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森严无理的规矩。”金算盘听他们呱噪,心慌意乱、神散思紊,“噗通”一头撞到了墙上,登时磕起一个大红包。赵公明手指一点,金锭失了势劲,落入他怀中,笑道:“你此番在墙上撞了一个‘红包’,日后做生意方能利是滚滚,多得‘红包’也,并非大伙儿和你过不去。”金算盘恍然大悟,将金锭小心翼翼藏好,拱手作揖,陪笑道:“原来如此,多谢财神老爷栽培。”众人哈哈大笑。
第八十八回 墨家乔迁(下)
受了礼,吃过斋饭,大伙儿便要告辞,青衣道:“本该留你们住一夜,只是从明晨开始,我和赵公明便即探究拓本,那时早早便离开青衣观,入高虹阁闭关,其时反不能送你们。”诸人走出青衣观,顺着山道逶迤而下,不多时,又到了山门之前。看九华对金算盘甚是亲密,青衣心中不觉颇有感慨,道:“可见历史沧桑,尚有其轮回之道。昔日西游之时,筝船扳舵的,便是黄松大哥,他虽然出生地主佃户之家,却和你们金管家一般,都是喜好做生意贸易的。”蓦然眉头微蹙,道:“贤侄,你说你和黄松大哥一直待到七岁,其后他留下一封书信便即行踪杳然,他会有什么事,如此急匆匆便离开呢?”穆双飞面色隐约露出一丝怅然忧虑,摇头道:“实是不晓得!上了四岁,黄叔父便送我去本县最好的私塾念书,那日回来之后,他便不见了。多年来,我游历各地,既为寻找家父母受困之地,也想觅得黄叔父的下落,再度团聚。然终究不可得之。”青衣点点头,直目送他们走出十余里外,被一阵倏忽闪过的云雾给遮掩,方怏怏回观。
然走了一段路程,*不妥:原来大伙儿随着猪星君来青衣观之时,本是贪图省事,所以借助土地神遁地之术而行,那时除了两侧门户,中间一条极长极细的道路,并无日月方向之辨,只知道算着台阶走到尽头,便可到达目的地。这时从青衣观出来,顺着山道弯弯曲曲而走,周围草色葱茏、青松峻拔,花色浓浓,又有淙淙泉水咚咚莹动、春夏浓色,生机勃勃,景致甚好,可辨认不得方向。九华调皮嬉闹,将腰际的小鼓朝屁股推去,两手攀住从几块嶙峋灰岩旁斜暴而出的一株大树,脚步蹬踏,“咚咚咚”爬到了树顶,张望一番,大声道:“穆大哥,周围群山莽渺,氤氲层层,真不知道哪里有路,哪里无路?”穆双飞愣了愣,飞身而起,如大纸鹞子一般立于九华身侧,莞尔道:“别说前行的道路,就是后面的青衣观,刻下也如云上黄鹤,浑无踪显。”紫姬不慌不忙,说道:“相公,墨家徒众既已抱着铁矿峰挟屋裹牢远去,唐州除妖队的严龙涛他们必然紧紧追踪而走,所谓‘羽缇三杰’率领之禁军,必也不会在若迷小镇附近久候,所以我们便是迷了路,本就不回去小镇或兵营,却也没有关系。”钟月敏道:“不错,既然朝廷和墨家之魔已然较上劲了,你我也勿需被牵涉其中。自下风铃庵一来,真正目的,可不就是接受庵主和天镇观哈哈真人委托,尽可能找到黄宗鬼王座下之城隘,然后降妖除魔,搜索琉璃宝塔碎屑么?啊!双飞,你快些展开地图来看,咱们到了哪里了?”金算盘手指西边的日头,颇有些着急,道:“现在天色不早了,夕阳已至,那红轮须臾就会沉没,山中黑夜最是危险,纵然不会跑出甚么妖怪魍魉,脚下踏空,翻下斜坡怪崖,也吃受不起啊。”穆双飞一带九华手臂,笑道:“他们说得都极有道理,反是我们未免毛糙了。走,下去吧。”轻轻一跃,飘然落在地上。
此地群峰耸立,黄昏之时,云色压下,愈发给人渐趋接天之感。周围并无甚么峰甚么崖被人镌刻文字,便是摊开地图,也不知自己正身处何方。众人无奈将地图收起,朝着西沉的方向的一路摸索行走,浅一脚深一脚,坎坷崎岖,不得不相互搀扶,略显狼狈。金算盘走在最后,忽觉背上一阵寒风,回头来看,却见两个血红的鸡蛋大眼睛正狠狠瞪着自己,吓得啊哇一声,登时屁滚尿流,瘫软在地。钟月敏在前面听得动静,反应极敏,不及抖手出枪,顺势俯腰摸着一块石头,反手朝后便甩掷出去。便听得一阵“哇哇”乱叫,一只乌鸦扑腾着翅膀惊慌飞起,掠过众人头顶的葳蕤树梢,消失于黑云之中。只是此鸦体型颇为巨硕,较之普通的黑乌鸦,足足打了七八倍不止,莫怪它跟在金算盘后面,唬人匪浅。钟月敏虽也诧异世间却有如此巨大的乌鸦,然毕竟不是什么凶悍猛禽,却也不将之放在心上,忍不住奚落金算盘,道:“堂堂八尺的须眉男子,却被一只小鸟吓成如此德性,便不害臊么?”金算盘气道:“这是小鸟么?就是天上的老雕撞上它,双下打斗起来,未必便是那乌鸦对手。且说了,我,我虽然是须眉大丈夫,却并非八尺。”
紫姬低声道:“钟姑娘,那乌鸦我看有些古怪,哪里会有如此巨大的乌鸦?”钟月敏笑道:“人吃多了,就会长得胖,那乌鸦吃多了,不也一样么?”她调侃嬉笑,忽然手下一紧,袖衽似被什么勾住。紫姬摸出金莲灯,借着灯光照耀,却是一根寒碜碜雪白的臂膀白骨,五根指骨弯曲,正牢牢捉住钟月敏的袖子下摆。钟月敏吓得花容失色,惊道:“果然有鬼!”九华胆大,偏不畏惧,一把握住白骨,提了起来,原来是断臂残肢。穆双飞沉声道:“是死人。”教紫姬将金莲灯压低些,大伙儿仔细窥看周围,俱是倒吸一口凉气。荆棘草丛之中,到处都是白骨,没有一具是完整的,衣裳丝绦,皆被撕扯得粉碎,零落不堪。紫姬秀眉微蹙,道:“他们都是死于野兽之口。”穆双飞仔细验看,道:“只怕除了野兽,多半是死于某种凶禽的嘴爪。”钟月敏见不是鬼物作祟,纵然尚觉得有些头皮发麻,畏怯之意却也大减,蹲下身子,奇道:“什么怪鸟会有如此凶力,便是鹰隼巨雕,也不该如此作恶?”金算盘脑中蓦然灵光闪动,浑身冷汗涔涔,脊背一阵寒气上下游动,颤声道:“是,是那乌鸦?”适才总算明白,那巨鸦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便是想陡施暗袭,以他为血食果腹。穆双飞脸色整肃,喝道:“快走,只怕这等巨大乌鸦,不止一只两只,要是它们倾巢而出,那可是难应付得紧。”大家更不敢疏怠,手拉手疾步往前跑去,便是风扑露打、枝格叶拦,亦浑然不顾。
如此不知走了多长时候,蓦然听得半空一阵呱噪,众人大惊失色,慌不迭抬头观之,但见月色之下,一片片密如蝗虫的鸟影接踵飞来,个个血目如火,扑腾呼呼、怪笑凄厉,气势凶猛阴谲,足能撼动心魄,摧人肝肠。几片鸟云从不听方向汇聚而来,在月亮投下的光柱之间,若排兵布阵,群峰之上,似乎都被如此猛禽给遮蔽。金算盘吓得第一个把持不住,蹲下身来,招呼道:“小心些,快蹲下,可别被它们察觉。”穆双飞摇头道:“金老板,不是泼你凉水,夜鸟目力如矩、犀利胜电,便是在漆黑浓晚,草丛中的一只灰黑狡兔纹丝不动,也难逃它们巡狩之劫。”紫姬忽然攀住他的臂膀,道:“相公,不对,这些鸟禽未必就是单单为你我而来。”钟月敏一时不解其意,问道:“难不成还有别的游人过客途径此地,被它们盯上了吗?却聚集如此之众。”话音甫落,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径直往上直撞鸟群,只是离那鸟云尚有数丈距离,势尽烟消,却连半根羽毛也未能击落。九华好奇,道:“我上树看看。”钟月敏怒道:“别鲁莽,自己上餐盘么?”意思是他若登上树顶,岂非更便于巨鸦攫夺,就好象自己送入对方餐盘、任其大快朵颐一般。伸手于去揪他,不料九华猱身拧腰,斜斜便绕转开去,趁势纵至旁边的一块小土丘上,猛冲甩踏,飞身抱着一颗千年香樟的腰际,敏若猿猴,迅捷轻灵,须臾工夫即已爬上树头,探伸出颈脖极力望哨,道:“穆大哥,前面山峰空谷处,有许多火把映照通明。”
“轰”的又是几声巨响,此番七八道烈火雄柱扑煊升腾,似交相呼应之火龙,挟祝融威风,绵织网罗。适才一击不中,那鸟群桀桀怪笑愈盛,若似故意嘲笑讥讽,竟因此得意忘形,将云阵不觉朝下压了压。哪里晓得第一道火炮不过试探之用,衡量地面和鸟阵之间的距离罢了,本就不打算能掀下一片铁翎。第二批调校火力之后,威力和前面第一炮决计不同,足有小溪洪流区别,数道火龙张牙舞爪,冲入鸟阵往来冲突,所过之处,烤肉灼肤,却有数百巨鸦皆被震炸得粉碎,好象烂泥碎污扑簌簌从空中跌落,蔚为壮观。九华从树上滑溜下来,道:“那些乌鸦凶恶得紧,此番能吃吃苦头,却也不错。”金算盘脸如土色,叹道:“小兄弟,你只管看热闹,哪里晓得其中的厉害?也不知山谷之中,驻扎了什么部队,适才一通乱炮,可是戳了马蜂窝了,接下来恐怕不好应付咧。”钟月敏不以为然,哼道:“胆小怕事、默默畏怯便能善保周全么?那些怪鸟巨鸦,既然在排列成阵势,显是就欲对人不利。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好歹刚刚雷火烈龙,打掉了数百敌禽,亦算得小胜。”金算盘愁眉苦脸,喟然嗟息,扭动脑袋四下张望,只盼能寻觅得一个隐秘山洞,待情势危急之时,能够穿梭其中防身。
鸟阵失了先机,又折了数百羽鸦卒,虽略失锐气,可反被此激荡得愈发恚怒急躁,便看一只体型异常健壮的红眼巨鸦从“中军”位飞出,双翅猛冲,撞碎前面一团乌云,“哇哇”吼叫,说是鸟鸣,不若胜似虎吼,教人听了,脊背汗毛倒竖,无不惊悸惶怖。其音犹长,凄颤未灭,最下面一层密密巨鸦已然循之“号令”,头下脚上俯冲掠阵。又是数道炮响,火龙再复疾升而起,将先锋鸦营撕裂开数道赫赫鲜明的口子,转瞬又是数百禽卒翻滚跌落。传令巨鸦见状,勃然大怒,上下急速飞舞,张口“啊哇,啊哇”高声啼咆,残余之先锋鸦营如膨胀的气球四下散开,然后循各方诸位,朝山谷扑下,这般一来,火炮再是威力雄浑,却无堪堪用武之地。山谷之中,立时传出号角之声,才刚冲下的巨鸦猝不及防,尽皆吓得鼓羽而起,在谷上盘旋冲掠。隐约有人叫道:“放箭,放箭。”声音若似熟悉。钟月敏惊道:“那是‘羽缇三杰’之一的宋德天么?”再要仔细倾听,孰料人声鼎沸,个人声音皆被湮没。半空之中,借着月色银芒,可见无数利箭如牛毛直冲天穹,有的扑空,歪打轻旋,重又坠落;有的贯穿鸟身,溅血歼魂,斩敌立功;有的虚张声势,扰乱鸟羽痕迹。传令之鸦穿云踩雾,“哇哇”昂脖,左边群鸦纷纷扑落驰援,起伏错落,迅如黑电。
下面登时乱作一团,号角吹了数下,长短不齐,颇为凌乱。兵卒吆喝哭喊之声,呼应惊嚣,远远随着山风传送过来,只唬得紫姬、九华、金算盘和钟月敏脸色煞白。便是穆双飞,也神情耸动,眉宇微蹙。金算盘蹲在树根下,抱头颤栗,喃喃道:“那个山谷,千万去不得。说不定被那些乌鸦糟蹋之后,漫山遍野,都是碎尸烂肉、断骨折筋。”九华浑身鸡皮疙瘩抖落一地,道:“金大哥,你是说它们杀了人以后,就要吃宵夜,啖皮肉喝血汁么?”钟月敏啪的一个弹崩过去,怒道:“小黑雷鬼,说这么恶心的话作甚?偏显得你胆大无畏,勇略雄方么?”旋即面色惊惶,道:“只是彼此实力,委实悬殊太大,那些羽缇禁军,断然不是血目怪鸟之敌手啊。”紫姬束手无措,幽幽叹道:“偏生咱们不是神仙,又没有什么厉害的法宝,否则把这些恶鸦一并歼灭,既可救下他们性命,又能为当地除去一桩祸害,岂非两全其美?”大伙儿虽知羽缇禁军也是朝廷爪牙,隶属皇帝、八王爷和九王爷三方共同辖制,将猛兵精,战力超群,但素来少在地方作恶,和那各地驻军颇有不同,所以便有了救援之意。然天上的那些巨鸦,堪比千军万马,自己区区数人,便是挺身而出,亦不过螳臂当车,以杯水而救山火,岂能济事成功呢?
斗然又是一阵锣鼓鸣敲,苍啷啷其音苍凉,俯降之鸟卒,为突如其来的锣声惊扰,飞起躲避,但不过转了一二圈子,识破禁军花招,便有愈发凶恶地扑下。旁边竹叶之上,有露水凝结滴落,打在岩石上,泼溅成细细点点的微小玉珠;对面山谷方向,乌云树颠之间,也似有甚么露水被羽翅击散,月华皎洁,细露被映照得殷红点点,凝结魂魄,却是不幸兵卒被巨鸦捉上半空之后,啄咬爪裂,撕成碎片,身体的鲜血好象捏碎了袋子的存水,“啪哧”激射、胡乱飞洒。
穆双飞眼见如此情景,心头陡沉,知悉这些巨鸦或非山川之间的一股戾气天孕所变,就是寻常乌鸦受了什么妖魔之术,堕成凶暴怪禽。无论是那一种,都不可能如佛祖割肉饲鹰、舍身喂虎一般超度感化。红目禽鸟,素走极端,秉质若非温善,便是极恶,性情最是天下第一之凶猛,往往喜食人肉,忝为果腹,更有甚者,竟懂得将人尸风干,做成肉脯,藏于风山险洞各处,以图慢慢享食。他以前经过贵州之时,便遇过类似鹰隼,能在悬崖峭壁粗建窠臼,里面人尸罗叠,一层压着一层,没有一百也有九十,若非不平佛祖息斗和尚和魔尊吴九道及时赶赴相救,只怕自己早就成了那些鹰隼腹中之物。
他凝神观看,见红目巨鸦受了腥臊熏养,俱高过六尺,可谓牙尖爪利,力大无穷,禁军纵然盔甲坚固、兵刃锋锐,但于黑夜之中,想要和善于夜视的偌此对手抗衡,初时或能勉强抗撑,但不过片刻,随着夜深云浓,只怕就会死在谷中。紫姬虽是狐妖,却见不得这般杀戮,胸中芳心砰砰乱跳,花容憔悴,颤声道:“相公,你看,谷中的火把又灭了许多,可见双方争战,现在却变成了一边倒的大屠杀了。”穆双飞咬牙道:“我晓得。”山谷树木纷繁葳蕤,草叶迷迭纠葛,实在瞧不真切战场的情景,但听惨叫连连、马嘶阵阵,也可知巨鸦完全占得上风,羽缇禁军被屠殆之时,不过早晚。穆双飞忍耐不得,叹道:“擒贼先擒王,只盼那怪鸟是它们首领。”别人尚无反映,那金算盘受够了杯弓蛇影,神经颇为脆敏,惊道:“穆公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出手——”不及说完,就看穆双飞袖衽甩动,早将莫邪之匕朝半空抛去。金算盘被山风陡冲,唯觉头脑发昏,瘫倚着树桩,摇头喘息不止,苦着脸有气无力道:“罢了,罢了,羽缇禁军鲁莽逞勇,去捅‘马蜂窝’,结果落得如此下场。你祭出法宝,也去捅‘马蜂窝’,我们人数更少,越难守御,还能活命么?”
他直顾抱怨唉嗟,那莫邪之剑,刃华如水,却正引着一道银练径冲天月,倏忽绕着群鸦大阵划了一个极大的圆弧,似迅雷闪电,“啪”地将传令怪禽斩落云端。此举委实变出不意,鸦卒听得“啊哇”惨叫,莫不扭头回顾,怔愕恍惚,倒忘了进一步发动攻击。山谷有人吼道:“它们发呆,咱们也跟着发呆么?放龙袍,射箭,有什么用得上的物什,都给我用上。”登时炮声大作,火龙腾飞,箭矢如雨嗡嗡送出,山谷禁军的临敌气势,为之陡振。钟月敏道:“不会错,这位说话的,就是红云将军李国海,他们不去追踪墨家徒众,奈何会跑到群山莽莽野谷,却和这些莫名其妙的大乌鸦恶斗起来?”穆双飞想起羽缇禁军本和唐州除妖队在一起,不知严龙涛等数十兄弟是否随着羽缇禁军深陷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