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婕撩开自己被湿汗黏贴在皮肤上的长发,这种黏腻的感觉她不喜欢。“好像今天才认识你一样……这是不是受骗的感觉呀?”
“是你被自己的眼睛给蒙骗了。”他没什么好内疚的,他没撒过谎。
“长腿小姐也以为你是好人吗?”还是瞎了狗眼的只有她一个?
“我想是的。”他看她一直摆不平她的长发,干脆肋她一臂之力,轻轻将它们全挽在自己掌心。“不过你不是今天才认识我,我一直没改变什么,是因为不熟悉我,才会误以为我是个好好先生——恭喜你,现在你认识我了。”他伸舌吮去她白细肌肤上珍珠般的汗水。
“只有我认识你吗?长腿小姐不认识?都督虎子阿布都不认识?那些上门来调戏你的女人都不认识?”她撑起身,逼近他。
又是都督乱教她用词遣字了,“调戏”用在这里很奇怪。“应该都不认识。”
黑婕满意地笑,俏颜染上亮眼的美丽,看得出来她对这个答案有多高兴,脸上完全藏不住情绪。
“你不要让她们有机会认识你噢,更不准让她们在你身上烙印子,那是我的特权。”不然她会发火的,她一发火,他就有幸看到一只豹在翻桌子砸店的奇景。
这么专制呀?
她的确是那种只要下命令就非得要人遵守的性子,他不惊讶从她口中听到这么独占性的语气,他知道或许对她而言,他的存在是很特殊的,在她狭隘的成长世界里,他的出现像是一块巨岩掷入湖心,激起的不会只是区区涟漪。
真正让他吃惊的是自己竟然甜孜孜地回应她,没有迟疑,也不觉得别扭,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也像他早就在心里立过这样的誓言。
“遵命,我的女王。”
黑婕给了他奖赏,这一次,要换她主动,复习老师五分钟前上过的“课”,多多练习就会有进步——
砰!
房门猛然打开,喇叭锁撞上墙壁又弹回来的巨响,震骇了地毯上交叠的雨人。
“阿恺呀,妈打了好多通电话回来,怎么都没人接呀?只有都督在那里喵呀喵的,它又听不懂人话,你快下来帮妈提行李,还有两大箱——”叽叽喳喳的连珠炮在抬头看见活春宫的刹那,梗在喉头。
结束黄山十二日游的孟家妈妈,登场!
第七章
黑婕看得出来,孟家妈妈讨厌她,至于讨厌的程度有几分,她判断不出。
如果不是经由孟恩恺的介绍——在他与她未著寸缕时,多亏他还能冷静地说:“嗨,这是我母亲,这位是黑婕。”——她不会将眼前这名丰腴的妇人和孟恩恺连上血缘关系,她和孟恩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眼眉鼻嘴都不像,不过也有可能是孟恩恺长得比较像父亲,只是当孟家妈妈从旅行箱里捧出孟家爸爸的遗照搁在桌上,她又发现照片里那张永远停留在二、三十岁的脸孔……仍没有半分孟恩恺的味道。
当黑婕还在研究这一家子的长相,孟家妈妈已经点燃一炷清香,对著那张遗照哀声叹气。
“孩子他爸,怎么会这样呢?!阿恺是一个好乖好乖的孩子,他从来没做过什么荒唐事,又听话又孝顺,可是你知道我看到什么吗?!”孟母倒抽一口凉气,没拈香的那只手揪住衣襟,好像心脏有多么疼似的。“他和一个女人在房里胡搞瞎搞!我们家阿恺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男孩子,一定是被勾引的,孩子他爸,你说该怎么办呀?!我们就只有阿恺一个儿子,他变坏了我以后怎么办呀?!孩子他爸,你怎么留下我一个人呀?!我好命苦呀——”她声声凄凉,犹如遭逢世间最惨的事,念完了一逼又重复两次同样的台词。
孟恩恺扣上衬衫最后一颗扣子,也替黑婕将长发拢顺。
“要不要喝杯水?”他有些渴了,相信她也是。
“要。”不过黑婕瞧瞧孟家妈妈,她哭得这么惨烈,唱作俱佳,他们却相约离席去喝茶,会不会太辜负她的用心了?
“放心,还要三遍,够我们灌完一整壶茶了,我保证我们喝完水回来,她刚好会念到‘我以后怎么办呀?!孩子他爸,你怎么留下我一个人呀’,我们还有时间假装从头到尾都陪在她身后乖巧聆听。”他边说边挽著她到小厨房喝茶解渴,一切都是悄声进行。
她接过他递来的水杯,一口灌尽。“你妈妈和你长得不太像。”
“天底下不是每个小孩都像父母的。”他笑,替彼此都再添了茶水。
“她很讨厌我。”她的直觉告诉她的。
孟恩恺笑出声,那种笑法不是嘻嘻哈哈之类的笑,而是一种近似于无辜的发音。“她对每一个出现在我身边一公尺之内的女孩子都是同样的态度。”不过他也相信他母亲对黑婕的印象确实差到极点,毕竟在她推门进来看到黑婕赤裸裸地骑在他身上时,当场脸色铁青、嘴角抽搐。
“为什么?”
“我是她唯一的儿子。”
“这解释了一切吗?”她不明白,他是孟家妈妈唯一的儿子和孟家妈妈讨厌她有什么关联性吗?就她看来,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关系的两回事。
“唯一的——所以她讨厌有人来瓜分。”孟恩恺准备接过她手中的水杯,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还要喝,黑婕摇摇头,让他将两人的杯子放进流理台。
两人相偕回到在遗照前哭拜的孟母身后,完全如孟恩恺所料,她嘴里哭嚷的正是“我以后怎么办呀?!孩子他爸,你怎么留下我一个人呀——”,半字不差。她与孟恩恺还稍稍调整姿势,使他们看起来像是一直在低头反省,同一时间,孟家妈妈也停止了向死去丈夫打小报告的行径。
“阿恺,你过来,给你爸上香!”她故意完全不看黑婕,也或许有,因为在眼角余光瞥见黑婕抓著孟恩恺右手的袖子时,她的眉峰高高扬起。
“好。”
“说你以后不敢再犯错,不再跟不三不四、随随便便的女孩子交朋友!”
要不要说吃饭前一定会洗手,睡觉前一定会刷牙呀?黑婕在心底翻白眼。她虽然踏进“这个世界”没多久,对人情世故还一知半解,但是也能清楚知道孟家妈妈在讽刺她,那句话里的恶意只有聋子才听不出来——可是从孟母的表情还是能看出端倪,除非又聋又瞎才能毫无所觉。
孟家妈妈盯著孟恩恺对他父亲的遗照上香,这过程中孟恩恺不发一语,让她以为他在心底默念她的叮咛,脸上的神色总算缓和了些,可是视线转向黑婕时,她的脸孔又板了起来。
“黑小姐,你还有其他的事吗?没有的话——”孟母比了比门外,要她识相地滚出去。
“妈,小婕是我新请的员工。”
“喔?”孟母的尾音拉得好长。“那是因为我出门旅行,你才会忙不过来,现在我回来了,店里的工作我来就好,不用浪费钱请人,我把她这几天的薪水算给她,教她明天不用来了。”
“小婕在宠物店的工作做得非常好,我找不到理由请她走路。”
“一个好的员工是不会爬上老板的床,尤其是上、班、时、间!”孟家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像磨牙,看来她最最介意的还是推开门那一瞬间所受到的惊吓。
“一个铜板敲不响,这种事也得要‘我’同意才行,你不用将错全怪在小婕头上。”
孟家妈妈倒抽一口凉气,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我就说你一定是被她带坏了!”结论。
“妈,我已经成年了,有权利管理我自己的行为。”
“阿恺,妈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妈太了解你了,对于你的行为我向来很放心,可是有些‘外来’因素总是容易让人迷惑,你懂吗?”孟家妈妈放软了声音,强调千错万错都不会是自家宝贝儿子的错。
这个“外来因素”正无聊的低头数著自己的脚趾头,对于孟家母子的谈话丝毫不感兴趣。
“或许正如你所说的,我是受了迷惑,从她第一次踏进诊所时,我就被迷惑了,但是这样的迷惑不算坏事。”相反的,他喜欢这种迷惑。
那个“迷惑”开始玩起右脚大拇指和左脚大拇指Say Hello的游戏,偶尔吹拂那络滑到眼前的长长黑发。
“让我算一算,你认识她……最多不到十二天,这种迷惑还不叫‘坏事’?”没听过“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吗?
“你和爸不是也认识不到几个星期就决定结婚?”
“那是因为我们相爱!”
“那你为什么不这样看待我和小婕?”双重标准哦。
“你在跟我顶嘴?!”孟家妈妈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无法反驳,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
她知道当年仓卒结婚,被周遭亲友一致反对,她和丈夫仍一意孤行,并且津津乐道自己勇于追求爱情的事迹,为什么今天立场一对调,她竟扮演起当年“母亲”的角色,极力反对著他们……
顶嘴?算是吧。只是孟恩恺清楚这种时候不能坦白,否则情况会变得很惨。
“妈,你刚旅行回来,又累又疲倦,我们明天再谈,好吗?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我替你下碗面吃?”
“不,我不等明天跟你谈,我洗好澡,你在饭厅等我,我要跟你开个家庭会议。”要她等到明天?那她今晚连睡都不用睡,肯定失眠。
“可以。”能拖一秒是一秒。
“那么你可以请黑小姐出去了。”家庭会议所能够参加的,只有两个人,黑婕不列入考虑。
“呀,我忘了说,小婕现在住在二楼的小客房里。”孟恩恺笑道,不意外母亲又是一脸愕然。
“你们已经同居了?!”孟家妈妈看来已经不能承受更多的刺激。
“员工福利,供吃供住。”孟恩恺安抚著母亲,但是效果不彰。
“你还替她暖床……”
是的是的,除了暖床之外,他还小心翼翼伺候她,全心全意讨好她。
“妈,现在,你去洗个澡,我们再来谈;小婕,你回房里去睡,祝好梦;而我去煮面,这样的安排有疑问吗?”
“我也饿了。”黑婕提出异议。她与他在房里耗掉了晚餐时间,现在胃里只有两、三杯茶水在翻搅,根本没有任何饱足感,她不想带著饥饿的肚皮睡在被窝里等明天的早餐。
这两个女人,就是要将他当成夹心面包啃,是吧?
“非常的好……”他沉吟,扯开笑容道:“我也很饿了,大家就一起吃顿晚餐吧。”
解散之后各自行动。
孟家妈妈花了十分钟洗个热水澡,黑婕在饭厅中无聊地捉著都督数毛,孟恩恺在短暂的时间里只来得及煮一大锅泡面和一盘炒肉丝,三人分坐在饭桌前,静静度过了开饭后的头一分钟。
“黑小姐家住哪里?”终于,有人打破沉默。
黑婕抬起长睫,她正用银汤匙将面条一根一根切碎再“喝”进嘴里,因为她还不会用筷子夹面条。“这里二楼。”
“我是说之前!”孟家妈妈不满她的敷衍回答。
“住在一个不能住人的地方。”黑婕口气懒懒的,爱理不理。
“不能住人的地方?这听起来有很大的问题,你是指家庭状况不好吗?是环境不好还是你和家人处得不好?这真是糟糕呀……”最后那句话,孟家妈妈想做出遗憾的表情,可是她失败了,那副样子看起来像在笑。
“小婕是孤儿院长大的,她有不愉快的回忆。”孟恩恺很明白地摆出他不喜欢母亲这样问话的态度。
“噢,可怜的孩子。不过将孤儿院说成‘不能住人的地方’,实在是有些过分,应该要心存感激——”
“她不是在说孤儿院。妈,你需要再添一碗面吗?”再添一碗面为大家换来一分钟的安宁。
“好,谢谢。”孟家妈妈交出空碗,笑咪咪地开口,“黑小姐长得很漂亮,有很多人追吧?交过几个男朋友了?还算得出来吧?”最后一句又是恶意。
孟恩恺料想黑婕大概连什么叫“男朋友”都不清楚,自行替她回话,“妈,我可以跟你保证,我是她唯一一个。”
“你拿什么保证?这种事可以欺瞒的,她说不定没跟你说实话。”孟家妈妈压低嗓门,可是那音量还是很大,简直像故意说给在座的每个人听。“认识一个男人十二天就可以跳上他的床,我不觉得是什么好女孩。”
黑婕呼噜噜吸著面,完全不觉得人家正指著她的鼻子开骂。
“她的第一次性经验是我教她的,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个的话。”孟恩恺将盛好的面端放在母亲面前。
孟家妈妈满脸不信,但又被孟恩恺笃定到不容反驳的神情给塞住嘴,好半晌只能嗫嚅嘀咕:“那个也可以做假呀……”
孟恩恺假装没听见,笑笑的也替黑婕添碗面,他很庆幸黑婕不是很明白他母亲的隐喻,否则不气到变身才怪。
“喵。”都督跳上饭桌,优雅地伏在上头。
孟家妈妈为了掩饰尴尬,伸手抱过它。“我的好都督,好久不见,妈妈想死你了!你怎么没看好家,让莫名其妙的人进来呢?”她略带责备地轻点它的鼻头,“还有,是谁把你漂亮的毛给理成这副模样?我知道了,一定是‘生手’才会犯的失误,可怜的都督,妈妈疼你噢……”
都督的喵呜声像是回应著孟家妈妈,实际上它却是在对黑婕说话。
“喵。”你完了,你的好日子结束了。
黑婕看著它,用眼神询问。
“喵喵——”主人妈妈最讨厌有人来抢儿子,她不会让你好过的,她会用一切方法刁难你、刺激你、讽刺你,直到你像前三个店员妹妹那样哭著离职为止。
“三个?”黑婕用手指比画出对应的手势。
“喵喵喵——喵喵喵——”都督发出绵长的叫声。
第一个不过是在情人节送了一盒巧克力给主人,当晚诊所里就有只狗吞了大量巧克力而中毒,导致她被主人妈妈以“企图毒死猫狗”的罪名给炒鱿鱼;第二个替主人织了一条围巾,隔天就有只小猫差点被毛线团勒死,也使得她因为“携带危险物品”的缘故被赶出去:第三个……好像是跑到主人房里塞告白信吧,后来听说主人抽屉里的两万元不见了,主人妈妈说是那个店员妹妹偷的,想当然耳,诊所又添了一名离职员工。
“全是她诬陷?!”黑婕忘了她与都督正用另外两个人听不懂的猫语沟通,纤指一伸就点名正在抚摸爱猫的孟家妈妈。
“诬陷什么?”孟家妈妈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不悦。呿!真没家教。
“它说——”黑婕的手背上突然添了一股暖意,孟恩恺压下她指著自家妈妈的手,阻断她即将脱口的话。
“小婕,不管它说了什么,我会向你解释清楚,先坐下来。”他低声道。
黑婕看到他眼里的希冀,没再说什么,安静地坐回原位。
“谁说了什么?”孟家妈妈不觉得这个话题已经告一段落,她倒很想知道黑婕口中的“他”是指谁,这屋内只有三个人,光用“你我他”三种人称就可以打发,但是她的语气却像是有第四个“人”在和她说话。
“妈,我现在有好心情和你谈些‘家人的私密话’,你是有兴趣转移话题呢,还是要教小婕回答你的问题?”
“当然是和你聊。”孟家妈妈巴不得别看到黑婕,所以自行替黑婕方才的失态找到理由——没水准。
“小婕,上楼去睡吧。”
“可是我还有些饿。”看到他笑意中的坚持,她噘噘嘴。“好吧,我等明天早上的大牛排好了。”撂下要他补偿的菜单,晶眸瞟向都督,下颚朝它一努,要它跟著上楼来继续将那些事情说清楚。
都督原本不肯,它还想趁机向孟家妈妈撒娇——可是看到黑婕冷冷咧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