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放在阳台上。也懒得去管它,碰上周日,闲着无事,有时在阳台上转转,也看看它。你还别说,这个家伙还挺“皮实”,既不浇水,也不施肥,还不偷懒,长得挺快。几个月下来,两根交叉的竹竿上,已被那缠绕的藤条和绿叶布满,有点茂盛的样子了。
一天打扫阳台,老婆说,干脆把它搬到楼下去,接着地气,长得可能还更快一点。楼下有一个荒废的花坛,里面疯长了许多野草,也有一些月季和菊花。于是我们把它抬下楼,扔在了杂草丛中。
放到野外去,也不去管它了。我有时出差,十天半月不在家,再忙起来,就把它忘了。楼下看自行车的张大爷,和我关系较好,他知道花是我的,也顺带给浇点水。这样从春到秋,转眼过去一两年。我偶尔路过,也看看它,长得大多了。叶片肥硕发亮,长得真好!
忽然一下心中十分喜欢它。也牵挂它了。自认识了金银花,我在许多地方见过它,有的好大一片,大得吓人!可在我心中的,还是我家的这盆金银花。那是真正我的花。我把它从小养到大,看着它从孱弱的、瘦小的一枝,到枝叶披纷,就像我的孩子。人,是个感情动物,和一块石头呆长了还生情呢!何况这是一丛有生命的植物,它会呼吸,会开花。——仿佛还会生气!
会生气?!可不!——那天我出差几日,回到家来,到阳台上一看,喝!金银花被“请”回家了!蓬蓬勃勃,真神气!披披挂挂,占了小半个阳台,真是绿得可以!老婆对我说,我看它长得好,把它搬回来了!根本弄不动,根子已长到地底下去了!我一气乱拨,张大爷和我两个人才抬回来!
我见它长得好,回来也罢。给我们制造一点氧气吧!开始几天,我没事就到它面前转转,真是长大了啊!叶片深绿肥大。一天早上,我忽然发现不对劲了,坏了!它的叶片开始发蔫了!我赶紧大叫:不好!不好!老婆!金银花不对劲了!
长这么大不容易。若死了就太可惜了。没有办法,我赶紧把它搬下楼去,它太大了,我抱着它时,身上披的都是!
原来搬走时的凹槽还在,里面湿湿的,泥土发黑。我又原封不动,把它放到了凹槽里。
你别说,还真灵验!它一到那就神气巴旺了起来。没几天,叶片挺直了!泛出绿油油的光。一看,就知道它心情不错!你这个家伙!吓死人了!是在露天喝露水喝惯了,回家“水土不服”了吧?再过些日子,它居然有一根最长的藤条,已攀到了一棵小松树上。藤干,也粗多了。
有时吃饭,和老婆说起它。
老婆说,地气很重要,它要接地气。
我说,是风中有精灵。风一吹,它就醒了。是的,汪曾祺的《葡萄月令》说,二月里要刮春天。风摆动树的枝条,树醒了。树枝软了,树绿了。
那天中午,它给我一个惊喜!有两朵花,——只有两朵!仿佛骄傲似的支立在枝头。哈,你开花啦!怎么也不说声!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开啦!
我对它说:“宝贝,你开啦!”
赶紧回家报告老婆,没进门我就大声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老婆实在是机灵的,她简直就是我肚里的蛔虫。她小声说:
“是金银花开了吧?”
“是呀!是呀!开了两朵,鼻子碰上去,蛮香的!——你下去看看?”
我一脸的得意:我说是风中有精灵吧?风一吹,它就开了。老婆说,不!是地下有精灵,百花仙子一声令下:“开!”所有的花就开了!
这几天,我的金银花,花朵已开了满枝头。在这个5月,这个满世界鲜花盛开的5月,我的金银花也开了,和百花一起,开放在这个美丽的时光里。
新雪美人
多年没有这么大的雪了。搓棉扯絮,下了两天,城市安静了下来。早晨上班,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人们在雪地上歪歪扭扭地走着,三三两两,边走还边说笑。冬天的全副武装都用了起来:围巾、帽子、手套。女人在真正的冬天才显出美来。哈出的气是成团的,脸颊由于寒冷变得红红的。她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有的露只出两只眼睛,于是便有了些神秘。
这个城市的女人还是可爱的。有人说,女人因可爱而美丽。其实美丽是很重要的。前天见报上一标题:大城养眼,小城养心。此言有理,养颜必先养心,于是这座南方的小城是适合女人的。我的几个女性文友,便是明证,她们机敏有趣,容颜亦多姣好。都说写作的女人皆为丑女,也不能一概而论。这座城市就是个例外。
我走在这个琉璃的世界,和那些行走的男人和女人们并肩而行。人们的心仿佛一下子都放了下来,没有了平日匆匆的脚步和慌张的样子。城市慢了下来,于是便安静了。这样的悠闲很难得呵!雪中的城市另一番模样,仿佛是个童话。我用心地走着,可空气是新鲜的,吸入身体似乎是冰凉的清水从头顶灌入脚底,人清清爽爽,眼睛仿佛也有了雪的光辉。我见那些女人穿红戴绿,走在雪上,似乎在钢丝上,扎叉着手膀,女人性喜夸张,于是腰肢柔曼,有动感中的美丽。而我眼前的这个女孩,则反弹琵琶,她穿了雪白的羽绒服,直接将帽子从头裹下,我瞥了一眼,清眉顺目,胸口一袭绿色的围巾。她两手插于衣兜,于是身体便自然摇摆,择地而行,仿佛猫步,走在清晨干净的新雪上,似乎是一只小小的兽物,在自然的林中。
这样的行走是有益的。它不仅适合于身体,而且适合于心灵。我走过环城公园的一丛雪松,那高大的树枝上压着白白的新雪,可是并不萧瑟,反更飒爽。这才是雪松。走在我的前面,有一对男女,女高男低,女主动将手套于男的臂弯。因脚下艰难,一时分开,一会儿又套上。我心自忖:这一对夫妇,也甚有趣。可走了一会儿,我听他们之言,并非夫妻,乃为同事。那女子丰腴适中,一副浅紫色的围巾拢不住那一头青丝,自有一番妇人之魅力。他们从容而行,理直气壮。感谢这清晨的雪,它是我们搀扶在一起理由,并且十分自然,入情入理。
咦!我竟遇见了她!在一拐弯的巷口,我遇到了半年未见的一位女友。因写作的关系,原来我们经常相聚。或茶楼,或饭局。她瘦瘦高高,尖下巴,大眼睛,长得非常卡通,人也机智灵巧。后因她忙于出国,又离了婚,便很少见她。不期竟在这暴雪后的早晨相遇。她依然是卡通模样,双颊红彤彤的。我说,回来啦?她说:不走了!又是一番叽叽呱呱,之后便抿嘴而笑。身后深巷一片洁白,这个年青的美人,一副快乐的样子!我说:不离啦!她说:不啦!我见她穿着银灰色短袄,不似先前的红衣艳衫,忽然想起一句:
“刘郎去后情怀减,不肯红妆直到今。”
她没有听懂,一时还愣在那笑。
我并不解释,而是将手挥动一下,又歪歪趔趔在雪中走。
她在清晨的风中喊:“什么刘郎?”那清亮的声音,倏忽便消融在满世界洁白的雪中,可是那声音,是快乐的。在风中,仿佛有金属之音。
。。
车子、孩子、妻子和娘
前两天,本来准备搞个庆典,庆贺我驾车安全行驰2万公里无事故。后因事延宕了。
买车近3年了,最初的动因想必是跟风。别人买了我也买吧。找的理由是女儿快高三了,学习压力那么大,那么一点大个小丫头,晚上都是深夜12点后入睡,早晨能送送她,省了每天挤公交,为女儿抢回一点时间。买了之后一试,你还别说,效果还不错。那段日子,女儿早晨起床像打仗:穿衣、洗漱和整理书包,我呢,则尽量早点给她弄好早餐。有时是直接开车去买永和豆浆和油条。她收拾好了,一看时间不行了,我们就出发。女儿路上吃,到了学校门口,看还有几分钟,还可以在车上吃一会儿,到点抬腿走,绝不会迟到的。特别是冬天,阴霾天气多。七点到校,六点多就得起床,天还是黑的。外面冻得人抖抖索索,如若没个自家的车,挤公交误时不说,哪里稍稍耽误一下,早餐再赶不上吃,一个上午如何顶得下来?你看,有车子的好处就显示出来了。一年多的实践表明,车子为女儿的高三冲刺,是立了功的。女儿本来学习中等,能考上大学,军功章也有车子一份。
女儿考走了之后,车子早晨又有新任务:送妻子上班。妻子与我上班的方向是南辕北辙,不能一路顺跑。每天早晨,若早呢,我就送她到单位;迟呢,则到公交站,反正要方便得多。星期天偶尔有个空,还可以开车出去转转,兜个小风,登个小山(大蜀山)。看,生活质量有了明显提高呢。
有了车,活动范围亦大了。我们下面出来的人,双方父母都在县里。原来没车,一年回不了几次家。说来惭愧,我们对父母尽的孝道十分有限。即使春节,说来七天,外面吃饭的多,家里吃饭的少。与父母的交流,亦只是一头一尾。假期一满,又匆匆走了,转眼又是一年。这样年复一年,父母渐渐老去,四个老人,加起来都是300岁的人了。每年回家,都见父母苍老了去。头发是越来越少,白发却越来越多。母亲的腰又佝偻了一些。她在水池边,洗,涮,淘;那水是逼骨的透凉,母亲围个洗得发白的大蓝围裙,她浑然不觉,在那里洗来淘去。我有时望着她那肥胖笨拙的背影,真有一种无法说清的滋味。母亲一辈子都是忙碌中度过的。她已不懂得什么叫享受。她只会劳碌。围着几间屋子转来转去。她总是说:“闲着骨头会疼。”或者说,“闲是会闲出病来的。”做儿女的,你若让她坐在炉边烤火享受,看大仲马小说,听柴可夫斯基。那不是她的生活方式,那真叫她闲出病来了。这个中滋味,谁能解得?
现在好了,有了车,就方便多了。来回五百来公里,双休日可以常回家。就像歌里唱的,“老人不图儿女为家里做多大贡献呀,常回家看看,哪怕是给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春秋天季节好,还可以把父母带到我们小家来,这样来回跑跑,“生活的烦恼跟妈妈说说,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谈谈,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了。刚过去的国庆节,我还做了一件大事,圆了我母亲的一个多年的梦想:陪她到杭州逛了一圈。去年春节,母亲就说,我没有去过杭州,这辈子能到杭州去看看就满足了。母亲说了,儿子便记在心中。可生活总是忙碌,在地面上走来走去,浪费了太多的时光。母亲嘴上不唠叨,可心里记挂,偶尔亦会小声提起。于是我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这个国庆,如论如何,把日子留给母亲。我长假第二天回县里接她,第三天我们便踏上了旅程。仅仅半天工夫,我们便在西湖的小舟上逍遥了。
这次江南之行,母亲仿佛年轻了许多,能吃能跑,下西湖,上灵隐,她都自己走上走下,没有让我们操心。我的女儿和妻子友情出场,全程陪同。一路上奶孙俩说不尽的笑话。母亲没有文化,出门又少。西湖,本来是自然山水和历史文化的糅合。西湖之游,不仅是风光,还有历朝历代的诗词歌赋,逸闻趣事。摇橹的船老大,义务给我们介绍西湖十景。比如,花港观鱼,平湖秋月,苏堤春晓。母亲都不能理解。船老大浙江口音很重,他说“平浮(湖)秋芋(月)”,母亲没听懂,说:什么?……瓶、壶、秋油?把我们笑得,肚子都痛死了。典故虽不能懂得,可丝毫不影响母亲对自然之美的热爱,对山山水水的眷顾。
母亲仿佛是有备而来的。我们并不知道她包里带了两套衣服。在湖心亭她照了相;到苏堤照相时,她却换了一套衣服;到了花港观鱼,她又要脱了外套去照,而且她似乎特别喜欢站在垂柳下,大约是在什么年画上见过青春女子这样的造型,被她的孙女好一番挪揄。我女儿说,不能说奶奶是马二先生,可比刘姥姥也差不到那里去了……
这次江南之行,我们安排得非常周全,一路顺畅。玩得也开心,母亲十分满意。临返回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特地到“楼外楼”吃饭。点了东坡肉、叫化童鸡和西湖醋鱼。席间还喝一点红酒。母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带着一点酒劲,脸上竟泛起难得的红晕。母亲举着酒杯,她要总结一下这次旅行,仿佛一个老干部似的。她说,这次安排得不错,我很满意。谢谢你们。我们听她一说,都不好意思了。母亲自己也觉得可笑。她也举着杯子笑了。
第二天我们返回,早早便出发了。车子穿过杭州西湖遂道,穿过主城区,行进到徽杭高速公路上。这时天空竟下起了小雨。雨从小到大,远处的青山一派迷蒙,青翠得很。车窗外秋雨霏霏,可车内气氛热烈。母亲像出发时一样,兴趣依然不减。奶孙俩一路上说不尽的笑话。母亲说起乡间俚话,却是非常生动的,逗得女儿睡意全无……仿佛汽车是个移动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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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肉、烩鱼羹及其他
我的母亲是个美食家。她虽然不认字,可是她是个美食家。
母亲年青时漂亮无比,用现在的话说是“惊艳”。在我的老家天长县的沂湖乡,70岁以上的老人现在提起我的母亲,总会拍着大腿:“胡家那二丫头!那两条大辫子!”语言中极其复杂。
母亲嘴一张手一双,极其能干。她不但会做一手好的缝纫,而且烧菜做饭极其内行。她不是一般的烧菜做饭的,她是可以“上锅”的——邻里有红白喜事,母亲便被请去掌勺。冬天农村的黄昏阴霾弥漫,那是焐雪的天气。远处田里的庄稼阴湿湿的,乡间的田埂蛇一般游向各方,我跟在母亲后面到娶媳妇的人家。庄子上已一片节日气氛,地上红爆竹屑散了一地,鼻涕泗流的孩子在草堆旁边到处乱跑,小狗子二呆子喊成一片。母亲进门便被接住,之后是厨房的案板上寻察一番,之后对几个帮手说这说那,一切材料预备停当,母亲便吩咐烧火,下锅炒菜。一般都是四五桌一磨(轮),二十几桌下来母亲不待休息的。母亲在一派祥和热闹中忙碌着。
年关是乡下最热闹的。祝寿的、结亲的,生小孩、过生日都在农闲里完成。有时到一户人家,正在杀大猪,大猪嗷嗷惨叫,四个汉子七手八脚将猪撂倒,不一会那大猪便躺到杀猪盆里,烫好耨毛,不一会儿就是一个白白胖胖的样子。一个人用吹火筒在猪腿皮下猛吹一气,一个人拍拍打打,猪便迅速膨胀起来,不一会儿就被割成各种需要的形状,热乎乎的下到厨房。母亲便根据材料,红烧的红烧,炒小炒的小炒,做樱桃肉的做樱桃肉。
母亲做樱桃肉是拿手的。一般一个厨子成名,主要是在一两个菜上出名。作为乡间厨子,我的母亲扬名乡里的是樱桃肉和烩鱼羹。樱桃肉和烩鱼羹大概是我的家乡天长地方名菜。天长这个地方,虽属皖东,可生活习性多似扬州。我写这篇文章时,查阅了家里的三本菜谱书,皆没有上述两菜。可这两个菜,在我的家乡,可是待客的重头菜。一个有当地风味的筵席,如果没有樱桃肉和烩鱼羹,那可是煞风景的,也是没有面子的。
樱桃肉和烩鱼羹当为细菜,因为用料都极为讲究。樱桃肉原料为猪肉切丁,加白果(银杏果)文火炖出。切丁的猪肉要是带皮的五花肉,这样才能炖出胶质,有黏性。白果焯开,剥净去皮,之后和切成肉丁的五花肉同炖,加白糖和醋,小火,慢慢煨出。
樱桃肉上桌,得用调羹(汤勺)吃。因为肉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