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恶斗起来?”穆双飞想起羽缇禁军本和唐州除妖队在一起,不知严龙涛等数十兄弟是否随着羽缇禁军深陷山谷危境,还是早已独立率队、另行追遁墨家大院而躲过此仗,心中凛凛惴惴,甚为焦虑,暗道:“他既呼我为兄弟,我又叫他大哥,虽是彼此客套,然刻下却不能不顾。”无暇细忖,遂口中念念有词,莫邪之剑便在半空“中军”和“后军”来回厮杀。月下巨鸦虽是悍烈,却也知道此剑的厉害,抵受不住,纷纷躲避,军阵立时混乱不堪。
第八十九回 小院妖怪(上)
这时听的后面有人哈哈笑道:“别看什么‘羽缇禁军’在京城赫赫有名,如今军中也带了几个法师,但论就降妖伏怪的本领,还不足以和这些化外之魔物抗衡。”众人悚然回顾,却见后面的两根青竹相向缠绕,盘成一座拱形,上面垫着一个灰黄色的蒲团,一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猴似和尚打坐跌憩,双手合握置于腿上,正神情滑稽地瞪着自己。钟月敏啊道:“咦,是不平佛祖,您老人家大半夜的不睡觉,四处闲逛,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了?”息斗和尚伸出手指刮脸,羞臊她道:“小尼姑子还俗以后,便有了家业的观念,只是脸皮忒厚,什么叫‘我们这里’,难不成此山方圆数百里,都是你夫妻的产业么?”钟月敏被他戏弄的满脸绯红,杏目圆嗔,哼道:“老没有正经的,胡说八道什么啊?”只是大伙儿皆知息斗和尚法力之高,三界罕有敌手,陡然得他在身旁庇护,人人都似胜如吃了几颗定心丸。紫姬虽是女妖,然她也知道这位佛祖从不拘泥于所谓人妖之别,最恨迂腐朽败之礼俗,见了他,非但不害怕,反有几分亲切之感。
穆双飞见之,不敢怠慢,曲膝就要跪倒。息斗和尚抠着鼻孔,摇头叹道:“人家小尼姑还俗,嫁给你做老婆,你反倒要出家,如此岂非成了薄情寡义的负心之徒?不可也,不可也。”原来他坐在蒲团之上,穆双飞朝之磕拜,好象要拜他为师、从此遁入佛门一般。穆双飞哭笑不得,遂长揖一礼,问道:“佛爷爷,你适才说这些红目巨鸦,尽皆是化外魔物?”息斗和尚道:“不错,也亏得墨高云糊涂,却将这等凶怪浊物给惹进了三界,他们自己拍拍屁股逃了,最后留下朝廷的军马替他们擦屁股。”穆双飞迷惑不解,方要询问,却看息斗和尚长身而起,轻飘飘落在地上,道:“再和你们唠叨,只怕下面那些兵卒都要陨亡于虱鸦之喙爪,先去救了他们在说。”朝那蒲团招招手,青烟过处,变成一匹极雄壮之黑马,自己口念法诀,幻为一位浑身筋突、金光闪闪的狰狞头陀,龇牙咧嘴,气势汹汹,手提两柄链子锤,跨上黑马,腾云直上。穆双飞急忙收回莫邪之匕,用块帕子擦拭干净,依旧笼入袖中。
李国海、宋德天和徐浩本是骑马将军,此番追踪唐州除妖队不得,反身陷如此险境,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早被先前巨乌鸦的连番攻击,打翻马下。龙炮本是精铁制造,颇为沉重,素日用健壮大骡拖拉,此刻骡马若非逃散,便是被巨鸦给戕害,沉重炮身陷入泥淖,万难搬动。偏生有的巨鸦力大无穷,彼此又懂得配合,两相抱成一团,左右提携,竟然将一尊尊龙炮高高抬起,然后甫然松开。炮从高处跌落,登时散开架子。危急之时,斗然看见天空万道金光闪烁,一个形貌凶猛之头陀骑跨黑马踏云凌空,手中双锤横纵交击,不由惊喜交加,慌不迭跪拜,唱诺道:“不知是那一家的大师出手相助,我等今日可谓死里逃生也。”李国海和宋德天心性稳重,那徐浩却颇多浮躁,才刚起身,不妨被后面一只突如其来的巨鸦给捉住,双爪如钩,锋利无比,登时背裂胸透,被硬生生贯穿身体,惨呼一声,命毙当场。李国海眼疾手快,不及站立,探手从身边摸起一柄长枪,喝道:“孽畜,焉敢如此胡为?”话出臂抖,长枪便朝红目巨鸦面门扎去。那怪物好生厉害,“哇哇”乱叫,把徐浩尸身反朝李国海扔来,双翅鼓动,平地便是一阵灰尘,长枪戳中徐浩尸体,势尽沉堕。巨鸦得意,犹要乘机扑上,结果黑鹏将军性命,孰料宋德天早已悄悄拉了一张硬弓,铁镞寒凉,道:“咄,孽畜,瞧这边。”那巨鸦混不在乎转头观看,扑哧一声,血光四溅,正被利箭刺中颈脖,踉跄倒地。李国海见之兀自挣扎,拔出腰间弯刀,猱身扑上,手起刀落,斩下鸦头。再看徐浩,此人是没有得救了,虽然想起他脾性好色狭隘,并称“羽缇三杰”自觉委屈,然刻下见之身亡,不由也甚感愁哀,自己却想:“平日彼此总是势同水火,难以共容,不过仗着天子和几位王爷的辖制,勉强同事。如今他死了,我们好好伤心什么,莫非这便是‘兔死狐悲’之意?”
息斗和尚双锤威力巨大,招法套路,也好寻常锤法不同,链子震荡开来,竟然在半空随心所欲角折而行,撞过一路,便是一路的羽毛。他那蒲团变化的黑马,也是甚为了得,蹄大比碗,不但驼负着息斗和尚在月下半空跑来跑去,但见得怪禽阻拦于前,往往不待和尚出锤,便即先长嘶人立而起,前膝弯曲,忽而骤劲崩坍,将巨鸦踢得筋骨断折;忽而泰山压顶,朝着敌方便是一通乱踏;便是后腿也不闲着,但凡得了机会,即反蹶力蹬,那巨鸦若贴上马蹄铁,没有不毙命的。息斗和尚哈哈大笑,道:“你这黑大汉,也晓得抢我功劳么?只是我不能尽享功德,可不也不能被你一人独占。”说完话,口中忽然叫道:“狗崽子们,还不出来么,你们平日在江湖争恨斗勇,此番见了这些化外魔怪,如何变畏惧了?”“啪啪啪”数响,旁边抖出四个人来,三个俗家江湖打扮,一个是披着道袍,正是“河洛三英”兄弟与那恶道人。此四人并非神仙,自然不能腾云驾雾,息斗和尚施弄法术,还变出四头体型硕大的狮虎兽,配了结实鞍马,教他们骑乘,各自搬弄兵刃和那乌鸦厮杀。狮虎兽吞风吐雾,围着月亮在半空穿梭不歇,有时也张嘴吞撕禽怪,精神抖擞。“河洛三英”等人自投入不平佛祖门下,洗心革面,勤志修炼,武功能耐,俱大有精益,齐声道:“师父要我们怎么杀敌,我们便怎么杀敌,便是化外魔怪,我们也不怕。”
钟月敏拍掌笑道:“好,这老人家虽然有时候不再甚正经,却也自有他教人瞠目结舌不得不称赞的法术本领。”见金算盘也站起身来,不由奚落道:“还是吝啬鬼识时务,这会儿腰骨反倒是硬朗了。”金算盘虽然羞惭,可也不甘示弱,吞了一口唾沫,强打精神道:“倘若我也是修真之人,也懂得一些神通妙术,焉会如此狼狈?”钟月敏愕然,旋即逼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嘲讽我有武功本领,又随身携带法宝,却还弄得如此狼狈落魄么?”金算盘扭过头去,不去睬她,忖道:“和你辩论口舌,输了固然没有面子,赢了你,也不得半钱银子的好处,既然如此,何必跟你纠缠不清。”再看山谷之中,许多本在屠杀的巨鸦纷纷被半空激烈厮杀所吸引,纷纷撇下“羽缇禁军”,扑腾翅膀飞跃迎敌,一时月下混乱,战场煊烈,五人五样兵器、两类坐骑,裹着铁羽黑毛搅动天地风云。如此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眼看远处尚有红目怪禽赶来增援,息斗和尚便有些不耐烦,嘻嘻笑道:“看来我非得施展无上佛法方能清理此地邪魔。”口中喝道:“地上的都给我趴下,抱树抱石,别被大风给刮跑了;天上的都寻觅地方藏好,要是被卷入风洞,便是我也救援不得。”“天上的”便是指“河洛三英”和恶道人,闻言慌不迭降落,停于穆双飞体侧,抱拳道:“穆公子,好久不见,可好。”穆双飞嫣然一笑,莞尔道:“很好,多谢诸位牵挂,你们可好?”恶道人急道:“我们也好得很,只是此刻师父就要旋转飓风了,大伙儿可别客气,赶快寻着依附之地才好。”跳下狮虎兽,抱着偌大的一棵大树。“河洛三英”也是神情悸惶,各自寻觅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穆双飞见状,心中凛凛,喝道:“都休要耽搁。”那金算盘精细,犹恐自己力竭,又摸出一条丝绦,将自己和九华绑在从崖壁探出的大松树上。穆双飞见状,笑道:“我们也学他模样。”紫姬道:“我有绳索。”她和自己相公、钟月敏合抱一棵杉树,此植株极其结实坚硬,遂从袖中飞出一条缎带,倏忽几转,将三人固定于树旁,纹丝不动。
便看息斗和尚坐在黑马之上,双臂将两枚链子锤旋转起来,愈转愈快,愈旋愈猛,未几便在身旁左右各自早就一片风漩。群鸦见状不妙,抽身欲逃,尚不及展翅膀,便一支接着一只被卷入漩涡之中,风刃锐利,堪胜刀剑,须臾将它们绞杀得粉碎。地面白骨和人鸟尸体,随着草木碎石,漂浮而起,也悉被吸纳而去。众人虽得不平佛祖提醒,各各寻了庇护藏身、稳固形迹之地,可还是被如此迅猛急促的气流给盘剥得衣裳鼓荡、皮肤抖颤,似乎魂魄也要离开身体。直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息斗和尚方收了法术,笑道:“一切都风息宁静,你们还抱着大树岩石作甚?”众人睁眼来看,夜空晴朗,哪里还有半只巨鸦的影子。紫姬收了缎带丝绦,手指天空明月,道:“这位佛祖正是厉害,连天空的阴云都给涤净,此刻夜空,恬然闲适,再不受凶煞邪气熏熏然。”
息斗和尚收了变化法身,拍拍黑马鬃毛,道:“下去。”径直朝李国海和宋德天飘去,落在一块草地上。李国海和宋德天引着兵卒急忙跑过去,噗通跪倒,口称“活佛”。息斗和尚抓耳搔腮,道:“今日救了你们,不能白救,回去之后,给浙江普陀山奉上三十斤黄金、五千两白银,那里正修佛庙,短钱财花。”李国海和宋德天连连称是,又问:“佛祖法号怎样称呼,宝刹何处?”息斗和尚嘻嘻笑道:“我是游方的僧人,哪里有什么宝刹?至于称呼,你们不消知道,都去了吧。”众人不敢违逆,躬身离开。息斗和尚拍拍马屁股,转回穆双飞等人立处,跳下马来,也不知他施展什么神通,黑马和狮虎兽皆被收纳袖中。“河洛三英”和恶道人,恭恭敬敬伺候双侧。钟月敏提着“清风斜雨”走到他跟前,嘻嘻哈哈,然后竖起大拇指,赞道:“老人家,您那链条锤真是不错,佩服,佩服。”息斗和尚面有得色,笑道:“那是自然,你们也好好学着点能耐,别整日游手好闲的。”钟月敏啼笑皆非,回头对大伙儿道:“他反来诬赖我们游手好闲,天下还真有这般惫赖之和尚。”息斗和尚不以为然,嘻嘻扮个鬼脸道:“这么惫懒的和尚,你们今日算见识了。”众人哈哈大笑。
不平佛祖来此,说来也是巧合,他生性散淡,闲逛游走,这一日同吴九道喝了几杯酒后,观之昏昏欲睡,自觉百无聊赖,遂召唤一片云彩,跑到翠竹山峰牵了一匹“黑麒麟”,骑了拜访青衣观观主。他们彼此本就是老相识,青衣见了他,也不得不恭恭敬敬如穆双飞一般,唤一声“佛爷爷”,讨杯好茶、吃口妙糕,亦属应该。不料息斗和尚在观中方入座,没有嘻嘻哈哈聊上几句笑话,蓦然浑身抖战,激灵灵闪过一片寒噤,脑中灵光扑簌闪动,竟察觉远山之外,若似有一股极邪之污息。他吃惊之余,默念心算,不由大呼不妙,也不及详加解释,撇下陪坐的青衣和赵公明,匆匆燎燎便腾云赶赴山崖。
原来息斗和尚慧念广远,算及墨高云昔日在化外自炼其魔的时候,身上沾惹得一种草虱子。这种虱子来历匪浅,本依附于朱雀峰下某种黑鱼为活,形若水虫,斑驳毛绒,秉性奇异怪谲,最是嗜血凶残。每每聚集一定数量,魔气浓烈,便反噬黑玉,独立为魔,生出羽毛长喙、钢翎利爪,化作堪堪巨大的乌鸦形状。墨高云率领徒众从朱雀峰下经过之时,跋山涉水,踩过一片浑浊溪流,却被尚未成气候的草虱子给附上。说来也怪,草虱子不能靠人体而活,于是悄悄攀入骡马的包袱,内力土壤,便如暖床,恰好供其睡伏。墨高云回归三界之后,于若迷小镇之外另辟天地,建立起墨家大院,骡马的泥土便和“息壤”无二,能够幻化壮大,成为夯实地基。隐藏于其中的草虱子,因之随着蛰伏于墨家大院的屋基泥土之下,既未得天地元气滋养,倒也不能生害。后来墨高云搬弄神通*,幻出擎天双臂抱着铁矿峰飞天离去,大院屋舍和地牢皆拔地而起,随着不知所向,那些草虱子却从地基崩裂的泥土中解放出来,得见天日,吸纳阴阳二气,立时孕变成红眼巨鸦。草丛中的累累白骨,便是今日适经此地的一支驼负“神仙乐”之商队,被巨鸦袭击,吃得皮肉不剩。
穆双飞颔首道:“素闻墨家高义,颇有侠行,料村不该有如此举动。想必是他们离去仓促,未能察觉草虱子异动,否则必有应付。”紫姬低声提醒,道:“相公,却也未必,想墨家之人对若迷小镇居民恨之入骨,责怨他们为了一己之利,不惜引动各地官兵,戕害金矿村民,说不得早有意让这些可怕的乌鸦对他们施加刑罚。”钟月敏点点头,道:“当初他们能派出鳞甲僵尸,现在如何不会故意释放草虱子?”扭头问道九华:“你适才说过,兵营中的大将军唤作什么的,不就是自悔被若迷小镇利用么?”九华大声道:“那位大叔叫做韩宝雄,其实也是英雄好汉,只不过被若迷小镇的镇长和长老蛊惑,他们前面剿匪,后面镇民窃金盗银,好不冤枉。”恶道人笑道:“我在江湖闯荡之时,人人怪我行事邪僻,皆骂我是恶道人,嘿嘿,其实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比我凶恶歹毒的貌似忠厚之人,其实数不胜数。幸赖我跟着师父潜心修行,不理俗务,否则还真担心自己被人算计。”“河洛三英”齐声道:“不错,跟着师父逍遥自在,可比在红尘翻滚打爬强胜千万倍。”息斗和尚笑道:“少来拍我马屁,你们见了吴九道那老儿,为何赞他雍容威严,却从来不说我端庄整肃?”恶道人笑道:“吴魔尊固然有些帝王气派,可是哪里及得上师父您不拘小节、平易近人咧?”息斗和尚脱下脚上的鞋子朝他扔去,打得他一个胧钟,呸道:“放屁,你不就暗地讽我无修边幅、为老不尊么?老和尚我胸下明白着呢?”恶道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竖起大拇指,道:“可见师父是谦虚的,却不肯轻易受我夸奖。这等气度,可不又比吴魔尊略胜几筹。”“河洛三英”相顾取笑,道:“若胜‘几筹’,如何还要带上一个‘略’字?”话音甫落,“啪啪啪”几响,却是息斗和尚你跟除下另外一只布鞋,凌空抛掷,顺着三人的一边脸颊接连抽带过去,佯怒道:“可见几天不挨打,皮又痒了不是。他既要真心赞我,又知我谦虚甚紧,所以便用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息斗和尚和几个徒弟闹完,大摇大摆走到紫姬跟前,上上下下打量,忽然回头问道钟月敏:“小妮子,如今你可有对手了,若不温婉柔意些,怕是交椅难保全?”蓦然笑嘻嘻跳到穆双飞跟前:“两个老婆,谁大谁小啊?”钟月敏勃然大怒,啐道:“亏你也是得道之佛祖,不过老秃驴罢了,奈何这般荤嘴油唇的?我们情同姊妹,不分大小。”她恚愤之下,说话未免口不择言。息斗和尚哈哈大笑,道:“我这人有个毛病,甚是喜好调侃人家新婚夫妇。昔日银瓶和他夫人成亲之时,也没有被我气得少骂几句。走也,走也。”说完话,旋又推出黑马,如张果老倒骑毛驴一般