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嫣儿,这是为什么?”他的语气中无不透着恐惧和惊愕。
“让你站,你便站起来就是……”我还是不改凶狠的语气。
话没说完,他“哗”得一下站了起来,溅起了一连串的水珠打在我的裙裾上,我慌忙捂着眼说:“今日,我即使把你看了,也不会对你负责,就算是咱俩扯平了,好了,你快坐下吧。”
先听见一声轻笑,继而又是哗哗两声水响,我一手举剑,一手捂着眼睛,也不敢多动一下,生怕自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过了很久很久,我也听不见了任何动静,说:“潘翎飞,你坐好了没有?”这时,一只手轻轻移去了我捂着眼睛的手,我还是死死地闭着双眼。
“汶嫣儿。”一声轻唤。我睁开了双眼,看见潘翎飞着一件宽松的淡蓝色浴袍,乌发湿漉漉地流淌着水滴,双瞳映着木桶里的水波光飞舞,那刚出浴的蓝衣少年竟说了一句令我喷鼻血的话:“汶嫣儿,看了便是看了,就要负责,不可抵赖。”
想到这里,不觉笑出了声,也不知何时,那温柔如秋水的男子怎么也变得这般狡猾无赖……唔?怎么好端端地又想起他来。我轻摇了头,将他从我的头脑中晃去。今日我离开了侯府,以后便没有再见他的机会了吧。我洗漱完毕,将自己疲惫的身躯裹在浴袍里,便在汶烨姐姐为我备好的松软床榻上睡着了。
第九章 美人情归处
“墨姑娘,墨姑娘,小姐让我替你备好了洗漱物品。”一早,玉儿扣我的门,我手里端着脸盆,布巾,肥皂等用具,她继续道,“小姐给夫人请安去了,特意嘱咐我晚些叫你,知道你昨晚累坏了,让你多休息些。一会小姐便来叫你一起去见夫人。”
“玉儿,你家小姐真是好人,想得也周全。”我接过玉儿手中的物品说。
玉儿轻轻一笑,两个笑窝一颤一颤的,无不得意地说:“我家小姐真比菩萨心肠。平时夫人管得紧,老爷请全城最好的老师教小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出了名的贤淑雅致女子。昨天刚好十五,小姐去寺庙烧香还愿,便遇上了姑娘。嘻嘻,”玉儿又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遇上小姐真是你的福气。”
我拉着玉儿的手道:“玉儿,看得出你也是个心地善良之人,也不劳烦你以后伺候我,我毕竟是个生人,不比你家小姐。不瞒你说,我也是个做丫头的,你只管告诉我这上官家的活怎么做,我什么都做的来。我会武功,连劈柴都行。”说完,我还不忘作了一个劈柴的手势。
玉儿瞪着水汪汪的秀眼说:“姑娘看不出还会武功啊?我家小姐要是知道这个,又不知道高兴到哪去了?”
“姐姐,也会武功么?”我问。
“小姐倒不会,但小姐常说那琴呀书呀使起来枯燥无味,最羡慕能舞剑飞来飞去的豪气侠客了。”玉儿斜眼打量四周,抿着嘴笑着附到我耳边,“小姐喜欢侠客还不是因为那未来的姑爷。”
“姐姐未来的相公?”我的脑子里立刻铺起一张画卷,夜色如黑墨般铺散开来,一轮皓月当头挂起,发着清冷的光。一黑衣壮汉擎着一柄宝剑,立于阁楼瓦砾顶端,满面豪气望向远方,寒风猎猎灌进他的长袍……
我洗漱完,和玉儿简单用了早饭,便去了上官汶烨的房间。远远地便听见悠幽空灵的琴音传来。我进了屋子,便说:“姐姐,莫要弹了,这满院子的小鸟怕是再也不敢破喉啼叫。”上官汶烨瞪着迷人的双眼,我笑嘻嘻地道,“这些小鸟听了姐姐的琴音竟比自己天然之音还动听婉转,便羞得再不敢唱歌造次了。”
上官汶烨用玉指在我额头轻点了一下:“你这丫头,比玉儿的嘴巴还巧,以后便是有你俩欺负我的份了。”
我看着琴案上放着一把古筝,真是一把好筝。古筝的首、尾、四周侧板为紫檀木,面板则是桐木,阳面中段,框架是顶级白松,经过精雕细镂的亭台楼阁略隐略现于名山大川。 略一撩弦,音色古朴。上官汶烨看我抚着筝痴痴的样子,便问:“妹妹可会?”
我摇摇头,羞赧地说:“我一粗糙之人怎会弹古筝?”
一旁的玉儿赶忙插嘴:“小姐,她不会弹琴不打紧,但她会武功啊。刚还让我给她觅个劈柴的活做呢。”
我正要开口,便听见几人的脚步之声,循声望去,见一婆子掀起了珠帘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妇人和一个丫鬟。那妇人穿着大朵牡丹云烟衫,摇曳及地,身披金丝红霞罗,无不显示着富贵和威严。“娘您来了,我还说马上带着汶嫣妹妹去看您哪!”上官汶烨的语气中充满着娇气。
“你爹差人给你买了这把古筝,娘想听听闺女的琴音,便等不及自己来了。”妇人全然不在意我这个陌生人的存在,只管和自己的女儿说话。
“我刚从您那回来便瞧见了这把筝,试了试,却是好筝,我这就给娘弹一曲。”上官汶烨忽而对玉儿说,“玉儿,给我娘倒茶。”她宛若仙子一般翩翩落座,玉指轻拢琴弦,一连串波浪之音缓缓而发,似小溪水潺潺,如秋风语瑟瑟,琴声委婉沁心,珍珠落盘,叮咚有致,朱唇微启,便唱:
红尘如梦,
旧事已空,
望眼欲穿望断多少尘风。
繁华落尽处,
便是我归途。
只愿君心似我心,
伴我朝朝暮暮。
春华春月春风里,
独留我泪眼无数。
秋夜秋雨秋散去,
情缘未了君何顾?
末尾,余音轻颤,我呆呆地望着上官汶烨紧按琴弦的玉手,竟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这是何等悲凉的曲子,脑中便浮现一婉约清丽女子扶着依柳望着自己心爱的人渐行渐远,却不能开口诉说情愫,唯有暗自垂泪。此时,妇人也微颤着音,满目微红道:“烨儿,你莫要再唱这首曲子,为难你了,十八有余,还待字闺中,只是你那未来的夫君……”
我听着这番话语思忖着,按说在古代十八岁的女子确实已过了婚嫁的年龄,听玉儿说上官汶烨也是有未来的夫婿,那为何她还待字闺中?是他未来夫婿的原因?
妇人拉起上官汶烨的手说:“娘知道打你第一次见侯爷,便心思不在别处,苦了我的闺女啊,你放心,你爹今一早便去侯府又提此事了,毕竟你俩是指腹为婚,事情不会拖太久的。”
上官汶烨眼睛一亮,透着喜悦,双颊微微泛红:“真的?”
妇人露出慈爱的表情:“烨儿啊,这还有假,你的终身大事啊!只是娘担心你这么善良,遭人欺负……”妇人叹了口气,“你不出门,不知道罢了。听说潘侯爷身边的一位丫鬟不见了,他不惜重金差各路人马找寻这个丫鬟,已是闹得满城风雨。”
潘侯爷?我心里一紧,呼吸也变得不顺畅。我轻戳了旁边的玉儿,微声:“这京城有几个姓潘的侯爷啊?”
“京城就一个姓潘的侯爷,潘翎飞啊,他统领的潘家军训练有素,骁勇善战,镇守西关,被皇帝封为镇西大将军哪。”玉儿不改以往放肆的笑声,唬得我连连嘘声让她小声点。
妇人听见我俩嘀咕,怒目而视,上官汶烨赶紧拉着我的手走到妇人面前:“娘,这就是方才我说的墨汶嫣姑娘。”我连忙作揖行礼道,“夫人好。”
上官夫人只轻瞟了我一眼,对她女儿说:“烨儿,我知你从小心地善良,救起过很多家的女儿。你每次给人家点银两打发回家就好了,为何偏偏带到家里啊?”看来我这不明之人果然使人生疑啊,我也不敢造次,只是垂着眼睑,站在那里。
“娘……”上官汶烨嗲声,“你知我从小一人长大,孤独之处自不必说了,我遇这汶嫣妹妹面善,相处融洽,便留了她。”明明是我无处可去,自己强留了下来,汶烨姐姐却承担了责任,想到这里,我望了望她,心中一片湿润,她便对我嫣然一笑。
上官夫人说:“你就是这般善良,心无城府,为娘的才替你操心啊。原是侯爷府上除了他的奶娘之外再无女人,我生怕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了一个有,有怪癖的人。”说到这里,上官夫人还羞赧地顿了顿。我心里暗笑,潘翎飞最厌恶说三道四的女人竟也有他丈母娘一份啊,不知他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夫人继续道,“最近他收了一个贴身丫头,我是又喜又恼。喜是我这未来的女婿不似旁人所说的那样有怪癖,还是正常的男子,恼是据说那丫头十五六岁,却性格刁钻,脾气古怪,也不知用了什么媚术,侯爷宠得不行,那丫头喜吃糖葫芦,便亲自骑快马为她买,看来侯爷待她那么好,估计早已收房做小了。”啊?女人的嘴真比刀尖还厉啊,我何时被潘翎飞收房做小了。
夫人神情黯然:“你平时在家中,连小玉丫头的嘴都说不过,嫁到侯府,只怕是做大的要被做小的欺负啊!”这侯府外的女人正如潘翎飞所言,他将我保护的那样好,照样还是被旁人说三道四,我竟成了一名刁蛮风骚的女子。心里忿忿但也不敢说话。忽地转念,这些还不是拜潘翎飞所赐吗?细细想来在侯府呆的数月哪里过过安生的日子,不是被剑伤就是害风寒,终于逃离侯府,却被潘翎飞这样大张旗鼓地找,分明让我陷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境地,我一清白女儿家,竟又成了他的小妾。潘翎飞是京城的大牌明星,粉丝一堆,做事都不能低调一些,真害我不浅!
“娘,有了汶嫣妹妹,我便不会被欺负了。她嘴巴比玉儿的还厉害,还会武功呢。”说着,复又拉着我的手,我窘得将脸撇到一边,哪有自己对付自己的。如果真让上官夫人知道我便是那侯府的丫头,估计现在杀我的心都有了。
上官夫人嗔笑:“你这孩子,有这般难处,还是这样的好心性儿。怕是这魂儿早飞到侯府了吧”
“娘,你打趣孩儿。”上官汶烨嘟着嘴,脸颊似有红霞生晕,美不可言。
“好好,我的乖女儿,你们主仆姊妹几个好生玩着吧,我也与你闹够了,该回去歇息了。”说完一行人走出了屋。我思忖着,我断不敢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一是顾忌上官夫人出于对女儿的保护对我有什么举动,二是怕又被送到侯府。即便出来无人知晓,索性就在这藏身为奴为婢,还好想计策救萧何。想起萧何,不禁黯然,数月以来,从未有半点头绪,不知他受了多少苦?
待夫人走后,上官汶烨还沉浸在过不了多久便嫁到侯府的喜讯当中,痴痴地坐在古筝旁,玉手随意拢琴弦弹出几个不成曲的调调,真如夫人所说她的魂儿早跑到侯府了,看来上官汶烨真的为潘翎飞动心。我的脑中便不是那月黑风高的夜晚,一黑衣侠客的画卷,换做一个凉风习习的傍晚,在荷塘碧波的凉亭中,一对蓝衣璧人语浓情浓,娘子信手捻琴,串串深情玉音随弦而出,夫君翩翩若飞,如飞蝶舞剑。远处成对成对的天鹅圈起脖子形成桃心状,真是天仙配。
“姑娘,你不知,小姐为这场姻缘都快愁白头了。”玉儿继续说。
我好奇看着上官文烨道:“这是为何,刚听夫人说你们是指腹为婚,怎么玉儿就说你愁白头,快让我这做妹妹的瞧瞧,姐姐长了几根银丝。”说着,就双手佯装去撩乱她的美发。
上官汶烨连忙闪躲,娇嗔:“你们两个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我收了手和玉儿看着她的窘迫的样子,又是一阵笑。
上官汶烨拉着我的手说:“妹妹,打从第一眼见你,我便没把你当外人,不瞒你说,我真的对潘侯爷有心。”
“对呀,对呀,潘侯爷那等子龙章凤姿堪比当朝太子了,我们小姐怎能不喜欢?”玉儿又在一旁插嘴,嬉笑道。
“哪家的姑娘十八岁生辰过了还未出阁?”上官汶烨忽地低垂着眼帘,带一丝感伤。“娘老说我这样是被侯爷害的,他明知我们俩家有婚约,却迟迟未下聘,我倒从不怪他,心中有他,怎么怪得起来呢?
“潘老侯爷与我父亲原是交好,恰逢他的妻子与我娘同时有孕在身,在我和小侯爷还未出生之时,潘老侯爷便提议,若是二人都生男,便结成兄弟,若一男一女,便结为连理。”我心中疑惑,为何堂堂侯爵要和无权的上官家攀亲附属呢?
上官汶烨看着我疑惑的表情说:“我知妹妹想什么。这都是上一代的事,我听娘说,原是潘老侯爷遇过难,我爹曾出资救过他,他为了答谢,便有了那样的提议。后来潘老侯爷不幸过世,那小侯爷长大后,并不与我家亲近,怕是嫌弃我们的市侩铜臭气吧。”说完,表情黯然,美目失去了以往的色彩。
我疼惜地望着那欲流出泪的眼睛说:“世人都道潘翎飞有情有义,你家救起过他家,他怎会忘记?只怕是小小年纪便要承担起整个侯府的重担,才无暇顾及自己的婚姻大事吧。”
说完我就后悔了,人家都是“侯爷”“侯爷”的称呼潘翎飞,而我就那么坦然得直呼其姓名,岂不让人生疑。看了看上官汶烨和玉儿,脸上并无异样,当下便放心了。
上官汶烨听了我说的话,仿佛心情好了很多:“我是他未过门的妻,都不如妹妹为他想的多,看来真是我错怪他了。”
“姐姐,何时见过潘侯爷?”我疑惑。
“姑娘,你以为小姐平时不出门,出门就去寺庙干什么呢?潘侯爷也是一菩萨心肠之人,时常去寺庙烧香拜佛的,小姐还不是想去偷偷看看她的夫君啊。前一阵就听说侯府上有下人挨了剑伤,侯爷还跑去寺庙了呢。他俩那慈悲性子,可真是一对。”沉默一时的玉儿还是按耐不住娓娓道来。我心里一颤,侯府里最近并没有人受伤,除了我啊,潘翎飞,你真的为我去烧香求佛了么?
上官汶烨这次也没恼,自如得说:“玉儿,你去给我娘说,我就不去她那用饭了,咱们就在我屋子用吧,我还有事请教汶嫣妹妹呢。”
“正好,姐姐,我也有事请教你呢。”我也道。
第十章 轻叹情缘浅
用罢了中饭,我们各自在屋子里打了一会盹儿。中觉醒来,我信步走到上官的房间。玉儿见我来了,忙要招呼我,我摆摆手作出不要出声的手势说:“姐姐还在歇息,不必惊动她,我在这等她醒来也无妨。”玉儿点点头笑着离开了。
坐在琴桌前,轻轻抚着琴弦,心中一阵恍惚,一种莫名的情愫一波一波抵向胸膛,令我呼吸不顺畅起来,难道这种感觉是墨汶嫣的?她以前不知会弹古筝吗?。这时,一只纤柔的手摸着我的额头,因这一手的温柔,我从怅然若失的感觉中缓缓收了神说:“姐姐,可醒了?姐姐不是说有事找我么?”
上官汶烨说:“方才玉儿该说的也都说了,我是艳羡你这一身武技,妹妹可教我比划几招?”
我看着她娇媚柔弱的身姿,轻笑道:“姐姐神仙一般的人,不比我这粗使丫头。你就不怕练了武,身形走了样,侯爷不要你了?”
上官汶烨一听,脸上红晕陡升,嗔道:“妹妹好不正经,就知学玉儿打趣我。”说着,就过来呵我的痒。
我笑眼涟涟:“姐姐,我知错了,快饶了我罢。”见上官汶烨听了手,我严肃起来,“这功夫可比不上女红,琴棋什么的,辛苦着呢。话说……我这一身功夫怎么来的也不知道。为何不让你爹为你请个武学师傅呢?”
“妹妹说笑了,哪有平白长出一身功夫的理儿。”上官汶烨眼神忽地黯然,“我爹才不许我学武,更别说请老师了,他说女儿家就要有女儿家的样子,练功夫就是不学无术。”
我心里暗笑着,要让我墨汶嫣做了上官家的女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