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李好古接过名册捧上丹陛,李昂颤抖着手接过名册,不出自己所料名单所列的全是仇鱼的私人,有一个名字煞是刺眼:杨昊。“真的是他,他真的就是那个卧底!”李昂的嘴唇猛烈地颤抖起来,内心似翻江倒海般疼起来:朕依你为手足啊,你竟能背叛朕。
“请陛下御览——”见李昂久久没有回应,仇士良拖长了声音催促道。
“就按爱卿的意思办吧。”李昂的声音嘶哑哽咽。
“陛下,这份名册是兵部会同吏部拟定的,与臣无关。”仇士良朗声纠正道。
“哦,那,那就按两部的意思办吧。”李昂疲惫地摆了摆手。
“陛下——”朝臣中有人嚎啕大哭起来,两名铁甲军卫士恶狠狠地冲上前将哭泣的大臣拖出了大殿去。其他的大臣见了都噤若寒蝉,无人敢吭一声,置一语。
鱼弘志上前两步奏道:“启奏陛下,金吾卫大将军韩约参与谋反畏罪潜逃,金吾卫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夜间无人巡警,白天无人值铺,京中恶少横行,百姓苦不堪言。臣请陛下早日选任忠心能干之臣接管金吾卫,以解百姓倒悬之苦。”
“哦,”李昂恍然而惊,这倒确实是件急事,他问鱼弘志:“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司农少卿秋之用可担当此任。”
“仇爱卿以为如何?”李昂问的漫不经心,实则大有文章。
司农少卿秋之用是鱼弘志死党,很明显鱼弘志是想借秋之用把持金吾卫。李昂把球踢给仇士良的用意是想借这件事试探一下二人是否和睦,倘若二人因此而反目,那自然更好。
“鱼护军举荐之人,臣以为极为妥当。”仇士良回答的十分爽快。这让李昂感到了一次挫败。
“臣还有事奏。”鱼弘志没想到仇士良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他决定投桃报李,“金刀、龙骑两卫此次参与谋反,臣请陛下即刻下旨撤除两卫,另选忠贞能干之士随鸾护驾。”鱼弘志说完又补上一句:“千牛卫暮气沉沉,臣以为也不可再用。”
李昂心里吁叹了一声,这个结果他早就想到了。自己依为心腹的金刀、龙骑在此次宫变中的表现实在让人失望。
“准奏,即刻下旨撤除金刀、龙骑两卫,所属将校一律不得再入宫禁卫,至于选什么人随鸾护驾。二位爱卿斟酌着办吧。”李昂说完这些话,用手捏了捏眉心,显出一脸的疲态。
李好古见状尖着嗓子叫:“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朝堂中寂静无声,仇士良、鱼弘志已经做好了走的准备。
“退朝!”李好古一声尖叫,众臣依序退出大殿。
一直挺腰端坐的李昂突然间神情委顿,身子一晃差点摔下龙椅。
“陛下累了,扶陛下回太极殿歇息。”李好古冷脸指使着身边的几个小太监,他本人却叉手立着一动没动。
……
雨花阁里温软如春,杨妃伫立窗前凝视着清冷的太液池。她已经在那站了有一个时辰了。宫变之后,大明宫风声鹤唳,每个人都是在战战兢兢地熬日子。李昂已经有三天没来雨花阁了,杨妃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
男人的本性就是多情和不专,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他的心里能装进全天下的女人,装着你的情,装着你的爱,装着你的如花容颜,装着你的一笑一嗔……
都是过眼既散的浮云啊,实在没有什么好夸耀的。只有在他最失意的时候,能留在他身边的女人才是他最看重的。可惜这个人竟不是自己!
调香的宫女打开一个紫檀木嵌金丝花鸟纹的香料盒,取出一块紫黑色的香料放进兽金香炉里,一股醉人的香气顿时弥散开来。
“你熏得什么香?”杨妃一下子就闻出了这是一种新的香料。
“回娘娘,这是天竺洛陀那香。”宫女轻启皓齿恭敬地回答道,说完又补了一句,“是安王殿下刚刚送来的。”
“混账!”杨妃听到“安王”两个字,顿时气得满面通红。她劈手夺过宫女手中的描金香盒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用力的踩踏了几脚。大声喝骂那宫女:“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你们也敢往回拿,我说过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吗?”
她越说越气,拿起桌上的玉如意就要去砸香炉。宫女们吓了一跳,那玉如意是当今皇帝御赐之物,岂能砸坏了?
几个宫女一起上前劝阻,急红了眼的杨妃对着众宫女噼里啪啦一阵乱打,宫女们都缩着脖子默默忍受着,这个时候躲闪只会激起她更大的脾气。
门口有人报道:“娘娘,小吴公公来了。”
李昂身边有两个姓吴的亲随太监,宫女们为了区分开,就管年纪大的吴厚云叫吴公公,年纪小的吴承远叫小吴公公。
杨妃闻言顿时住了手,她冲到铜镜前理了理云鬓,整了整衣裙,又捏了捏脸,这才转身说道:“请他进来吧。”
一个十**岁的小太监低眉碎步走了进来,行礼完毕,说道:“陛下坐完朝觉得身体有些乏累就回太极殿了,陛下说谢谢娘娘的美意,过些时候闲下来再过来品尝娘娘烤的鹿肉。”
“哦,是这样。”杨妃掩饰不住满心的失落,她挥手将宫女们都赶了出去。低声问吴承远:“这些天陛下都歇在太极殿吗?”
吴承远猜出她的意思,答道:“陛下哪也没去,就歇在太极殿。”
“哦,”杨妃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
“不过……”吴承远突然话锋一转,面露为难之色,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杨妃暗自冷笑了一声,婷婷袅袅地站起身,从梳妆台上拿过一个精美的首饰盒,掀开盒盖,黄缎衬里上放着一对玉镯子,她含笑对吴承远道:“这对镯子太大了些,我的手小,戴在腕上总往下脱。你替我捎给你婉容戴吧。”婉容是一个宫女,与吴承远结成了干兄妹,平日里过从甚密。吴承远喜滋滋地接过来手镯,连连叩头道谢。
杨妃微微一叹,“我也知道问这种事让你为难,可陛下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我这了,我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晚王昭容去了趟太极殿,陪陛下下了一盘棋又说了会子话,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吴承远悄悄地抬起头,杨妃的脸上阴晴不定,眼中射出忌恨的目光。
吴承远心里冷笑了一声,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后来王昭容就又走了,奴婢们都在旁边侍候着,看样子只是说说话而已。”
杨妃听了这话,脸色稍稍舒缓了些。吴承远心里暗笑,故意又来逗她:“陛下这些日子忙于国事,许久没有召幸后妃娘娘们了。昨晚陛下起先也不愿见王昭容,不过说着说着,陛下的兴致就好了起来,下棋时跟王昭容有说有笑呢。虽说没有留夜,可走的时候,陛下握着王昭容的手久久不肯松,眼神里分明是一股不舍的样子……。”
“你不要说了!”杨妃突然失态地叫了起来,脸色因为羞愤变得通红。吴承远撇嘴嘿嘿一笑,忙抱起首饰盒,道了声“奴婢告退”,赶忙溜之大吉。
守在门口的宫女们不知出了什么事,一起冲了进来,只见杨妃通红的眼中竟是一股子从来没见过的杀气。众人垂手侍立谁也不敢吭声。
杨妃也感到自己不该在宫女们面前如此失态,她站到铜镜前,双目紧闭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反复几次,心态便平和了许多。然后她细细地揉了揉通红发烫的脸,慢慢地将一腔的郁闷、辛酸、忌恨和委屈吐了出去。
她再转身时,姣美的脸已平和如初,甚至还有了一丝笑容,“把安王送的香料收起来吧,看看有什么东西回头给安王妃送一份去。礼数不可废了。”
……
杨昊至今也没弄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李训,让他认为自己是不可靠的动摇分子。可以想见,这场宫变若是李训得势,自己将永远也走不出紫宸殿后的那间阴森恐怖的地牢。在地牢里被关了一整天后,到黄昏时,神策军军卒用一瓢凉水将他唤醒,随即他便以被李训迫害的忠臣身份光荣出狱。
此刻大明宫的喊杀声虽已停息,但内部的清洗则才刚刚开始,大批的太监宫女被扣上奸党的帽子而遭到处决。
杀红眼的神策军将士以与李训的亲疏远近作为分辨忠奸的唯一标准。站在李训一边就是奸臣,反之就是忠臣。仇士良、鱼弘志一面以最严厉的手段打击李训极其同党,一面又忙着借宫变清洗朝臣,安插亲信。收揽人心的工作由吴臣负责,像杨昊这样被李训迫害的人,都是他拉拢争取的对象。
从大明宫被护送回家,继而西宁侯府受到神策军的保护,这些都在情理之中。李富托人从兵部打听到消息,自己将被当做有功人员,升任天德军横塞镇兵马使。能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无疑是一种解脱。
但当兵部正式下文时官职却改成了左神策军七品赞军校尉。左神策军的赞军校尉是左军中执掌刑狱的将领,有纠察奸逆的权力。在这种特殊时期,七品赞军校尉手中所握的权力大的不可想象。
“这就是风口lang尖啊。”杨昊虽猜不透仇士良、吴臣具体用意,但如此敏感的时刻,把自己推到如这么一个位置,绝没安着好心。然而自己若坚持不赴任,万一触怒他们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则必然连累全家入狱。为人在世岂可无担当?杨昊暗下决心,前面就是刀山火海自己也要闯一闯。
第40章 挖个坑坑让你跳
杨昊没想到,自己出任赞军校尉的第一天就连立了两件大功。
第一件是抓获了藏匿在崇仁坊里的原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韩约就藏身在两度被洗劫的原尚书左丞张百顺家。宫变之后张百顺被革职,他家被乱军洗劫了两次,妻子、母亲都在混乱中丢失。张百顺从此就疯了,他披头散发地坐在门口逢人经过便跑过去哭诉一番。
杨昊卯时赶到左军,先去参拜了统军将军胡龙海,然后回营升帐,几个部属还没认全,就有小校来报告,说在崇仁坊查到钦犯韩约的踪迹。众人都恭维杨昊是个福将,建议杨昊亲自带人去捕拿韩约,作为新官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
杨昊推辞不得,只得令旅帅张义率人将崇仁坊团团包围,等自己赶到时,张义已经将韩约五花大绑地牵了出来,几天不见,韩约老了十岁,瘦了一圈,此刻他**着上身,身上鞭痕累累,花白胡须被寒风吹的乱蓬蓬的。
“给他穿上一件衣裳。”杨昊心里一阵绞痛。
“嘿,这种人,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大人未免太妇人之仁了。”张义冷笑一声,颇不以为然。张义三十多岁,在军中苦熬多年才坐上从七品旅帅,他对这位年仅十六岁就做了赞军校尉的顶头上司颇有微词。
“冻死了钦犯,你吃罪的起吗?”杨昊强压着心中的愤怒说道。
“好吧,给他披上一件皮袄,别他妈的冻死了。”张义嘴里不干不净地嚷着。
“杨昊你这个认贼作父的软骨头,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辱骂杨昊的是原金吾卫兵曹参军梁海,梁海是韩约的妹夫,他的姐姐正是张百顺之妻,宫变失败后,韩约便跟着他藏身在张百顺家中。
“批嘴!批嘴!”张义恶狠狠地骂道,从士卒手中夺过一根狼牙棒便迎了上去。
“批嘴”是军中惩戒行军途中违背禁口令随意说话的士卒的一种刑法,简单地说就是用一片竹板抽打人的嘴。
“住手!”杨昊喝道,忙慌下马来拦。张义阴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做没听到,操起狼牙棒望定梁海的嘴捶了下去。梁海牙齿尽落,满嘴是血,昏死了过去。
“这种小角色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张义咧嘴讪讪地笑着,满嘴的黑牙。
杨昊气的浑身发抖,他很想给张义几个耳光,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张百顺也被五花大绑地牵了过来,窝藏钦犯自然也是死罪。
“大家都过来看看,这就是窝藏钦犯的下场。”回神策军大营的路上,张义让士卒牵着张百顺,一边走一边敲锣吆喝。锣声吸引了很多人围观,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但没有出现用瓜菜投掷钦犯的热闹场面,反而有人对韩约一干人流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杨昊感到很多人都在嘲笑自己,他一直紧咬嘴唇低着头,不敢与众人的目光相对。对张义将人游街示众的行为,杨昊既觉得厌恶又无可奈何。牵着钦犯游街是仇士良定下的,所有钦犯捕拿后都可以游街示众,用以震慑他们的余党。
韩约就颤巍巍地走在杨昊的前面。张义本也想把他拉出去游街示众,却被杨昊否决了,杨昊的理由很充分:韩约是宫变主谋,知道很多内情,那些漏网的乱党为了自保必然要杀人灭口,将他拉出去游街风险太大。张义被这种说辞唬住了,到底没敢动。
路过永兴坊南门时,围观的人群中突然射出一支冷箭,箭矢擦着杨昊的耳边飞过。刺客一箭发出,丢了弓便跑进了永兴坊,众卫士蜂拥追去。片刻之后,卫士便将刺客押了回来。刺客自称是京兆逻卒,姓王名二荣,见了杨昊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骂了一声后,围观的人群中竟然有人随声附和。
张义火冒三丈,挥兵来抓附和之人,众人见势不妙轰然而散。杨昊喝问王二荣:“究竟是何人指使你?”王二荣冷笑道:“杀你个奸贼,还用的着别人指使吗?似你这等卖友求荣的小人,人人得而诛之!”杨昊闻言心如刀绞,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成为卖友求荣,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小人了。刺马营的同党此刻恨他肯定比恨仇士良更甚。
张义并不相信王二荣的话,他将王二荣捆在街边的树上,挥鞭抽打,这王二荣也是个软骨头只挨了几鞭子,便招认确是有人指使,且供出指使之人就藏身在永兴坊中。张义闻言大喜牵着他去拿人,杨昊觉察事有蹊跷,也带人跟了过去。
永兴坊和崇仁坊一样,所住之人都是朝中勋贵。王二荣将众人领到司农卿段亦之府邸门前,指认说指使他的人便藏身在府中。段亦之是当代大儒,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李昂做江王时曾拜他为师学习《周易》,继承大统后更是对其推崇备至。
张义推倒试图阻拦自己的段府管家,径直闯了进去。此时段亦之上朝未归,家中只有老妻王氏,张义不顾王氏阻拦,指挥悍卒将里里外外一顿乱搜。在段府后院的地窖中意外发现了原龙骑卫典军校尉侯勇、关晨。张义抓捕二人后又来锁拿王氏。杨昊见王氏年老体弱,拦阻不允。张义冷笑道:“大人莫忘了‘打蛇不死三分险’的古训。段亦之是三朝老臣,咱们抄了他的家,若不就此将他扳倒,等他缓过气来,还有你我的活路吗?”
杨昊闻言悚然一惊,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仇士良要自己出任赞军校尉的真实用意,他是要把自己当做枪来使用,专门对付像段亦之这样的元老重臣。这些人根深叶茂,又没有直接参与到宫变中去,贸然下手除掉他们,将来必然后患无穷。而让自己出面来收拾他们,将来这笔账就要记在自己和刺马营的头上。
张义正要将王氏锁拿带走,忽听杨昊冷冷地说道:“我说不准拿,就不准拿。这里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杨昊心里打定主意,只要张义敢抗命,自己立即卸甲辞官,不陪你们玩了。张义阴着脸僵在那,士卒们也都僵直地站着。
“这里自然是将军为大。放人。”僵持片刻后张义让步了,杨昊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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