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昊闻这话,面容尽黑。张伯中强作欢颜道:“你说恐怕,那就是不能确定了。”
东方青道:“卑职按军师计策行事,一场苦战,还是擒住了桂姐。我割下了她的一把头发,让她叔叔邱丽安带回去,晓谕各处,让他们立即带公主来换。邱丽安去了约一炷香的工夫,不见回应。卑职以为不妥,遂押着桂姐涉险去山寨探看。走在半路,突然见到山寨里火起,贼人自相残杀起来。卑职将桂姐托付给慕容将军,率亲兵去寻公主。终于在山寨的大牢里找到了卢先生,卢先生胸口中刀,奄奄一息。据他说子夜时分,山寨内突然起了内讧,贼人们互相砍杀,一伙人冲进了大牢,道出公主的身份,说要带公主和他去长安请赏,守卫不肯,说没有大姐的令牌谁也不能带走公主,两伙人言语不合就火拼起来。卢先生趁乱爬出大牢,却在混战中挨了一刀,倒地不能动弹。那些要劫持公主的人敌不过守卫,就放出牢里的囚犯,给他们刀枪,要他们卖命。守卫眼看抵挡不住,就锁了牢门放起火来。可怜公主就此葬身火海了。”
杨昊闻言含泪而去。张伯中红着眼问道:“那,那你进牢里看了吗?真的是……一个活的都不剩了。”
东方青停顿了一下,望了杨昊一眼,硬着心肠道:“数十具尸体都烧焦了,无法辨认。”张伯中擦擦泪,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卢光能活着爬出大牢,公主未必就不能哇。为今之计,得赶快派人封锁通往长安的道路,公主若无事,必然落在那帮人手里,绝不能让那帮小人得逞!”
众人明知张伯中强词夺理,但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纷纷附和着,慕容托品、闵籁等人就忙着调兵遣将去封锁路口。
杨昊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东方青道:“你也累了一夜,下去洗洗,歇着吧。”
东方青还在那哭,被张伯中厉色斥退。
众人去后,张伯中跪地向杨昊请罪,杨昊道:“先生是人,又不是神,哪能没有闪失呢,再说这件事出主意的是你,拿主意的却是我,先生就不要内疚了。”
张伯中道:“大统领想岔了,公主没有死,只是落在了仇士良的手里。”
杨昊惊喜道:“这,这怎么说?”
张伯中叹息了一声:“是我糊涂啊,竟视判事厅的奸细为心腹。”他擦了把泪,细细说道:“东方青是让卢光给骗了!卢光是判事厅的奸细啊!”
杨昊闻这话,漠然失神,卢光追随自己多年,一向视为心腹,岂会是判事厅的奸细?
“大帅请想,今夜我们跟桂姐约定好了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那么公主她是不是应该带在身边?就算她想耍什么伎俩,总得让我们看一眼公主才能耍吧?行云龙,我折了他的手腕,缝了他的嘴,但人我们不还是带去的嘛。
“东方青呢,他看到了公主没有,他肯定是看到了,不然他不会答应跟桂姐交换,也就谈不上借机擒拿桂姐了。那这就证明公主不可能在大牢里嘛,她一定是被桂姐藏在交换地点的附近的某个地方。不管在哪,她都绝不会在大牢!不仅公主不会在大牢,卢光也不可能在大牢。现在问题就来了,他为何会现身大牢,编造如此谎言欺骗东方青,他的用意只有一个:误导大帅,好为自己和他的同伙脱身赢得时间。若我猜的没错,他用的必是诈死脱身之计,此刻的号山上绝对寻不出他的尸体!”
杨昊眼睛一亮,说:“先生说的有理!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张伯中苦笑道:“大帅闻听公主出事,心都乱了,怎么能想的周全呢。”
杨昊沉吟道:“先生看,这件事是不是仇士良他们有意设计的呢?”
张伯中摇摇头:“即使卢光是奸细,他也没这个能量,我仔细审过行云龙,劫持公主,纯属意外,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公主的身份。而据方立天密报,那天是公主自己去的军师厅,没有人也不可能是卢光安排的。所以我断定,一定是卢光在山寨中碰到了判事厅的同党,这才临时起意要绑架公主的。大帅心里装着公主,公主心里也装着大帅,这是人尽皆知的,卢光借这个机会还回长安,无过有功,想一想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杨昊连连点头,连声叹息道:“听先生一席话,我的心宽了,只要她没事就好。无非是仇士良手里又多了一个筹码罢了。”
张伯中道:“属下驭下无方,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请大帅治罪。”
杨昊道:“罢了,我和卢光相识还在你之前,谁能想到他竟然是判事厅的奸细。若有错,错在我,与先生毫无关系。判事厅脱胎于小青衣,甘露之变后又承继了小青衣的精华,正是你们的对手。你又忙内又忙外,免不了顾此失彼。还是要破格选拔一批年轻人上来,为你分忧啊。”张伯中道:“如今北国已平,以后我们的敌手主要在大唐内部。慕容托品、方立天、穆兰青、姚广、张呈、张仁、木荔都是可用之人,请大帅定夺。”
杨昊道:“慕容托品和姚广还是不脱军籍为好,做斥候比做密探更适合他;张呈、张仁可用,但不可重用;至于木荔嘛,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心思都在丈夫儿子身上,就让她在你身边做个侍卫吧。让方立天、穆兰青做你的副手,一主内一主外,好生调教。将来你入阁做宰相,许多事可以交给他们去做。”
说到这,杨昊又补充道:“慕容托品的羽射营自即日起交给东方青统领。教导营嘛,我意恢复成丰州武备学堂,让郑华泰主持,请谈老师出山做总教习。老郑前些日子跟我说过,说他的眼伤时时发作,另只眼也日渐模糊,可能会瞎掉,我实在不忍他再如此劳苦。”
张伯中道:“郑帅若能镇守后方,那是最好不过的,不过眼下恐怕还不能,文世茂来势汹汹,不可轻敌啊。”
杨昊道:“等这仗打完再议吧。”
张伯中道:“虽然如此,一军换帅,不比寻常,大帅宜早谋划,才能两下平稳过渡,不至动荡啊。”杨昊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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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十日破三州(上)
在银州城顿兵数日,刘盘兵发绥州,将绥州城团团围住,李秀元禀道:“末将愿进城说服武曹来降。”刘盘道:“李将军虽一片好意,刘某却不忍你犯险,想那城中不过几千残兵,城池又崩坏不修,不过一两天的工夫就拿下了。李将军此刻进城,多遭武曹毒手。”
李秀元道:“将军关爱之情,末将感激涕零。那武曹与我是结拜兄弟又是连襟亲戚,我去说他,他未必肯降,却也一定不会杀我,所谓围城三面,动摇将心,待末将传达了将军的好意,谅他的心里必然不会坚持,则我军攻城可省去许多周折也。”
刘盘大喜,遂遣李秀元入城。
武曹正在升帐议事,忽闻李秀元来劝降,勃然大怒,作色道:“这厮背主叛国还有脸来,来呀,拖下去斩了。“旁边有副将乔原拦阻道:“李秀元是朝廷钦命大将,将军无旨诛杀,有悖国法,不如奏明朝廷再加诛戮。“大将李彤冷笑道:“边帅有专杀之权,区区一个偏将,何必请示朝廷。“武曹道:“李将军所言极是。”喝一声:“军中文书何在,即刻拟文上呈大帅判定。”
李秀元没见到武曹就被押进死牢待斩,一时面如土色,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几乎要丢了性命,真是又悔又恨。苦苦地挨到半夜,忽听牢房外有响动,把他吓得一惊,只见两个披着黑斗篷的汉子提着盏昏黄的灯笼走了进来。
在黑牢里关了一天,李秀元被灯笼光刺的睁不开眼,战战兢兢地问:“谁?”
来人答道:“是我。”
李秀元闻声大喜,来者正是武曹,他身边提灯笼的则是副将乔原,李秀元抓着木栅问道:“大哥,兄弟好心好意来见你,你为何面也不见就要杀我。”
武曹道:“你还有脸说我,你来见我,为何不去私宅却来我大营?”
李秀元懵懂不解,乔原道:“李将军误会大帅了,昨日顾申通派了监军李彤来营中,耳目众多,大将军不得不慎重啊。“李秀元喜道:“这么说大哥并不想杀我。“武曹道:“若要杀你,我还深夜来见你作甚?”
乔原叹道:“可恨顾申通嫉贤妒能,侵夺大帅兵权,眼看弟兄们就没有活路了,大帅心意已决,要跟杨大帅联手,驱逐顾申通。为民除害。”
刘盘接到李秀元传来的密信,说武曹已决意反水,决意率所部追随刘盘驱逐顾申通,夺取夏绥镇,武曹开出的条件是驱逐顾申通后,授他夏绥镇节度副使兼任绥州刺史、防御使,所部不拆散,不外调,所得赋税不上缴,每年还要拨给军械粮草若干。他死后,刺史和防御使职位传于子孙。
刘盘笑道:“这武曹胃口倒是蛮大的,看起来像是真心归降的样子,于是回笔一一批答,所提条件尽皆答应,只求武曹来大营中一晤。
到了约定的日期,武曹果然来到刘盘军营,还献上一份见面礼:监军李彤的人头,以表自己不二之心。刘盘大喜,挽着武曹的手说:“你是个爽快人,我刘盘也是个直肠子,此次伐夏绥,我部兵力充足,兄无须费一兵一卒,只领军驻守绥州,警戒河东便可,事成后,依约兑现承诺,绝不食言。”
武曹道:“既然两家联手驱逐顾氏,弟怎能按兵不动?弟兵微将寡,打大城大邑,力不从心,打小城小镇绰绰有余。万请将军不弃。”
刘盘大喜,遂与武曹合兵一处,先劝降了成平堡守将李成,南北夹击绥德,贺墨池弃城逃去夏州。刘丰奉命与李秀元、武曹联军攻打夏绥,顾申通稍作抵抗,便弃城逃入邠宁。贺墨池向西窜入朔方境内,被肖恩清逐出,武曹自请提兵去追,贺墨池兵败,一家老小两百口被武曹斩杀一空。
刘盘大喜,犒赏武曹、李秀元如本部。问武曹道:“听说宁州重字关的顾神火是将军本家,将军可能说动他倒戈归顺?”
武曹道:“他是我的堂兄,我与他关系莫逆,若我去自然能说动他。只是,重字关距此四百里,中间隔着一座庆州城,纵然说服他归降,也……”
武曹还没有说完,刘盘就笑着接过话头说:“庆州城虽城高壕深,重兵囤积,我若攻它也是顷刻可下,不过统军王艺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我便是拿下城池,也伤不了他的元气,等他与余澄合兵一处,凭借高墙深壕,与我对峙,于我就十分不利了,即便强攻下来,也不免损兵折将。将来阉党反攻,我压力太大。因而,若能攻取庆州前拿下重字关,等于遏制住了王艺南逃的咽喉,等我将他的三万军马一口吞下,看那余澄还有什么本钱?”
武曹道:“重字关的地形是北险南缓,防御北面之敌它是一道险关,防御南面实在是无险可守,我即便说服堂兄归顺,也断然坚守不长久,请大将军示下,我们该何时起事呢。”
刘盘道:“这个无妨,到时候我自然会派人通报于你。若立此功,将来你便是邠宁镇的大帅。”武曹惊道:“何德何能,末将……敢不用命。”
为了迷惑王艺,武曹谎称绥州失守,自己带着李秀元、乔原,领千余名残兵败将投奔庆州而去。王艺闻听武曹兵败来投,下令紧闭城门,其子王澜不解。
王艺道:“一山不容二虎,我已老啦,若收留这丧家犬,恐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打发他去找他堂兄吧。”
王澜笑道:“父亲已说他是丧家犬,他就是狗不是虎,怕他什么,迎进城来,一口吞了,聊解饥渴。”
王艺斥道:“你懂什么,我王家能过的体面不就靠手中这点兵马吗?我为何六十多了还挣命活着,还不是要给你们保住这份富贵?你们个个不肖,余澄早就有心图谋我的兵马,倘若收留了武曹,余澄借口要我分兵给他,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这混账的东西。”
王澜挨了这顿训,怏怏而回,到家里就捶东砸西,看什么都不顺眼,也难怪他,奔四十的人了,在父亲王艺的眼里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头上顶着个将军的牌子,手里却无一兵一卒,什么差事都不派给他,每日只让他在身边观政。
父亲老子说军旅大事,非同儿戏,年轻人就要多看多听多悟,才能学到本事,才不会走弯路。等你学成了,父亲我自然会委你差事,你老子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这份家当迟早不是你的?你着的哪门子急啊。
我不着急,我都快四十了,我俩哥都没活到四十,我能不能活得到还不一定呢,嘿,到时候我死了,您老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王澜踢踢打打回到家,他妻子何氏颠颠地跑过来,满面春风地说:“当家的,有贵客。”
王澜怪眼一翻,呲着牙说:“贵客!我那来的什么贵客,老子手无一兵一卒,在庆州城大街上站着喊破嗓子也没人听呀。”
何氏嗔怪道:“你那么大声干嘛,这回来的还真是贵客。”
“真有贵客?”王澜还是不信。
“那还有假,手里有皇帝敕令,长安城来的。”
王澜一听这话,慌的一把推开老婆就望里跑,何氏在后面追:“帽子,帽子,见钦差,能不戴帽子吗。嗨,都是让这印把子给闹的。”何氏咕咕哝哝追进内院,见自己当家的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听宣呢。
何氏怕汉子啐她,慌忙退了出来,合掌告天:“老天爷,咱们家总算熬出头了。”
在攻陷夏州的第四天,刘盘的大军便将庆州围了起来,王艺果然老奸巨猾,他看刘盘远道而来,趁其立脚未稳立即出击,在城东、城北各打了一个胜仗,斩首四百余级,等到扬威军主力来寻他,他则哧溜一下躲进了庆州城里,任你百般辱骂,他只当耳旁风。
刘盘所部不足五万,半数为力夫,真正有战斗力的不过两万人,这其中有九成以上是骑兵,若论野战,王艺远远不是敌手,但要是攻城战,自己就占不了便宜。王艺正是看中这一点,这才有恃无恐,凭坚城与他对峙,他城里有的是粮草,有的是兵甲,他也不怕刘盘绕过灵州攻打重字关,且不论他能不能打下来,就算打下来,他也守不住。
余澄再不是东西,也不敢坐视自己灭亡,庆州城陷的那一天就是他余澄倒台日。
王老将军坐怀不乱,刘盘也怡然自得,他已经在城中装满了炸药,引信就在自己手中,只要自己点把火,立即就能炸他个天翻地覆,他是在等人,等郑华泰的绥德军,等孟明和余炎炉的主力南下,灵州这块骨头太硬,靠自己这副牙口即便啃下来也一定会消化不良。
郑华泰的两万大军正日夜南下,预计七日后能到,孟明和余炎炉的马步混成军比以步兵为主的绥德军要快,那也至少要五天才能到。这几天自己不能闲着,得陪老狐狸玩玩,免得这家伙疑心生暗鬼,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刘盘每日分三次,早、中、晚,从东西南北四面攻城,他的攻城器械十分有限,多数时候靠最原始的蚁附法攻城,损兵折将,十分惨烈,这就给了王艺一个错觉:来敌如此急迫,可见后无援军,内无粮草,他给诸将打气,只要咱们再坚持十天,敌军会不战而退!
五天过去了,孟明的一万马步军先赶到,余炎炉的八千马军也于二日清晨赶到。郑华泰也传来消息,大军一日后到达,比原定的时间快了一天。
刘盘喜滋滋地对羊弘扬说:“不等他了,咱们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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