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昊喷着酒气说:“好,摩纱有高人,见好就收,好!她是回摩纱了吗?”
吴成龙道:“没有。他们要安排她进宫当皇妃。”
杨昊瞪着眼问:“当皇妃?她也老大不小了,还能宠她吗?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摩纱怕你们爽约,派她做监军呢。”
吴成龙道:“胡说八道,什么监军,你喝醉了。”
杨昊嚷道:“我酒醉心里明,你没醉却糊涂。你们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不早将她拿下,如今倒好,鸡飞蛋打一场空。”
吴成龙冷哼道:“还两情相悦?酒醉心里明。你怎会以为我跟她有儿女私情?”
杨昊道:“你休要抵赖!记得当年咱们逃难到小仓山下,她要去见曹周,你怎么说的?你瞪着眼吼她:‘你逞什么能,他就是个无赖,小心溅了你一身臊气。’她作何反应?她竟没生气!当时我就纳闷,这还是我那快意恩仇的二表姐吗?后来她说要跟我假扮夫妻,夫妻一心,气死某人。我想,不对呀,就算要扮假夫妻气曹周,也别找我呀,我那时落魄的跟个乞丐似的,像大掌柜的丈夫吗?要扮也应该跟你扮呀。后来我想明白了,她哪是要气曹周呀,曹周有什么好气的,一个粗鄙无知的山贼而已,她要气的人其实是你呀,我的好二哥你呀。想想晚上发生的事,我算是彻底明白了,合着你们斗气,让我顶缸呐。那个半真半假,忽冷忽热,把我折腾的,真是生不如死……”
吴成龙冷笑道:“难得你还记得这么清,我都忘了。”
杨昊借酒发疯,嘿嘿笑道:“你会忘么?我们在客房里做夫妻戏的时候,你在哪,你没恨的牙齿痒痒?你没有要冲进去杀我念头?***娘的……你没话说了吧,让我猜中了吧。我们长安诸兄弟中,我原来最佩服的人是你——拿得起放得下,活的潇洒。如今看,你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所爱的人在身边却不敢爱,活的多憋屈呀,这么些年真是难为你了呀。”
吴成龙闷闷地饮了口酒,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木已成舟。”
杨昊拎着酒壶,手舞足蹈地说道:“那就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把她给夺回来。你若有心,兄弟愿助你一臂之力。拼着这西宁侯不做了,也帮你把她抢回来!哈哈……”
吴成龙寒着脸饮完杯中酒,说:“你醉了,自己保重吧。”丢下烂醉如泥的杨昊不管,连夜离开了大营。
……
转眼已是开成五年的正月,雨雪飞飞,绥州城里的三万大军只剩最后一支了,文世茂站在北城城头,最后望了眼白雪飘飞的北国山河,感慨地说:“北国风光,一直如斯,可惜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幕宾应古流宽慰他:“老先生何必如此伤感呢。”
文世茂道:“我有什么伤感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嘛。我只是偶发一些感慨罢了。”
这时,亲军校尉孔捷来报:“城西来了一支人马,送来了这封书信。”
应古流接信在手转呈给文世茂,却问孔捷:“来了多少人?什么装束?”
孔捷道:“约二十人,像是契丹人。”
文世茂道:“不必猜了,是杨昊,他是来臊老夫的。”
应古流道:“无礼之甚,让他吃个闭门羹。”
文世茂拍着信纸笑道:“不见不行啊,你看他说的,我若不见他,他就不让我走呢。”
孔捷怒道:“这厮真是无礼之甚!”
文世茂喝道:“放肆!他现在是检校礼部尚书,西北兵马元帅,总统四镇节度使,西宁侯,当朝大员,岂可胡言!”
应古流笑问:“那咱们就去会会这位西宁侯?”
文世茂点头允道:“慕臣你去安排。”
杨昊是在绥州城外的草亭里见到的文世茂,四名健卒抬着老将,左侧是幕宾应古流,右手是护军孔捷,身后还立着一位威武挺拔的将军。
杨昊心里暗笑:老东西果然奸猾,为了避免参拜我这个西北兵马元帅,竟装起病来了。果然,文世茂见了杨昊就假装要起身参拜。
杨昊忙上前扶住,眼中含笑道:“没想到老将军竟是如此儒雅的一个人,我以为杀人如麻的文老将军应该是尊黑铁金刚呢。”
文世茂道:“老夫也没想到杨帅会这么年轻,倒像是老夫的孙儿啊。”
杨昊道:“如今这世道拳头硬的是祖宗,软脚的螃蟹才是孙子。”
文世茂道:“那咱们俩谁是硬拳头,谁是软脚蟹啊?”
杨昊道:“年轻气壮拳头硬,年老气衰软脚蟹嘛。”
文世茂道:“胡扯,年纪老的才是祖宗,毛没长齐只配做孙子。”
……
应古流听二人斗嘴,把嘴直撇,暗道:“这两位也算是当世豪杰了,怎么一见面就跟痞子骂街似的,如此的粗鄙不堪,这成何体统嘛。”
于是忙插话道:“眼看这雪越来越大了,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学生在前面的小庙略备热酒一壶,二位还是庙里说话吧。”
文世茂说:“甚好,两个兵痞在这能争出什么名堂,咱们还是学和尚清静清静吧。”
杨昊驳斥道:“兵未必就是痞子,和尚也未必都清静,我看天下的和尚多是六根不净。”
眼看俩人又要拌嘴,应古流赶忙前面引路,领着二人进了路边的一间古庙,那庙早已毁于兵火,只剩大殿未倒,不过也四面透风了。
应古流和孔捷扶着文世茂行入庙中落座,杨昊说:“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老将军说。”
应古流眨着眼,孔捷黑着脸。俱都不语。
文世茂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一面斟酒,一面问道:“你邀老夫,究竟有何话说?”
杨昊道:“还老将一样东西,索一样东西。”
说着话,他递给文世茂一封书信,书信是王福林的。
文世茂认得王福林的笔记,惊愕地问道:“他还活着?”
杨昊道:“国之栋梁,岂敢摧折。可惜那一万锐卒现在是一个不剩了。”
文世茂的眼眶有些濡湿,他收了书信,端起酒碗道:“老夫谢谢你。”
杨昊说:“你不必谢我,要放回他们回去,你得给我一样东西。”
文世茂道:“你不必说了,这东西来日一定奉上。”
庙外的风雪越来越大,十步之外已经看不见人影。应古流搓着手,哈着气跟身边像雕塑一样肃立的孔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瑞雪兆丰,看着架势,关中今年又是个丰年。”
“这儿雪大,关中至今一片雪也没下,怕是这里遭白灾,关中遭旱灾。”孔捷答道,声音又冷又硬。应古流叹了口气,摘下耳朵帽,使劲地搓了搓耳朵,跟孔捷说:“时候不早了,再不走,天黑前就赶不到驿站了,你看咱们是不是催催大帅。”
孔捷皱着眉头望望天色,默默地点了点头,正要动身,却见文世茂已经拄着拐杖,送杨昊到门口了,孔捷和应古流连忙上前搀扶住文世茂。
杨昊正向文世茂拱手告辞呢:“山高路远,泥深水滑,老将军多多提防,别摔了跟头。”
文世茂道:“杨帅也要防备着今冬雪大明春缺粮,小心别饿死了。”
目送着杨昊一行上马离去,应古流道:“这厮当真不愧为长安城的无赖出身,真是……辱尽斯文,满口喷粪。我呸,我呸!呸,呸,呸!”
文世茂说:“小人得志罢了,让他猖狂几天吧,希望上天收了他去。”
————
47。说客
文世茂撤军回良辰关的时候,杨昊秘密来到了位于醴泉县境内的扬威军大营,刘盘喝退侍从,单膝向杨昊行了个礼儿,笑眯眯的却不说话。
杨昊也笑道:“你这神神秘秘的,闹的是哪一桩?”
刘盘嘿嘿笑道:“我说出来,不论对错,你不能生气,也不许罚我。”
杨昊道:“言者无罪,你说。”
刘盘道:“号称天下雄兵的神策军,在俺老刘看来,简直就是个屁!大帅,俺向你拍胸脯保证,你一声令下,俺三天之内一定打下长安城,活捉仇士良。嘿嘿……”
杨昊白了他一眼,说:“看把你能耐的,是谁,当初哭喊着不肯南下来者,又是谁说孤军深入,恐遭不测,不愿意统军南下来者。”
刘盘憨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初,俺以为神策军人人都像文世茂呢,孰不知,神策军就一个文世茂,余者皆不足论。大帅……”
杨昊道:“打住,这话休要再提,是要掉脑袋的。”
刘盘磨磨唧唧想说什么,杨昊一清二楚。刘盘想趁此机会,攻入长安,不敢说取而代之,借兵锋之力为自己攫取更大的利益,也是可以的。
刘盘眼里看到的只是兵,杨昊却不能不考虑的更深远一些,长安,大唐的根基,是自己能撼动的吗?捞一票就走,那是盗匪的勾当。自己不是盗匪,自己是大唐的兵马元帅,四镇节度使,堂堂正正的西宁侯,岂甘心与盗匪为伍?
现在刘盘把话提出来了,自己不能不有所表示,他回绝了刘盘,却不能寒了将士的心,他密嘱东方兄弟将自己即将节制西北的消息散布出去,军营里立即喜气洋洋,刘盘再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神就不一样了。
关中大地上飘第一场雪的时候,杨妃到了醴泉的军营,指名道姓要见杨昊。守门官问她身份,她答:“我是你们大帅的同宗亲戚,你告诉他,我们在扶风县含凉店见过面。”杨昊其时正与羊弘扬对弈,闻听有乡党来,不以为然地说:“不过是来打秋风的,先带她下去吃个饭,等我下完了这盘棋再见她不迟。”
羊弘扬道:“亲不亲故乡人,如今阔了就不认故乡人,将来怎好回故乡。”说罢就要告辞,杨昊留住不放。
东方兰把杨妃带进帐来,她裹着件半新不旧的狗皮袍,身材显得臃肿不堪,脸上又涂了些黑油,看起来像个饱经风霜的农村妇人。杨昊一边与她寒暄着,一边示意她坐在身边的胡凳上,胡凳小,杨妃身材臃肿,坐在上面显得很滑稽。
杨昊亲自提着铜壶为她倒了碗奶茶,杨妃双手捧碗喝了两口热茶,见杨昊并没有让羊弘扬、东方兰出去的意思,便一语双关地说:“大兄弟,你如今做了大帅,阔绰了,不好见了,姐今天冒死来见你,是要求你帮忙,你不帮姐,姐就没活路了。”说着她就抹着眼,掉了几颗眼泪。
杨昊低头喝茶,没有吭声,她继续说道:“今年秋旱,家里颗粒无收,你哥忧心官府逼债,一病不起,眼看就不行了。家有恶奴,要图谋你哥的家产,撺掇他立侄儿为家主,你不知道,他那侄儿懦弱不堪,品行卑劣。专与那伙恶奴为伍,因我昔日曾呵斥过他,便对我怀恨在心,扬言要杀我。大兄弟,我一个弱女子怎与他争执?说给你哥听,你哥又不信我,我这回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罢,嘤嘤哭泣。
杨昊咳嗽了一声,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呢?”
杨妃擦擦眼泪,道:“大兄弟如今领兵百万,威震西北、关中,你的话,你哥一定肯听。我一个弱女子也不怕死,只恐他这几世的基业要断送在无能小儿之手。将来他九泉之下,如何有面目见他的祖宗呢?”
杨昊道:“你不喜欢他的侄儿,可有人选能继承他的家业?”
杨妃道:“他的堂兄弟聪明俊秀,有仁有义,若立他做了家主,不特你姐姐我的性命能保全,你哥的这份偌大家业也可保全。他又是个有仁有义的好男子,绝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将来定要好好酬谢呢?”
杨昊笑道:“我闻姐夫家的仇总管颇有威望,他怎么说?”
杨妃道:“他再有威望也是个外人,不必理他。”
杨昊呵呵一笑,向东方兰使了个眼色,东方兰挎刀走到帐外,伫立在风雪中。
杨昊起身对杨妃说道:“你的心意我已了解。”
杨妃笑道:“大兄弟,那你怎么说呢?”
杨昊起身来用手抚着她的背说:“含凉店(殿)一别,忽忽数载,姐姐风采依旧啊。”
杨妃面露尴尬之色,轻轻地推开他的手,咧嘴笑道:“老啦,自仇总管得势,你哥劳心家里生意,对我就不管不顾,锁在深宅里,任他娇艳如花也枯萎了。”
杨昊又用手抓着她的手道:“在我看来姐姐依然风采依旧啊。”
杨妃抽回了手,面若冰霜地说:“大兄弟你如今雄震天下,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何必跟我这个半老徐娘过不去呢。”
杨昊微微一笑,说声:“姐姐误会啦,你的苦衷我已有计较,来日有机会见到姐姐,必然为你求情。”
杨妃还要说什么,杨昊已经喊东方兰送客了。
杨妃这时也翻了脸说:“你把我当作叫花子一样打发吗?”
杨昊道:“叫花子三天不吃饭,饿的前胸贴后背,还能如姐姐这般矜持吗?”
杨妃道:“我明白了,我没料到你也堕落至此。”
杨昊寒下来脸来说:“做大事而惜身,愚蠢之人,你不是愚蠢之人,可见这个忙我帮不帮都无关紧要,你心既不诚。我也就不侍候了。”
杨昊低头下棋,再不理睬杨妃。杨妃深吸了一口凉气默默往外走。
杨昊忽又说道:“将来若无容身处,自管来兄弟家。”
杨妃恶狠狠地说了声“多谢”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羊弘扬笑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杨昊道:“她敢来,我还不敢说吗?”
羊弘扬道:“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将来真要收容她吗?”
杨昊微微一笑:“大门为她敞开,来与不来,随她了。
羊弘扬嗤地一声冷笑,没有再说话。这盘棋下到掌灯时分,羊弘扬才告辞。去后不久,汪春就来了,他戴着貂皮帽子,穿着丝绵夹袄,嘴唇上粘着一字胡须,扮作一个商贩,他进大营的方法颇为奇特,他是打着张莺莺的名义来找杨叔叔的。杨昊一听张莺莺来,莫名的竟有些兴奋,想也没想就让人把她带了进来,张莺莺来了,但此莺莺不是彼莺莺。杨昊见了莫名地失望,待他看清来者汪春,就出言讥讽道:“汪总管何时把祖坟又迁到醴泉来了?”
汪春微笑道:“大帅责我是个说谎的小人吗?“杨昊道:“我说错了吗?“汪春道:“岂敢,大帅如今雄霸一方,天下侧目,汪春岂敢说您错了呢。“杨昊道:“我也并非存心跟你过不去,但汪总管所请,只怕杨昊无力办到。要让你失望了。”
汪春道:“大帅既然没答应杨妃,可见汪春还有希望。”
杨昊冷笑道:“我没有答应她,是因为她出的本钱太小,一个想做大事又不肯下大本钱的人,杨昊不屑与之为伍。“汪春道:“我是个没根的人,自来不懂男女情爱,我不解大帅所谓不肯下本钱,是否是指杨妃不肯承欢于大帅身下。”
杨昊道:“汪总管虽然是个没根的人,说起话来,却是让人面红心跳啊。”
汪春道:“大帅谬赞了,汪春不懂男女之间的情爱,但相信那一定是件十分美妙的事。大帅想要杨妃,她不答应,大帅恼了,大帅可曾想过,她若真的答应了大帅,大帅又将如何面对呢。您真的要助她一臂之力吗?大和社和开成社真值得大帅为之效力吗?”
杨昊道:“没本钱的人我不屑交往,有钱不大方的人,我也不屑交往。汪总管有钱吗,汪总管够大方吗?”
汪春道:“颍王没钱,但颍王是个大方的人,为知己,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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