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颜良必败,请主公做好东路大军全军覆没的准备。
书信写就,辛评审阅一番,装入信奉,以蜡封口加上印绶后,招来亲信让其速速送去河北。
目送信使离开军营,他焦虑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将疲惫的身躯扔在大榻上,沉沉睡去。
他却不知,那位送信的亲信刚出大营,便被一队袁兵劫了下来,连人带信被送进了中军主帐。
颜良审视一番从信使身上搜得的书信后,怒气横生。“哼,竟敢说我必败?我偏要给你打个大胜仗看看。等我夺下临淄,谁还敢说我有勇无谋。”他很想把辛评抓出来杀掉,可转念一想,辛评毕竟是袁绍亲命的军师,杀了他不好给袁绍交代。便暂时忍下怒气,待将来有机会再做报复。
是夜,临淄城墙上厮杀半日的教会卫士刚进入梦乡,便听城外袁军营中熙熙攘攘。起初,他们以为袁军要趁夜攻城,观察一阵,却见袁卒并没有结阵的意思。便放下心来,继续倚着城墙打瞌睡。
梦境刚刚入眸,耳中远方又传来一阵骚动,这一次响动要比刚才大的多,乃是上万人同时呼喊河北力把式特有的号子,“微对啦微对微对啦铆啊、嘿……嘿,弧度拉差,嘿……嘿,站住脚啊、高抬头啊、手扶稳啊哪、加把劲啦,嘿嘿。跺跺脚啦、抬起腿啦、用力挖呀、嘿嘿。”
城头当值教会连级骑士觉出不对,走到城墙垛口,借着昏暗的月光向远方眺望,赫然发现袁营之外人影瞳瞳,正卖力的刨土,随后又将刨出来的土运到距离城墙百步处,堆起了小山。
骑士顿觉不好,大步直奔城楼,将这一新军情上报给小憩中的李肃。
李肃一听,赶忙把熟睡中的栾禄叫醒。二人一溜小跑来到女墙边,各自掏出怀里的纯银望远镜向骑士所指方向望去。
“嘶……”李肃倒吸一口气。
栾禄喃喃道:“颜良这是在挖距堙?”
李肃点了点头,“这可如何是好。敌军势大,我们无法出城将其破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伸到城墙上来。”
“放心吧!”栾禄拍了拍李肃的肩膀,“圣母与我们同在。管它距堙还是别的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信仰坚定的子民是不可战胜的。”
李肃再次点头。可是话虽这么说,但如果距堙真的建起来,对于临淄无疑是一大灾难。“该怎么办才好呢?怎么办?”他忽然想起,今日在想出用金银细软扰乱袁军军心之前,他曾向圣母祈求,祈求圣母赐予自己可以抵御强敌的大智慧。祈祷刚刚结束,智慧就来了。
现在又遇到了大麻烦,是不是向圣母祷告过后就会迎刃而解呢?
会的肯定会的。
想到这儿,李肃抛却杂件,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十将恳切的言语送进了心窗。
只不过这次祷告将愿望倾吐出来之后并没有像上次那般立竿见影,等了半天也没见圣母赐予他智慧,始终未能想到击垮距堙的办法。
他很是心急,可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心急也没有用。与其在城墙上团团乱转,不如坚定信念,坚信圣母一定会保佑他们这些虔诚的子民。至于圣母为什么没有将智慧的种子播撒在他的身上,大概是圣母这会儿忙,正料理别的公务,亦或者刚刚自己祷告的时候圣母走神儿了,没听见。
八成没听见……于是,从这一刻开始,每当袁兵将距堙拔高一尺,李肃便会虔诚祷告一次。拔高一丈,栾禄便拉着工宣队给所有守城卫士布一次道。
正当栾禄完成第十四次布道,李肃结束自己两日来第二百二十四次祷告之时,一片lang涛般的欢呼雀跃从袁军大营中炸响。
李肃知道,该来的终于要来了。颜良的距堙终于建成了。
355临淄保卫战(五)
袁军大营中继震耳欲聋的欢叫声之后,又响起一片哗然的呼声。随后隆隆的鼓声轰然炸响,忙碌了一天两夜的袁兵一刻不得歇息,在督战队督促下睁着熬夜熬到通红的眼睛,排起军阵。踩着鼓点爬上十四丈高的土墙距堙,躲在距堙顶端的牛皮大帐里向临淄城头抛洒箭矢。驻守临淄城墙的教会卫士同样张弓还击。
双方展开激烈的弓弩互射。
然而,教会弓手多是些三天前第一次触碰弓箭的新兵,射大规模的敌方军阵还凑合,毕竟那不需要瞄准,乌压压一大群人随便射上一箭总能射死人。可是现在不同了,躲在距堙射口里的袁兵都是个体,需要极强的点射能力。教会绝大多数新兵根本很难射中。
加之临淄城弓箭数量严重不足,现在分发到位的那些弓箭都是用削尖了的木棍包上铁头临时制作出来的,虽然可以穿透人体,却很难穿透距堙的牛皮大帐。这又进一步消弱了弓手的杀伤力。
反观颜良大军,距堙高十四丈,比临淄城墙高出一截,居高临下,再加上他们的弓箭都是正规的铁头飞羽箭,杀伤力十足。
此消彼长之下,这场对射一开始就出现一边倒状况,三轮对射之后临淄城头倒下一片尸体,足足死了一千多人,占守城总兵力的近五分之一。反观颜良军,伤亡屈指可数,没有遭受任何实质性损失。
李肃一看这样不行,继续对射下去非把自己那点兵卒拼光不可。遂既下令,所有人停止射箭,躲到女墙、雉堞或者连夜备好竹木立牌后面去。
霎时间,袁军视线中城墙上的卫士全都躲在了掩体的后面,弓弩射不到,石块砸不着。
颜良适时发出发动总攻的命令。蓄势待发的袁军方阵疯也似的冲向临淄,没了城头上的弓箭阻碍,前行一路坦途,很快就将上百节架云梯搭上了城头。
于此同时,立足距堙上的袁兵亦把木板搭到了城墙垛口上。
躲在竹牌后的李肃眼睛一眨不眨的观察着袁兵的东向,在袁兵即将踏上城头的那一刻,暴喝出声,“兄弟们,为了圣母的荣耀,杀贼啊!”
教会卫士突然从女墙、竹牌后面聒噪而起,顶着大盾硬抗着距堙上接连不断的箭矢,用一早准备下的长杆挠钩将打在城头的云梯、木板掀翻。
正沿着云梯、木板直冲城头的袁兵措不及防,连人带板坠落城下,当场摔死上百人。教会卫士随即赶在袁兵第二轮矢射之前重新躲到掩体之后。
……
接下来的时间里,双方如同陷入一场焦灼的拔河比赛。袁兵不停往墙上搭木板、云梯,教会卫士不停将其掀翻。如此往复不止。
5000教会卫士守四面城墙,抵御2万多袁兵……其难度可想而知。但是他们坚持住了,面对袁兵疯狂的攻势,他们拼劲全力,不畏死亡的与袁兵死命拼杀。足足坚持了三个时辰之久,在付出1241人伤亡的代价后,第一个袁兵才踏上临淄城头。
守城卫士刀枪齐出,将其砍倒在地。接着是第二个袁兵,第三个……涌上城墙的袁兵越来越多。城墙上霎时间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起初,教会的新兵们对这种生死搏命的较量存着恐惧,毕竟眼前这些袁兵都是刚从幽州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是经历过战阵,杀人如麻的老兵。他们这些刚刚放下农具,拿起兵器的新兵能是对手吗?
但在与袁兵短暂交手过后,新兵们立刻发现原来袁兵不过如此。刺过来的枪,砍过来的刀软绵绵的没有多少力道。且不提武艺如何,仅在力量比拼上远远不是自己的对手,随即信心大增,大开大合与袁兵杀做一团。
只是他们却是不知,袁兵哪里是力道不足?而是挖了一天两夜的土,早就累得几近虚脱。还没来得及休息,又被颜良硬逼着来攻城。到现在上眼皮还在跟下眼皮大家,走起路来都步履轻浮,能有力气厮杀才奇怪了。
于是,教会卫士越杀越勇,冲上城来的袁兵越挫越矬,经常是一组三五名卫士追着十多个袁兵穷追猛打,最终将他们逼到城墙一角,尽速斩杀。
颜良眼见局面对自己大为不利,大旗一会,预备队踩着鼓点冲向了城墙。
与城墙上的首批袁军不同,预备队在修建玩距堙之后休息了大半日,体力恢复了不少。可以说是一支生力军。而城墙上教会卫士,碍于兵力不济,一直没有休息的机会,在高度紧张的战斗中连轴厮杀了四个多时辰,体力消耗严重。
两相比较,高下立分,加之袁军仅预备队就有5000多人,数量比守城卫士总数要多。
所以预备队乍一登上城墙,战事立刻发生逆转,守城卫士节节败退,难以力敌。
临淄守将李肃大急,“给我顶住,都给我顶住。决不能让逆贼夺下神圣的临淄城。”他身先士卒,提着宝剑亲自上阵,领着一队亲兵拼命厮杀。
李肃勇猛难挡,栾禄亦是振奋人心。他披着一身神袍,赤着脚领着手下32名工宣队员完全无视距堙上射来的弓矢,一手提着长剑,一手拿着《圣母经》在战阵中游走,高声宣扬圣母的道,给卫士们加油鼓劲。
看到主将如此英勇,宗主教如此无畏,在榜样作用带动下一应兵卒自然也就悍不畏死,与袁兵展开殊死较量,宁肯付出生命代价也不肯让袁兵前进一步。
战事逐渐步入僵持阶段,双方以城墙横切面中心线为基准,争来夺去,厮杀不停。双方死伤人数直线上升,每次争夺都会撂下一地的尸体,尸体越堆越高,垒成了一座齐腰高的小山。及至此时教会一方伤亡人数已经超过3000人,也就是说还剩下不到2500人。
2500人分守四面城墙,迎战近2万颜良大军……
人数极度劣势之下,守城士卒们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正当李肃已经做好了城破人亡的准备之时,却听城内想起一阵阵滔天的怒喊声。接着,数千男女老少或拿着木耙或顶着铁锅涌上了城墙,与袁兵拼杀起来。
一名老者在稚嫩的孙子搀扶下找到了栾禄,对栾禄说:“宗主教大人,俺们来助你守城咧。”
栾禄抹去面颊上的血渍,用温和的语气纠正道:“老丈,你不是帮我守城。是帮那天上之人守卫她在人间的城。你和百姓们的功劳我们的母都能看得到,主母会把你们的功劳都记下来。等升入天国,赐予你们一人一座更大的城池。”言讫,栾禄从脖子上摘下银质十字架在老者面前画了个十字,“愿圣母保佑你!”
“圣母保佑!”老者亦在身前画了个十字。随即举起他象征长者身份的拐杖高呼,“乡亲们,给狗贼拼毬!”
“拼嗨!”
百姓们疯了一样给袁兵厮杀起来。他们最初出手还比较温和,战法也比较生涩。但随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化为尸体倒在身边,人们最先想到的是惊恐。
恰在此时,熟悉的声音想起,“伟大的主母,愿人都尊祢的名为圣,愿祢的国降临,愿祢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祢的,直到永远。”
栾禄富有磁性的声音霎时间感染了百姓。是啊……怕什么呢!为圣母而战,她便会与我们同在,死后我们可以升入天堂,享受永无止境的美好。与升入天堂相比,这征战不休的凡间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呢!
人们心中信仰的灯火瞬间点亮了,却在这时异变突起。一枚箭矢划过一道可憎的曲线砸在了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高大身影上,穿胸而过,如骄阳光芒般刺眼的鲜血喷涌出来,染红了那圣洁的长袍。接着,中箭者将一大口鲜血吐在了他手中残破不堪的《圣母经》上。
“栾禄……”李肃登时发了狂,歇斯底里的大喊。手上劈砍的动作随之又快了几分,疯了似的杀破层层袁兵,向栾禄方向靠近。
然而,在他距栾禄只剩不足百步的时候,却见满嘴是血的栾禄冲他笑了笑。随后,栾禄恭恭敬敬将《圣母经》放在地上……这一举动显然消耗了他巨大的体力,所以当站直身子时,接连喘了好几口大气。
数息过后,他的眸子里透着刚强和绝佳,他动了,高速奔跑起来,用**硬扛下一名袁卒刺来的长枪。铁枪入体,玫红的血液再次绽放开来,他疯狂的大叫着“恶魔,下地狱吧!圣母与我同在。”
看到栾禄歇斯底里的模样,那名袁兵吓坏了,拼尽全力想把铁枪抽出来。可栾禄抓着枪杆死活不肯松手,怎么也抽不出来。
接着,他明显赶到墙头上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顶着他往后退……退,一直退到城墙根,最终两脚一空,与栾禄一起坠落城下。
在坠落城头的最后一刻,栾禄用尽全身力气留下了临终遗言,“圣母的子民是不可战胜的!坚决不能让袁贼攻下临淄!”
356临淄保卫战(六)
李肃双眸大颤……他知道坠落城墙唯一的结局只有死亡。栾禄殉教了,这个与他朝夕相伴六年之久的汉子……没了!他才二十六岁啊,这么年轻就失去了自己最为宝贵的生命。
李肃不由想起第一次与栾禄相识的时候,那时他和吕布刚刚拜到栾奕帐下,始终认为栾奕把栾禄派到他们身边来,是为了监视他们。出于这份忌惮,他们一直对栾禄爱答不理。
栾禄对此始终不以为然,每次见到他们都带着那标志性的温和笑容向他们拱手致意。
李肃永远忘不了栾禄微笑时的模样,俊朗的面庞上,嘴角就那么往上一挑,不高不低,让人看着发自内心的舒服。随着嘴部上扬,消瘦的脸上稍稍泛起一丝褶皱,带着些许俏皮劲儿,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尤其那双眼睛,竟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线,露出月牙儿似的眸子。眸子里那半截眼珠,透着柔和的亮光。
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接触后,栾禄用这温和的笑容,融化了李肃、吕布的心,并在随后的日子里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如今,好友仙逝,温暖的笑容随之离去,让李肃大为感伤,与之相伴的还有滔天的怒火。
“狗贼,我跟你们拼了!”他抓狂了,疯了似的挥舞着手中长剑。
与李肃一道疯狂的,还有满城的教会卫士和百姓。自圣元四年,栾禄从圣熊军宗主教调到地方任青州分堂宗主教以来,不辞劳苦,兢兢业业,常年在一线为生活困难百姓谋福祉。谁家有困难,找上他肯定都能解决。
这两年,《圣光报》上关乎青州的新闻登的最多,登上《圣光报》的青州善人数量最众,也间接见证了栾禄在青州地界上的工作成绩。
可以说,青州地界上每一寸土壤都留下过他的足迹,每座教堂都有他布道的映像。
要知道,他可是职务几乎等同于州刺史的教会高级神官啊。能如此深入基层,怎能不让百姓感动。百姓们甚至给他冠以“人间天使”的名号。
如今,天使被恶人展翼,殉教归天,百姓怎能不怒。
“私孩子,敢杀俺宗主教!俺跟你拼了。”
百姓们抄着简陋的兵器疯狂的杀向袁兵,不要命似得大劈大砍一阵过后,抱着袁兵便往城下跳。
袁兵大惊……惊恐之间,眼见一个披头散发,四十岁的婆娘冲到一名袁兵面前。袁兵刚想提枪反击,却觉长枪一紧,枪头竟被一名中年男子死死抓住,手触枪头,顿时血肉模糊。
恰当此时,却听那婆娘大喊:“当家的,这里交给俺了!”这对男女竟是对夫妇。袁兵这会儿还在发愣,便觉腰间传来一股巨力,竟是那婆娘箍住他的腰,奋力把他往墙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