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班就这样去了,一去十天没有消息,密孜神庙距此三百里,再慢的速度也应该回来了,此刻未回只能有一个可能——计划失败,胡班已死。但若说计划失败,脱羽部的大军为何没来?脱羽部是个有五万人口的大部落,轻轻松松就可以集结数千骑兵对周边五百里内任何部落发动战争。他们距此只有两百里地,复仇的大军为何迟迟不出现?
胡班外出的消息再也封锁不住,下过第一场雪就意味着正式进入了冬季,按惯例,部落要举行盛大的仪式迎接冬天之神。室韦人膜拜的神灵很多,春、夏、秋、冬四神掌管草原风水,最是紧要,首领不在,如何祭奠?
长老们聚在一起商议此事,杨昊是大司戎有资格列席旁听,问题是他根本听不懂长老们在说什么,他身边的几个侍从倒是能听懂说什么,却又无法给他说清,不得已杨昊只得把图巴桑找来,为他充当通译。
图巴桑在幽州住过五年,汉话说的还算流利,只是回脱羽部后长久不用,不免有些生疏。这些日子与小鱼相处,常讲常说,已经能充当通译这个角色了。不过让小王子来做通译,场面上有些不好看,图巴桑于是穿着破旧的皮袄,戴着厚实的皮帽,拢着双手蹲坐在杨昊侧后,只听话翻译,至始至终不曾抬头看一眼。
长老们议论了一天一夜,得出结论在首领回来前,他们必须选一位地位崇高的人暂代首领之位,由他领衔祭祀冬神。若是明春首领还不能回来,则重新推举首领。
在推举谁暂代首领之位,长老们的意见稍稍有了一些分歧,但很快就归于一致——请客居在此的脱羽部小王子图巴桑暂代首领之位。
杨昊心里咯噔一下,谁代首领之位都可以,唯独不能由图巴桑代理,那样对自己实在太危险了。当然长老们集体决议,岂容随意更改?
杨昊原本想找到觅得罗,给他说清利害,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只要觅得罗肯和自己联手,则架空图巴桑就易如反掌,那时即使让他代理首领,也不会伤害到自己的利益。可问题是觅得罗不懂汉话,自己不懂室韦话,这此事又绝不能让图巴桑充当通译,杨昊突然没有了主意。
不能再等下去,否则一旦觅得罗倒向图巴桑,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杀了图巴桑才能避过这一劫。
第6章 差错
胡班临走时留给杨昊一瓶毒药,见血封喉,奇毒无比,可杀人于无形之中。杨昊明白这瓶毒药就是专门为图巴桑准备的。从内心来讲他是不希望走到这一步的,自己来塞北草原本是求避居世外,若是到了这仍躲不过这些尔虞我诈,当初又何必要来?
现在是被逼上绝路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一个人因为求生而杀人,良心或许会好受些,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小鱼,他也得这么做。
杨昊没有向小鱼透露任何细节,他的本意是不想小鱼承受良心的谴责,至于说是否有防备小鱼的意思在里面,杨昊是不愿承认这一点的。
胡班留的这种毒药虽然毒性强大,但本身有一种奇特的气味,想要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饭菜毒死一个人,谈何容易?且不说别的,光是那股气味就让人登时没了胃口。
想要除掉这种气味还是有计可施的,这就必须要将药放在砂锅里加水煮沸,熬干,药物成为白粉粉末结晶体,结晶体几乎无味,药味淡到可以忽略。这等事自然不能假手他人,杨昊决心自己亲自动手。他选择野外的一座废弃的牛棚做熬药的地点,毒药入水中迅速溶解,水变成泛黄色。在加水蒸煮的过程中,药味呛的人涕泪交流,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杨昊只能用小鱼的手帕浸水堵在口鼻上。
水熬干后,毒药变成了白色粉末颗粒,嗅一嗅再无一丁点气味,为了检验它的毒性,杨昊特意牵来一头羊做试验。羊吃了混入毒药的干草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瞪大双眼不能动弹,随即便断了气,整个过程没做一丝挣扎。
用银针探入它的喉咙,银针变成黑色,显示它是身中剧毒而亡。除此之外,这羊就如同自然死亡一样,身上看不出有什么古怪。室韦人还不懂得用银针检测毒物,杨昊自信可以瞒天过海。
有了毒药,还不能立即动手,必须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图巴桑,同时也盯着自己。图巴桑此刻暴毙,自己无论如何是脱不了干系的。怎样才能把自己摘出来免受牵连呢?
杨昊思来想去,决定找个华丽的借口暂时离开白眉部一段时间。大司戎掌管着整个部落的财物,除了牛羊金珠,室韦人把森林里的猎物也视为一种财产,猎物归部落所有人共有,个人则按照地位高低不同,取得大司戎许可后轮流进大森林捕猎,所得猎物归私人所有。狩猎时间有长有短,长则一个月,短则十天八天。
大司戎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颁发狩猎许可证,然后加以监督。杨昊告诉部落长老,自己将进入森林纠察可能出现的偷猎、盗猎情况。没有人对此事产生怀疑,大司戎分内的事谁又能说什么呢。
杨昊轻车简从,只带三名属吏进了森林。作为地位仅次于首领的部落二号人物,大司戎出巡无疑也是部落里的一件大事,长老们准备了欢送宴会,孩子们载歌载舞欢送杨昊进入森林履行职责。
他们不可能想到杨昊此举全是为了一己之私,在森林里转了一天后,杨昊便找了个借口支开了三名随从,然后他趁着夜色摸回了白眉部,白眉部到底是个小部落,夜间警戒哨近乎虚设,杨昊不费吹灰之力便摸回了自己的寝帐,他知道图巴桑那里一直是小鱼送饭的。
这毒药借小鱼的手送过去,固然把握更大,但同时也会让小鱼身陷险境。图巴桑一死,长老会肯定会彻查此事。图巴桑虽然贵为小王子,但在白眉部却是孤家寡人,除了小鱼,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两人关系如此密切,图巴桑若有个三长两短,小鱼自然难逃嫌疑。
让人惊奇的是这群半开化的野蛮人有着一套异常高效的审讯手段,那些奇形怪状、历经几代传下来的刑具,上面黏糊糊的血肉似乎从来就没有干过。落在他们手里,不要说小鱼,就是自己也只能有一说一,痛快些死简直成了一种奢望。
绝不能让小鱼卷进去!
必须让她找个不去送饭的理由,这个理由必须十分充分,要经得起推敲,而且还要找个有德高、有实力的人来做旁证。杨昊已经想好了,就让小鱼谎称自己来了例假,因为天寒地冻,因为自己还不适应这里的酷寒,因此身体有痒,不能再承担给图巴桑送饭的任务,这个任务将转移给一位长老夫人,老夫人在部落里辈分长,威望高。有她作证,没有人会怀疑到小鱼的头上。
小鱼本已熟睡,陡然被一阵响动惊醒,当她见到杨昊深夜归来,不禁又惊又喜,兴奋的差点叫出声来。杨昊忙向她打了个手势,制止了这一切。然后杨昊甩开笨重的皮衣,钻进小鱼的被窝,小鱼毫不回避他冷如冰块的身体,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小蛮腰一挺就把香唇递了过去。
杨昊在她身上贪恋地亲吻着,小鱼把腰肢挺的铁硬,人就像醉酒了一样,醉眼朦胧地缠住了杨昊。杨昊却突然轻轻地推开了她,说道:“胡大哥怕是出事回不来了,为了自保,咱们只能杀了图巴桑。”
小鱼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半晌合不拢,她不解地问:“为何要杀他呢,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心地善良的人,也是一个无辜本分的人,”
杨昊闻听这话,心里颇不是滋味,小鱼和图巴桑瞒着自己私下见面,自己并非毫不知情,但他从未过多干预,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小鱼对图巴桑的好感只是出于好奇和感激,二人的交往是真挚、纯洁的。
尽管内心强烈反对、抵触,小鱼最终还是答应按照杨昊说的去办,明后两天自己的例假就要来,假戏真做会更有说服力。
杨昊就躲在寝帐里静候小鱼的佳音,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第二天食时,小鱼对杨昊说:“长老夫人已经答应我的请求,由她亲负责饭给图巴桑。假例假的事情也跟她说了,她嘱咐我好好休息几日,等她抽出空来就看望我。”
杨昊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颇不是滋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几天前他还拿这话批判胡班,现在自己做的却也是同样的事。
正午刚过,长老夫人就让人准备晚上的饭菜,第一次她要自己亲自去。图巴桑马上就要成了部落的代首领,这正是巴结他的好机会。长老夫人是个讲究的人,虽然年过五旬,利利索索一番收拾后,登时年轻了十岁。
当她在屋里描眉画眼时,那份已被杨昊溜进厨房下了剧毒的饭菜送到了长老夫人的寝帐里,长老夫人没时间去检查它,她正为该穿那件貂皮大衣而伤神。
杨昊回到寝帐,静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黄昏时,长老夫人去见了图巴桑,二人闭门叙谈约一炷香工夫,回来后,长老夫人脸色红扑扑的显得很兴奋,于是她叫来几个同伴在寝帐里做针线。室韦人不织布,穿衣一般用兽皮,麻布、丝绸在这里都是极其珍贵稀少的东西,做针线,那只有贵族家庭才有资格。
有人提议把小鱼叫来,因为她自大唐而来,她的身上处处透着大国上邦的优雅雍容。她的针线也做的最好,针脚细密的足可做众人的楷模。长老夫人便真的派人请来了小鱼。小鱼陪着众人勉强做了一阵,便借口身体不舒服要回去。长老夫人挽留着她不肯放,让奴仆整理了自己的床铺请小鱼去休息。
小鱼心里尽管一百个不情愿,却也只能强颜欢笑留了下来。
一切计划都十分顺利,杨昊现在就坐等图巴桑的死讯。他仍然不敢露面,按照规矩他此刻应该在森林里纠察违纪之举呢。
等到天黑仍旧没有图巴桑的消息,杨昊心里焦急起来,难得是毒药不灵了?不,那能轻易毒死一只羊,也应该能毒死一个人,即使毒不死,也会让图巴桑重伤不起,那样整个部落都应该是沸沸扬扬才对,为何会如此宁静呢?
现在自己无法露面去打听,小鱼又被长老夫人留住不在身边。杨昊心急如焚。他在寝帐里焦灼地踱着步,思考着对策。
突然,低沉的号角响彻天地,那是报警号,一定是部落里出大事了。会是什么大事呢,杨昊直觉地想到:图巴桑死了!
奇怪的是此刻他的心里没有半点快感,甚或他为图巴桑的死感到有几分惋惜和自责,他嘘叹了一口气,目视昏沉沉的天空,在心里祈祷道:“愿你的灵魂能早日升入天堂,祈请上天原谅我的过失吧。”
杨昊这些话刚刚默念往,就见两个女奴护送着小鱼回到了寝帐,女奴刚刚退出。杨昊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小鱼,兴奋地说道:“我们成功了!往后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在一起了。”
小鱼目光闪烁不敢直视杨昊的眼睛,杨昊觉察到了异样:“怎么?他没死?”
“我已经把他放了。”小鱼说完就深深地低下了头。
第7章 无言的结局
杨昊听到这话,心里骤然一紧,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就在他苦等图巴桑死讯的时候,他把所有可能的结果都考虑到了,这其中也包括小鱼私自放走图巴桑。
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当它出现的时候,杨昊却狠吃了一惊,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念头呢,小鱼和他的交往只是出于少女纯洁无害的好奇嘛,难道,自己与小鱼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敌不过她与图巴桑数天的相处?
小鱼会放走自己的情郎,这简直是荒谬绝伦嘛!
是的,她确实有些任性,也因为自己的宠爱而变得轻狂放肆,忘记了礼仪和尊卑,但她首先是一个有理智的人,其次她懂得掂量事情的轻重,她有什么理由做出这等傻事呢。可笑的应该是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自信起来了。只是滑稽又可笑。
可是一切还是朝着最坏的一面发展了,自己就是哪个滑稽可笑的小丑,真是愚蠢无极限啊。
杨昊极力隐藏着自己内心的失落与煎熬,现在该怎么面对小鱼呢?向她发脾气,冲着她大喊大叫,或者干脆是打她一记耳光……
不,不,现在她心里一定也充满了痛苦和自责,应该去安慰她,稳定她的情绪,让她回头是岸。
对,对,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表现的大度些吧。夫妻做不成,还能……
杨昊很想抽自己两记耳光,这都想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焦灼不安的心,正当他要开口安慰小鱼时,小鱼却满脸是泪地跪下了:
“公子,奴婢对不住您,您打死我吧。”
公子!这是多么陌生的称呼,即使当年在长安西宁侯府,小鱼也很少用到这个称呼,她向来都是随章夫人称呼自己为“大郎”的,至于私底下她甚至敢口无遮拦地直呼姓名。
“你……”
杨昊的心在流血,浑身骤然变得冰冷,“你这么做是为了他?”
杨昊的话含混又露骨,至于是那层意思完全取决于小鱼的回答,这当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他看不得小鱼受煎熬的样子,于是心立刻软了。不能就这样刺刀见了红,他要给小鱼一次机会,也要给自己一次机会。
“你是因为要报恩才放走他的,唉,傻丫头真是是非不分,当初是他掳走你在先呀。算了,我不怪你,谁让我的小鱼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呢。”
小鱼也在那一刻间放弃了自己,她赶忙改口道:“是我一时糊涂,我是被鬼迷了心窍。”
这话听起来虽然异常生硬和言不由衷,但杨昊还是决定接受它,他笑着扶了小鱼,掏出她送给的手绢,仔细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本想熬过这个冬天再走。”杨昊强作笑颜道,“看来我们要提前走了,脱羽部的大军很快就会杀过来。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已经下了第一场雪,现在帐外天寒地冻,白眉人或许还能忍受着,但对杨昊和小鱼来说,酷寒的威胁并不亚于即将到来的脱羽部大军,唯一的区别是,扛过酷寒可能获得新生,与脱羽部大军对抗,只能是死路一条。
收拾了十天的干粮,牵了两匹长毛矮马,趁着天黑两人悄悄地出了营寨。天地朦胧昏暗,路有千条,脚下的是该哪一条呢。杨昊大致分判了一下方向,指着正南方道:“就往前走,总能回到大唐。”
几天前的那场小雪并没有融化,干粉状的雪花被寒风催赶着,落入了山坡背风的一面,此刻它们已经结成了坚脆的雪盖,人马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发响,在这夜深宁静的荒原里听到这声音,总是让人有些心神不定。眼前是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就进入了一片无人领地,那里在夏天的时候是一片泥沼,现在应该是一块冰封的荒原。
突然,杨昊警觉地拉住了小鱼的马缰:
“有人!”
随即两个人如同冰雕一般,凝固在了那里。
一支上千人的大军正缓慢地通过小树林,他们心谨慎,尽量不弄出太多响声,但仅仅上千匹马踩踏在厚密松针上的声响就已十分可观。
“往回走。”
杨昊低声吼道,他刚催马转过头来,一支羽箭就擦着他的脸飞疾飞而过,紧接着又有三支箭射在他的身边,呈一个倒三角形将他围在核心。这是最简单有力的警告,杨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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