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婶,周大婶。”我见她屋里并无人,焦急地喊道。
“哎呦,我的姑奶奶,都知你这剑是好剑,你可不敢这般举着它在我屋里打转。”周大婶从外面进到屋里,躲着我说,“我还想留着这条老命,抱抱我的孙子和小小侯爷。”说完,周大婶以为这话又会勾起我难过的情绪,便收了口。
我轻轻一笑,也没理她说了些什么,只问:“周大婶,我想今日练练功夫,那练功房的门锁了,你可有钥匙?”
“那钥匙一直是小侯爷亲自掌管,我怎么有?”周大婶看着我的剑疑惑的说,“你不是有你那宝剑么,去练功房做什么?”
我自知说话有破绽,忙编谎:“剑使烦了,我想耍耍别的兵器。”
“那你去找小侯爷问问吧。”说完,又拉着我到厨房说,“我知你爱喝我做的芙蓉莲子羹,这是我给夫人做的,你也喝一碗。”
我也不客气,便喝了一碗,心里甜滋滋的,汶烨姐姐,你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侯爷夫人了,我这做妹妹的真的替你高兴。“周大婶,你忙吧,我也找事情做去。潘翎飞那我可不敢去问,他刚和汶烨姐姐成亲,估计正是情浓之时,我可不便打扰,”我嘻嘻一笑,“劳烦婶子见了翎飞帮我问问啦!”说完夸张得作了个揖。
周大婶先是一愣,复又笑着说:“真没见过像姑娘这样想得开的。你自管去玩吧,我见了小侯爷会说的。”
走了之后,还是无处可去,便又往房中走。房里却多了一把古琴,琴旁放着一张信笺,散着淡淡檀香味。
素闻姑娘好琴乐,便投其所好将敝人之琴送于姑娘,望笑纳。
署名,紫。
我怔怔望着这把古琴,好不喜欢。古琴只有七根弦,也称七弦琴或是瑶琴,体型不似筝宽大磅礴,而是窄小修长,有头,有颈,有肩,有腰,有尾,有足。此款琴的焦尾,临岳,龙龈,琴轸皆为黑檀,琴面和底板都为老杉木,冰纹断自然,轻弹一个简单音律,便音沉韵足,余韵悠长。
接连几天,我日日抱着古琴到望凤阁琢磨,可偏偏生性愚钝——看来是被潘翎飞说中了,琴艺一点长进也没有。“嘣”,我狠狠地拉动一根琴弦,心想,只有七根弦,怎么像筝一样弹出那么动听委婉的《玲珑叹》呢?我嘟着嘴,双手托腮望向远处。
远处,斜阳西沉,侵染着天上的云朵,地上的湖水一般迷离橘黄色。一对天鹅优美地在空中划着弧度飞翔,最终落在湖水之上。我心中生疑,现在冬色欲浓,寒气渐强,为何这对天鹅不南飞迁徙,苦守着这片寒冷萧瑟之地?我想了想,突然明白,是了,必定是多日前雄天鹅翎羽受伤,不便长久飞行,而那只雌天鹅毅然决然地弃南国美色陪着一起留下了吧。
萧何,你我不正如这对天鹅一般痴痴傻傻吗。我欲救你,却力不从心,便只能陪着你守在这里罢。想着萧何生死未卜,心中凉意沸腾,潸然泪下湿罗巾。想罢,也无心练琴,抱着琴信步下了望凤阁。经过凋谢殆尽的荷塘又望了一阵,心中更加凄苦难奈。
“墨姑娘,这不似八月荷开满塘,你这是赏什么啊?”我听到熟悉的咯咯笑声,收了神。回头望见,果然是玉儿。因侯府女子本少,玉儿便随着上官汶烨嫁进来时一起来了。
玉儿看着我满脸的苦楚之色,收了笑颜道:“姑娘为何事操劳,怎地这般颜色,只管去和小姐说。小姐这几日也心心念念记挂着你,可每次找你都不在屋中。”
我抹了眼泪,说:“姐姐可好,府上可住得习惯?”
“小姐很好,你这就去找她吧,她在屋里也闷得慌。这不,又差我找你,可巧在这碰上你了。”玉儿拉着我的手欲走。
我来到上官汶烨的屋里,此时,她正满目寂寥地盯着手里刚绣好的女红。“姐姐。”我一声轻唤。
上官汶烨喜于言表之间:“妹妹,你神龙见首不见尾,让我盼你盼得好着急啊。”
我俏皮得轻声一笑:“姐姐,你为何盼我,该盼我那姐夫,的夫君才对。”我放下了手中的琴,将上官汶烨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个遍,“姐姐,几日不见,我便快认不出你了,啧啧啧……果然被姐夫宠溺地更加丰韵妖媚了。”上官汶烨手绞着丝巾,嘟着嘴,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我们又回到从前嬉笑玩乐的日子,而潘翎飞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妹妹,为何抱着琴来?”上官汶烨看着我放在桌几上的古琴疑惑得问。
“姐姐,我还想请教你呢。你筝弹得那样好,想必这古琴也不赖吧。”我答道。
“古琴与古筝不同,若想真弹好它费心费神,我这身子骨是经不住的。我只知基本指法罢了,其中的韵味却弹不出。”
“姐姐,只说弹琴费心费神,那照顾姐夫就不费心费神了?”说完又笑起来。
“以往一个玉儿都够我受了,现又多了个汶嫣妹妹百般打趣,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虽然上官汶烨的语义是嗔怪我,但是却满脸笑意。
正说笑间,却被一声中气十足的笑声打断:“你们二人可奇了。虽然不是亲姐妹,相识时间也只数月,可比我所见过的甚多姐妹亲多了。”说着,潘翎飞从外间走向内室,仍不改一袭水蓝色长衣,外面套着湛蓝色绣制夹袄,衬着他的英姿更加俊朗挺拔。
“夫君。”上官汶烨美目登时闪着灵动的光芒,站起来欲迎。
“夫人,你身子娇弱,只管坐着,不必多礼。”潘翎飞如实说,转而又面向我柔柔地,“汶嫣儿,你愿学琴,我为你请最好的老师便是了。”
我看着上官汶烨看潘翎飞痴痴地眼神,自知再多呆下去就是多余的,忙行了礼说:“多谢侯爷。”又对着上官汶烨说,“姐姐,姐夫来了,我不便打扰,你们夫妻二人好生聊着,我们改日再续。”
说罢,抱着琴急匆匆地走了。临走前,还对上了潘翎飞有些愤怒的眼神,我只回他傻傻一笑。没想到我刚一出门,潘翎飞就跟着上来了。我低着头,只管朝我的房间走去,不去理会他。一进房门,我便急忙插起门闩。还未插上,门“嘭”地被推开了,我吓得后退了几步,怔怔地看着我记忆中第三次发怒的潘翎飞。他转身插了房门,狠命地拉着我往内室走。
“翎飞,你弄疼我了。”我甩开手,摸着有些红肿的手腕。
潘翎飞想上前看我的手怎样,我索性将手背后,不给他看,他坐在木椅上一声叹气:“汶嫣儿,你一句‘多谢侯爷’,一句‘姐夫’的,可知伤得我有多深?”
“你本来就是侯爷,又是汶烨姐姐的夫君,为何就叫不得?”我犟嘴道。
“你……哎……我最拿你没办法。以前在侯府我几时让你叫我‘侯爷’了?”潘翎飞站起来走向我,“让我瞧瞧你的手。”
他抱着我,将我的手掰到他眼前,满是柔情得抚着红肿的地方:“汶嫣儿,可弄疼你了……”我忙抽了手,他不依不饶握着我的手道,“你说,你为何这几日总躲着我。我每次找你,总见你房门锁着。”
是呀,我这几日就是怕你正值新婚还老往一个丫头房间跑才躲起来了,汶烨姐姐要知道了,又不知伤心到哪去了?我心里这样想,嘴却说:“我哪有,只是这几日在研究琴法罢了。”
“你胡说,那为何方才见了我便走了?”潘翎飞语气生硬愤怒,却难掩他满目柔情地望着我。
我赶忙推开他,头扭向一边说:“我又不想当你俩的电灯泡。”
潘翎飞听我说完,双瞳立刻失去了颜色,两手颤微微抱着我的双肩,悲戚地说:“你,你不是什么电灯泡,你为何这样想?难道是因为我娶了她,你才会这样对我?”他一手颤抖地指向门外上官汶烨屋子的方向,“她,她才是你我之间的电灯泡。你要我怎样做才能回到我们以前那般光景?”
我看着他焦急的样子,白皙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我忙拿出素绢,替他擦说:“好了,好了,翎飞,你别这般焦急,只要你不再说这些话了,好好待汶烨姐姐,我便不与你闹了还不成?”
潘翎飞这才从刚才的焦灼之颜露出喜色:“汶嫣儿,放心,我看出你和她感情好,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忽地又邪佞一笑,“看着你俩感情好,我心里也高兴。以后,以后……你俩断不会像我娘和姨娘那样……”
我停止了为他擦汗珠,微怒道:“潘翎飞,你好没羞啊,我几时答应要嫁你了?”
潘翎飞更加肆意地坏笑起来:“汶嫣儿,你更没羞,我几时说要娶你了?”
“你,你……”我语塞,气结,这会儿轮到我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想大声责难他,最后竟化作自嘲的笑声。
汶烨姐姐常说我嘴巧,可我只有在两个人面前口急语塞,不会说话。一个是师傅炎紫轩,一个就是与我现在笑作一团的潘翎飞。笑了好一阵,潘翎飞俊目扫向我刚放在琴案上的古琴,诧异地道:“这可是紫轩的琴?”
我点头:“正是师傅几日前赠我的。”
潘翎飞神情不定:“这是紫轩从小弹得琴,爱不释手,他竟然能赠予你,看来真是有心了。明日,我就为你找个好老师教你。”忽而拉着我的手,把我抱在腿上,轻轻抚着我的头发,“汶嫣儿,你真真是我捉摸不透的一个人。一直以为你只会武功,却不晓你还会弹古筝。那日在上官家,我先是听到珠帘后你的声音便是一喜,更让我惊得是你还能弹出那么动听婉美的琴乐。汶嫣儿,你倒要说说,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捂着嘴笑而不答,轻轻推开了他,从他怀里挣脱,心想我的真实身份,我来这的目的你还统统不知道呢。“翎飞,你知我好奇心重,对不懂的都感兴趣。古筝是我在汶烨姐姐家呆的时候她教我的,她比我弹得还好。你想听,姐姐便会欣然为你弹得……”
“你我之间,不要提起她……那你还对什么感兴趣?”潘翎飞轻捂着我的唇,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知道这是要练功房钥匙的好机会,忙说:“你练功房,十八般兵器我都想学呢。”
潘翎飞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尖,笑道:“汶嫣儿,好口气,那么多兵器都想学。奶娘给我说过了,我已将房门开了。”
我试探地问:“为何这几日把门锁了,害我白跑好几趟呢。”
潘翎飞自如地说:“那里武器甚多,是府上重地。那日成亲人多眼杂,怕有差池,会生危险,便锁了门。”
我心想也是,练功房里放着那么多兵器,若真有大胆贼人趁乱偷袭侯府,那岂不是为对方准备了兵器,我吸了一口凉气。可是再一想,潘翎飞把门锁上不单单为了这个原因吧,那里还有萧何啊,难道是怕有人救走萧何么?除了我,还能有谁救他?尤参军?不可能,如果我一个副将都没有办法,他怎么就会有办法?况且,我还要他留守军营了,驻扎在攻下来的城池里。那要救萧何的只能是权力在我们之上的人。那么,就很有可能是萧何口中的主上。可是他是何人,我没有一点记忆。我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来什么,总觉得恍然如昨,脑中一片混乱,我扶着欲裂的头,潘翎飞见状忙扶着我到床榻上,说:“汶嫣儿可是累了?”他点了蜡烛,“那我走了,你好生歇着吧。”
潘翎飞走之前还不忘在我额上轻点落下一个吻,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瞪着他,他也只是笑笑地走了。他走后,我心绪难平,为何我的记忆总是这般懵懂,似是而非?有时有些事情会从我心头一晃而过,令我怅然所思,怅然所失,可偏偏又抓不住。
第十五章 柳依声声曼
翌日,潘翎飞为我请到了从西城来的第一乐师并安排其在望凤阁等候。我一心想快些学琴,便使起轻功来, 潘翎飞见状索性也用轻功,与我一起箭步如飞,刚转到一处僻静地,他冷不丁从背后抱住我,吓得我惊呼一声,忙说:“翎飞,你这是作什么?快把我放开。”
潘翎飞不顾我的挣脱,只在我耳边轻轻呵气:“汶嫣儿,你看,我给你请了这么一个好老师,你怎样谢我?”
我听他暧昧迷离的口气,吓得一身冷汗,我忙用胳膊向后抵住他的胸膛,转身从他怀里跳出来,大喝:“潘,潘翎飞,你怎么变得这般无赖。你让我谢你,好,那我便把你大‘谢’八块。”
潘翎飞也不恼,只是露出更加奸邪的笑容:“你那姐姐可是一等一的美人,汶嫣儿,你就从了我吧,否则,我怕是受不住了。”
我“啪”地一伸手,一巴掌掴在潘翎飞俊美的左脸上,登时出现了一片红色的五指山印迹。结过婚了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动不动就这般说胡话。我气呼呼地说:“你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色情玩意儿,敢调戏到我头上。”说完,反手欲再掴右脸,潘翎飞用手一挡,呵呵一笑说:“汶嫣儿,莫生气,我和你闹着玩呢。我发现你生气嘟嘴的样子好可爱啊。”说完闪开了我劈过来的一脚,飞身走了。我又气又恼得在后面追,哼,潘翎飞,下次再这样,有你好看的。
到了望凤阁,我见刚还使轻功的潘翎飞现在却慢吞吞地一阶一阶上楼梯。我大声朝他喊:“潘翎飞是傻子。”便快速运气,脚一出力,翻身跃起,轻踩几处能着脚之地,一跃到了望凤阁内。我朝阁楼下望去,可是却不见潘翎飞的影子。我摸着脑袋回头,潘翎飞去哪了。刚转身,“咚”地撞到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我揉着被撞的疼处看着一脸笑意的潘翎飞。原来他早已使了轻功,还是一如以往的站在我转身的地方。
这种光景竟是这般的熟悉。
潘翎飞看着我傻笑,忽而转向身后说:“柳先生,这便是我内人墨汶嫣,虽喜好琴乐,但生性愚钝,望先生悉心教授琴艺,潘某不胜感激。”
我听后,心中一团怒火,没有旁人在,调笑我,我也忍了罢了。这会又犯什么病在外人面前戏弄我,还惹得我有火发不出来。他又转向我说:“汶嫣儿,这便是我方才给你说的西城第一乐师,柳曼先生。”说完顿了顿,从刚才的正色转为狡黠,“他可不会武功,你要生气动怒千万不可像对我这般对先生。”说完捂着左脸故作委屈地说。
我看着潘翎飞那副德行,也懒得去理,只能讪讪地对一旁的柳曼说:“墨汶嫣见过柳先生。”
“柳曼见夫人生性率直聪颖,不似愚钝之人。侯爷放心,柳曼定当不遗余力教授夫人瑶琴之法。”旁边一身青衣,干净素雅的柳曼如是说。
我听得柳曼张口“夫人”闭口“夫人”,气得牙痒痒。好你个潘翎飞,耍我啊,这会得逞了是不。潘翎飞瞧出我的怒色,忙抱拳说:“潘某告辞,内人就劳烦先生了。”说完,慢悠悠走下了阁楼,我回以我最恶毒的眼神目送他远去。
良久,我自觉失礼了,说:“柳先生,失礼了,只是我不是夫人,我只是府上一个丫头罢了。你不可当真侯爷的一句玩笑话。”
柳曼不言语,也不接话,只是笑着。后来我发现柳曼是一个极聪明之人。只要是我,潘翎飞,柳曼三人在一起,他只称我“夫人”,其余时候都会叫我“姑娘”。
我见望凤阁已备好琴,我好奇西城第一乐师的琴乐到底有多精湛,便说“柳先生,可否为我弹一曲?”
“那柳曼献丑了,为夫人弹一曲《逍遥叹》吧。”说罢,翩然落座。
“铮”,一声悠远的琴音响起,仿佛我一下便置身于一处旷野山谷之中。眼中立时呈现出唯美清幽的景色。令我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