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稍有疏忽,可能立刻就会有官司缠身,而一旦被官府定罪,就会被押往关中等地服苦役。须知,那个时候除了死刑犯,其他罪刑较轻的人,量刑时却并不会细分什么轻重,只要朝廷不颁布特赦令,就几乎一律是无期徒刑,甚至最终被残暴的皇帝或监守人员草菅人命。除非是一些社会关系相当了得的人,犯了罪有地方可以让自己四处躲避,比如那些游侠。
韩信性子孤僻得很,他做不来交接患难、四处亡命的游侠,他当然更不想这辈子就栽在自己的血气方刚上,他的偶像已经定格在了吴起身上。当然吴起也不是轻而易举就博得“名将”之名的,他还需要历练自己。
有一次,韩信又去市集上闲逛,当他漫不经心地行走过一片肉市的时候,突然就被一个看上去十*岁、体格精壮的小伙儿当街拦住了去路。此人满身油污,韩信猜想他定是这些屠户人家的子弟。
韩信哪里有心搭理他,想绕过他继续走自己的路,可是他伸直了双臂明摆着就是不想放韩信过去。于是韩信道:“兄弟,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拦我去路,何故?”
“我就看不惯你,不行吗?”小伙儿带着挑衅的神气说道。
一句话说得韩信好不纳闷,他顿时疑惑道:“敢问兄弟,我有何处做得不周,烦请示下。”
小伙儿于是便以一种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比自己身材高大许多的韩信,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韩信随身佩带的那把宝剑上。“你这家伙,别看长得人模狗样的,比哥哥我高出那么多,可是你老腰里别着把破剑,整天在街上晃过来晃过去的,很惹眼是吧,很神气是吧,很牛是吧,其实我看是你小子胆小如鼠,哈哈……”
“哦,兄弟你误会了,我家世代军籍,配剑乃系家风而已。”
“狗屁!你小子不就一个破落户嘛,还摆他妈什么族谱儿。你家从前是贵族很牛是吧,老子祖上还是黄帝呢,可是现在不一样就这副臭德性吗……”
这时候他两人周围渐渐开始聚集起一些围观的人,其中一个年长的人熟识这找茬儿的小伙,他禁不住便好奇地问道:“张小四儿,你小子行啊,说说为什么欺负人家这位公子哥儿。”韩信平时少与人打交道,所以即使在小小的淮阴城也没几个人真正认识他,更别说那些上了年纪的,至少是叫不出他的名字,但韩信有些讲究的打扮和气质一看就不同于流俗,因此年长者才称呼韩信为“公子哥儿”。
“说白了吧,我就是看不惯他平时老整一把破剑耷拉在腰里,在人眼前晃来晃去,有什么可神气的啊!今天我说这小子是因为胆子小,可是他还跟我摆谱儿。行,今天我们就当着大家的面来证明一下,如果你小子不是一个懦夫,那你就刺我一剑;如果你小子没有种,怕死,那你想溜,除非从我的裤裆底下钻过去!哈哈……”
这张小四儿一脸无畏的神情直视着韩信。此时,人群中的年轻人都跟着起哄,而年长的就想劝解,可是没有用,血气方刚的张小四儿似乎已经忍韩信很久了。
对于韩信来说,刺别人一剑当然是举手之劳,可是他更清楚这一剑刺下去的后果。秦朝律法之所以格外严酷、动辄便要判罪,就是针对山东民众好勇斗狠、轻于触犯法网的习尚,如此民风既一时难化,所以重典之下当时的刑徒遍布天下,尤其很多都会遭到肢体上的严重摧残。而那些闹出人命的,就直接“弃市”①。
这样想着,韩信反倒很是有些佩服这张小四儿的勇气了。他默然沉思了片刻,他可从来都不想步那些刑徒的后尘,而今天张小四儿是绝对不会轻易就放他走的。大丈夫当忍小忿,徒逞血气之勇何无谓也。
于是,当韩信最后从地上站起身来、轻轻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正欲往家中走去时,他的身后便爆发出了长长的一阵哄笑声……
从此,每当韩信再上街时,少不了就会有人在他身前身后指指点点,有的人甚至就指着韩信教育自家的孩子道:“看!这就是那个没骨气的韩信,儿子你长大了可千万不能学他,知道吗?”
然而在韩信自己,向天苦笑过一阵之后,便抖落身上的灰尘一般任这些闲言碎语随风飘去。
① 在闹市处决犯人的刑罚。
第8小节、一饭之恩
韩信从很早便经常听先生私下跟他议论秦朝的国运长不了,因为其统治手段太刚猛,而不懂怀柔、宽养之术。以韩信自己的观察和直觉,他也判断天下必将有变,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这影响到韩信的生活上,内里一身傲气的他只是盼望着关东早早大乱,再不受秦贼的窝囊气。须看眼下,已然二十出头的他一天天就还只是坐吃山空,虽然他也不想整天无所事事,他也幻想早些出人头地,早些改变自己卑微的命运,可是他到底又能做些什么呢?
倒是他也想过去给那些农夫家当佣工,可是思之再三,他真的受不得那种窝囊气,再说很多农事他都不懂,也不想去懂。
韩信又已断炊好几天了,这是一个盛夏时节,他一个人坐在树荫下正在护城河边钓鱼。
钓鱼也算韩信能力所及的唯一的营生了,有时候他运气好就能钓个五七八斤的拿到集市上买掉,换几个半两的铜钱使使。从前他也还能四处打点野味儿什么的,可是自从秦始皇下令收缴天下的兵器以来,除了人们可以留着防身的短小的刀、剑之类,弓箭等物也都让官府给没收了,除非你是为官府服务的。这样韩信就只有老老实实的钓自己的鱼了。
然而那鱼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好钓的,这一年天气特别热,所以这些水里的鱼也跟人一样懒得吃东西,不过也不乏有些小鱼秧子来给韩信捣乱。此时饥肠辘辘的韩信,真的就恨不得一头扎进这护城河水中了此一生。
在韩信的不远处,有一专门供人洗衣服的地方,那里正有一群好象专门给大户人家漂洗衣服的妇人,她们已经连续好几天在那边忙碌了。
她们一群人有说有笑,当到了中午吃饭的时辰,她们就拿出自己所携带的饭盒,一群人围拢在一起好不开心地吃将起来。而韩信在一边看得分明,但他又不得不一次次地将口水慢满吞咽下去。
不过也合该着韩信走运,他在不停地注视着人家的时候,人家也自然在不停地注视着他。那些妇女中早就有一位眼*细的大娘看远处钓鱼的韩信不对劲儿,许久之后,她趁着一个休息的空儿就凑到满脸已是菜色的韩信身边,将自己所多准备的一盒子饭递给了他。
仿佛大梦初醒的韩信用了万分感激的神情看了那漂母一阵,随即他便从她手中接过饭狼吞虎咽起来,大娘一边劝韩信慢点吃,一边又给他递过来了水,看韩信吃得满足的样子,大娘的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
“小伙子,你知道你今天吃的是什么饭吗?”当韩信一口气吃完了饭,大娘于是忍不住就问一直在埋着头进食的韩信。
“嗯……”这一下,居然把个韩信给问得愣住了,由于吃得太急,他竟然真的没有辨清自己刚才吃下去的到底是谷米还是粟米还是其他的什么。就是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宝贵、最难得的东西。
韩信窘了一回,他又长长地叹过一口气之后,于是起身给大娘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有朝一日,我必重报大娘您的再生之恩!”
不料大娘狠狠地瞪了一下韩信,她望着他那白皙的面孔,高大的身材,以及那把寸步不离身的宝剑,然后正言说道:“大丈夫居然不能自食其力,我是实在可怜你这王孙才把饭端来让你吃的,难道我还会希望你的什么报答吗?”
韩信不得不羞愧地低下了头去,这是一颗曾经怎样高傲的头颅啊,而今它只化作了心底的悲凉。
以后接连几十天,只要不是大雨瓢泼,韩信都会在河边等着大娘看她推着一车冬季的衣物来河边浣洗,自然大娘也都会多备一份饭食带给望眼欲穿的韩信。
“信儿啊,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她已经知道了韩信的名字:“眼看这些过冬的衣物马上就要洗完了,唉,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也不能带你回家。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韩信闷声不语。
“眼下倒有一桩营生是现成的,就是不知道信儿你肯不肯受得这个委屈。”大娘是有备而来。
“是何营生?大娘我会好好考虑的。”韩信急切地问道。
“就是给人押货,满天下跑,我一个娘家侄子就是干这营生的,虽然整天家风吹日晒的,可是倒也衣食不愁,还不用担待什么,不像我们这些庄户人家还整天愁个旱啊涝啊、虫啊病啊的。再说现在地面上也安生,都是跑官道……信儿啊,你若是同意呢,我就跟我那侄子打个招呼把你介绍到帮里去,我瞧你身手一定不错,肯定成,他们现在正缺人手呢。你看怎么样?”
眼下的韩信还有得选择吗?虽然说他从前一直担心入了市籍就有被先征劳役之忧,可是看现在这满天底下披罪的刑徒、囚徒,哪里还有用的着他的地方啊。秦始皇的确是轻民力,可是他还得让老百姓活命不是,不然他老小儿也没得吃穿。
尤其,韩信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患得患失、优柔寡断了。大丈夫生平固然是为着建功立业、沙场扬名的,可是惟有勇敢去闯才良多机会,哪怕是弯路、是绝路也当在所不惜。
大娘先去忙活了,她让韩信好好想一想。
韩信虽然还一如既往地支着自己的钓鱼杆儿,可是他的心思早就神游万里之外了……这时,还是有些矛盾中的他突然想到满天下跑不正有一个极大的便利吗——不正可借机观览一下天下的风物、形势吗?这一下子他的精神顿时久违地振奋起来。
一伺大娘黄昏时分来听韩信的决定时,他的回答非常干脆:“好!”
第3小节、慨然入关
第1节、初识知己
秦朝以前山东诸国的商业是相当发达的,其中以齐、赵两国为最;而且商人的政治地位也都是比较高的,在一个功利化的社会中,金钱总是可以左右一切的。
可是自秦王朝统一天下之后就不一样了,其“重农抑商”的传统政策一旦推行开来,商人的地位于是一落千丈,而且秦朝政府还多次大规模地征发在市籍的人去戍边。因为自秦国“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出于其进行大规模扩张战争的物质需要,尤其是粮食的需要,所以才专心一致地去强调主抓粮食生产,而对于只负责搞流通、不事生产的商人阶层则采取坚决的盘剥、打压手段,务必使得全社会都鄙弃做一名富而不贵的商人。
然而,一个社会又是绝对不能缺少了商人的,因为人总是具有多个方面的物质需要的,“重农抑商”只不过在于严格控制商人阶层的规模和数量罢了,而且还重在养成整个社会一种农民式的朴拙和本分的风气。
从广陵(今扬州)来的这个商帮规模不大也不小,约有百十号人①,他们主要是把南方出产的诸如楠木、梓木、姜、桂、金、锡、丹沙、犀角、玳瑁、珠玑之类贩运到北方,然后再把北方的马、牛、羊、旃裘、筋角、旄、玉石之类贩运到南方来。
他们在淮阴需要收购一些物品,因此耽搁了下来。正凑着这个间隙,韩信于是被大娘的侄子引领到了一处客栈的所在,里面正好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管事的人等在那里。
“年轻人,听说你身手不错,可以比画两下给老夫瞧瞧吗?”管事的人问韩信。
“可以。”
韩信和他两个立即走出里间,来到了院子里,当即从腰间拔出宝剑生龙活虎地就挥舞起来,他使的是一套从父亲那里传下来的剑谱、又经他自己细加揣摩、推演出来的招式,立足实战,招招必杀,看得两人在一旁止不住叫好。
韩信正耍得酣畅,这时候又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凭着眼睛的余光,他注意到这两个人都是男人的打扮。韩信也没有停下来,大约他好久没有这样伸展过了吧。再说人家也没有叫他停下来。
“好!好!好!”这时只听刚进院子的其中一人高声喝彩道。
“假把势一个,有什么啊!”另一个居然不屑地接口道,他也已注意到韩信很白净。
“哦,是吗?那你就去和人家比试一下看看,如何?”
“比就比,谁怕谁啊!”
说着这人就叫停了正舞得起劲儿的韩信,他让韩信把剑先丢到一边去,和他赤手过几招。
韩信甫一出家门,哪有什么争强好胜之心,抱着拳头想推辞。可是,那人却更加起劲了,他问明了韩信的来意,于是说道:“小子,你今天只要打赢了我,从此就是我广陵商帮的一员了,否则门都别想。”
韩信无奈,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矮不少的黑壮汉,心底里毫无畏惧之意,对于自己能否战胜对手,他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直觉,而且相当敏锐。凭那壮汉的口气和装扮,他料想此人一定是商帮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只得硬着头皮先过他这一关了。
说来,韩信为人虽谨慎有余,不过其实也很有些不谙人事,脑袋瓜方得很,他当真就下足了功夫和那人过起手来。结果,只简单几个回合下来,那人已经是只有招架之功了,可是他的拳脚中好象尽是充满了不愿服输的敌意,把个初出茅庐的韩信搞得很有些无所适从。很多人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更不懂得知难而退。
最后,韩信一脚就把那人绊倒在地,那人哪里肯服输,只是脸红着叫了一声“好小子”,便马上又站起身准备向韩信发动新的攻势。
“算了吧,吴大,你根本不是这位兄弟的对手!”和吴大一同进门的那人道。
可是,吴大此时哪里肯听。“我说住手,没听见吗?”那人又大声补充了一句,吴大这才丢下韩信退到一边去了。
“好,从今天起兄弟你就是我广陵商帮的一员了”,那人正言对韩信说道,接着又问了身边那个管事儿的一句:“齐伯,他就是昨天你跟我说起的那个要来投奔我们的韩信吧?”
“正是他!”齐伯又指着那人向韩信道:“小子,这位是我们当家的,还不谢谢收留你。”
韩信只是发觉那人生得有些白净、纤细,这整天风吹日晒的,似乎倒不是商帮的来头;个头也不矮,韩信并没有细瞅那人的面相,他向来是不大注意陌生人的长相的,只凭其他感觉来判断一个人。他也没来得及仔细分辨那人说话的声调,心下还有些慌乱,于是赶紧向前就鞠了一躬道:“大哥好!”
“哈哈哈!”那人当即大笑起来,这回听声音竟感觉是个女人,其他在场的人也都跟着好一阵哄笑。
韩信正诧异之余,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那人几眼,原来这人果真是个女的。韩信忙窘着说道:“失礼了,失礼了!”
“哈哈,好兄弟啊,失什么礼啊,我可巴不得做个男人呢!我看,以后你就叫我大哥吧,我听你这样叫心里特别舒服!”她的笑声非常爽朗,让人听着就心里慢慢放松下来。
“使不得,使不得……”韩信忙不迭地拱手。
“哈哈,我看就这样定了吧!”说着,她就向韩信斜靠在墙角的宝剑走去。
“哇!真不愧是一把宝剑啊,宝剑就当配英雄!”她把韩信的剑拔出举在手中,那剑的寒光和冷锋令远处注视着的吴大也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