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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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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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不值得!不配!
  
  可是,到底是被看死了。她还是在为他们流泪,一次又一次。
  
  她离宫的那天,袁泠傲亲自扶她登车,所有人都退开在两侧,她紧紧地将自己的手收在袖内,他却硬是挑开重重广袖,死死地抓住她的手。
  
  他着着天子章服,轩昂玉立,意气风发,像极了雄才大略的少年天子,江崖海水,乾坤天地,都在他掌中。那黼黻上的金丝银线反射着阳光刺痛了她的眼。
  
  礼官一遍一遍地唱着祝词,究竟唱了什么,她根本听不见。她只知道他抓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用力,脸上也越笑越开,众目睽睽之下,倾身上前,抱她上了车,却依旧不肯松开,唇贴在她耳上,嗓音低磁清朗,道:“我一定会把你抢回来,你只能是我的!”
  
  她挣扎不得,恨不得张口咬去,冷笑道:“我说过,你不杀我,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一定会带着段潇鸣的大军,来灭了你们!”
  
  “呵呵,小妹”袁泠傲低笑出声,道:“你知道吗,你是咱们家唯一一个不懂得恨的人,所以,你从来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去恨。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让段潇鸣听你的,所以,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我回到临安之日,便是手刃你之时!”泠霜字字怨恨刻毒。
  
  “哈哈……!”袁泠傲大笑一阵,喧天的礼乐将他的声音盖住,所以他越发肆无忌惮,望着她,眼神无比坚定,道:“相信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你一定会为我流泪。你这辈子,注定有一次痛彻心扉,为我,单单就为我一个人。”
  
  “疯子!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泠霜拼尽全力挣扎,想挣开他的怀抱,在他怀里,永远让她觉得恶心。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他微微一笑,松开了手臂,泠霜立刻整个人往舆车里爬,已完全顾不得仪态。孰料,袁泠傲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肆笑一声:“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却也不必如此‘迫不及待’吧?小妹,按例,你多少也该哭一两声,才合了纲常规矩。”
  
  袁泠霜闻言,将探进车里的半个身子复又探出来,居高临下冷睇着他,举袖半掩,冷笑道:“纲常?规矩?袁泠霜活了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袁家还有这等奇物?!”言毕,猛一甩车厢门帘,再不出来。
  
  * * *
  
  两年,已经两年了,二载流光,竟这样匆忙而过。
  
  凉州一别,故人不再。
  
  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体会过‘残忍’了,而今,看着那颗悬在城门上的头颅,她却生生地重新体会到了残忍二字。
  
  古人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世上,怕找不出第二个人,跟她一样,可以如此平静地仰望自己的生身之父身首异处吧……
  
  他英雄了一辈子,临死,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他那样一个人,怎可以被用这样的方式践踏?!
  
  他的年少,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吊古上危楼,闲愁千斛。虎踞龙蟠,兴亡满目。柳外斜阳,水边归鸟,片帆西去;
  
  他的壮岁,旌旗拥万夫。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锦襜突骑渡江东,燕兵夜娖银胡。算平戎万里,叹功名,挑灯醉看,却是家国何处。余愿整顿乾坤事了,朝天阙!
  
  她记得,有一首词,他是极喜欢的,小时候,常常抱着她在怀里,教她念:
  
  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古来三五个英雄。雨打风吹何处是,汉殿秦宫。 
  梦入少年丛,歌舞匆匆。老僧夜半误鸣钟。惊起西窗眠不得,卷地西风。 
  
  他曾是一代风流人物,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
  
  他曾游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落日楼头,断鸿声里,叹千古凭高,漫嗟荣辱,但寒烟、衰草凝绿。
  
  这样一个气动山河的人,而立之年,却已消沉至斯,痛苦悲愤,抑郁惆怅。
  
  他想忠君,可是君非君;
  
  他想报国,亦是国非国。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统治了中原数千年的伦理纲常,一旦败坏了,想要再恢复,可就难了!
  
  泠霜脸上的笑,越放越大,泪,越流越凶。他这一辈子,为家为国,舍常人之所不能舍,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而今死了,却连一个全尸也得不到,真是空得不能再空了!平凡人所看重的,他一样都不看重,平凡人所得到的,他却一样也没有得到,她真不知道,他这一辈子,究竟得到了什么?
  
  她知道,他自己,却根本不在乎这个,她不知道,他的心,除了所谓的忠君爱父,为家族,为他们这个姓氏能够保住一夕半载,还会在乎什么?!
  
  大丈夫不拘小节,妻儿老小,算得了什么?!是这样么?
  
  泠霜呵笑一声,闭上眼,任眼泪冲刷。
  
  “汉妃,您该回去了。”霍纲上前一步,躬身一礼,恭敬道。
  
  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却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嗤笑一声,道;“回去?回哪里去?”
  
  霍纲被她的傲视逼得垂下首来,不再相劝。
  
  泠霜睁开眼,最后再望了一眼那张熟悉的脸,看着士兵训练有素地将悬绳放下,将头颅取下来,装进了匣子。
  
  三日示众之期已到,段潇鸣下令安葬他。
  
  士兵们捧着匣子,很为难地站在原地,等待她有什么命令。围观的百姓早已被驱散,一时寂寂无声,静得让人发怵。
  
  泠霜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城头,凛然拂袖,转身向前走去。
  
  霍纲本以为她要回去,没想到却是往相反方向走,微愣一瞬,立马回过神来,紧跟上去,刚要开口询问,却听见旁边忽然有人叫道:“公主殿下!”
  
  泠霜与霍纲俱是一惊,同时看向声源处。
  
  “公主殿下!”说话人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想要上前,却被亲卫强行制住,反手压在地上。
  
  “公主殿下,您不记得小人了吗?小人是孙章平啊!”孙章平半张脸被按进了地上的积雪里,整个人还在勉力挣扎,身上只一件褴褛不堪的破棉衫,整个人邋遢地如乞丐一般。
  
  “孙将军?!”泠霜微微吃惊,忙命侍卫放开他。
  
  孙章平一脱钳制,两三步便到了泠霜面前跪倒,泪泣着深深一叩首,哽咽难当地道了一声:“公主……”
  
  “将军,泠霜不再是什么公主了。”袁泠霜长叹一口气,想要扶他起来,却不知道从何扶起,索性不扶了,就这样背风站着。
  
  “公主此言差矣!大周朝安然尚在,您是堂堂帝女之尊,怎可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孙章平闻言,忽然支起身子来,血红的一双眼,灼灼地盯着泠霜,句句咄咄逼人。
  
  “是么?以前的事,我早已不记得了,这天下是谁家的天下,也与我没有干系了。”泠霜轻浅一笑,垂目道。
  
  “小人不信!您至今还身着长公主章服,就证明您心中一日不曾忘了故国!”
  
  泠霜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裙,嘲讽一笑,拔下了头上一根簪子,拎起裙摆就是一刺一拉,哗啦啦衣料撕裂的声音,千丝万缕,顷刻断裂。两边的百姓连同霍纲与孙章平,都惊呆了。待众人回过神来,半幅裙摆已经被撕下,扔在了地上。
  
  “将军好自珍重吧……”泠霜冷冷出声,转身欲走。
  
  “三小姐!”孙章平情急之下,站起身来,叫了昔年旧称。他本是袁家的家奴,自小就是袁昊天的贴身小厮,后来袁昊天从军出征,他亦前往相随,多年出身入死,从小小一名百夫长一路升迁,当上了参将。
  
  因着这层关系,泠霜自幼与他相熟,也是身为亲厚的。
  
  听了这一声,泠霜果然停下了脚步,却依旧没有回头。
  
  “以前的三小姐不是这样的!”孙章平见她驻步,以为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立即上前追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道。
  
  泠霜回头,看了他的眼神,便已明白他这句的含义,无力地摇摇头,慨然长叹,道:“孙叔叔,以前的天下,以前的袁家,也不是这样的……”言毕,继续往前走。
  
  “将军有遗言要章平带给三小姐,您难道连这个也不想听吗?”孙章平想要继续上前,却被霍纲一个箭步出来隔开,他近不了泠霜的身,只能冲她的背影喊道。
  
  泠霜果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霍纲道:“放开他!”
  
  霍纲为难地看着她,见她眼底的决绝,只能放开了手。
  
  “说吧。”泠霜平静道。
  
  孙章平上前,深深看了她一眼,弯下腰,双手交叠在一处,作势要行叩拜大礼的模样,还未等泠霜开口说‘免了吧’,他已经从袖中拔出一把暗藏的匕首,高声怒喝道:“妖妇,受死吧!”
  
  亲卫尽是精锐,突逢此变,早已一个个拔出刀来,齐整整一片宝刀出鞘声里,孙章平纵身一跃,握着匕首径直向泠霜刺去。
  
  
                  袁昊天番外有匪君子
  国风·卫风 
  
  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公子!公子!您别跑!别跑啊!”彼时年方七岁的孙章平,一溜烟地追在袁昊天后面,满院子乱跑。
  
  “起开!起开!都给我起开!”九岁的袁昊天从台阁书房里一路跑出来,嬷嬷丫鬟们纷纷闪避不及,手里的托盘的全都打翻了。
  
  “公子!您快回去吧,一会老爷知道了,又得罚您了!”孙章平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道。
  
  “你别跟着我!走开!”袁昊天绕过中庭,一路风风火火进了上房,院子里正在洒扫的仆妇俱是一惊,谁也没拦住他。
  
  “娘!”袁昊天径直冲进了内室,一下扑到了母亲的怀里。
  
  顾氏夫人一见他这样,心下已经了然,定是又在书房闯了祸,把先生气走了。
  
  “好了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袁夫人拈帕一挥,满室的下人纷纷退下。
  
  “来,告诉娘,这回又是因为什么,要闹别扭啊?”袁夫人将埋在怀里的小脑袋扯出来,轻轻擦着他脸上的墨迹。
  
  “孩儿不要念那些无用的东西!您跟父亲求求情,就让孩儿去学功夫吧!”袁昊天抱住母亲的胳膊,一个劲地蹭啊蹭,撒娇耍赖。
  
  “你这孩子!”袁夫人板起脸来,伸出套着护甲的指,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戳,怪道:“你不是不知道你父亲的脾气,最听不得这个!你却偏偏要捡他不爱听的来说,合该受罚。”
  
  “孩儿不怕受罚,只要爹爹同意让孩儿学功夫!”袁昊天满脸恳求地望着母亲。
  
  “都说你像你父亲,为娘看,你是别的没继承,光继承了你爹的犟脾气,你竟比他还要犟上几分!”袁夫人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将手插到他两腋之下,抱起来挨着自己在湖绿团福锦垫上坐了,语重心长道:“圣人之道是经世治国的学说,里面都是大道理,是人生在世的立身之本,你将来必定是要上辅君王,下安百姓的,不好好学那些治国的道理,却整日想武枪弄剑,哪里像大家的公子,哪里对得起这门第?!”
  
  “母亲教训的是,”袁昊天离座,站起身来,正对着母亲深深一揖,正色道:“可是,孩儿觉得,男儿旷立于天地,当与卫青、霍去病那样,有‘虽远必诛’的气魄,却不是总在书房里读那些腐朽文章。”
  
  袁夫人着实被他这话楞了一下,柔声问:“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没人教孩儿,孩儿常习诗书,也看了一些道理,孩儿觉得,破胡虏,扬国威,保家卫国,这才是身为男儿当做的事!”
  
  袁夫人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不再说话,只叫他跪到庭院里去,等他父亲下朝以后发落。
  
  * * *
  
  “他真这么说的?”刚刚还一副怒气冲冲的袁懋,听妻子讲到袁昊天的那番话,不由抬起头来看向妻子。
  
  “妾身也是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了。”袁夫人淡笑着轻轻点头。端起一只天青釉的山水盖碗,双手奉于夫君。
  
  “嗬!倒是有几分曹家二郎的样子!”袁懋接过了,拿着盖子轻轻刮了刮茶沫子,低头轻轻啜了一口。
  
  “夫君这话就未免抬举他了!想来,不过是孩子一时贪玩的话。昊天自幼便顽劣异常,都是妾身疏于管教了。”
  
  “夫人切不可这样妄自菲薄。”袁懋轻轻放下茶碗,拉过妻子的手握在手里,幽幽一叹,道:“昊天这孩子倒是与为夫年轻时一模一样,只是,他何尝知道这军功彪炳背后的艰辛,自是不能体谅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情。这孩子天资虽高,只是实在难于管教,就怕他一着不慎,倒成了祸害。难呐!”
  
  “夫君的担忧,也正是妾身所忧心的。妾身最怕的,就是昊天也养成了纨绔子弟的习气,成日只会不务正业,那妾身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这孩子就跟匹野马一样,性子烈得很,等闲听不进去劝,难于约束,管教起来,真是难如登天啊!”
  
  袁懋深蹙了眉头,慨然长叹。他老来得子,自然是对袁昊天疼爱得紧,不舍得真的为难他,却又不敢放松管教,难啊难!
  
  顾氏夫人一见他撂下这话来,心底已有了计较,只道:“如何不是呢!就这一年里,已经气走了三个先生了,如今,怕是再没人敢到咱们府上来执教了。”
  
  “夫人有话,不妨直言。”袁懋看了对面妻子一眼,眼底微微浮上一抹笑意,已知妻子有了对策,便复又端茶,啜了一口。
  
  “依妾身浅见,昊天只是缺一名良师引导,正所谓千里马与伯乐,只要择到良师,昊天定能成大器!”
  
  “夫人心中的伯乐人选是?”袁懋单刀直入,问道。
  
  “岐山陆闻庭。”
  
  “就是五年前那个罢官还乡的翰林编修陆闻庭?”袁懋侧首低吟。
  
  “正是。”顾氏夫人含笑点头。
  
  那一日,袁昊天被罚跪到天黑以后,就回去了,也没有人跟他提起任何事。直到一个月以后,他被送出京的那天,袁夫人才将这件事告诉他。
  
  “孩儿不要离开您!”袁昊天万般不情愿地抱在母亲腰上,他本是要求母亲让他学武艺的,如今却要把他送到别的地方,还是继续读那些腐儒文章,离家的伤感与内心的不悦纠结在一处,缠着母亲就是不肯放手。
  
  顾氏夫人进门以来,多年也就得了这一个稚子,上头却是还有过一个,可惜不到三岁就夭折了,如今这个是她的命根子,这么小就要送走,离了自己,自然也是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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