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全世界除了她自己,她谁也不会再相信了!
语毕,她已经完全褪去人形,恢复成野性的狩猎者,一心一意要致他于死!
就在她三度俯下身准备攻向他的项颈,让那两个齿印——一个是豹齿,一个是人齿,各在他脖子左右边——凑成三个,一条长长的绷带由她臂上滑落,在豹掌与他的胸口前形成一圈圈散乱似涟漪的布团,她怔忡了下,看见绷带另一端仍黏绕著自己泛著疼痛的烧伤处,因为她由人形变成豹,原本缠在手臂上的绷带才因为她外形的改变而松脱。
“这是……你缠上的?”
孟恩恺发觉她问这句话的同时,利爪收敛了几分,只剩下指掌的重量仍压在他胸口上头,却不带任何侵略气息,脸孔虽然没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可是方才杀气腾腾的狰狞样也已寻不到踪影,一秒之差,差之千里,现在的她,像一只偏著小脑袋的猫儿,正用狐疑的水灿眸子凝望著他,表情可爱到几乎让他以为他只消点头承认,下一瞬间她就会伸出粉嫩湿滑的舌头舔洗他的脸,以表达心中如黄河泛滥的感动。
可是——
女王的表情下一秒钟又涨满厌恶,厌恶著自己一闪而逝的感动、厌恶著那条像蟒蛇缠绕住她的绷带、厌恶著他毫无惧怕迎向她的目光!
“多事!”她吼道,想藉此吼掉突来的莫名情愫,好似只要咆吼得越大声,那些莫名情愫就会害怕地缩回心底深处,不敢再探出头来扰乱她。
她一口咬住绷带,将它扯离自己的手臂。
“住手!你的伤口会腐烂化脓的!”孟恩恺伸出手去抢救绷带。
“不要你管!”好不容易稍稍凝结的疮疤又被扯开,鲜血淋漓,她疼得低狺几声,几不可闻地被掩盖在牙关紧咬的豹嘴里。
孟恩恺的医者脾气被不合作的病人给激起。他的病患向来都是无法沟通的小猫小狗,有时难免被那些小祖宗抓伤、咬伤,可是从没有一回是被当成食物压倒在地上又扯又咬,那也就罢了,他知道动物生病时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麻烦,需要更多的包容与耐心,可是她应该是个可以用言语沟通的“人”,为什么行径却一味的偏向野蛮?他不气她想咬断他的脖子,却很气她不爱惜自己!
就算是女王也不可以这么要任性。
“是你自己跑进我家来让我管的!”跑进别人家偷吃宠物的人可不是他。
“我进来吃饱就会自己出去,不用你管啦!”她又不会要求他恭送她离开,管这么多!
“你把我的诊所当成什么地方了?!”
“吃饭的地方啦!”而她双眼所见的生物全都是食物,肥美的鸟、鲜嫩的兔、可口的鼠,还包括此刻躺在她身下的男人,美味呵。
“为什么会将我的诊所当成餐厅?”他的诊所又不像一般会飘散阵阵料理香味的食馆,引人垂涎,一屋子动物更难免发散出淡淡骚臭味,再怎样也不可能将这里误认为餐厅。
“从屋子外面就看到一笼一笼的新鲜食物在走动,根本就是故意摆给我看,让我从中挑选最肥最嫩的来吃,你都这么好意邀请了,我当然也不用跟你客气!”辜负别人的“好意”就太不知好歹了。
“那些不是摆在外面给你挑顺眼的吃……”
他的这家诊所并非只是替动物打打预防针、开开药的兽医院,它将占地五十八坪的一楼区分为二,左手边的隔间是这两年才重新装潢营业的诊所,右手边的隔间则是宠物美容服务,在三十多年前,他那身为兽医的父亲及身为宠物店老板娘的母亲因动物而结缘,在两人牵手步上礼堂的同一天,兽医院和宠物店之间的那面水泥墙也正式破除,宣告两者合一,幸福的日子不过三年,他父亲就在一场车祸中去世,少了主治大夫的兽医院因而歇业,只剩下右半边的宠物店仍在经营,之后也是因为他这名“遗腹子”继承父业,左手边的动物诊所才有重新开业的机会。
以透明玻璃橱窗展示右半边的宠物店是为了商业考量,让顾客可以看见店里活泼可爱的小动物们,而不是像餐厅水族箱的功用,展示一条条肥鱼让客人指定要宰杀哪一尾来大饱口欲。
她轻哼。
她吃东西也不是光挑顺眼的好不好,如果是这样,那么她第一天就不会挑那只大鹦鹉下手,而是他。
第一次在暗巷眺向他,他正抱著白色波斯猫,轻轻梳理它的毛发,距离太远,远到她听不清他是否在与猫说话,只瞧见他怀里的波斯猫昏昏欲睡、一脸满足、被那只在毛皮上滑动的大掌伺候得好生舒服,它眯起了猫眸,喉间呜呜逸出欢愉的叫声……好淫荡的贱表情!这句话当然是送给波斯猫,而不是他。
尤其他抚摸猫的方式,更赢得她的定睛凝觑。
她想,那只大掌一定有魔力……
她慢慢回神,才发觉自己执起了他的手端详,也才发觉自己在本能意识下又恢复人形,此时她的手正捧著他的手背,研究著那只掌纹分明又修长好看的大掌,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让那头猫儿如此信任著他。他的手,不算细腻,甚至带有几颗粗糙薄茧,触感除了温温热热之外,再无其他更神奇的感受。
半强迫地握牢他的手,在她光裸皮肤上来回滑动,除了痒和热,她还是不觉得他的手和她的有什么地方下一样。
孟恩恺看著她将他的手当成肥皂在身上游移涂抹,不时皱皱眉、抿抿嘴,脸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享受,只是……他的感觉却完全不是这样呀!她的肤质远比视觉上看起来更加细致光滑,像一匹超柔软的缎子,在他的指掌间滑出惊人的触感飨宴,她领著他抚过她的颈间及锁骨,几绺不听话的发丝混入两人掌间,痒痒地搔弄挑拨著脆弱的理智,再滑过她的右颊,上头粉扑扑的樱花色泽白里透红,像正盛的花期,横过她挺直高耸的鼻梁,被缕缕热息熨烫著他的手背,移动到她的左颊,那处同样粉艳的柔肤上,他的指腹不经意触及她小巧耳垂,细细地感受其间的软嫩,再往下,就要笼罩住她浑圆丰盈的胸脯……
“感觉不对。”她闷声嘀咕。
怎么感觉不对?!感觉简直该死的好!孟恩恺和她抱持不同的想法。
她像块磁石,强烈吸引著他的手,再也拉不开。
这样的视觉画面,引诱著他的唾液分泌、瞳孔放大……
“感觉真的不对。”她的闷声嘀咕不再仅止于低喃,几乎是在指控他了。
孟恩恺任她领著他的手掌抽离软嫩嫩的浑圆,改为摊放在她的脑门上,他几乎要失望地叹气,掌心还牢牢记住了那丝滑的触感。
压制在他手掌上的柔荑坚决地将他的手钉锁在她的发间,下一瞬,一头乌丝滑腻全数消失,墨黑色的光泽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动物的皮毛,她只花了几秒又变回猎豹,而那只钳在他手背的柔荑也理所当然的变成豹爪。
“动呀!”见他怔仲发傻,她不满地喷气命令。
“动什么?”他还处于前一秒的享受,完全不明白此刻的转变该做何反应。
“动你的手!”
愣了良久,孟恩恺终于看懂了她低垂著脑袋的动作。
“你……要我摸你?”
她的回答只是瞪了他一眼。
他真的觉得她像只高贵的大猫。不是那种随时随地需要人伸手宠溺的家猫,也不是那种在别人家车盖上窝眠的流浪猫,正确来说,是猫科中的女王,想要抚触她还必须得到她颔首恩准,而现在,她正赐予他这份无上的光荣。
真想大喊一声“谢女王恩典”。
几秒之前,她还伏在他身上准备扑咬他,现在却又要他动手摸她,朝令夕改的速度让他诚惶诚恐呵。说不定他才摸了她一把,等会儿她又露齿咆哮要咬断他的手。
伴君如伴虎;伴女王如伴猎豹。
偏偏就是有死忠的臣子甘心牺牲奉献。
“你要什么种的摸法?”是摸小动物还是摸女人?这两种“手技”完全不一样,前者是驯服,后者则是取悦。
“有差别吗?”她的眼神不改凌厉,可是片刻涌起的疑惑还是让她的表情加添了可爱的成分——虽然一头猎豹再怎么可爱还是颇恐怖的。
“要我示范?”哪一种,快快点名吧,要不然自动变身来暗示他也行。变人,他就摸人;变豹,他就冒著生命危险摸豹。
“我想要你……像摸那只贱猫一样摸我。”她没有思索太久,口气有迟疑,但仍是命令句。
她脑海中一直烙著这些天在诊所外面望见的景象,她嫉妒那只贱猫、她垂涎他的大掌,她……也想享受一次看看。
“摸猫?”这个答案真让人失望,他个人是比较希望摸人。“但,你不是打算咬死我吗?”
“你如果摸得我不舒服,我就咬死你!”
臣惶恐、臣遵旨。孟恩恺微微一笑。
“请吧,趴下来。”他拍拍自己的胸口,示意她将脑袋搁在这个位置。他这辈子摸过的猫狗无数,摸豹……倒是生平头一回。
她有些防备,换来他的苦笑。
“你趴在这里,我要是有什么不轨,你只要脖子伸长几公分就可以咬死我,需要担心害怕的人是我吧?”所以不用露出那种好像他会算计她似的疑心表情,满伤人的。再说,她的爪子还放在他胸前,只隔著薄薄一层皮肉就可以把他的心剐挖出来,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想了想,认同他的说法,豹脑袋轻轻搁在他胸前,一双蓝绿色泽的琉璃眸死盯著他的五官,只要他有个不寻常的动作或眼神,她就能在第一时间进行扑杀。
孟恩恺的心口多了份沉重的压迫感,那是她的重量。
他轻轻拍抚她的脑袋,知道她对他还是不够信任,目光也饱含谨慎,他悬著笑,掌心顺著她的毛发而下,动作反覆而有规律,同时轻轻说了些什么,声音很低很柔,她没听清楚,因为她耳膜里全被他的心跳声占满。
好像……真的满舒服的,有种被人宠爱的感觉。
“你是从哪里来的?”忽略自己还被压在猛兽身下,他的口气像闲聊,他记得她方才不小心说溜嘴的那句话。
我不会放过任何知道我秘密的人,只要被人知道,传回去“那里”的机会就变大,我绝对不要再回去!绝对不要!所以我要吃掉你,只有死人才知道什么叫守口如瓶!
她只回了几声含在嘴里的咕哝,像是在斥责他多话,而后伸舌舔舔差点滑出唇角的唾液。
“你叫什么名字?你有名字吗?”他锲而不舍地想挖出她的隐私,因为不讳言的,他对她感到好奇。
没听到他问什么,她的神智开始有些迷糊,像是有人将她的知觉搅和成泥,不让她有办法思考。
“为什么你会变人又变豹?该不会是……基因突变?”他归纳了一些半人半兽的形成原因,虽然个个荒谬离奇、个个都说服不了他,但是他又无法否认现下伏卧在他身上的那只豹的的确确会变成一个美艳的女王。
至少他想先弄清楚趴在他身上享受服务的“生物”到底该归类成哪一纲哪一目,还会不会变熊变虎变男变蛇……
厚,一直念一直念,很吵耶,专心一点摸好不好!
她一爱睡就脾气暴躁,睡前如此,睡醒也如此,别人有的起床气她有,别人没有的睡前气她也有,面对他的疑问,她只回了两声喷气。
“你从一开始就是两者并存,还是你原先单纯是人,抑或单纯是豹?”孟恩恺揉揉她的颈后皮毛,听到她满意的吁叹,那双本来死盯著他的晶眸也缓缓眯起,只剩几点余光瞄他,而那余光更卸除了戒心。“你该不会是豹族的女王吧?”因为被人类亡国而沦落在外,等待豹骑士来迎接她回家?
“女王?”她先是一愣,继而冷笑,笑他脱口而出的天真想法,也笑他的不切实际。“这是我听过最新鲜的形容词了,我像吗?”
“很像。”尤其是扑咬人的神态,简直像透了高高在上、不容人侵犯权威的女王。他抚摸上她的背脊,猎豹线条最美的部位,弓形的动戚流线,蕴满爆发力及迅捷的速度,只是此时被他安抚得服服帖帖。
他对豹形的她自然没有任何遐想,他可不像日前阅读过的一本课外读物,男主角对雌性的野兽竟然也吞得下去……简直就是禽兽,幸好他的诊所里没有这号人物,否则一票母动物的贞操岂不全毁在那变态手里,但是转念一想,他现在碰触的地方若变成人,是最光滑细致的裸背……
“没人这样说过我,他们只说我是宝贝。”她在他的指掌摩挲下闭起双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拧著眉,声音低哑而沉闷,只不过因为埋在他的胸口,这些情绪全被掩盖得很好。
“他们有眼光。”她用了复数的代名词,表示以“宝贝”称赞过她的,不只一人。
宝贝的定义,该是极度珍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确实值得被如此对待。
她只是笑,没再回答,静静享受著他的抚弄。
既然是别人口中的“宝贝”,为什么会沦为流浪豹,甚至得潜入他的诊所寻求温饱?
想再问,也知道她不会回答;想再问,她却睡著了。
孟恩恺摸著摸著,直到五指缠上了黑色长发,才发觉睡在他胸口的猎豹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人,发丝披散在她的纤背、手臂以及他的身上,和她的人一样,那么霸道又理所当然地占据著他,完全不给他选择的机会。
她再醒来时,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
她发丝凌乱,整个人呈大字形瘫在床铺中央,骨碌碌的眼珠将一屋子摆设瞧了好些回,像在熟悉环境一样,也在寻找著那个斯文男人的身影。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刻意寻找他,像是一种习惯,一种……上了瘾的习惯。
这里是很陌生的环境,照理来说,应该会让她不安地竖起全身防卫,可是她现在完全没有这些念头,只想继续赖床几分钟,吐纳著令人放松心情的氛围——房里,有他身上的味道。
餐风露宿好几天,一直到此刻,她才尝到了“逃离”的踏实感,觉得这种感觉……很甜,也开始觉得当初拚死拚活地逃离是对的、是有价值的,即使只差那么一点,她可能就要被炸断一只手臂;即使逃到了外头,所要面临的是茫然未知的环境,只要能换得现在平平静静躺在一张大床上,没有任何恐惧及害怕,就这样呆呆看著眼前一切,脑子里什么也不用思考,完全放松长期以来绷得死紧的神经,对她而言,就是一种幸福了。
“喵!”
被窝外传来猫叫,听在她耳里却是另一种语言——喂!
很呛的开场白。
她很勉强地从枕头上抬起脑袋,媚眼如丝地觑向微启的房门口,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高抬著下颚,绿澄澄的猫眼像两颗上好的宝石,盈满傲视群伦的骄芒,踩著高贵的步伐朝她缓缓走来。
那是只美丽的长毛波斯,而她也见过它,它就是被那男人摸著摸著就一脸淫荡的贱猫。
绵长的鸣叫,像是正诉说著什么长篇大论,它跳上了床,高高地站在棉被顶端,用王者专用的角度俯瞰她。
“下去。”她甫睡醒的嗓音带著几分佣懒韵味。
“喵。”它从鼻孔哼气。
“再罗唆就别怪我动手。”被窝下的纤手抡了又松,松了又抡,每重复一回,五根指头的指甲就更锐利一分。
长毛波斯猫虽然被她一双利眸瞪得心底发毛,有些孬种的想转身逃跑,但一想到它上来的目的,说什么也不容许自己那么软脚!
“喵喵——”又是一长串的猫语。
它一早就听到主人对著满屋子的畜生说,二楼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