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众人都忙着保护李炎。张肴嘴角微微一挑,一个箭步窜到了李炎面前,伸手来锁他的咽喉。
张肴看的清楚,张朗、李卫几个人功夫都不错,若是正面跟他们对打,自己未必占得了便宜。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住李炎这个领头人,不怕他们不服。他的算盘打的虽然精,但是却忽略了一件事,李炎手上功夫也不错,而且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功夫更好的。
李炎侧身一让,轻松地躲开了他这一抓,回拳击在他的腋下,张肴蹬蹬倒退三四步才站稳身体,脸色骤然变的紫红。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张肴吃了一个暗亏,却也摸清了李炎的武功路数,他是会点武功,但还不是自己的对手。
张肴怪叫一声,双手忽然变幻成蛇形,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嘴里咝咝有声。李炎从未见过这么怪异的武功,一时有些诧异。张肴看准时机,探手向李炎的咽喉啄去。这又是虚晃一招,他的真实用意是要抓李炎的阴裆。
李炎果然上当,左手回护前胸,右手的描金象牙扇当做短棒向张肴的手腕砸去,如此一来下身空荡顿显。张肴嘴角一歪,眼中暴射出阴冷的诡笑。他的手闪电般探向了李炎的阴裆。
“砰!”地一声闷响。杨昊骤然踢出一脚,张肴闷哼一声,如布口袋一般摔出去一丈多远,手捂着左肋,竟爬不起身来。张朗、李卫冲上来按住了他,手上用力稍粗,张肴禁不住“啊”地一声惨叫起来。
“他肋骨断了,放他走吧。”
目送圆头少年抬走张肴,杨昊转身对李炎说道:“炎兄,此地不可久留,还是尽快回船上去。”
李炎默默地点点头,众人正要出门时,一个青衣少年轻步而来,说道:“张鹭手握淮南兵权,诸位还是连夜离开扬州为妙。”说完便混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
润州,浙西观察使署。
写了一夜奏折的浙西观察使李德裕早饭也没吃,就到公事房后面的小卧房里睡下了,毕竟是五十一岁的人了,干这种通宵活有些顶不住。他刚刚躺下被窝还没焐热,掌书记邱明喻就心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邱明喻三十出头,长的高高瘦瘦,是李德裕最信得过的门生兼幕宾。几天前,他奉命为李德裕起草了一份沿江缉捕盗匪的方略,呈递给李德裕后挨了一顿责骂,说他这方略完全是闭门造车,不切实际。邱明喻一百个不服气,当面就跟李德裕论争起来。
李德裕不跟他争,而是让他到沿江各水师营寨跑一圈,了解了解实情,回来再谈那份方略的对错。按时间推算,邱明喻此刻还应该在水师营中,不知为何却提前跑了回来。
“恩师,水军巡江营在江面上和淮南水师杠上啦。”
“哦——”李德裕一跃而起,急忙地问:“这次又是因为何事?”一边忙着找鞋子,说了也奇怪,临睡之前自己明明就把厚底布靴放在床前,怎么就少了一只呢。于是这位大和七年就曾入朝为相的观察使大人,就跪在地上找起了自己的靴子。
“这一次错不在咱们,昨晚学生随水师小船巡江时,发现有艘船从扬州方向匆匆而来,后面有淮南水师十几艘艨艟在追,过了江心界,我们就按例扣了那艘大船。您说,人到了咱们浙西地面,就算船上人有什么罪,那也该由咱们来管,岂能由他淮南过境来抓人?你想要人,那就得移送公文,按规矩来办吧。哪能说凭你一句话,我就要把人交给你?那我浙西岂不是成了你淮南的下属州县了……”
就在邱明喻唠叨的时候,李德裕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只靴子。等他把靴子穿好,才想起来自己的裤子还没有穿,于是又把靴子脱了下来。
“是什么人的船?”
淮南、浙西隔江相望,地缘相近,人缘相亲,官府、民间原本往来甚密,但自牛僧儒执掌淮南、李德裕出任浙西后,两地官府之间就常生龌龊,似这种水师在江面上对峙的事常有发生。邱明喻跟随自己历练多年,颇有些决断能力,若是一般的事,他是不会心急火燎地跑回来找自己的。
“船主是丰州刺史杨昊。”
“是他,就是那个越境攻打天狼军虎卫的杨昊?”李德裕诧异地问,忽然眉头一皱想起了一件事。没等邱明喻回答,又追问道:“你真的没有弄错?确实是他?”
被李德裕这么一问,邱明喻心里倒是一阵紧张。他仔细地回想了跟杨昊见面的每一个细节,肯定地点点头:
“是他,学生可以肯定。”
李德裕背负双手在屋中踱起步来,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
“即刻传令沿江水师统领方封霞,即刻将淮南的船撵回去!”
“是,恩师……”邱明喻惊讶的合不拢嘴,一向注重文法修辞的恩师竟连用了两个“即刻”,可见事情之严重,他转身正要走,却又被李德裕叫住了:
“你亲自护送杨昊南下,记住,暗中保护,不要说话。”
……
杨昊一行离开弋江楼后,匆匆赶回船上。杨昊建议让张伯中和李炎的幕宾乘坐大船,李炎和王拂儿则改乘他的小船,两船迅即拔锚南下,出城之后,张伯中一行继续向南,杨昊却命船夫掉转船头向北走,停泊在淮南水师营地外的江面上。没过多久,淮南水师营地里出来十艘艨艟舰,一路向南追去。
杨昊的船就跟在艨艟舰的后面往南走。在扬州城南三十里外,艨艟舰拦住了张伯中的船,水军武士登船检查,这时杨昊的船就从他们身边大摇大摆地驶了过去。等众人发觉上了当,再向南追时,杨昊已将他们甩开了二十余里,不过艨艟舰的速度确实很快,在运河与长江交会口处还是被他们追了上来。
艨艟舰向杨昊的座船上放箭警告,形势一度甚是危机。
恰在此时,南方的江面上出现了浙西水师巡江营的三艘巡逻船。杨昊听从李炎建议向巡逻船发出了求救信号。巡逻船闻讯赶来,警告艨艟舰此处已属浙西,要他们立即退回去。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口水仗正式开打。
都说江南女儿温柔似水,可在杨昊看来,江南的男人也温柔的可以。一大群男人吵的脸红脖子粗,竟是谁也没有动手。这若是换在丰州,江水恐怕都被染红了吧。
对骂了半个时辰,浙西人有些招架不住了。杨昊在小鱼耳边说了几句话,小鱼就走到船头说:“丰州刺史杨大人在此,请管领大人上船一叙。”坐船巡夜的邱明喻听到这话,煞是惊奇便与巡江营的校尉一起登上了杨昊的船。
杨昊拿出自己的官凭,对二人说道:“我是私下江南,在扬州打了张鹭的儿子张三霸,请二位行个方便。”邱明喻验看了杨昊的官凭后,说道:“张三霸仗势欺人,杨刺史打的好。这个忙我们帮了。”说完他便乘小舟还回润州去见李德裕。临行前他嘱咐巡江校尉一定要将杨昊看好了,既不能让他走也不可将人交给淮南水军。
邱明喻走后约两个时辰,浙西水师倾巢出动。楼船、斗舰、走舸、游艇,浩浩荡荡,塞满江面,驱逐了淮南的艨艟后,几艘走舸、游艇为杨昊的座船引路,其余的舰船则列阵江心防备淮南水师。双方配合的十分默契,但自始至终都没人说话。
李炎赞道:“文饶做事果然老道。”
杨昊茫然地问:“谁是文饶?”
李炎哈哈大笑道:“你呀,还是不爱读书。李德裕你总该听过吧。”
杨昊倒是一惊,李德裕之名他当然听过,于是赞道:“这可是一代名相啊。”
李炎嘘叹了一声:“可惜只当了几天宰相就被郑注、李训这两小人给排挤了。”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杨昊暗想:“原来李德裕此刻还并不得志。”于是也不无惋惜地说道:“似这等名臣竟被埋没,殊为可惜啊。”
杨昊不知道是站在他面前的李炎不久将登上皇位,正是他的宽容和信任成就了李德裕千古美名。自然他也无从揣测,这位晚唐最有名的宰相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第13章 苏州无面会
苏州城西十八里有一湖名叫白汤,名称来历已不可考,湖心有一无名小岛,翠竹森森,岛上的竹林里有一座庄园,号“汤白山庄”,苏州无面会的会址就设在庄内。
此时已经是开成二年的秋天,与开成元年春相比,外部的大环境已经好多了。永丰无面会时杨昊和孟博昌身披坚甲日夜巡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彼时,除了河北三镇,仇士良的亲信口含天宪,飞驰四方,监督地方清算刺马营势力。打了几匹老虎,抓了十几只狗狼,杀了一批兔子、老鼠、獐子、猫。
而眼下刺马营和阉党虽然还处在敌对状态,但矛盾已经有了很大的缓和。刺马营渐渐地从大明宫的惨败中恢复了元气。反观阉党内部,仇士良、鱼弘志、郭勤已成三足鼎立之势。仇士良和鱼弘志结束了蜜月期,相互间的矛盾已渐趋公开化。此外阉党与朝臣矛盾不断,地方藩镇反指责仇士良专权的声音很大,这些迫使仇士良不得不对刺马营易攻为守。现在除了长安和关中地区,刺马营在其他各道已基本恢复了元气。
苏州刺史王哲是刺马营正四品横刀,虽然年轻,但极为强势,在苏州是绝对说一不二的主儿。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李德裕也要给这个后生晚辈几分薄面。王哲曾做过言官,因上书弹劾郑注被降为苏州司户,后经李炎举荐才升为刺史。从那时起他就成为李炎的忠实追随者。
杨昊和李炎未进苏州时便分开了,按照刺马营的规矩,一个横刀是没资格在大总管面前说三道四的。
苏州远不及扬州繁华,与润州相比都有差距,不过江南水乡的灵性还是五体具备了。出门乘船不乘马,让这群北方来的人煞是感到新奇。这两天他带着小鱼乘着小舟,游走于苏州城内的角角落落,访风问古,喝酒品茗,又将当地盛产的丝绸和土产买了一堆。小鱼觉得这趟江南自己到底是没有白来。
三日后的午后,王拂儿忽然来到了客栈,跟杨昊招呼了一声后便进了小鱼的房间,一起研究扫货心得去了。一盏茶的工夫后,王哲也来到了客栈。身为地主上门拜服客人本来也是礼节,但和王拂儿前后脚进来,其中的深意就颇值得玩味了。寒暄之后,王哲挑明来意,希望杨昊能站出来帮他一个忙。
杨昊道:“王兄有事只管吩咐,但能帮得上忙,小弟绝不推辞。”
王哲道:“昨夜接到湖州移文,说太湖中有一股盗匪上岸劫掠村镇,杀百姓十三人,掠取妇女儿童二十三人,焚烧房屋百余间。盗匪被官军击溃后,又潜入太湖,据抓到的一个匪首供认,近期可能还要洗掠苏州。”
说到这王哲自嘲地笑了笑道:“上百盗匪在杨兄眼里可能不值一晒,但苏州不比丰州,苏州只有一些老弱残兵,吓唬吓唬偷鸡摸狗的小贼还行,与太湖里的盗匪对阵,那是打一场败一场啊。营中将校身体肥蠢,久疏战阵,骑不了马,拉不起弓,试问如何对敌?沿湖的百姓我已经下令迁入城中,但这无面会……唉,总不能因为几个盗匪就改变会址吧。”
杨昊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借防备盗匪为由,让自己领兵警备会场。王哲是什么人,他是李炎的亲信,让自己领兵不用说是李炎的意思。盗匪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炎把兵权交到了自己手里。经历了大大小小的阴谋诡计后,杨昊很清楚军队在这些阴谋中的作用,这是李炎对自己最大的信任。
“在下才疏学浅,恐有负王兄所托啊。”
“杨兄过谦了,天狼军两万精兵尚且不是你的对手,又何谈几百个盗贼?你若都不行,苏州恐怕就没人能行啦。”
话说到这份上,杨昊只得应道:“难得王兄如此垂青,在下从命便是。”
王哲将手上仅有的两旅团军交到了杨昊的手里,团军属于地方招募的土勇,其招募、训练、驻防、调动全由地方说了算。杨昊提前来到汤白山庄,先乘小舟围着小岛转了一圈,小岛上密布着竹林,竹林里布满了陷坑,设置了窝弓药弩。这些东西阻拦大军或许无用,但对付几个盗贼却已绰绰有余了。
山庄呈一个大大的回字形,建有两层围墙,外墙高约一丈,青砖砌城,每隔百步就修有一座青石碉楼,每座碉楼上都有三名庄客持弓守卫。杨昊登上一座碉楼,发现视野竟是十分开阔,弓箭手控制的区域十分可观。
随后杨昊又查看了会场,这是一个四方形大厅,四周挂着黑色的帘幕,加上院子里密密匝匝的常青花木,即使是大白天厅内也光线昏暗。厅堂的正南方搭建起一座高台,苏绣“万里山河图”前摆着一把虎皮座椅,左右呈翼形各摆开三张椅子。虎皮座椅是大总管的,左右的六把椅子则是佩剑的。按例无面会由一名佩剑主持,主持人只有站台没有座椅。
暮色西垂时,宝历社苏州无面会开幕了。
在一阵喜庆的迎宾乐中八十一名横刀和七名佩剑陆续入场,因为都带着面具,彼此并不能分清对方是谁,因此也没有人打招呼,只是按照品秩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忽然乐队奏起了雄浑激昂的乐曲《山河醉》,这是刺马营在举行隆重庆典时专用的乐曲,作曲者不祥,在杨昊听来《山河醉》的旋律颇类似后世某国的军歌。伴随着乐声,面戴黄金面具的李炎在六名持刀执戟的护卫下由正门而入,所有人起立相迎。
在这雄壮的乐曲声中,众人齐声默念:“……阉贼当道,误我大唐,我辈儿女,热血愤张……辅弼圣主,中兴大唐!”
重温了一遍刺马营的入营歌后,李炎用力地一挥手,打发了乐队出去,随即又对王哲说:“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王哲一阵错愕,众人也有些惊讶,无面会秘不示人,开会时从来不开门窗,这是定规。李炎并非是第一次担任大总管,他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就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李炎身边的六名持刀执戟分走四方推开了所有的窗户。
清冷的夜风吹进来,大厅里浑浊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但很多人都缩起了脖子,他们似乎并不喜欢清新的空气。
“扬州的张鹭何在?”李炎突然发问道。
座下的横刀面面相觑,按例此刻应该由主持人致辞了,新任的大总管究竟想做些什么?
“属下便是张鹭。”
淮南节度副使张鹭是宝历社资格最老的正三品横刀,台上的七名佩剑中有两人曾是他的学生和部属,而台下的横刀七成都跟他有扯不清的关系。
“摘掉你的面具。”李炎淡淡地说道。
厅中惊呼之声四起,参加无面会必须戴着面具,这是定制,摘去面具只有一种可能:获罪除籍。因为即使遭到降级的处罚,也还是可以保留面具的。
“属下不知犯了何罪?”张鹭抗声说道。
“你不知道?那好,本座就告诉你。张肴仗势欺人,在弋江楼欺凌弱女,被本座撞破后,你为了掩饰罪行,包庇自己的儿子,竟私自调动淮南水师十艘艨艟沿河追击本座。张鹭你现在还说自己冤枉吗?”
张鹭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张某育有三子,长子早夭,二子为国尽忠,只剩三子一根独苗。老妻溺爱太过,致使这逆子成日里游手好闲,甚不成人。十日前他在弋江楼喝花酒时跟人争风吃醋殴打起来,以致为人所伤。水师副将肖露私自调动十艘艨艟去为犬子报仇。张某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