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除了四座城门上的箭楼,还修筑有供射击用的凸凹状护墙,名叫女墙。每隔两三百步就修有用来观察和监视敌人行动及向敌人射击用的碉楼。城门两侧布置了八座炮台,架设了四架抛石机,用以增加城墙的整体防御能力。
另外,在城墙四隅还设有称做角楼的大型高楼,以及与之互为补充的战棚,用于狙杀攻城敌人。乌海城的城防设施典型而完备,飞鱼军上下对这套城防体系都充满了自信。
西宁军担任主攻任务的是虎营和锋矢营,于冲冲担任攻城主将,有权节制其他各部。烈火营除一部警卫中军外,大部用于警戒西南之敌,威远营则作为总预备队驻扎城西,即可策应主力攻城,又可协助烈火营警戒西南。
攻城方总兵力七千八百人,守城方飞鱼军加朔方前军一部合计五千人。按常理推算攻城方在兵力上实际处于劣势。
但胡师德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关系飞鱼军和他自己生死荣辱的激战不敢心存有丝毫侥幸,他一连两天带领各营主将巡查战备,遇到问题现场解决,绝不拖延。在东门内,当他看到路边停放的两辆塞门刀车上的尖刀已经锈迹斑斑时,不禁感慨道:“朔方虽连年兵戈不息,可你们看这里的刀车竟都生了锈。乌海城已经有多少年未经大的阵仗啦,这场戏可不能演砸在你我的手中。”
副将闵兰失声笑道:“七千人对五千人,且还是城防坚固的乌海城,我看他杨昊多半是昏了头,他凭什么能破城?哈,他们个个肋生双翅飞进来不成?”
众人随声轰然大笑。楼船也见胡师德阴沉着脸,连忙示意众将安静下来。闵兰却不知收敛,仍在大笑:“将军未免太过谨慎了,想那杨昊又不是三头六臂,惧他何来?”
“来人!”胡师德突然炸雷似的喝了一声,手指几乎点到了闵兰的鼻子上,一时气得浑身发抖:“把这个轻言lang战的……给我抓起来。”
铁甲卫士一拥而上扭住了闵兰,众人一时都傻了眼。闵兰是胡师德的外甥,亲如父子一般,没想到他随口的一句话竟惹得胡师德如此大发雷霆。楼船慌忙拦住铁甲卫士,向胡师德求情道:“闵兰轻敌妄言,其罪当罚。然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乞请将军网开一面,让他戴罪立功。”
众将也都帮闵兰求情,胡师德吐了口气,痛心地说道:“夹河口惨败殷鉴不远,你们不知警醒,仍出此可笑之言,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大战将至,口吐“死”字煞是不祥,胡师德把后面这个“死”字又咽了回去。
胡师德深深地吸了口气:“你们都是爬过死人堆的,妄言轻敌的后果是什么,还用我来说吗?飞鱼军自创建以来几曾经历过夹河口那样的惨败?西宁军是我军平生所遇最强之对手!你们还能笑的起来,我们还能输得起吗?”
众将默默不言,闵兰的脸皮憋的通红,终于一声吼道:“飞鱼军受不得这样的窝囊气,老子……老子就算抛了这颗头颅,也绝不再让战旗蒙羞!”
众将随声附和,激亢的情绪又感染了正在抢修工事的士卒,请战之声一lang一lang往外播散,雄壮威武之声响彻天地。胡师德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他噙着一腔老泪,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拱手向士卒们致意……
就在这时,天空中飞来一支火箭。攻城开始了!
于冲冲充分发挥了改良后的长弓火箭的威力,这种经过军械司反复改良的长弓,外观比原来的弓略大,对使用者的臂力要求也有所提高,它的射程增加了近百丈,精确度不降反升。火箭箭杆上绑缚的火油药包做了极大的改进,不仅能保持火箭在空中飞行和落地后火势不减,反而因为用了新式火药油而使箭矢在触地之后,药油包里的火油能迸溅出去,这些迸溅出去的火油瞬间便能燃起熊熊大火,方圆三五尺内人、物遇之皆伤。
胡师德就是吃了这个亏,在第一波火箭袭击中,他就被迸溅的火油燃着了身上的披风,卫士紧急扑救,幸而没受伤,但脱衣卸甲的一顿折腾还是闹的他十分狼狈。
西宁军擅长用火攻,这并不是什么新闻。胡师德曾认真地研究过长弓阵和专门为他们配备的火箭。这种火箭结构看似与普通的火箭并无二致,但威力却是普通火箭的好几倍。他也曾经动过仿制火箭,甚至创建一支长弓军的念头,但因耗费太大,火箭和长弓两项技术又不能参透而最后放弃。
为了防止乌海城在火箭的攻击下化成一片火海,这些天他把城中一切易燃的东西全部拆除了,或焚烧,或埋进地下。在火箭可能攻击的范围内,他拆出了六纵六横十二条防火道,为的就是预防一处着火累及其余。而妙不可言的是攻城的前一天夜里,乌海城下了一场小雨,城内城外,万物和人都成了湿漉漉的。
“这是老天眷顾我呀!”胡师德做如是想。
但是西宁军三波火箭之后,胡师德清醒过来,自己做的这一切还都远远不够。乌海城仍旧变成了一片火海,到处都是滚滚的浓烟,到处都是令人窒息的焦糊味。长弓加火箭显示了他无与伦比的优越性。胡师德不得不想,如果再来三波火箭的话,说不定整个乌海城的防守意志就被击垮了。
命悬一线的时候,攻击却戛然而止。
在用火箭成功挫伤城防军的士气后,西宁军开始了全部进攻。旌旗营攻北门,虎营攻西门,锋矢营攻东门,三营是同时发起的攻击。但力度迥然不同,虎营和旌旗营是真打,锋矢营则只是在东门外佯攻牵制。虎营装备了六辆巨大的冲车,旌旗营装备了四辆,锋矢营却一辆也没有。
这种冲车高约十二米、宽六米,长约七米。车的高度与乌海城的城墙高度大体相当,胡师德大骂杨昊是蓄谋已久,这些冲车简直就是专门为乌海城建造的,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
左公馆曾经对西宁军的几个主要敌人河东、朔方、振武、夏绥的城墙高度和厚度做过实地测量,参谋司据此制定出不同的应对策略,军械司据此研制出有针对性的攻城武器。朔方各城城墙皆高四丈厚一丈五。军械司制造的冲车因此也就高四丈,少了不足,多了lang费。
冲车利用自身的高度,从车中直接向城**击,也可用来接近城墙,破坏女墙,攻打城墙上的守敌。车中除了装备有各种长兵器,还装载有强弩、石炮等重武器。作为直接攻击城墙的兵器,除了用以破坏女墙的撞木,还装有能从车的上部或正面翻转出去登城墙用的“天桥”。因此让冲车接近城墙无疑是一件十分凶险的事。
飞鱼军士卒疯了一般用强弩、火箭和抛石机阻挡冲车的靠近,但皮坚肉厚的冲车可不管这些,它们一步步地挪到壕沟边,工兵们冒着如雨的箭矢开始搭设浮桥。胡师德又是一惊:他们不去填坑,竟然在搭木桥,这是何道理?
第62章 攻城(中)
杨昊站在离前线最近的一座土台上观看战场发生的一切,他的身边是一群专门研究攻城作战的高级参谋,他们中既有久经战阵的老将,也有未出茅庐的年轻才俊,更多的当然还是年富力强正值盛年的高级参谋们。
大唐数百军州,几乎每州每县都修建有城墙,攻城是一门大学问,自古以来研究攻城守城的兵书汗牛充栋,因此成名的将领也灿若星河。西宁军建军以来主要的敌人一直是草原上不修城墙的游牧部族,而杨昊本人又是一个崇尚进攻的人,因此西宁军在赢得草原对手尊敬的同时,并没有得到擅长防守作战的周边各镇的认可。
在河东的历次攻城战中,即使兵力占有绝对优势,每次胜利也都是用尸山血海换来的。杨昊对此十分痛心,他急切渴望技术上、战术上的某些创新来避免这种令人绝望的伤亡。杨昊把这个重大课题交给了武备学堂,并要各司、各营全力配合。
谈空向杨昊举荐了一位双腿瘫痪的老将,此人名叫胡破山,曾在兵部任职多年,参加过多次讨伐地方藩镇的战争,在攻城作战方面既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又有极深的理论素养。
他一生中最大的亮点,是元和十一年,追随唐、随、邓节度使李愬率兵讨伐吴元济的叛乱。作为李愬的参赞军事,胡破山为李愬筹划了严密的进退方略。次年冬,根据他的筹划,李愬抓住战机,雪夜攻克蔡州,生擒吴元济。成就一段千古美名。
多年征战让胡破山一身是伤,晚年他全身瘫痪,终日只能与轮椅做伴。他为官时清廉自守,两袖清风,育一子二女,先后夭折,双腿瘫痪后,更是生计困顿,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他在艰难困苦中仍不忘将自己平生所学编纂为书,以警醒后人。
杨昊将他聘为丰州武备学堂的教授,专门拨给他一所宅院、为他聘请两名仆佣,又让学堂驻堂医师每半个月登门为胡破山体检一次。胡破山在武备学堂里如鱼得水,书写的顺畅,课讲的精彩,生活也有滋有味。
他组建了一个学社,收了七个关门弟子,专门传授攻城、守城的技巧,他与军械司的一群大匠琢磨出了一些新式攻城器械,因为耗资巨大,军械司不愿出资打造,杨昊得知情况后,亲自批出一笔经费给胡破山研发新式攻城武器。
胡破山的到来使西宁军的攻城作战理论发生了质的飞跃,各类人才不断涌现出来,在出兵朔方之前,西宁军曾经多次进行攻城作战演习,各营在攻城技巧上都有了长足进步。现在缺少的只是实战的检验,杨昊选择乌海城作为敲打朔方的突破口,一定程度上也是胡破山极力争取的结果。
胡破山向杨昊保证,只要按照他事先制定的攻城方略,不用两天时间一定能攻下乌海城,且各营伤亡不会超过五百人。杨昊的想法是若能以三天时间、伤亡一千人的代价攻取乌海城,这趟朔方之行就算是大有收获,木桶上那块最矮的木板从此也就不再成为问题。
攻城作战方案是于冲冲和胡破山共同制定的,于冲冲是前敌主将,也是有名的善于守城的将领,让他参与进来杨昊更为放心。
一切都按照作战方案在稳步推进,进行的十分顺利。冲车挪到壕沟边上后,士卒们迅速搭起了浮桥。浮桥是用几根原木打造成的一种类似云梯样的东西,木桥由中间折为两段,用铰链连接。进攻时将木桥藏在冲车内,前进到壕沟边上后,用木料搭起三角架,三角架的顶部装有滑轮,绳索一头拴住木桥上,另一头穿过滑轮垂下来,选好位置后慢慢将木桥放下,稍稍调整一下位置,一座浮桥便在壕沟上搭建成功了。
这种浮桥的优点十分明显:灵巧轻便,易运输,易搭建;缺点也很显著:通行能力较差,只能通行步兵,骑兵和重型器械无法从上面通过。
为防止浮桥被对方火箭烧毁,木桥的表面涂了层隔绝火焰燃烧的特殊木漆。临时打造没有这种木漆的,也可以在表面涂抹一层稀泥混合碎草末的泥料,防火效果也很好。对付这种浮桥除了抛石车,弓弩等其他远程攻击武器效果都不是很好。
可是抛石车被固定在了炮台上,在西宁军的火箭攻击下已经损失殆尽。所剩的两台损伤严重已经无法调整攻击角度,几乎成了死炮。
胡师德意识到了危险,他正在积极考虑对策的时候,西城守将闵兰喘着粗气跑来说:“末将请令打开城门出击,否则让他们搭好浮桥西城就危险啦。”
胡师德断然拒绝道:“不可开城门。”他思索了片刻,指着东南角的两道暗门说:“打开乙、丙两门,你亲自率兵出击,务必尽毁敌之冲车、浮桥。”闵兰大喜道:“得令哩。”立即集结了本部三百军士和前军两百名骑兵分两队准备出击。
暗门又称突门,是城墙上一个比较特殊的设施。一般在修建城墙时就已经预留下来,平时用砖、土封住,外面涂抹泥浆,用以伪装掩盖,从城墙外面看是完全看不出来的。等到要奇袭围城之敌时,从里面打开此门,发动突然攻击,常可取得出奇制胜之效。
虎营的冲车在水边搭建完浮桥后,并没有急着进攻。于冲冲是想藉此引诱飞鱼军从暗门出击,若不在总攻前消除这个威胁,无疑是有很大的风险的。
乙字门首先开启,闵兰亲率本部三百军兵从暗门杀出,直扑水边的冲车浮桥而来。两边的弓箭手骤然忙了起来,各自向对方的阵地倾泻箭雨,压制对手弓箭手保护己方进攻的士兵。飞鱼军的弓箭手占了地势之利,他们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很快便将旷野中行进的虎营士卒逼进了冲车内。
闵兰率众趁机冲到了护城河边,士卒们刀劈斧砍试图毁坏河面上的浮桥。冲车里强弓硬弩不停地射杀毁桥的士卒,距离如此之近,差不多每一箭都要取人一条性命。护城河面上飘满了尸体,原本清澈的水被搅得浑黄。
“跟我冲过去!”
闵兰一马当先,挥舞大刀向冲车杀去,原本为进攻搭建的浮桥,此刻却方便了敌人的反攻。这似乎是对进攻方的一种讽刺,但事实并非如此。浮桥只可供两个人并肩而行,若想在桥上走的快,那只能一个接着一个通过。这让进攻的士卒根本无法使用盾牌来保护自己,因为每座浮桥的对面都有六名射手在守卫。踏上浮桥的每一名士卒都会遭到正面、上面、左侧、右侧的多方位攻击,即使手拿两块盾,也是顾头顾不了脚。
闵兰冲到桥中央即被一箭射倒,两个护军校尉抬起他往回撤。虎营的射手们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只大鱼,于是铺天盖地的箭矢向他招呼过去。
闵兰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他们中箭落水,不是被淹死就是被水底的竹剑、木桩刺死。闵兰却毫发未损,他明白敌人可能是要活捉自己,于是他拔剑在手,决定在危机时刻自我了结。密如雨滴的箭矢突然停息,一队西宁军卫卒跳向浮桥向闵兰扑来。
他们果然是要活捉我……闵兰一阵绝望,这种场合下生擒敌方主将无疑可以极大地挫伤对手的士气。闵兰把牙一咬,举剑向脖子上抹去。
蓦然,一阵激越的号角声响起,城墙方向突然尘土飞扬,丙字号暗门陡然打开,一支骑兵疾风骤雨般席卷过来,这是朔方前军的骑兵。向来被牙军将士看不上眼的前军,此刻却成了最耀眼的明星,他们越过羊马墙风一般到了护城河边。骑士们一手持盾,一手投掷标枪,竟是百发百中。
已经冲到闵兰身边的虎营士卒纷纷坠入壕沟,煮熟的鸭子就这么奇迹般地飞了!虎营的士卒万分懊恼。箭矢狂风暴雨般射向前军骑兵,人仰马翻,人嚎马嘶,三十名舍命来救闵兰的骑士,只有三分之一逃过一条命。
呜——虎营第一**城的信号吹响了,士卒们踊跃越出战壕,离开冲车的遮护,手持木盾,脚踏浮桥,冒着密密麻麻的矢石,冲向羊马墙。
这是攻守双方展开第一次面对面的搏杀,攻城方人数稍占优势,守城方却凭险而守。因为双方的人搅合在了一起分不清敌我,双手的弓弩都停止了射击。这种面对面的厮杀却是最见真章的,训练水平、武器装备、指挥艺术、实力高低,无遮无拦,一目了然。
双方的最高将领都紧张地盯着这场小规模的冲突,彼此都在试探对方的虚实。不久之后胡师德和杨昊就都松了口气,两家打了个平手。飞鱼军的士气为之一振,夹河口失败的阴影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上上下下一片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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