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维江最后的念头是,“到底哪里出了错?!”
像黄维江这种首当其冲的或许还算是有些幸运,那些位于跪拜方阵中央的人在临死之前还要经历亲眼看到东王府同伴被杀死所带来的恐慌。在这时候,所有人所喊的都是“你们要干什么?”或者“你们要造反么?”
但是对面杀来的士兵们根本不回答,而是奋力实施着毫不停歇的杀戮。东王府的重臣们已经跪了好一阵,即便是站起身来后也感觉腿脚都不灵便。即便是他们中不少人也曾经也是到头舔血一路杀到现在的,在没有武器,身体也没在最佳状态的当下,他们的抵抗也显得非常徒劳。
更不用说这批士兵之间配合默契,两三个人组成一个小队,同时用手中的长枪攻击一个东王府的重臣。即便某一杆长枪被东王府的重臣抓住,另外的士兵也毫不迟疑的继续猛戳。在如此暴风骤雨般的猛攻下,东王府的重臣转眼间就到了全军覆灭的边缘。
东王府里头也有真正的高手,扶天侯傅学贤所处的位置比较靠中间,而且他是东王府中一直强烈要求杀死北王韦昌辉的代表人物。别人都是在审时度势的为自己考虑,只有扶天侯傅学贤整日里只吆喝着要带兵立刻杀了韦昌辉。
即便是到了东王府,扶天侯傅学贤的心思依旧在杀韦昌辉之上。这让他以最快的反应进入了战斗状态。在加入太平军之前,扶天侯傅学贤乃是个拦路抢掠的山大王,因为从小就有严重的皮肤病,一直饱受歧视欺凌的扶天侯傅学贤性格极为暴烈。面对敌人的时候,他斑白的脸几乎整个扭曲起来,这意外的视觉效果让冲过来的士兵愣了愣。趁此机会,傅学贤一把抓住长枪,顺势飞起一脚踹飞了正面的士兵。
傅学贤也不去尝试抵抗,他直奔来时经过的大门,试图从这里杀出一条生路。然而大门处闪出一条身影,那人手持一把手铳,没等傅学贤反应过来,枪声一响,傅学贤胸口中弹,他身子一软,手拄着长枪跪倒在地。
后面三名士兵赶上来,对着傅学贤完全暴露的后背奋力刺出。枪尖深深刺入了傅学贤的后心,后腰,左肋。没有惨叫,没有呻吟,傅学贤抬起头看着对面击中自己的那人,他那斑白的脸有些讶异。他张开嘴,鲜血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扶天侯傅学贤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张应宸,你……”
很明显,张应宸把从韦泽那里学来的刺杀术教的很好,东王府重臣们来了一百余人。不到五分钟,所有人都被刺倒。长枪手们没有退下,而是毫不迟疑的开始在地上的每个人脖子上补枪。又过了两分钟,最后的呻吟与求饶声完全平息。这个被那些绸缎映衬的金光闪闪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
杀戮刚结束,跟着陈承瑢一起进了天王府的家伙就跑了过来。他是陈承瑢的亲信,也是东殿尚书下的一名文官。此人在东王府中人面极熟,却没什么特别的能耐。今天早上,东王府重臣们见到陈承瑢居然选他进了未来军师府,都颇为不屑。
不久前曾经露出过嘲笑神色的东王府重臣们此时都已经命丧当场。他们的尸体被张应宸的部下统一摆成了脸朝上的姿态。这很体贴的做法并没有让这位前东王府的文官感到轻松,那一张张满是血污的熟悉脸孔,那死不瞑目的表情,以及凝固在死者脸上的那种临死时痛苦与震惊的表情,都让这位文官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冷。
但是不管心里面怎么害怕,这位文官都不得不执行自己的任务。他颤抖的手中拿着一份名单,名单上是此次被诓骗进天王府的东王府重臣的名字。每确定一名死者的身份,官员都会在名单上相应的名字后面画个勾。
勾完了这两百多人的名字,那文官脸色惨白,手抖得连笔都拿不住。他急急忙忙的拿着名单向着院子附近的房间奔去,用最快的速度脱离这满是死者的修罗场。
房间里面还是北王韦昌辉、燕王秦日纲与佐天候陈承瑢三人,天王洪秀全依旧没有参加这会议。看了全部被勾掉的名单,陈承瑢长长的松了口气。韦昌辉则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至于秦日纲倒是无所谓的态度。
“佐天候,那接下来的事情又要劳累你了!”韦昌辉笑道。
陈承瑢答道:“北王,你的兵退了之后能守住北王府么?”
韦昌辉脸上露出了自信,“这个你放心,既然东王府的队伍无人统一指派,莫说三万,就是十万又有何惧?”
韦昌辉如此有信心,陈承瑢也只能起身说道:“好吧!我现在就去办事!”
第4章 天京匕见(四)
北王韦昌辉部队收缩防线,三千人基本都退入北王府。只有四五百人在北王府各门外进行布防,曾经占领了相当阵地的北方部队控制的面积转眼间就只剩了不到原来四分之一。
东王府的部队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马上就开始填补了北王部队留下的空余。在调动部队的同时,东王府的部队立刻派人向上级禀报最新军事动态,这么及时的反馈完全落了个没结果。东王府上层全都不在东王府,有些部队的中级指挥官还知道他们的上司去了天王府,有些部队的中级指挥官根本就不知道有这码事。
不过东王府最重要的负责人之一佐天候陈承瑢很快出现在包围北王府的军队面前,陈承瑢向这些部队领头的中级指挥官们传达了一条消息。东王府的重臣们正在天王府商量到底谁接任东王杨秀清的“左辅正军师”,根据陈承瑢的说法,这帮人争论不休,谁都不肯服谁。天王洪秀全很不高兴,就让他们在天王府里面先商量出个结果再说。
选出谁是“左辅正军师”可是件大事,中级指挥官都知道自家上司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把这个宝座让给别人。看来这争论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的。
看着这帮兄弟们理解的神态,陈承瑢继续说道:“天王有令,东王不幸遇害,东王府的兄弟们辛苦了。你们的上司都要求要给兄弟们升官,天王让我出来传令,凡是卒长之上的官员,现在都带了自己的亲兵前去集合。等商量出谁当左辅正军师,大伙除了去迎接新的左辅正军师。还要给兄弟们升官。同时,大家要一起看鞭打北王!”
东王府的重臣们曾经说过东王府要变了军师府,也向手下的兄弟们许过升职的承诺。陈承瑢让大家集合去迎接新的左辅正军师,倒也是应有之意。不过陈承瑢最后一句让大伙一起去看“鞭打北王”,令兄弟们都赶到非常意外。
“你们觉得北王为何要把兵撤回北王府?”陈承瑢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北王自己知道犯了大罪,向天王苦苦哀求。就我所知,天王的意思是先当着大家的面把北王打五百鞭子。若是兄弟们都能消了气,就夺了北王的王爵,饶了北王性命。不过咱们东王府的人已经私下说好,这五百鞭子得打,北王的王爵也得剥夺。这些干完之后,最后还得要了北王的性命。之所以让大家去观礼,还是要让大家在天王询问是不是要饶了北王性命时一起说话。一定要杀了北王给东王报仇!那时候见大家的意思都是要杀北王,天王也不敢逆了这么多兄弟的意思。到时候你们可不能给我乱说话啊!咱们东王府的意思是,一定要杀北王!”
这几天东王府的部队可也不是每天就这么闲着,他们也发动了大大小小数十次进攻。但是北王府的部队上下一心,战斗意志十分顽强。守北王府的这些部队中真正是北王府手下的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燕王秦日纲的部下。与东王府这些负责守天京城的部队相比,秦日纲的部队也算是久经沙场,战斗力颇强。东王府的部队久攻不下,不得不停顿下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经过数日的进攻,东王府部队此时也没了进攻意志。见到北王府的部队主动收缩防线,他们北来就又惊讶又欣喜。现在听了陈承瑢的解释之后,大伙算是“恍然大悟”。又从总理东王府事的佐天候陈承瑢得知自己要升官的消息,各个都喜不自胜。大伙没办法联络上自己的上司,就算是有几个心怀疑虑之人,那也是少数。
东王府规矩严,不听命令者杀无赦。最后所有中级军官都服从了陈承瑢的调度。
生怕去的人太多,陈承瑢又反复强调,这次只是升卒长以及卒长以上军官的官,要这帮军官们安排好部队。令卒长以下的两司马们严阵以待,不要随意行动。安排完部队之后,军官们带领自己的亲兵前去集合。
就在此时,有新消息传来。一支天王府的侍卫部队出动,把守住了北王府的西门。这下军官们都紧张起来,天王府的侍卫突然出动,这是什么意思?陈承瑢立刻赶去那里与天王府的侍卫部队接头,他很快就赶回来对军官们讲,“天王命令天王府的侍卫带北王去接受鞭责,这才派了部队把守住北王府的西门。大家先把距离西门近的部队撤下来,下令兄弟们不要与西门附近的天王侍卫部队发生冲突!”
这么一番折腾,可是把陈承瑢累的够呛。实际上这几天来,整个天京城内最辛苦的人莫过于陈承瑢。哪怕是陈承瑢的轿夫到处跑,可他们总是有时间来休息,陈承瑢可是几乎不休不眠的在各个势力之间往来。
等攻打北王府的军官们终于服从了陈承瑢的命令,安排了两司马们等候命令,自己带了亲兵前去集合的时候。陈承瑢精疲力竭的准备乘坐轿子去各门,传达这个消息。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从天王府那里传来了鼓乐声,陈承瑢一惊。这天王府那边又要闹什么事情?他连忙从轿子里头出来,赶往天王府门口。到了门口,却见一众军官们已经带了各自的亲兵围在天王府外,却有两名女官以及十几名吹鼓手走了出来。两名女官将一块巨大的黄布贴在了天王府对面的墙上,上面用朱砂写了告示。走上去一看,告示内容却是天王要公开鞭责北王与燕王,要东王部众前去观看。
陈承瑢看完之后皱了皱眉头,这绝对是北王韦昌辉与燕王秦日纲自作主张写的东西。或许是两人见陈承瑢出去好久都没动静,所以自作聪明的搞了这么一手。陈承瑢要的是众将去看鞭责,可没让东王府的士兵一起去看鞭责。真的去了上万人,北王他们能顶住么?
不过转念一想,陈承瑢倒也释然了。毕竟陈承瑢眼下已经是东王府的最高官员,具体怎么说,怎么安排,都由陈承瑢做主。这告示能够印证陈承瑢说的大方向没错,这也就够了。
果然,看了告知之后有些军官对陈承瑢质疑道,“佐天候,这里好像是要大伙都去看鞭责啊?”
“咱们都去看鞭责,没人看守北王府,万一北王逃跑了怎么办?”陈承瑢反问道。
如此实在的话令东王府众人有恍然大悟的感觉,他们再也没了疑惑,完全按照陈承瑢的安排开始行事。
陈承瑢立刻上了轿子,一面派人去其他东王府部队聚集地联络,一面自己挨个去与将领们说。到了下午时分,东王府的中级军官们都聚集到了指定的场所。这是天王府外围的一处宫殿,原本是个大庙。按照洪秀全的命令,这些“异端邪说”的寺庙被拆了。当然庙内的神像什么都被拆光,围墙倒是还在。
陈承瑢下令,天王一会儿就要到这里来,众人交出武器,免得惊了圣驾。一众女官们在各门口负责收拢军官的武器,顺道维持秩序。
众军官们基本没机会在这么近的距离上看天王的女官,见到这么多穿着华丽的女官在门口,他们倒也完全放了心。女官们催促军官赶紧进庙里面。这些人眼睛瞪着女官,脚下走的极慢。
娶了八十八个老婆的天王洪秀全对于军中“好色”从来是下重手,在1854年前,莫说与妇女接触,就连夫妻相会都会杀头。女官们看这群军官走的太慢,一声呵斥之下,军官们立刻加快了脚步,呼呼啦啦的进了庙里。
很快,大庙外面已经没什么什么人。偶尔有几个零星的军官因为某些原因来的迟了,在陈承瑢的怒斥下,他们手忙脚乱的交出武器,三步并作两步的窜进庙里。看着应该没什么人再来,女官们进了庙里,半掩了庙门,守在门口。
卒长以及卒长之上的军官有五六百人,每人少则带了一两个亲兵,多则带了五六个。整个大庙内塞进去了两千多号人。还有四五十个天王府的女官。
就在此时,两千多人从西边直奔这里而来。那是按照计划,由天王府的侍卫们放出来的北王府里面的部队。这些人可都是全副武装,除了长枪、大刀与火炮之外,健壮的士兵手里还拎着火罐。
这些北王府官兵们早就安排好了战术,他们迅速包围了大庙,也不管里头还有天王府的女官,健壮的士兵点燃了火罐隔着墙就给扔了进去。片刻后,庙墙内传出了一连串的爆炸声与惨叫声,女性尖利的声音在其中格外的刺耳。
打仗不是陈承瑢的长项,眼下实施杀戮的北王府部队并不是陈承瑢的部队。大庙中传出的惨呼声也刺激着陈承瑢的神经。在杀戮东王府重臣的时候,陈承瑢并没有什么不安。那些人绝对不肯放弃手中的权力,留着他们都是祸害。
可这些中层军官们却未必真的有心要与天王洪秀全对抗到底,其中定然有相当一部分人在东王府覆灭之后会转而归顺天王府。可商讨中,陈承瑢无论如何也拿不出一个如何甄别区分的办法来。北王韦昌辉与燕王秦日纲的部队总共不过三千人。两人的其他部队此时都在外面,杀进天京城之后,他们就被死死围困,无法把自己的部队给调回来。而且若是真的有他们的部队回到天京城附近,那反倒是容易打草惊蛇,影响了肃清天京城内东王势力的机会。最后商量出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杀光东王军队的中层。
原本陈承瑢的意思是把旅帅级别的弄出去杀了就行,韦昌辉一定要把两司马们都给杀光。陈承瑢极力否决韦昌辉的打算,两边好不容易才达成了妥协,以指挥百人的卒长为最低线。指挥二十五人的两司马暂时放过。
惨叫声和爆炸声响成一片,这些人是被陈承瑢亲自诓骗而来的,其中不少人陈承瑢也未必真的想杀他们。在屠杀开始后,陈承瑢急急忙忙的带着自己的亲兵直奔天王府而去,仿佛要尽力距离自己造下的罪孽远些,更远些!
第5章 天京匕见(五)
陈承瑢有点神不守舍的回到天王府,心中又悲又希。原本就不是一直带兵的将领,打下天京城之后一直在京城做文官,陈承瑢对于上千人的杀戮并不习惯,更不用说是针对自己曾经兄弟的杀戮。一种悲凉感不可抑止的涌上心头。
不过此时凌驾在这种悲凉感之上的却是一种喜悦与轻松。几年来,遥控各路大军,总领天国事物的东王杨秀清对包括陈承瑢在内天国兄弟的种种刁难,打击,甚至是折磨与杀害,都让陈承瑢感到深深的绝望。等到陈承瑢确定杨秀清的最终目的是封万岁,取天王而代之之后。他毅然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忠于没有什么倒行逆施行为的天王洪秀全。
在东王一手遮天,东王府完全掌握了天京城的时候,想要为天王除掉东王这个大叛逆是极为艰苦的任务。陈承瑢势单力孤,天京城内同样没有什么同盟军。最初的时候,陈承瑢私下告诉天王东王要造反,天王甚至都不相信。
好在天王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应,他曾经让女官到东王府告诫众臣。东王杨秀清的反应是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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