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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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红豆-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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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从来没有这样轻言细语过。他们疯,他们玩,他们笑闹,他们吵架……却从来没有好好谈过话。既没有计划未来,也没有互诉衷曲。他们像两个玩在一块儿的孩子,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所有的,只是“现在”。连那个“现在”,还都是吵吵闹闹的!
  她坐在那儿,静静的坐在那儿,第一次冷静的思考她和致中的恋爱。恋爱,这算是恋爱吗?她思前想后,默默的衡量着她和致中之间的距离。“不能这样过下去。”她茫然的想。“不能这样过下去!”她心中在呐喊了:“不能这样过下去!”她用手托着下巴,呆望着墙上的一盏壁灯出神。这就是爱情吗?这就是爱情吗?她越来越恍惚了。而在这恍惚的情怀中,有份意识却越来越清晰;要找他说个清楚!要找他“谈”一次!要找他像“成人”般谈个明白!
  她看看手表,已经晚上八点钟了,怎么?一晃眼就这么晚了?致中一定在家里后悔吧?他就是这样,得罪她的时候,他永远懵懵懂懂,事后,就又后悔了。她想着海边的那一天,想着他用手扳住她的肩头,无声的说:“我改!”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心中充满了酸楚的柔情;不行!她想,她不该不告而别,他会急坏了,他一定已经急疯了!不行,她要找到他!
  站起身来,她走到柜台前面,毕竟按捺不住,她拨了梁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致秀,果然,她惊呼了起来:
  “哎呀,初蕾,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二哥说你在马场离奇失踪,他说,你八成和那个骑马教练私奔了!喂,”致秀的语气是开玩笑的,是轻松的。“你真的和马场教练在一起啊?”
  怎么?他还不知道自己在生气吗?怎么?他还以为她在作怪吗?怎么?他并不着急也不后悔吗?
  “喂,”她终于吞吞吐吐的开了口。“你让致中来跟我说话。”“致中?他不在家啊!”
  糟糕!他一定大街小巷的在找她了,这个傻瓜,台北市如此大,他怎么找得着?
  “致秀,”她焦灼的说:“他有没有说他去那儿?”
  “他吗?”致秀笑了起来,笑得好得意。“他陪赵震亚相亲去了!”什么?她摔了摔头,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他……他干什么去了?”
  “陪赵震亚相亲啊!”致秀嘻嘻哈哈的笑着:“我告诉你,初蕾,我终于正式拒绝了赵震亚,把二哥气坏了,大骂我没眼光。今晚有人给赵震亚作媒,二哥跟在里面起哄,你知道他那个无事忙的个性!他比赵震亚还起劲,兴冲冲的跟他一块儿相亲去了!”“哦!”她轻声的说。“兴冲冲的吗?”她咬咬嘴唇,心中掠过一阵尖锐的痛楚。“好,我没事了。”她想挂断电话。
  “喂喂!”致秀急急的喊:“不忙!不忙!别挂断,有人要跟你说话!”
  初蕾心中怦然一跳,见鬼!给这个鬼丫头捉弄了,原来致中在旁边呢!她握紧电话,心跳得自己都听见了。
  “喂!”对方的声音传了过来,低沉的,亲切的,却完全不是致中的声音!“初蕾,你好吗?”
  是致文!离开了三个月的致文!她经常想着念着的致文!初蕾不知道是喜是愁,是失望还是高兴,只觉得自己在瞬息之间,已历尽酸甜苦辣。而且,她像个溺海的人突然看到了陆地,像个迷途的人突然看到灯光,像个倦游的浪子突然看到亲人……她握着听筒,蓦然间哭了起来。
  “喂?初蕾?”致文的声音变了,焦灼、担忧,和惊惶都流露在语气之中:“你怎么了?喂喂,你在哭吗?喂!初蕾,你在什么地方?”“我……我……”她抽噎着,用手遮住眼睛把身子藏在墙角,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在一家咖啡馆,一家名叫雨果的咖啡馆。我……我……我不好,一点都不好……”她语不成声。“你等在那儿,”致文很快的说:“我马上过来!”他挂断了电话。几分钟以后,致文已经坐在初蕾的对面了。初蕾抬起那湿漉漉的眼珠,默默的看着他。他瘦了!这是第一个印象。他也憔悴了!这是第二个印象。他那深黝的眸子,比以前更深沉,更温柔,更充满撼动人心的力量了。这是第三个印象。她咬紧嘴唇,一时之间,只觉得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他紧盯着她,逐渐的,他的眉头轻轻的蹙拢了。这还是几个月前那个欢乐的小女孩吗?这还是那个大谈杜老头李老头的小女孩吗?这还是那个不知人间忧愁的小女孩吗?这还是那个躺在沙滩上装疯卖傻的小女孩吗?她怎么看起来那样茫然无助,又那样楚楚可怜呵!致中那个混小子,难道竟丝毫不懂得如何去照顾她吗?他望着面前那对含泪的眸子,觉得整个心脏都被怜惜之情所绞痛了。
  “初蕾,”他的喉咙沙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柔声问:“是为了致中吗?”她点点头。“我吃晚饭的时候还看到致中。”他说:“他并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事呀!”她垂下眉毛,默然不语。
  “初蕾,”他侧头想了想,了解的说:“我懂了。致中得罪了你,但是他自己并不知道。”
  她很快的抬起睫毛,瞬了他一眼。
  他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烟,取出一支烟,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火柴,燃着了烟。她再抬起睫毛,有些惊奇,有些意外,她说:“你学会了抽烟!”“哈,总算开口说话了!”他欣慰的说,望着她微笑。“在山上无聊,抽着玩,就抽上瘾了。”他从烟雾后面看她,他的眼神温存、沉挚,而亲切。“不要伤心,初蕾,”他柔声说:“你要原谅致中,他从小就是个粗心大意的孩子,他决不会有意伤你的心,懂吗?”她嘟了嘟嘴,被他那温柔的语气振作了。“你是哥哥,你当然帮他说话!”她说。
  “好吧!”他耐心的,好脾气的说:“告诉我,他怎么得罪了你,让我来评评理。”她摇摇头。“不想说了。”“为什么?”“说也没有用。”她伸手玩弄桌上的火柴盒,眼光迷迷蒙蒙的盯在火柴盒上。“我已经不怪他了。”她轻语。
  “是吗?”他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
  “是的。”她幽幽的说:“我想明白了,我怪他也没有用。他是那种人,他所有的感情,加起来只有几CC,而我,我需要一个海洋。他把他的全部给我,我仍然会饥渴而死,我——”她深深的抽口气:“我完了!”
  他紧盯着她。“你需要一个海洋?”他问。
  “是的,我是一条鲸鱼,一条很贪心的鲸鱼。要整个海洋来供我生存。致中……”她深深叹息,眼光更迷蒙了。“他却像个沙漠!”她忽然抬眼看他,眼里有成熟的忧郁。“你能想像一条鲸鱼在沙漠里游泳的情况吗?那就是我和致中的情形。”他再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眼睛在烟雾的笼罩下,依然闪烁,依然清亮。“不至于那么糟糕!”他说:“你一定要容忍他,爱情就需要容忍。致中或者缺乏温存与体贴,但是,他善良,他热心,他仗义勇为……他还有许多优点,如果你能多去欣赏他的优点,你就会原谅他的缺点了。初蕾,”他诚恳的说:“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有。”她说。“谁?”“我爸爸。”他笑了。“有个好爸爸,不知道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他说:“你不能要求世界上每个男人都像你爸爸,对不对?你爸爸是个成熟的男人,致中还年轻,年轻得像个孩子。等他到了你爸爸那样的年纪,他也会成熟了。”
  “不会的。”她摇摇头。
  “为什么不会?”“有些人活一辈子都不会成熟。我在心理学上读到的。他就是那种男人!”“怎能如此肯定?”“看你就知道!你只比他大几岁,可是,你比他成熟。我打赌你在他那个年龄的时候,也比他成熟!”
  他一震,有截烟灰落到衣襟上去了。
  “可是……”他蓦然咽住了。
  她惊觉的抬起头来。“可是什么?”她问。他瞪着她。可是,你并没有选择成熟的男人呵!他想。这句话却怎么都不能说出口,他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
  “没有什么。”他低声说。
  她注视着他,因为得到倾诉的机会,而觉得心里舒服多了。也因为心里一舒服,这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她仔细一想,才恍悟自己从中午起就没有吃东西,怪不得浑身无力呢!她俯下头,对致文说:“帮我一个忙,好吗?”
  “什么?”“给我叫一点吃的,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他大惊,而且心痛了。立即,他叫来侍者,给她叫了客咖哩鸡饭,又叫了客番茄浓汤,再叫了客冰淇淋圣代。她饕餮的吃着,大口大口的咽着饭粒,她那么饿,以至于吃得差点噎着。他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吃,越看越怜惜,越看越心痛,终于,他也俯下头来,低声说: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她满口东西,含糊的问。
  “以后不管怎么生气,决不可以虐待自己!”
  她怔了怔,微笑了。“我并不是虐待自己,我只是忘了吃!”
  “那么,以后也不可以‘忘’!”他说。
  “唉!”她轻叹了一声。“忘了就忘了。人气糊涂的时候,会连自己姓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放心!”他哑声说。“放心什么?”她不解的。
  “我——”他咬了咬牙,“我去帮你把沙漠变成海洋!”
  第七章
  电话铃又是黎明的时候响起来的。
  初蕾听着那电话铃的声音,一响,二响,三响……她躺着不想动,不管是不是她的电话,她都觉得,没什么力量可以把她从床上拉到楼下去听电话。虽然,她早就醒了,或者,她根本没有沉睡过。她听到父母的房门开了,听到父亲的脚步走下楼梯。那女佣阿芳,每次睡熟时连雷都打不醒,阿芳睡在楼下,却从不接听午夜或黎明时的电话。
  她躺着,直到听见父亲的喊声:
  “初蕾!你的电话!”果然是她的!怎么会?致中从不在黎明时打电话!她披衣下床,慢腾腾的穿上拖鞋,打开房门,走下楼梯去。
  夏寒山正拿着听筒等着,他脸上有种令人费解的,近乎懊恼的表情,他的眉峰微锁,眼神有些儿憔悴。怎么?父亲不满被电话所惊扰吗?不满这么早有人找她吗?还是不满自己不下楼接电话?她奔过去,踮起脚尖,讨好的在父亲眉心中吻了吻,很快的说:“爸,别皱眉头。我也常常半夜或清早帮你接电话呀!你要怪,该怪妈妈,你去说服她,在卧室装分机好不好?免得我们父女两个跑上跑下!”
  夏寒山惊觉的看着初蕾,像从一个梦中刚醒过来一样,他慌忙把听筒交给她,掩饰什么似的说:
  “我并没有怪谁。接电话吧,是梁家那孩子!”
  是致中?她有些惊奇,却并无喜悦之情,这么早打电话来,八成又要找她麻烦!她握起听筒的时候,心里几乎是担忧的。“喂,致中?”她小心翼翼的问。
  对方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对不起,不是致中。”
  她的心莫名奇妙的跳了跳,担忧立刻从窗口飞走了,她松弛下来。而且,欣喜的情绪,就缓慢的把她给包围住了。她靠进沙发里,松了口气。“致文,”她说:“你起得好早!”
  “不是起得早,是没有睡。”
  “哦!”她轻应着,真巧,她也没睡。“为什么?”
  “我连夜完成了一样东西。”
  “完成了一样东西?你的论文?”
  “不。论文在山上就写完了,不是论文。”他顿了顿。“你今天有空吗?我有件礼物送给你!”他的声音里带着鼓励、安慰,与振奋的意味。“包管你看了,就会开心起来了。”
  她笑了。“你觉得我很不开心吗?”“如果我连你的不开心都不知道,我就是白痴了!”他低叹的说。“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随时都可以出来!”“那么——”他迟疑了一下。“现在?”
  现在?她吃了一惊,看看表,才六点十分,但是,管它呢?谁说六点十分就不能出去?她忽然感到浑身又充满了活力,忽然感到整个暑假压迫着自己的那种压力在消失,忽然感到有种难解的喜悦和兴奋正在血液中流窜……她很快的说:“好,就是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见面?”
  “你等着,我来你家接你,见了面再研究去那儿!”
  “好,就这样!”挂断了电话,她抬起头来。一眼看到夏寒山正倚窗站着,他手中有一支烟,室内,那股轻烟在缓缓扩散。他一边吸着烟,一边静静的望着自己。
  “哦,爸!”她有些心虚似的说:“你怎么还站在这儿,不上去再睡一下?”夏寒山深深的凝视她,慈祥的说:
  “过来!初蕾。”她走近到父亲身边,夏寒山用手扶住她的肩膀,仔细的看她,温和的、慢慢的说:
  “你不快乐吗?”“哦,爸爸!”她低喊了一声,显然,刚刚她和致文的谈话,父亲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我是有些烦恼,但是并不严重。”
  “是吗?”夏寒山柔声问,用手托起初蕾的下巴。“我以为,你和梁家两兄弟间的关系,已经很明朗了。”
  “是很明朗呀!”初蕾红着脸说。
  “那么,你说说看,怎么个明朗法?”
  初蕾怔了怔,她凝视着父亲,夏寒山那对亲切的眼眼带着多么深刻的、解人的智慧!
  “致中是我的好朋友,”她轻哼着说:“致文是我的好哥哥。”“朋友与哥哥的分别是什么?”夏寒山追问。
  “朋友——”她拉长了声音,深思着。“朋友可以陪我疯,陪我玩,陪我笑闹。哥哥呢?哥哥可以听我说心事,和我聊天,安慰我。朋友,你要小心的去维持友谊,哥哥呢——”她停了停。“你就是和他发了脾气,他还是你的哥哥!”
  夏寒山皱起了眉头。“你不跟我分析还好,”他说:“你这样一分析,我是更糊涂了!初蕾,”他直视着她,坦率的问:“我们别兜圈子,你老实告诉我吧,他们两个之中,是谁在和你谈恋爱?这整个暑假,你似乎都和致中在一起?”
  她点点头,轻颦着眉梢。
  “那么,是致中了?”她再点点头。眉毛锁得更紧了。
  他审视着她。“那么,为什么不快乐?”
  “哦,爸爸呀!”她在他的追问下不安了,烦恼了,困惑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与无奈。“你告诉我,恋爱是件快乐的事吗?是应该很快乐的吗?”
  一句话把夏寒山给问住了。他侧头沉思,深吸了口烟,他沉吟的说:“爱情里有苦有甜,有烦恼,也有狂欢……”
  她的眉头一松,笑了。
  “那么,我是很正常的了!”她收住了笑,想了想,不自禁的摇摇头,那股忧郁的神气就又飞上她的眉梢,她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沙发里,用手捧住了头。“哦,我不正常,我完全不正常!”她呻吟着说:“我烦透了!烦透了!爸,你知道我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我是一条鲸鱼!”
  “你是什么?”夏寒山挑起了眉毛。“一条鲸鱼?”
  “是呀!”初蕾一本正经的板着脸,苦恼的说:“一条好大好大的鲸鱼。”夏寒山抬头看她,她蜷在沙发中,穿了件红蓝相间的条纹睡袍,整个人缩在那儿,看来又娇小,又玲珑。
  “你怎么会是鲸鱼?”他失笑的说:“你看去倒像条热带鱼!”初蕾望着父亲,心想,父亲准不了解“鲸鱼”的比喻。她正想要解释,身边的电话铃又蓦的狂鸣,吓了她好大的一跳。寒山瞪着她,低低的说:“接电话吧!大概是‘朋友’打来的了!”
  她惊跳,脸色发白了。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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