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车后,他第一次看她。“到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疑惑地问。
“一个小渔港。”
她没动。“这不是我家。”
“我知道,我饿了。”他摸着肚子,苦着脸。“那些看起来糟透的西班牙菜,不合我的胃口。”
王依雯也有同感,看着那些外国老无觉于菜肴中的怪味,一口接一口称许地往嘴里送,她只有干瞪眼的分。
“我也饿了。”
一说出口,忽然,一股奇特的感觉在他们心中流转,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了下来。他们开心地相视而笑,张闵凯指著她身上的盛装说:“你介意吃小摊位吗?”
“不!”她摇头。“我快饿昏了。”
“我带你去尝人间的美味,比大厨师的手艺还好。”
她打开车门。“快走吧,我等不及了。”
他带领她走至一摊点着昏暗灯光,仅摆三张桌子——名副其实的小摊位。王依雯看着他熟练地点菜,很难想像他会是这里的常客。
“这儿的鱼虾全是当天从海中打捞上来的,味道鲜美极了。”
他自若地吃着,彷佛没瞧见在四周飞来飞去的蚊蝇。
她剥了尾虾子放进口中,味道正如他所言般的鲜美可口,让人忍不住又想吃上一口。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她好奇地问。
“摆摊位的老夫妇是公司里一位员工的父母。在一次偶然中吃了一回,就迷上这里的好味道。”他是真的饿了,筷子没停下过。
“你常带女朋友来光顾吗?”想不问,但不知怎么地,那些话就自己溜出嘴了。
“不。”他指著在四周飞行的蚊蝇。“她们对这种东西很敏感,我才不想自找麻烦,被她们大呼小叫的声音破坏食欲。”
而他却认定她不会被它们骇住,是因为他不认为她是女人?
“你不认为所有的女人全一样,我也可能食不下咽。”她追问。
“事实证明我对了,不是吗?”他停下筷子,身体靠向椅背。“你太冷静了。我猜想即使你吃下只苍蝇,也不会仓皇失措。”
这是恭维吗?她不免有啼笑皆非之感。
“是什么理由使你认为我定力十足?”她没好气。“我倒认为自己胆小得很。”
“你胆小?你不是敢违抗我吗?”他投给她一个惊讶的表情。“有人说我发起脾气来很吓人,你却能面不改色。”
“有些事是无关惧怕与否,是对的便要据理力争。”
“就像你初来时,将我的办公室搞得面目全非?”他好笑地说。
“要是你的脑筋能转弯些,不那么死硬,将不难发现井然有序的放置,会使你神清气爽些,脾气就不会那么爆烈。”
他耸肩。“何不来谈谈你?我总觉得你不喜欢我,能告诉我原因吗?”
王依雯避开他的视线。“我是个简单、容易了解的人,除了有个严厉的上司会破坏好情绪外,和平常的女人没有不同。”
“你在抗议?”
“我是陈述事实。”
“所以你不喜欢我?”
“你实在很难让人感到可亲。”她皱着鼻子。“很难找出喜欢你的理由。”
“你讲话都这么直接吗?”他叹气。“我的心脏脆弱得很,禁不起打击的。”
“你喜欢听谎言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箩筐。”她微笑。“想听吗?”
“算了!”他故作无奈地挥了挥手。“只要你不再打击我就行了。”
这顿饭吃得相当轻松。之后,他们并肩地沿著海边走,凉凉的海风吹在身上,十分舒服。
张闵凯看着漆黑的海面,一会后,他将眼光转往站在身旁的她。海风将她的长发撩起,迎风而立的她,就彷佛是位黑夜的精灵般遥不可及。
“你的精力全是打哪儿来的?”他突然问。“你真是黑夜的精灵不成?”
“黑夜的精灵?”她轻念了一遍。“如果我真是一位精灵,你猜,我最想做什么?”
“让所有的男人,全屈服在你的脚底之下。”他玩笑地说。
不!不是所有的男人,她只要他屈服!王依雯在心底无声地说。
他审视着她若有所思的脸。“我说对了,对不对?女人都喜欢压制男人,你也难以除外。”
“我并不贪心,全天下的男人,我只在乎一个。”她迎着他的眼光。“我要赢得他的心。”
“是你的男朋友?”他问。
她未接话,双眸有如眼前的波涛般汹涌。
好一会,她昂起头。“不是,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他还想追问,她不等他开口地往回走。
“走吧!我累了。”
王雅云走到一楝白色、雅致的洋房前,她手推着玻璃门,响起一阵悦耳的风铃声。每次进入这里,都让她有种恬静的感觉。屋内没有多少摆置,每样东西却全彷佛该在它所在的那儿似的自然。
她在屋中走了圈,绕到屋后的院子,穿着工作服的王依雯正弯著腰,修剪株花。
“依雯。”她喊。
王依雯回转过头,见到她,高兴地露出笑容,朝她走了来。
“大忙人,今天偷溜班对不对?”
“要是你肯帮我点,我也不至于忙得天昏地暗。”王雅云抱怨。“求求你,请分劳些好吗?我都快被那些忙不完的工作压得窒息了。”
她抱歉地摇头。“对不起!我不能,至少目前还不能,还得再辛苦你一阵子。”
王雅云看着比她要高上半个头的妹妹,她已许久未见到她了。依雯此次回来,她几乎认不出她来,她的改变实在太大了,不管是内在或外表,可以说,找不出当年离开时的模样,除了那双她一直认为是她见过最美的眼睛外。虽然那时的她稍嫌胖些,但王雅云从不认为她难看,她知道依雯以后会是个漂亮的女人。
可是怎么也想不到,当她在机场看着走出关、唤着她名字的美女时,她仍然瞠目以对,半天转不过来,眼前这个如时装模特儿般优雅、身材修长的女人,会是离开时尚嫌笨拙的依雯?
即使此刻看着她,王雅云依旧惊奇她的改变。
“我们进屋里谈。”王依雯说。
她们走进屋中。王雅云在一张舒适的竹藤椅坐下,舒展着四肢,闭上眼睛遐想。
“这里好自在,真想搬过来。”
“欢迎之至。”王依雯洗好手,走出来。“就只怕爸妈会跳脚。”
当王依雯坚持一个人独住外头时,王世治夫妇伤透了脑筋,不知用了多少口舌想改变她的心意;在苦劝无效后,转为再三叮嘱大女儿,千万别学妹妹的样子。
王雅云叹气。“好希望也能和你一样争取自由,过着想过的日子。”
“我知道难为你了,但家中不可以有两个叛逆者。”她在王雅云身旁的椅子坐下。 “等我处理好一件事后,就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斗了。”
“什么事?”王雅云问。
“不便奉告。”
“这次你回来,总觉得你有心事。”王雅云观察她。“我们是姐妹,虽然有很多年分隔两地,仍应该和以前般无话不谈才是。”
“没事,真的。”她低吟:“我只是想解开一个结,一等这个心中的结打开后,我会搬回家。”
王雅云试探地问:“能告诉我那年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吗?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应该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事隔多年,王雅云仍想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年父母和她不断地追问,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紧闭着嘴的依雯,说什么也不肯开口,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那是王雅云在脱离孩童后,第一次看到刚强的妹妹哭泣。
“都已是过去的陈年往事,谁还记得那么多!别提了。”
她看得出依雯的笑容甚是苦涩。“真的已过去了吗?”
“当然。过了这么多年,谁还有好记忆去记得以前的事。”
王雅云知道她未说真话,从她故扮不在意的表情中,她知道当年的事,依然梗在她心里。
她并没有指出来。“记得我是你姐姐,需要人分享时,不要忘了有个最佳的听众随时随地恭候。”
“谢谢你。”
王依雯很感激姐姐一直待她很好,以前她们的确无话不说,只有这件事除外。
“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很难得能见到你,今天好不容易清闲。”王雅云转移话题。“走,我们好好聚一聚,享受一下采购的乐趣。”
“好啊!”
她的兴致也被提起。她们确实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好好地相聚。
她们逛了好几条街,双手提满了大包小包,而后,选了处安静的咖啡屋,用着简单的餐点,彼此小声地谈着趣事,聊着分开后的生活。
过了很愉快的一天,走出咖啡屋时,已是黄昏。
“我知道有个地方的音乐很棒,我们去那儿跳舞如何?”
王雅云提议。和依雯在一起,感觉上好像又回到以前一起逛街、看电影的年少时期。
“没意见。”王依雯也与她有着相同的感觉,想放松地疯狂一下。
王雅云将车子停妥,她们走进一家华丽的舞厅。王依雯看着四周,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宽敞的场地、雅致的装潢,音乐恰到好处地在每个角落响着。一坐下,王雅云忽然想起皮包忘了拿。
“我去拿皮包。”
王雅云走到车旁,正想打开车门,一辆摩托车来到她身旁。
“这是你的车吗?小姐。”身穿制服的警察,声音不太友善地问。
怎么又是警察,这回她可没有闯红灯!王雅云转过身,语调也不太客气:“有什么指教?警察先生。”
“是你?”藏在帽后的脸,看起来似乎很惊讶。“你一向都如此不守规矩的吗?”
是他?上次那位态度不善的警员?王雅云的惊讶不亚于他,她没有忘记他冷漠的声音,不由一股气往上涌。
“你一向都如此爱管闲事吗?这回,又有什么指教?”
他指着地上的黄线。“你不知道这里不能停车吗?”
王雅云没有瞧见地上的黄线,在他面前她不愿承认自己的疏忽。
“我就是喜欢停在黄线上,我就是钱多得喜欢被罚。”
这不是她的本意,她的性格向来温和,要是换了其他警员,她绝不会如此说。
“不可理喻。”他冷冷地将罚单给她。“虽然你顽固不化,但站在执法人员的立场,我还是要提出忠告,钱财是无法取代一些事的,别因你一时的便利,而妨碍了他人。”
她顽固不化?王雅云气结。“是的,老师。”她以和他相同的冷漠声音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教导?”
“别动怒。”他淡淡地说:“有时顽固会让你吃苦头。”
“谢谢你的提醒。”她的怒气升到了顶点。“还有什么指教的?”
他微侧着头,似乎在欣赏她的怒容。“现在没有了。哪天再找个机会指导你。”
他真是她见过最讨厌的男人。 “我可不想再见到你。”
“只要你能守法。”他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王雅云对着他后面吼:“你是天底下最恶劣的人。”
“希望我们别再碰面。小姐,请好自为之。”他的声音传了来。
“讨厌。”她叫。
“怎么了?”王依雯在她身后不解地问,她见她去了很久还不见回来,因而出来看看。
“一个讨厌的警察。”她吐口气。“别提那个讨厌的人了,免得扫兴。”
她们走回座,舞池里已有不少人在跳舞,王雅云拉着王依雯说:“我们也加入。”
她们随着音乐轻快地跳着,不时高兴地相视微笑。这是难得的一天,她们尽兴地舞动身躯。
当王依雯的眼睛不经意地望向舞池中一对相拥而舞的男女时,她的身体遽然地僵住,站立不动。
“什么事?”王雅云察觉她的异状,也停住舞动的身躯问。
她没有笞话,王雅云朝著她的眼光看过去,甚感惊讶。
“那不是张闵凯吗?”
“你认识他?”王依雯无法收回视线,仍盯着陶醉中的那对男女。
王雅云点了下头。
“我认识张闵凯,张氏和我们有生意上的来往。他是个很杰出的男人,可惜就是太花心,换女朋友快速得出名。”
“你对他很了解?”
“我们接触过不少次,也听闻了些他的事。”王雅云看着她妹妹。“你认识张闵凯?”
“当然。如果我说他是我的上司,你会不会太惊讶?”
她收回视线,离开舞池,王雅云跟在她身后——她的确感到意外。
“你在搞什么?放着自己的企业不管,去帮张氏做事。”
王依雯没有回覆她的疑问。
“到我住的地方去,你还没喝过我泡的咖啡,很不癞呢!”
“为什么要走?是不想让张闵凯瞧见?”王雅云甚为敏感。“他知道你是王家的一员吗?知道你根本不在乎他那份薪水吗?”
“姐。”她轻喊。“现在请不要问,以后我会告诉你。”
王雅云皱眉。“我不喜欢闷葫芦。”
“不会太久,你很快就可以知道怎么回事,我保证。”
“也只好如此了。”王雅云无精打采地说。
“不要这么没精神。”她微笑。“喝我冲的咖啡去。”
王依雯下巴微抬地看着前方,没理会刚走进来、看起来心情不错的张闵凯。
小渔港的那一晚并未使他们的距离拉近。在办公室中,他仍对她要求严厉,她也不妥协地表达她的意见,且常常僵持不下。虽未曾说过句赞许她的话,他倒也未因她的无礼而辞退她。
“今天的天气不错。”他在走过她身边时,很难得地没用命令的语气。
“是昨夜的星星多了些吧!”她讥讽。
“星星?”他顺口地问:“你昨晚和男朋友看星星去了?”
“是舞池上那些五颜六色,教人目眩的星星。”她淡淡地说。
张闵凯惊讶地停住已走到他办公室门口的步子,转过身看她。
“你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冷漠地拿起记事簿。“早上十点有个会议,中午与林先生会餐,下午三点华翔公司的人会来。”
张闵凯抽走她手中的记事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了。”她逐字地说。“不——知——道。”
他盯了她好一会后,走进他的办公室。不久,传来了他的声音。
“王依雯,你进来。”
她走了进去,张闵凯翻阅著文件,头未抬地说:“后天我将到美国接洽一笔生意,大概需待在那一星期,你得同行,有意见吗?”
王依雯没有马上出声,他不由奇怪地抬起头。
“你有不便之处?”
“没有。”她淡然地说。“你不知道说话时不看对方是件相当不礼貌的事吗?”
他睁大了眼,放下手中的文件,双手环抱在胸前,一本正经地说:“亲爱的小姐,请问你能与我去一趟美国吗?”
“可以。”她高傲地点头。“还有其它的事吗?”
“暂时没有。”他不知道自己何以能忍受得住她的无礼。
她走了几步,张闵凯叫住她。
“等等。”
她站住。
“你会有笔出差费,可以为自己治装。”他想了下说:“还有,明天放你半天假,让你准备行囊。好了,就这些。”
王依雯走出他的办公室。
一个星期,她将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与张闵凯朝夕相处,这意谓着什么?她手托着腮想。
忽然,走道传来了阵得意的高跟鞋声,她闻声望向门口,随着一股浓郁香味而来的是一个美丽、身材惹火的女郎。
当她瞧见王依雯时,眯起细长的眼睛,明显地现出敌意。
“你是谁?”女郎不善地问。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