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边已泛鱼肚色,一线曙光来临。
等李剑心运动完毕,已是大天亮了。
天空彤云密布,孟冬的寒气,已透人肌骨,草地枯寂,树叶零落,一片萧瑟。
李剑心用目一扫,不禁心凉了半截。
只见关爷背靠大树坐着,似在闭目养神。
金汉斗左腿右腿均裹着布巾侧卧在枯草上熟睡。
宋星则仰卧于地,肩膊处全是血迹。
赵魁更为糟糕,除了浑身血迹。连头上也裹起了布巾。此刻正在酣睡,浑不觉痛。
高威躺在他旁边两尺处,左臂裹伤处血迹斑斑。
舒萍、金丽姝、常氏姐妹、春桃、秋荷,则挤着一团,无人不带伤迹。
魏松柏父子三人另在一处,也是伤痕累累,无一幸免。
小玉姑娘不见了踪迹,除了他们自己,再无外人。
他不禁黯然心酸,深责自己对众人照顾不周,致使老的、少的,全部带伤,要是再有人因此而丧命,他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想着想着,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剑心,伤好了么?”关爷问。
想是听见了他的叹息。
剑心便走过去,伧然道:“关爷,这一仗都怪剑心,对敌估计不足……”
关爷叹气道:“不必再说。莫道你估计不足,连爷爷也没料到昔年凶名远播的一些大魔头,居然也投入四凶禽门下,昨夜之战,凶险极大,总算大家安然脱险,这还应该感谢那个不知名的姑娘呢!”
剑心道:“请爷爷详述经过。”
关爷道:“我自然要告诉你,此恩不能不报!”
原来,这数十人交手,彼此拉开的距离自然就大,己方被人分割包围,相互未能支援。
关爷自己虽被两大高手困住,但还关注着场中局面,眼看贼人势大,已方力孤,再被人家分割,凶多吉少,便赶快以传音入密告诉李剑心。尽早拾掇掉于巧凤,好救出大家,谁知剑心刚把众人聚到一处,就被突如其来的高手暗袭,加上于巧风的身手,剑心已经腾不出手,只能对付这两大高手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贼人攻势突然更加凶猛,疯虎一般,纷纷向众侠扑来。
金汉斗原与黑心魔张秦春交手,本是势均力敌,但加上两个紫红衣服的武士之后,便连连中了敌人两剑,愤怒之下,施展全身功力,紧逼黑心魔,结果侥幸砍中对方一刀,使其左臂负伤,但自己又挨了一剑。
这时,突然疾风尖啸,似有暗器奔袭黑心魔等三人。接着十数个蒙面人窜入斗场,分别奔袭四凶禽座下,新来之人人数不多,但身手俱都不弱,轻功特好,一旦击退对方,便招呼己方赶快撤走,他们作掩护。
这才把一个个从重围中解救出来。
关爷被对方击中一掌,但对方黑衣使者也被关爷点中一槌,伤势也不轻。
本来众人突围时,困难重重,边战边走,这时远处传来啸声,“四凶禽”属下才匆匆撤走。
众人跟着蒙面人来到此地,清点人数时才知剑心未到,众人要回来接应,蒙面人中一姑娘道:“你们不必操心,由我去把人带来就行,你们赶快疗伤吧!”
这以后的情形,剑心作了补充。
说完后叹道:“姑娘不肯透露姓名,只让叫她小玉,这姑娘无处不显出神秘。也猜不透她的来历,令人难解。至于报恩之说,这天涯茫茫,又到何处去寻觅芳踪?只能是寄情于心,他日再说了。”言罢不胜唏嘘。
关爷道:“遇到此女既不是头一遭,相遇并不甚难,至于她的来历,其中必有隐情,日后或许会知,不必伤怀。”
这时,众人纷纷醒来,一同欢叫“李大哥”,一窝蜂拥上,问长问短。
李剑心见众姐妹兄弟对自己则此关怀,感动得连眼也红了,他满怀感情地说道:“剑心未能顾及各位姐妹、兄弟,心下惭愧已极,只怪心下一念之仁,一上来并未痛下煞手,以致大家九死一生,若非小玉姑娘等人冒死相救,后不堪言!剑心……”
金汉斗道:“你已身负重伤,还说这些干什么?”
众人也颇伤感,昨夜惊心动魄之情景,就在眼前。
赵魁突然大骂道:“都怪俺武功不济,自己身上吃了刀子倒还不打紧,害得俺这个护花使者连花也护不好,连累淑玉妹妹也受了伤,俺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不,不是东西,简直是废物!”
众人一愣,他不骂对头,却骂自己,再一听他自封常淑玉的“护花使者”,巳觉十分好笑,再看到常淑玉尴尬恼怒的模样,再也无人能忍得住,终于由“吃吃”的闷笑转化成哈哈大笑,姑娘们更是笑得打跌。
赵魁大惑不解,吼道:“你们笑啥呀?李大哥说他没照顾好大家,责备自己。李大哥能耐大,自然是大家的护花使者,俺能耐小,只能当淑玉妹妹的护花使者……”
大家听他如此解说,更笑得捧腹弯腰。
常淑玉跺脚大叫:“你再说,你……我不理你了,你这个浑虫!”
赵魁见她脸都气红,越发不解道:“妹妹,你干吗生气?这护花使者不是你说出来的么?怎么又怪俺!”
常淑玉见众人都来望她,眼中都是挪揄之情,不禁大急,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她要赵魁做自己的护花使者呢,那才是冤死了人了,可这个浑人一样不懂,越说越缠夹不清,叫她怎么样向众人解释?
还是魏奇懂此事,见常椒玉急得要哭了,连忙道:“各位,是这么回事……”
他把那天春桃、秋荷怕见红符令主,自己兄弟如何表示要保护她们,淑玉姑娘一旁说笑说的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众人方才明白。
常淑玉见魏奇替自己说清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没想到本是取笑别人的话,到头来反落到自己身上了,莫非这就是报应?
关爷满有兴致地问:“赵魁,你知道什么叫护花使者么?”
赵魁不防有此一问,坦然道:“关爷,你也太小觑了俺赵魁了,俺连这也不懂么?护花使者么。就是保护比自己差劲的人……”
常淑玉啤道:“你才差劲呢!谁比你差了?真是的!”
赵魁连护花使者的意思都不懂,难怪他要挂在嘴上叫了,大家又一次轰笑起来。
赵魁大怒:“俺不说了,俺一说,大伙都笑,有什么好笑的!”
李剑心安慰他道:“好,不笑了,大家该谈正事啦。”
又对关爷道:“关爷,现在回旅舍去么?”
关爷摇头:“大伙血迹斑斑,就在这儿歇着,轻伤的去买些吃的来吧,天黑再回去。”
剑心道:“我去买吧,顺便到旅舍打个招呼,就说出门游西湖便了。”
赵魁道:“俺也去。”
剑心道:“你浑身是伤,快歇着,我去去就来。”
剑心一晃肩,踪影便没了。
大家不禁十分佩服。
常淑玉见赵魁那样伤重还要去买东西,全然不顾自己,人虽粗犷倒蛮会关怀别人,不由又想起昨夜的血战。自已被七八个武士围攻,臂上腿上都挨了刀子,正在危急之时,全亏这浑人疯虎般冲过来,全然是拼命打法,弄得全身是伤,这才救了自己一命,刚才他并不知护花使者的意思,才那么大声张扬出来,自己又何必当众斥责于他?弄得他狼狈难堪,这不是大过分了么?他如此舍命地救护自己,自己难道不该对他好些么?唔,不对、不对,若是对他好些,他又大声嚷嚷出来可怎么好?那时自己一张脸又往哪儿放?唉,真叫人为难呀,他为什么那么浑呢?要是……
刚想到这几,有人碰了她一下,回头瞧,却是妹妹美玉。
“姐,你想什么?”
“想什么?想报仇!”
“不对呀。”
“怎么不对?”
“你脸上的神色十分柔和,哪像要报仇的样子,别哄人家啦。”
“不是就算了。”
“想什么不可以说么?”
“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那就说吧。”
“没什么说的。”
“又来哄人了,姐姐想的事一定是好事。”
“得、得,别来烦人。”
“唉,姐姐有了护花使者,妹妹还没有呢!”
“谁说我有了?”
“刚才大家都听见的。”
“呸,那个……”
“浑人”二字刚要骂出口,又匆忙忍住吞下去了。
“那个什么?”
“那个……哎,别多问,你明知道的。”
“姐,你真的要这个护花使者么?”
“乱嚼舌头!”
“嘻嘻……”
“别笑啦。你着急没人护花么?”
“不是,只是……”
“说呀!”
“说了姐姐会笑我。”
“不笑。快说!”
“哪个武当的……”
“哦,你说彭俊?”
“嗯。”
“他怎么啦?”
“他……没怎么。”
“那就别提。”
“嗯,你说他如何?”
“人不错。”
“真的?”
“是真的嘛!”
“如果他……他愿当……”
“护花使者?”
“嗯。”
“那又怎么?”
“就……好了。”
“傻丫头,先放在心里,姐姐自有办法。”
“嗯。”
两姐妹一旁说悄悄话,别的人也都三三两两闲谈,不到一顿饭功夫。李剑心便回来了。
他用纸包来一大堆包子,还提来一个大茶壶,又从挂在肩上的一个布袋里拿出几个茶碗来,设想的倒也周到。
大家早就俄极,遂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饭罢,就昨夜事件又做了商议。
关爷道:“敌方势力颇大,还有些能人未曾露面,我们只有赶快回去苦练武功,方能顶得住未来的苦斗。”
金汉斗道:“关爷所说极是,昨夜露脸的,都是名气不小的魔头呢!”
金丽姝问道:“关爷,先前与你老人家动手的那个黑衣使者索命追魂刀夏刚,怎么交手初动作迅猛有劲,后来越打越慢了呢?最后干脆停了手,关爷敲了一记锣,那夏刚好似发呆一般站着,这是怎么回事呀?”
关爷道:“问得好,先前动手出招极快,那是彼此不摸虚实,待交手数十招后,彼此明白这样打下去毫无用处,于是就放慢了动作试招,一方只要比个架式,另一方就知他要干什么,就作出化解此招的式子,对方也就明白不必再比下去。于是就换招,但是,你看着慢,其实劲力贯透兵刃之上,一方只要化解姿势不对,另一方就会风掣电驰般出手,变虚招为实招,爷爷与夏刚动手还不仅此,双方都运上了内力,爷爷每敲一下小锣,都能震伤他的内腑,使他不得不运动相抗,而且,他已然明白不是爷爷的对手,故尔干脆停下。”
众人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金汉斗道:“高手过招要就极快,要就极慢,胜负只在眨眼间,凶险得很哩。”
谈谈说说到了天黑,大家乘上剑心特意雇来的马车,安然回到旅舍。
第二天,仍乘马车上路。
剑心因大伙都有伤,便跟大家一块转回南京,待探望父母后,再出外采药。
一行人回到南京,仍到张永寿在乡下的秘室,金夫人倪秀娥、长子金天祥及李夫人、李崇白偕同仆役,一起出门迎接。
李夫人见儿子安然回来。自是十分欢喜,又拉着金丽姝的手问长问短,好不快活。
晚上,由关爷讲了此行情况,李崇白夫妇均十分感叹,庆幸剑心转危为安。
第二日晨起,众侠纷纷勤奋练功。
李崇白夫妇也不例外。
李剑心见父亲天星步和天星剑法使用似模拟样,母亲则有些拘泥,便在一旁指点。
李崇白兴致勃勃地问:“汝父何时也能上阵?”
剑心道:“尚欠内力。”
李夫人道:“上什么阵?不过强身健骨罢了。我从习武后,自觉身体壮实多了呢。”
李崇白道:“夫人此言差美,想关爷一把年纪,尚在刀光剑影中伏魔卫道,未来情势凶险。你我若不能练出个三四五来,以后岂不成了累赘?一旦贼人找上门来,你我打是不能打,逃是逃不掉,只有任人宰割,不也太糟糕了?所以说,夫人,你我得加把劲哩!”
夫人笑道:“我不过一句话,却引出你一篇大道理来,也不嫌费口舌么?”
剑心道:“爹爹言之有理,未来确实凶险之至,没有防身本领,只怕要吃大亏,待孩儿远赴昆仑、蓬菜,采到些稀罕药物,制成丹丸,给爹娘服下,可凭添十年功力,那时,虽不说克敌制胜,对付一般武林好手则已足够,那时方能保护自己。”
夫人惊道:“什么?你又要出门?”
剑心道:“娘,情势所迫,儿若采得上好药,不仅是爹娘,还要给这些弟弟妹妹服用,否则,今后对付的都是大魔头、老魔头,岂不是又要糟糕?此次杭州城外一番较量。我们全体人马都吃了亏,这更使儿义不容辞。明日就想动身,还望爹娘恩准才是。”
李夫人埋怨道:“昨日刚回,哪有就走之理?说什么也得过上三五日再走。”
李崇白道:“你不在,你娘像掉了魂似的,你就呆上三五天,陪陪你娘吧!”
李剑心只好答应。
他一共呆了五天。
五天里,白天指点众小侠练功,夜间勤修丙寅元阳神功的第二绝技,掌中赤阳。
第六天,他与众人依依惜别,踏上了征途,骑着张永寿给他挑买的一匹白马,绝尘而去,一口气跑到安徽乌衣,方才歇息。
他计划由远而近,先到昆仑,再到蓬莱。故尔由江苏跨安徽、河南,经陕西而甘肃,直奔青海,青海地虽遥远,但盛产药材,《宝鼎神丹秘籍》上所载药物,十之三四都产于此。
一路上,晓行夜宿,仗着白马矫健,日行二三百里不倦,因此行程甚速。
这日来到河南开封,已近黄昏,便找了间中等客栈住下。漱洗毕,信步走出大街,北风凛冽,遂进一家名曰“东月楼‘的酒家,烫了壶酒,坐下进食。
酒楼上客人不多,李剑心双目一扫,似无可疑之人,便自顾饮酒。
俄顷,楼梯震响,欢声笑语上来了两男三女四个年青人,俱都腰挂长剑,男的身着武士服,女的束腰披氅,英气毕露。
不知怎的,这四人给李剑心一个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时也记不起来何时会过。
四人在隔李剑心三张桌子的空桌上落座,小二忙过来殷勤招呼。
点毕酒菜,四人谈笑风生,状甚亲热,李剑心不由想起丽姝等人来,他一人长途跋涉,不免孤寂,路上连个说话人也没有,要是有个良伴,一路上谈谈说说,指点江山、观赏美景,岂不是十分惬意之事,当初何不把丽姝带来呢?但这也不太妥,孤男寡女行万里路,不免遭人窃议,要就连高威舒萍一块来,像那边四位一样,快快活活,无拘无束,岂不美哉!想那丽姝,为人心善温良,貌比貂蝉,对自己又有一番款款深情,为自己在灵隐寺上香,竟然长跪两日两夜,其心之诚,矢志不渝,人生有侣如此,复何求耶?
想到此处,口中不禁低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忽听一女子娇脆的声音:“哟,你们听,那个书呆子念的什么?这茫茫的冰雪,到哪儿去寻月亮?此景又怎能触他生情?简直是莫明其妙!”
一男的轻喝道:“秀妹,不准胡闹!”
这话刹那间使李剑心想起了五年前,在九华山钵盂峰采药,被一小姑娘横眉瞪眼拦路,当时,与她同行的有两男一女,其中较大的那个男青年也是这么喝斥她的,当时男的自称周什么的,还介绍了其他三人姓名,可惜都忘了,莫非就是九华的那几个师兄妹?
想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