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果然觉得一股辛辣热气直泛上来,张嘴尽是酒香之气。又拿过一个螃蟹来,依小二之言掀了脐去了盖,果然膏白满腹。以蟹爪尖挑了少许,只觉得入口即化,确实名不虚传。
黄胖子大块朵颐,吃得酣畅淋漓,犹自叫道:“那小二,咱们的鲶鱼还没好么?爷儿们等着你说的那鲶鱼尾呢!”
“哎呀,客官这您可不能急。俗话说千滚豆腐万滚鱼,炖鱼这事要地就是个时候儿,快了不好吃。劳您再等会哈。”店小二一连来回上菜,一边对着黄胖子点头哈腰地道。
一叶渔舟小似瓢,
棹歌唱出太平谣。
黄昏出网人争闹,
紫蟹银鱼拾小潮。人看时,只见甜妞便如来时一般,送完了螃蟹,又唱着歌,撑着小船悠悠而去。
“咦?”一道讶声忽然在楼上响声。梅清等人急回头看时,却一个老道,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楼来。
只见这个老道五短身材,穿着一件破破烂烂地旧道袍,头发乱糟糟的,稀稀疏疏地几径短须,红红的酒糟鼻子。他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甜妞,眼中精光一闪既逝,很快恢复了如同宿醉未醒般的朦胧。
“这小姑娘怎么……”老道捻了捻那几根稀稀疏疏的胡子,这才拖拖沓沓地行到一个空着的桌子边坐了下来,顺手将手中的幡子倚在桌旁。梅清等这才看到那幡上居然用七扭八歪的字迹写着:“张铁口”三个大字,其下又有:“一双”
老道坐下之后,敲着桌子叫道:“小二!小二却在哪里?还不快快上来!”
那小二一溜小跑地上来,满面含笑道:“客官,您要点什么?”
“问个啥劲?有什么好东西你就尽管上呗,边上桌上不都没空着么?你就照样给道爷来一份。别看道爷穿得破,比起那浑身锦绣的邪魔歪道来,可有信用多了!”老道斜眼看天,大大咧咧地道。
此时酒店中客人不多,除了梅清他们这两桌,也不过三五桌人。老道口口声声“浑身锦绣的邪魔歪道”虽然没有明说,但梅清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得道这老道似乎对自己等人有些敌意。
梅清认真看了看这老道,丝毫也察觉不到有任何真元波动的迹象。看他行为,分明是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不知何以对自己生出敌意。只是自己一行有为而来,不愿招惹是非,因此梅清也只当没听到,低头饮酒吃菜。
小二似乎也看出这老道有些找碴的意思,却只当没听出来,大声道:“好咧!”说罢,快手快脚给老道倒了杯茶水,又跑着下去了。
黄胖子与侯申一个混迹官场多年,一个行走江湖的老手,如何看不出这老道有些别扭。只是此行以梅清为主,遇事不好自作主张。黄胖子也还罢了,胖胖的脸上笑容不变,一口口吃得照样兴高采烈;侯申脸上就有些难看,只不过看梅清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只得闷闷的将面前杯中浊酒一饮而尽,歪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客官,你的鲶鱼好啦!………”正在众人闷声无语之时,忽然楼梯处传来小二拖着长音的唤声,只见他双手各托一个大盘子小步跑了上来。
小二分将两个盘子放在梅清与姚、周二桌之上,然后笑着道:“客官您看,这就是咱们本地的胡子鲶。你看这个头儿,满永平府,怕也难寻这么肥嫩的鲶鱼。”
梅清等看了,都不由点头。这几只大鲶鱼,足有数尺,须长肉肥,圆滚滚的。酒楼的师傅也下了功夫,炖得火候恰到好处,色香俱佳,令人不由食指大动。
黄胖子早就等不及了,上来一筷子便夹了段鱼尾放在自己碗里,张开大口便咬去一半,含糊不清地道:“嗯,不错,不错!”
其他众人看了黄胖子这幅吃相,都不由好笑。众人提了筷子,正要动手,忽然闻得身后那老道的声音道:“鲶鱼!三清道尊在上,怎么还有人吃鲶鱼!”
第二卷 千金铸鼎 第二卷 第三章 兵分两路
众人听了老道之言,伸向鲶鱼的筷子都不由停了下来。侯申早就看这老道这顺眼,此刻既然人家都叫号到自己头上了,还有什么客气的?立时便跳起来道:“兀那老道,我们吃鲶鱼,却碍你什么事了,怎么就吃不得?”
那老道却如若未闻,眼睛依然向上斜看着房顶,自顾自地说道:“唉,若说鲶鱼这东西,肉质鲜嫩,味道香软,果然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尤其难得鲶鱼尾上,软肉轻骨,更是美味,怎奈…………唉…………”
一边说着,这老道一边将手中茶杯端起,象模象样的喝了一杯茶,这才摇头晃脑地道:“鲶鱼这东西,嘴巴最馋不过。人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紫泥。可这鲶鱼不光爱吃小鱼,它最爱吃的…………偏偏是死朽腐烂的臭鱼烂肉!唉…………”
黄胖子听了此言,又看其他酒楼上的人听了老道这话,都有些认同的表情,不由脸色就有些变,手中筷子早就停了下来。一边的侯申却哼一声道:“哼,这算什么?水里的鱼儿,又不是太液池里边的锦鲤,吃食上哪有这么讲究的。你若想用这个恶心人,却是没意思了。”
老道正眼不看侯申,摇头晃脑地道:“光吃死鱼烂肉,倒也罢了。偏偏这鲶鱼还有个恶习…………那便是最爱吃死人!”
说完,眼睛眯着看了梅清等人一眼,翘着胡子道:“道爷听说,每逢涨水之时。水漫了上来,经常将那野坟无主的墓地淹了。这鲶鱼便三五成群游到坟***中,从坟窟窿钻到棺材里去吃那死人,一个个吃得肥头肥脑。待得水退下去,那鲶鱼便都困到了棺材中出不来。便有那当地人,去一一掏来卖给酒楼…………”
还没等他说完,黄胖子小眼已经鼓了出来。两只胖胖的小手不住抚胸,几乎便要吐了出来。
“这位道爷!”店小二听了老道之言,连忙跑来大声道:“您口下留德。。小店这东西来历都是清楚地。咱这鲶鱼可是从正经渔民送上来的,不是那坟***里的脏鱼!”
“是是”,老道连连点头:“这个老道自然明白。咱说的也不是您这店不是?其实啊,老道我从前,最喜欢吃鲶鱼啦……”
这老道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对梅清等人说:“你看这位兄弟”,他手一指黄胖子:“一看就和咱老道是同好。不过呢…
老道摇摇头,口发叹息道:“后来有一次,我们隔壁的老刘头儿去打鱼,一不小心。掉河里就淹死了。庄里人想方设法,把他捞上来时才发现,那裤里边钻了三四条大鲶鱼,把个老刘头两条腿都啃得露出骨头来了,那叫一个惨啊……那之后咱就再也不吃鲶鱼啦……”
“哇”地一声,黄胖子再也忍不住了,勉强扭过头,一下子就吐了出来。
“牛鼻子!”侯申登时就跳了起来。指着老道叫道:“你找打是怎么着!”
“您这是怎么说的?”老道一脸无辜地道:“咱老道哪句说得不对了。至于大侠要教训一下老道?”
侯申一时语塞。从店小二满面怒气又有些郁闷的表情以及旁边桌上人表现便可知这老道说得大致不假,只是在酒楼上说这个,不是成心恶心人么?
“侯申”,梅清伸手制止了侯申,淡淡地道:“咱们吃得也差不多了,小二,算账!”
侯申闻了,只得狠狠地瞪了那老道一眼,不再多言。算了账。随着梅清转身便下楼去。
老道望着梅清等人地背影,呵呵笑了两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那年轻人。我看你印堂发暗,气色阴晦,近来怕有些不太稳当呢。可不要乱来,以免招祸啊。”
梅清闻言站住,缓缓转过头看了看老道,微笑道:“遇上道长这等高人,印堂发暗,气色阴晦那是自然的。小可之事不劳道长挂心。不过道长总是这般行事的话,怕祸报来得更快呢。”
说罢拱拱手,头也不回,带着众人下楼而去。
老道看着梅清的背影,摇着头嘿嘿冷笑了两声。转头却见店小二嘟着嘴来收拾梅清等人的残席,连忙阻止道:“罢了,小二,你看刚才这几个定然是败家惯了地,这么好的鲶鱼没动筷子就扔了,怪可惜的。咱老道方外之人,见不得这般行径,干脆我便替他们吃了吧!”
说罢,踞于座旁,也不用筷子,直接捞了一条鲶鱼就大吃起来。
店小二看得两眼发直,结结巴巴地道:“这位道长……你刚才不是说你小时见了隔壁老刘头儿死了被鲶鱼啃,之后就不吃鲶鱼了么?”
老道头也不抬地道:“那自然是真的,肯定就不吃了。不过后来道长我出了家,出家人眼里众生平等,鲶鱼它爱吃什么吃什么,在咱心里都是平等了,自然也就无所谓。所以出家之后呢,就又开始吃了!”
小二摸不着头脑地道:“不是人家和尚才讲众生平等么?你当老道的应该说万物为刍狗才对。”
“想不到你这小二还有些见识”,老道边吃边道:“其实老道也当过和尚,干坏事的时候,都是打着和尚的旗号干的。”
“你可记住了,象咱们老道,是不干坏事地。干坏事的,肯定是和尚!”眼见一个光头老和尚从楼梯走了上来,老道一边大口吃鱼,一边大声对小二说道。
梅清等人下了楼,心中都有些郁闷难当。自己一行本来诸事便不甚顺利,再加上刚才楼上这一闹,着实有些令人心烦。
梅清想了想,这才说道:“黄兄,莫若你我不要再合成一路,还是分别行动,各自打探方好。你便带了姚、周二位,直接去往义丰官府,亮了身份,一则探听闻香教之事,二则传张氏族中人,问讯杨晋一应事体。我刚才听那渔女所唱小调,俗中见雅,想来那做诗的史先生,也不是个寻常人。我便带了侯申,去见见那位史先生,或许更有所得。”
黄仲满早就受够了梅清这微服私访的调调,听了梅清这安排,甚合心意,连连点头答应。一众人当时便分手为两批,黄胖子带了姚定国、周昌,起程前往义丰。梅清则与侯申,雇了一条小船,沿濡水而下,直向下游而来。
此时正是仲秋时节,天空一碧如洗,蓝得如毫无瑕疵上等霁青釉瓷一般。两边山上俱是苍松翠柏,远望去郁郁苍苍,但闻其间松涛阵阵。山间或有一线长瀑,亮白如银,遥挂崖间。崖下小村中,却遍植柿树。此时那柿叶俱都红得透了,远远望去,村间前后连成一片,当真是灿若云霞。
濡水从两道山岭间急穿而过,漫江碧透,水流如箭,带着小船如飞也似急驰而下。梅清站在船头,只觉两山对峙如门,眼前俱是水光如天。清风扑面而来,更有船头溅起的点点水花,如碎琼乱玉般飞迸而起,雨雾般的水汽飘洒在发梢面颊,只觉一扫胸中郁郁之气,忍不住放声长啸。
过了此处狭窄之处,濡水在前边转过一个弯,前方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再无山岭隔阻。河道一下子变得宽敞,奔腾的河水也显得温柔起来,四眼望去,水光接天,烟波浩淼,金鳞闪耀。
掌舵地老船夫见梅清刚才放声长啸,心情也甚是快意。此时水势放缓,老船夫笑呵呵地单手扶了舵,放开沙哑地喉咙,唱道:
濡水蜿蜒来,长泓日射漭;
下有蛟螭潜,上有云雾。
有客乘兴游,铁笛中流响;
从此入十洲,羡门可相访。
醉来夜忘归,船头一偃仰;
清风当我怀,明月波心。
归与亭阁间,心神犹觉爽。
梅清听船夫唱得忘形,也不由喝声彩道:“唱得好曲。不想老丈却是隐逸高人。”
船夫哈哈大笑道:“你这后生却会说话。老头子不过会撑船打鱼,算什么高人。这曲子乃是港里的史先生写的。史先生有时乘我船时每每唱过,老头子跟着学了几句罢了。”
“哦?”梅清一听笑道:“在下此去,正是欲访史先生。不想老丈与史先生倒是相熟之人呢。”
船夫笑道:“我看你却象是这意思。到港里来的贵人,都是来拜见史先生的。”
梅清便借了这话题,与船夫攀谈起来。
原来这史先生名梦竹,乃是永平港里人。史姓本是当地名族,只是到了史梦竹这一辈,人丁不旺,只得兄弟一人。史梦竹少时丧父,自小聪慧过人,于书无所不窥。后来中了举人,外放一任后,因见不惯官场诸般形态,又母亲年老,膝下无人,便再未出仕。
“史先生为人再好不过,那么大学问,对我们这些苦哈哈可和气得很的。平常有些事时,官府作威作福,史先生也常常为了乡里出头。”船夫的神情,显是对史梦竹颇为崇敬。
“哦?那官府不与史先生为难么?”梅清问道。
“史先生那是有来历的人,朋友故交也多,都是大人物,哪个当官的敢惹他呢。就连前些时候闹得那般热闹地闻香教,对上史先生也不敢放肆。”船夫笑道。
第二卷 千金铸鼎 第二卷 第四章 芦滩散人
“闻香教?”忽然听到这三个字,不由梅清眼神一亮,急切地道:“这里有闻香教么?”
“咋个没有?弄得乌烟瘴气的。不过人家势大,哪个敢惹哦。”船夫摇摇头,似乎不愿多谈。
梅清一路追寻闻香教之事,所见大多如此,众人对闻香教似乎都忌讳莫深,没人愿意深谈。
见了船夫这情形,梅清也不再追问,却与他谈些闲话,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了。
此时两岸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港道,道口均是茂盛的芦苇,长得有一人多高。放眼望去,不着边际。此时虽然已经是秋时,但芦苇还都浓绿如翠,梢上都长了有一尺来的穗子,随着微风起伏摇荡,不时有轻飘飘的苇絮在风中轻轻飞起,最后渐渐落于水面,堆积得一片又一片,如同织成的花纹一般。
船夫将船靠了岸,指着西边道:“先生您就从这道口上去,再走两三里地,见有人处打听,都知道史先生的。老头子这就回去了。”
梅清道声谢,取了些散碎银子,送于船夫。船夫道既是来寻史先生的,便是他的客人,却是不肯受。最后还是梅清说道请船夫将来买酒,以待来日史先生用船时也好畅饮,就当是酒钱,船夫这才收下了。
梅清与侯申上了岸,只因坐得船久了,一时走路还有些脚下摇晃,因此走得不快。路两边杨柳依依,柳枝飘拂,远处依然是片片苇海。秋风起处,芦荻萧瑟。在夕阳斜照下。更多几分野趣。
“喂!你们两个,倒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跑这来了?”二人正行间,忽然闻得芦苇荡中响起一个脆生生地声音道。
梅清与侯申抬头看时,却见边上芦苇荡中乃是一个小小汊湾,一只小船正泊在那里。船头一个长身少女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指着自己二人问道,正是那在望海楼见过的甜妞。
此时距离比在酒楼上更近,二人看得分明,那甜妞不过十七八岁,一身蓝花细布衣服。手执长篙,站立船头,当真是清水芙蓉。天然雕饰。只是或因在望海楼时见梅清唐突一笑,有些不满,此时明丽的面庞上还带着几分薄怒。
“哦,这位姑娘,在下兄弟二人,乃是自京城而来,特来求访史先生地。只是不熟路径,还望姑娘指点。”梅清并不以少女脸上薄怒为意,客客气气地道。
听梅清说是来找史先生地,甜妞脸上神情一下子便放松了。随即又浮上几分不好意思地道:“原来是找史先生的,我还以为你们不是好人呢。”才说毕,又觉得自己话说得有些直了,脸上略略有些泛红。连忙转过话头道:“刚才我还见史先生了,等我喊个人带你们过去。”
说罢,对着汊湾深处拉长声音喊道:“二小儿!…………快出来!”
随着甜妞的喊声,一个半大小子一边答应着一边从苇荡中钻了出来。只见这小家伙浑身上下滚得泥猴一般,半披着一件短褂,打着赤脚,手里拎着一根苇条。上边串了七八只小鱼。
“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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