,法兰西斯和约翰都生病了,呼吸不顺,又一直咳嗽。卡萨琳娜与奶妈在洗衣房的火炉边照顾他们,我们其他人则紧紧围坐在厨房的炉火边。
  只有他不在那里,他在楼上,寒冷对他似乎没有影响。
  卡萨琳娜走过来,站在厨房与洗衣房相通的门口。“谁替我去药剂师那里,”她朝我们宣布,脸烤得发红,“我需要为男孩们买些东西。”她直接望着我说。
  通常这类的采买最不可能会选我去,去药剂师的药房不同于去肉贩或是鱼贩那里——法兰西斯出生后,卡萨琳娜把这些工作继续留给我做。药剂师是一位受人敬重的医生,卡萨琳娜和玛莉亚·辛都很喜欢去拜访他,这种奢侈的任务轮不到我。虽然如此,在寒冷的天气里,任何外出跑腿的工作都会交给屋里最不重要的成员。
  玛提格和莉莎白第一次没有吵着要跟。我裹上一件羊毛斗篷和披肩,一边听卡萨琳娜交代我向药剂师拿接骨木花干和款冬草药剂。可妮莉亚在旁边闲晃,看着我把披肩的一角塞紧。
  “我可以跟你去吗?”她问,脸上带着老练的天真无邪对我微笑。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对她的评判是不是太严苛了。
  “不行。”卡萨琳娜替我回答,“天气实在太冷了,我可不要又多一个小孩生病。你去吧,”她对我说,“快去快回。”
  我费劲关上前门,然后走上街道。路上很安静——大家都很聪明地缩在家里。运河已经结冰,天色是恶劣的灰暗。一阵风吹来,我把鼻子埋进包住半个脸的羊毛披肩里,然后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环顾四周,心想可妮莉亚跟来了。然而前门关着。
  我抬起头,他打开了一扇窗户,探出头来。
  “先生?”
  “你要去哪儿,葛丽叶?”
  “去药剂师那里,先生。太太要我去,替男孩拿点东西。”
  “你能不能也替我拿点东西?”
  “当然能,先生。”忽然间,风好像没那么刺骨了。
  “等一下,我把它写下来。”说完他隐身不见,我在原地等着。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出现,丢下一个小皮囊。“里面的纸拿给药剂师,然后把他给你的东西带回来给我。”
  我点点头,把袋子塞进披肩的皱折里,很高兴有这项秘密任务。
  药房在库马克路上,在往鹿特丹门的方向。虽然没多远,但我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好像都冻结在我体内,因此等我推门走进药房时,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从没来过药房,即使在帮佣前也没来过——我们所有的大病小病全由母亲包办。他的店面是个小房间,墙边排列着许多架子,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架上摆着各种大小的瓶子、浅盆和陶罐,每一个都整齐地贴上标签。我怀疑就算我看得懂标签上的字,也不知道容器里装的是什么。虽然寒冷消除了我大部分的嗅觉,四处仍然不时飘来我没闻过的气味,闻起来像是在森林里、藏在腐烂树叶下的什么东西。
  我只见过这位药剂师一次,几个星期前,法兰西斯的庆生会他来参加过。他身材瘦削,有点秃头,让我联想到巢中的雏鸟。看到我,他很惊讶,因为没有人有勇气在这样的寒风中外出。他坐在一张桌子后,手肘边摆着一副天平,他等着我开口说话。
  “我代我主人和太太来。”好不容易,我的喉咙恢复温暖,可以出声,我喘着气说。看到他一脸空白,我补充道:“维梅尔家。”
  “啊,这个人丁旺盛的家庭好吗?”
  “两个宝宝都生病了,太太需要接骨木花干和一瓶款冬草药剂,而我主人要——”我把皮囊递给他。他带着困惑的表情接了过来,不过当他看了纸条后,点点头。“骨黑和赭土用完了,”他喃喃念着,“这很容易补足。只不过,他以前从不找别人帮他来取颜料就是了。”他越过纸条眯着眼看我,“他总是亲自来拿,真让人意外。”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29(2)
我没有说话。
  “那么,到后面火炉边坐一会儿,我去替你把东西找齐。”他开始忙碌地开罐子,抓一小撮干燥的花苞称重,把量好的糖浆倒进小瓶子里,然后小心地把东西用纸包好,用绳子绑紧。他把一些东西放进皮囊里,另外一些纸包则零散地摆在旁边。
  “他需要画布吗?”他把一个罐子放回高架子上时,转头越过肩膀问。
  “我不知道,先生。他只吩咐我拿纸上写的物品。”
  “这实在让人意外,非常意外。”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我站直身子——他的特别注意使我希望自己再高一点。“不过,毕竟天气太冷了,若非必要,他也不会想出门。”
  他把纸包和皮囊交给我,并为我开门。走到街道上,我回头看,只见他透过门上的一个小窗望着我。
  回到屋里,我先去找卡萨琳娜交给她零散的包裹。接着我赶到楼梯口,他已经下楼来,并且在那里等着。我从披肩里拉出皮囊,递给他。
  “谢谢,葛丽叶。”他说。
  “你们在干吗?”可妮莉亚在走道的远处注视着我们。
  出乎我意料,他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身再度爬上楼梯,留下我一个人面对她。
  实话是最简单的回答,虽然告诉可妮莉亚实话常常让我觉得不自在,我永远不确定她会怎么利用它们。“我替你爸爸带一些画图用的东西回来。”我解释。
  “他叫你去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的回答跟她父亲一样——我不理她,一边脱下披肩一边径自走向洗衣房。我不敢回答,我不想给他带来麻烦。这时我已经明白,最好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替他跑腿。
  我怀疑可妮莉亚会不会把她看到的事情告诉她母亲。尽管年纪小,她其实很精明,就像她外婆。她可能会搜集她手边所有的情报,谨慎地选择揭发的时机。
  几天后,她给我她的答案。
  那是星期天,我在地窖里翻着我摆放东西的箱子,想找母亲织给我的一条领巾穿戴。我马上发现自己零星的几样东西被动过了——折好的领巾散开、我的一件衬衣被揉成一团塞在角落、原本放在手帕里的玳瑁梳子落在一旁。然而我父亲给我的瓷砖却整整齐齐地包在手帕里,整齐得令我不得不起疑。我解开布包,瓷砖分成两块掉出来。瓷砖从中间断开,男孩和女孩就这么分成两块。现在男孩回过头什么也看不到,女孩独自一人,她的脸藏在帽子里。
  然后我哭了。可妮莉亚绝对猜不到这样会伤我多深,就算她把我们的头和身体折断分开,我都不会这么难过。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30
他开始叫我做其他的事。有一天他请我在从鱼市回来的路上,去药剂师那里买亚麻籽油,我得把东西留在楼梯脚给他,这样才不会打扰到他和模特儿,至少他是这么说的。或许他知道玛莉亚·辛或卡萨琳娜或坦妮基或可妮莉亚,可能会注意到我在非打扫的时间上楼到画室。
  要在这间屋子里守秘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另一天他叫我向肉贩要一个猪膀胱,我不知道他要那个东西干吗,直到后来他要求我每天早上打扫完毕后,帮他把当天所需要的颜料排列出来,我才明了它的用途。他拉开画架旁边一个小柜子的抽屉,让我看看哪一种颜料放在哪里,并逐一念出颜色的名字。很多字我都没有听过——群青、朱红、铅黄。褐色、土黄色、骨黑色与铅白色储存在小小的陶瓶里,上面覆盖着羊皮纸、保让它们不会干掉。比较珍贵的颜色——蓝色、红色与黄色,则少量地装在猪膀胱里。上头开了一个洞,让颜料可以被挤出来,平常就用一个钉子塞紧堵上。
  一天早上在我打扫的时候,他走了进来,请我代替面包师的女儿摆一下姿势,因为她生病了,没有办法过来。“我想看一下,”他解释,“需要有人站在那里。”
  我顺从地取代她的位置,一只手握着水罐的把手,另一只手放在窗框上,微微打开窗户,让冰冷的空气扫上我的脸和胸。
  或许这是面包师的女儿会生病的原因,我心想。
  他打开所有的百叶窗,我从没见过房间这么明亮。
  “下巴往下一点,”他说,“眼睛看下面,不要看我。对,就是这样,别动。”
  他坐在画架旁,然而他并没有拿起调色板或画刀或画笔,只是坐着,手放膝上,凝神观看。
  我的脸泛起红晕。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聚精会神地盯着我。
  我试着去想别的事情,望出窗外,看到一艘船沿着运河行驶,撑船的男人正是我来这里第一天,帮我从河里捡水壶的那个人。自从那天早晨,我心想,好多事都变了。那个时候他的画我连一幅都没看过,而现在我却站在其中一幅里。
  “不要看你现在观看的东西,”他说,“我从你脸上可以看出来,它让你分心。”
  我试着什么都不看,而去想别的事。我想到有一天我们全家去乡间摘药草;我想到好几年前我在市集广场看到的一场吊刑,受刑的是一个酒醉发狂杀死亲生女儿的女人;我想到我最后一次见到阿格妮丝时,她脸上的表情。
  “你想得太多了。”他说,在椅子上移动了一下。
  我觉得自己好像洗完了满满一盆衣服,可是还是弄不干净它们。“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做。”
  “试着闭上眼睛。”
  我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手里的窗框和水罐,稳定着我的方向。接着我感觉到身后的墙、左边的桌子,以及从窗口吹进来的冷空气。
  这一定就是父亲的感觉,我心想,置身在一个空间里,由身体来感知周遭的环境。
  “很好,”他说,“那样很好。葛丽叶,谢谢,你现在可以继续打扫了。”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31
我没有看过一幅画是怎么起头的,我以为那就是把你所看到的东西,用你所看到的颜色画下来。
  他教了我。
  《面包师的女儿》这幅画,他一开始先在白色的画布上涂一层淡灰色,然后用红褐色的颜料在女孩、桌子、水罐、窗户和地图所在的地方标上许多记号。接下来我以为他会开始画他看到的东西——女孩的脸、蓝色的裙子、黄和黑的紧身上衣、褐色的地图、银色的水罐及水盆、白色的墙壁。相反的,他涂上一片片色块——在她裙子的地方涂上黑色、她的紧身上衣及墙上地图的位置涂上赭色、水盆和摆在里面的水罐所在之处涂上红色、墙壁则涂上另一块灰色。这些颜色都不对,都不是那样东西原本的颜色。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在这些我称为错误的颜色上。
  有时候女孩会来,花上好几个小时站在那里,可是当我第二天看画的时候,却没看到任何的增加或删减。无论我研究多久,画布上就只是一片一片什么都不是的颜色。我之所以明白它们代表什么,只是因为我亲自清理过这些物品,而且看过女孩穿的衣服,有一天我瞥见她在大房间里换上卡萨琳娜的黄黑色紧身上衣。
  每天早上我不情愿地摆出他所吩咐的颜料。有一次我擅自摆出了蓝色,第二次我再这么做时,他对我说:“不要群青,葛丽叶,只要我说的颜色。我没有吩咐你,为什么要把它摆出来?”他的语气不大高兴。
  “先生,对不起。只是——”我深吸一口气,“她穿着蓝裙子,我想您可能会需要,不会就让它是黑的。”
  “我需要的时候会告诉你。”
  我点点头,转过身去擦雕着狮头的椅子。我的胸口隐隐作痛,我不希望他对我生气。
  他打开中间的窗户,让寒冷的空气灌进屋内。
  “过来,葛丽叶。”
  我把抹布搁在窗台,然后走向他。
  “看看窗外。”
  我看出去,外头微微有风,天上的云消失在新教教堂的尖塔之后。
  “云是什么颜色的?”
  “白色啊,先生。”
  他微微扬起眉毛。“是吗?”
  我望着它们。“有点灰灰的,可能要下雪了。”
  “噢,葛丽叶,你的程度不只是这样而已,想想你的蔬菜。”
  “我的蔬菜?”
  他偏了偏头,我又惹恼他了,我的下颚僵硬起来。
  “想想你是怎么把白色的分开,你的芜菁和洋葱——它们是同样的白色吗?”
  突然间我懂了。“不是,芜菁里面有点绿色,洋葱有点黄色。”
  “一点也不错,现在你看云里面有什么颜色?”
  “有一点蓝色,”我仔细看了几分钟之后,回答说,“而且——也有黄色。还有一点绿!”我兴奋起来,伸手去指。虽然我这辈子不知道看过多少云,但此时却仿佛第一次见到它们。
  他微笑了。“虽然大家都说云是白的,但你会发现里面几乎没有纯白色。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还不需要用蓝色了吗?”
  “我明白了,先生。”我并不完全了解,但我不想承认,我觉得我大概懂了。
  等到最后,他开始在错误的颜色上加别的颜色时,我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女孩的裙子上涂上浅蓝,让它变成一件透着黑色阴影的蓝裙子,在桌子阴影下的部分比较深,越靠近窗户颜色越浅。墙壁的区域他加了黄赭色,隐隐可见覆在下面的灰色。墙壁明亮了起来,但不是白色。我发现当光线照在墙上时,墙并不是白的,而有各种颜色。
  水罐与水盆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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